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

宋念影沒有見過修羅王,她對于吸血鬼所有的了解都是從身邊的三位入手的。

花百柔和左蝶對于修羅王的恐懼,已經刻入骨子裏了,別說是議論修羅王了,就是提,她們都不會輕易的提及。

而顏楚虞,她生性冷淡,除了宋念影,別說是言語了,一個眼神都不會多給別人。

所以,宋念影對于修羅王的認知空白一片。

在她面前的女人,就只是一個清隽瘦弱眼裏滿是疲憊的女人。

在認識顏楚虞之後,宋念影就已經自我認知了顏狗的身份,如今,看到這樣的一身黑衣出現的陌生吸血鬼,她不僅沒有害怕,眼裏反而多了一絲好奇。

十八:……

修羅王略帶些訝然地看着宋念影,她竟然不怕自己?

多少年了。

高高在上的站在臣服于她的一切子民面前,至高無上的地位與殘酷屠戮的手段,都已經讓她習慣了每一個見到她的或是吸血鬼或是他族戰戰兢兢。

可眼前的女人,不僅沒有害怕,反而是帶着好奇地望着她?

“你是誰?”

宋念影語氣平淡,之前,她對于吸血鬼這樣的冰冷的生物還是有着很濃的排斥心的,可因為顏楚虞,她對于整個種族笨有着好感。

修羅王一雙眼睛盯着她看,總感覺她身上有着一點點熟悉的感覺,沉默了片刻,她看着顏楚虞說:“我叫靳枝。”

十八不可思議地看着修羅王。

修羅王的目光直勾勾地盯着宋念影,像是在看她,又像是在看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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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念影聽了點了點頭,“你是什麽官嗎?”

她身上散發的氣場,和十八對她的态度,都不大一樣。

十八感覺後脊的雞皮疙瘩都要起來了,她從沒有見過誰敢這樣與修羅王說話,怕是不要命了?

修羅王微微蹙了蹙眉頭,盯着宋念影的眼睛看。

她有着一雙極為漂亮的眼眸,纖細勾人的眼線,長長的睫毛,眨眼間,桃花好似在其中盈盈綻放。

修羅王怔怔地看了她片刻,說:“我是族中修羅王。”

修羅王???

宋念影聽了,随手抓起一縷頭發把玩,似笑非笑地問十八:“你們吸血鬼中,王很多麽?”

十八:……

“這麽晚來找我,有什麽事兒?”

宋念影靠着牆壁問,她打了個哈欠,并沒有從結界中走出,一臉閑聊的雲淡風輕。

修羅王盯着她看,緩緩地說:“聖王的喜事,我還沒有來道賀。”

十八:……

這是她在修羅王身邊這麽久,第一次見到她撒謊。

她的脾氣,是那種想要什麽就要立刻得到,得不到就要毀掉。

可如今,她竟然與一個人類如此平靜的對話。

這樣的日常不僅僅讓十八吃驚,修羅王自己又何嘗不意外,也不知道為何,明明眼前的人身上沒有一絲姐姐的氣息,氣場也完全比拟不了,可就是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這感覺讓她眷戀,讓她神魂颠倒了,有了一刻的向往。

宋念影雖然沒有吸血鬼的什麽讀人心術的異能,但是看着修羅王的眼睛,她也察覺出她內心的波瀾。

她皺了皺眉頭。

若是放在以前,這樣的眼神她不會在意,可如今去了冰雕城堡之後,她也不知道怎麽的,特別煩別人明明是在看自己,可想要看的卻是另外一個人。

這樣替身的感覺并不好。

“今天太晚了,我和楚虞沒有辦法招待你,她不在,我也不方便帶你上樓。”

多年來持續受到的傷害讓宋念影警覺心滿格,修羅王看着她,勾了勾唇角,她的兩個手一擡,聲音突然變得空洞空靈。

——不用上樓。

那一刻,她的兩雙手像是撥開了平靜的水面,點點漣漪之下,沼澤一般倆人跟着一起陷了進去。

宋念影站在一片青草地上,看着遠處一派恢弘的古代建築,以及周圍走過的吆喝着的或者是疾行的穿着古代袍子的人,滿目驚訝。

“這是夢?”

她曾經聽楚虞說過,她能夠入夢。

她是聖王,而靳枝是修羅王,該也會這樣的異能吧?

靳枝擡了擡眼,兩手背在身後,四處看了看,眼裏閃過一絲怨恨:“這是我曾經生活過的故鄉,我帶你來的是我記憶深處,全都是虛妄的,你不會受到任何傷害。”

這是她的故鄉???

