14 十三杯百利甜

見他們倆進家門,言志國便迎了上來,臉上的褶子都是笑意,“女婿啊,你們回來啦,言歲這丫頭也是不懂事,結婚了也不帶你來家裏坐坐。”

言歲在後面換下高跟鞋,聽她父親用這種貶低的方式表達自以為是的親昵翻了個白眼。

正想陰陽怪氣回去,就聽季珩回道:“歲歲經常和我說一起回來的,是我工作太忙了。”

語氣真誠,難得的多言。

沒想到季珩也挺會演,言歲擡眸看了他一眼,他回望過去,目光裏帶着安撫的意味。

一時之間,剛才所有的緊繃都被驅散開來,仿佛是有了個并肩的戰友般,不再是一個人強撐着面對。

聽季珩這樣回答,言志國更開心了,眼角的皺紋都快飛到太陽穴。

言歲的媽媽祁虹坐在客廳裏,見他們進來,優雅地起身,臉上帶着溫柔的笑意:“歲歲和阿珩回來了?”

歲月在她身上沉澱出溫和的氣質,修長的天鵝頸,身姿端莊,眉眼都是歲月靜好。

言歲的長相有幾分言志國的影子,但氣質卻是十足十地像她母親。

“嗯,媽。”言歲低眉順眼地輕輕喊道。

“媽。”季珩跟着打了招呼。

第一次聽到除她和她哥以外的人這樣稱呼她母親,言歲有些不習慣,又有些新鮮。

偷偷瞥了眼季珩,他倒是一副很自然的模樣,不知道的人還以為他經常陪她回娘家,完全沒有她第一次叫季母時的局促。

還挺人模人樣的嘛,似乎無論面對任何情況,他都可以做到完美,言歲在無人看的地方撇了撇嘴。

不知是不是看到了言歲的表情,正認真聽着言父對生意的事情高談闊論的季珩,伸手握住了言歲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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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說季珩這人看着冷,但手還挺暖的。

在這深秋裏只穿了條素淨連衣裙的言歲,有了風度卻沒溫度,雖然善于掩飾的她面上不察,但能從季珩身上汲取溫暖,讓她全身的注意力都聚焦在了手上的暖意上,少了幾分不适。

他的手很寬大,輕松就能把她的小手包裹住。

兩人的皮膚都很白,像是漫畫裏的手。

季珩根據言志國剛才的話題,有禮有節地表達自己的觀點,雖是在岳父面前,但也沒有一味地做低姿态,倒像是兩個平等的生意人,你來我往地友好讨論。

一旁的祁虹淺笑着,時不時插入對話裏附和兩句。

三年沒出現的丈夫,不顧女兒意願用女兒置換投資的父母,如果不是言歲身處其中,都要被合家歡樂的場景晃了神。

壞心眼兒地起了捉弄的心思,想要打破這虛僞的其樂融融。

言歲低頭看着倆人的手,用精致的指甲在季珩的手心輕輕撓了撓。

感覺到手心癢意的季珩垂眸将目光落在那只作怪的小手上,又看了看言歲嘴角那抹惡作劇得逞的笑。

眉眼裏染了幾分不易察覺的笑意,他這個妻子倒是有些意想不到的可愛,不似以往地乖巧,生了幾分生動的嬌俏。

把手握得緊了幾分,讓對方動彈不得。

被阻止了惡作劇的言歲意猶未盡地努了努嘴,看向季珩,他神色與剛剛并無二樣,立刻就沒了繼續的興致。

似乎這個小插曲對他并沒有絲毫的影響,他低眉側身聽着言志國的話,言志國滿眼欣賞地看着他,越看越對他選的這個女婿滿意。

一旁陪着的言母看到了倆小夫妻的互動,帶着欣慰的笑。

“少爺回來了。”門口張媽的聲音打破了客廳裏的氛圍。

祁虹臉上的笑有些凝固,但也沒有多餘的動作。

言志國像是沒注意到妻子的不自然,或是他明白卻不在意,自顧自地高興地看着來人:“阿年回來了?今天阿珩和歲歲也回來了,正好我們一家人聚聚。”

來人一身墨色風衣,鼻梁上戴了副銀邊近視鏡,把手裏的公文包給了旁人後,接着言志國的話禮貌卻疏離:“季總。”

“都在家裏叫什麽季總,”言志國故意擺了擺臉色,強調道,“這樣叫你親妹夫多生分。”

一句話換來屋裏三個人的安靜。

言志國臉上有些挂不住,當着季珩的面,妻子和兩個孩子卻都不給他面子。

最後還是言歲出聲打破了僵局,又揚起她那慣會的僞裝,笑着道:“哥。”

叫得乖巧,卻不親熱。

言年聽到她的稱呼只是點了點頭,又向季珩點了點頭,并沒有聽言志國的話稱呼他為妹夫。

季珩也颔首回意,他們倆并不陌生,等他和言歲聯姻後的第二年,言年就逐步代替言志國掌握了言家的大權,工作上他們多有接觸。

兩家聯姻,在結婚前自是對言家調查過一番,知道言歲還有個哥哥叫言年。

不過兩人關系似乎并不好,和言年合作時見過這麽多面,也未曾聽到他關心言歲的婚姻,仿佛他們除了商業合作并無更深層的關系。

但那時季珩也不是個多事的人,只要聯姻和商業重組順利,他也懶得搭理言家內部的故事。

他低頭輕抿着手中的綠茶,卻不動聲色地看了看言歲,在他沒有察覺時到時,他已經開始擔心妻子的情緒。

好在言歲好像并沒有什麽不同,還接了杯溫水放在言年的位置上,只是岳母祁虹的表情看起來又僵硬了幾分。

倒是言志國像是沒事人一樣,招呼着大家去餐桌吃飯。

紛紛落座,食不言寝不語的規矩在言家執行得嚴苛。

所有人都安靜地進食,看起來一家人也挺和諧。

但就像是在海中沉默前行的大船,船體的裂縫藏在深水中,看似沉穩,卻時刻都有分崩離析的危險。

飯後閑聊了幾句,祁虹拉着女兒去房裏似是要說體己話。

“媽。”跟着進了房間的言歲有些不自然,她媽媽雖然性格溫柔,但卻和她并不親近。

她們倆的母女關系就像是畫師精心繪作的油畫,看似其樂融融,其實多少摻雜了故作親昵的演戲。

“你看你和季珩的婚姻挺好的,”意思像是有幾分作為母親的欣慰,跟着的下句卻讓整句話變了意思,“當初你還不願意,事實總是沒錯的。”

事隔三年,祁虹仍然要舊事重提,表明她當年強壓着言歲嫁人是多麽正确的決定。

沒有過問為什麽三年來,季珩為何從沒有和言歲一起回過言家,沒有關心過一句她的女兒開不開心。

言歲本來已經不對她報任何希望了,卻在她這麽說以後,還是失望不已。

但現在已經不是三年前了,當初她突然發現自己的存在對于她的父母來說不過是利益的産物時,她還會哭着在他們面前替他們辯解,直到冰冷的事實打破了她的幻想。

現在她面上并無波瀾,不怒反笑,用着最溫柔的語氣說着最諷刺的話:“是言家女婿是季氏集團的掌權人挺好,還是我和你一樣變成了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豪門太太挺好?”

祁虹聽得明白女兒的不屑于顧,卻像是成熟大人包容幼稚小孩的模樣:“都挺好,你就是年輕,不知道你這份安穩的榮華富貴是多少人羨慕不來的。”

語氣輕柔,卻有着高高在上的不容置疑。

“那你有問過我想要嗎?”

明明是把她送出去置換利益,卻還要冠冕堂皇地以對她好之名。

“你有什麽可不想要的,去搞一些難登大雅之堂的音樂,和一幫不入流的人呆在一起就是你想要的任何嗎?”口吻充滿了對言歲的樂隊的看輕。

“當初讓你努力一點兒,言家的公司就是你的了。現在你就打算給言年倒幾杯水就能讓他後半輩子好吃好喝地供着你?讓你嫁給季家,還怕言年拿了當家權不成?”祁虹的語氣從來都不會過重,時刻都端着豪門太太的架子。

在她的眼裏,所有的好都和利益牽扯在一起。

“我真為你們自以為是的價值觀感到可悲。”言歲凝視着祁虹的眼睛,一字一句道。

說完便轉頭離開,在他們的邏輯閉環裏,人和職業都分三六九等,仿佛他們天生高人一等,滿嘴禮義廉恥,骨子裏卻毫無對他人的尊重。

才出來,就聽言志國一副谄笑地對季珩說:“歲歲有什麽做得不對的,你就和我們說,我們說她。”

呵,在剛說聯姻的時候,她就聽多了嫁過去要言聽計從,不要惹夫家不開心的言論。她就像是古時候沒有人權的女孩,在權力和利益下的犧牲品。

在言家的眼裏,為了維持這份婚姻,任何讓步她都是理所當然的。

她站在樓梯上,明明站得比客廳裏的季珩高出不少,偏偏言志國的态度讓她矮人一截。

“她沒什麽做得不對的。”季珩回答道,他擡起頭仰望着言歲。

明知他這話多有客套的意思,但言歲卻突然有些鼻酸。

出了言家,她伸手拉了拉季珩的衣角,臉上沒有笑容,眸子裏都是認真,說:“你剛才那句話,可以再說一遍嗎?”

季珩凝視着她的眼睛,不問任何緣由,沒有絲毫猶豫道:“你沒什麽做得不對的。”

耳邊的風在喧嚣,她的耳邊卻安靜得聽得到自己的心跳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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