宋念影四處看了看,山清水秀,每個人的臉上都帶着笑意和忙碌,她們直接到來的是一條熱鬧的巷子口,小販們正叫嚷着,還有孩子偷偷的跑出來,手裏搖着撥浪鼓,大人們在後面追。

靳枝緩慢前行,她的眼睛泛起了一絲紅,“我出生在這裏,前面就是我的家。”

宋念影跟着她往前走,只見靳枝停留在巷子深處,一個還算氣派的府邸前,門口兩墩石獅子威武神氣,還有門衛在門口把手,正中央的大匾上,揮斥方遒的——靳府兩個字盡顯霸氣。

宋念影:“你出身富貴。”

靳枝看了她一眼,她似乎有些明白,為什麽花百柔、左蝶、十八先後對這個弱小的人類會産生好感了,她身上的确散發着一種不卑不亢的氣質,很吸引人。

一般人,被她驟然拖入了虛妄之地,早就吓得花容失色了,可是她不僅一臉淡然,還雲淡風輕的看起了故事。

就在這個時候,一個小娃娃跑了出來,她的身後一個五大三粗的傭人追着,小娃娃邊跑邊哭,她的胳膊上,新舊交錯的紫色、紅色傷痕累累。

宋念影看着那小娃娃的面孔,錯愕地看向靳枝。

這的确就是修羅王小時候。

靳枝望着最終被抓住,一把按在地上,拍打屁股哭個不停的小小的自己,眼神怔怔的。

“要不是生了你這麽個賠錢東西,鳳英她怎麽會難産而死,你還有臉跑?給我回去!”

就在這個時候,門口一擡轎子到了,侍衛們停止了身子,低下頭齊聲喊着:“老爺。”

靳老爺掀開轎簾從上面緩緩地走了下來,一看見她,小靳枝吓得哆嗦了一下,瑟瑟發抖站在旁邊。

明明靳府裏,從老爺到下人,各個錦衣玉食,氣質斐然的。

偏偏他自己的千金活的像是個小野種,一身髒兮兮,哪怕是在他眼皮底下挨打,靳老爺看都不看一眼,經過的時候,還好像是沾到了什麽髒東西一般,揮了揮衣袖。

“我的天啊,這是後爹嗎???”

宋念影滿眼的不可思議,一般父親見到自己的孩子被傭人追打,不該暴跳如雷麽?他如何能做到這樣發指的程度?

靳枝看着自己的父親,背在身後的手緊緊地握拳。

看老爺走了,傭人罵罵咧咧地打着小靳枝,一腳踢的她一個踉跄,她哭的小臉灰花的,抽泣着用髒兮兮的手去擦眼角,都已經難過傷心成這樣了,她的眼睛還追着往裏看爹爹。

正門對着的廂房裏,一個穿着一身紫色袍子,金冠玉帶的小男孩跌跌撞撞地跑了出來,口裏含糊不清地叫着:“爹爹。”

靳老爺生怕他摔倒,快步上前,一把将他抱起,舉高在頭。

小男孩笑的嘎嘎的,兩手摟着爹爹的脖頸,發現了站在身後偷偷看着他們的小靳枝,皺着眉,“野種。”

靳老爺扭頭看了一眼靳枝,淡漠地轉過身,抱着兒子進了廂房。

宋念影三觀都要被震碎了,她盯着修羅王看,修羅王淡淡地說:“他本出身貧苦卑賤,考了幾次連一個鄉舉人都中不了,後來看中了我母親家的威望,絞盡腦汁的接近我的母親。”

鳳家雖然高貴,但家風頗好,有氣節,不會因為對方是寒門出身就看不上,只要女兒願意,她們也會同意,只是祖母那說什麽也不同意,“婚嫁要講究門戶,他是個什麽東西?能配的上我的孫兒?”

那時候的靳老爺可不是現在這樣威武,他陪着笑,對于祖母的挖苦毫不在意,反而更加的對母親好。

為了早日娶得妻,他絞盡腦汁,使勁了手段,甚至想出了生米煮成熟飯的肮髒手段。

很多事情,從最初在一起結合那一刻,就注定了悲劇。

之後,靳老爺憑借鳳家的能力,像是開挂,不僅考中了舉人,後又遇到了貴人,一路被舉薦,官做的越來越大,相反的,鳳家因為無意間得罪了皇室,整個家族被牽連,就連靳枝的母親都成了罪臣之女。

她郁郁寡歡。

要命的是在即将臨盆之際,靳老爺在外面喝酒的時候,聽到了閑言碎語。

她們說她肚子裏的孩子是個野種,不是靳老爺的,說她當年之所以下嫁也是急于找下家,脫手而已。

那個年代,女人未婚先孕,使家族蒙羞,被人所不齒的事情。

靳老爺早已不是往日那溫和的性子,忘了罪魁禍首到底是誰。

喝的酩酊大醉的他回到家,對着懷胎九月的妻子大打出手,導致她難産血崩,九個月就生下了靳枝,撒手人寰,她臨死時,握着曾經靳老爺給她的玉佩,哀怨地望着他:“女兒……女兒……”

那時候古人沒有什麽dna檢測,不足十個月出生的靳枝,更是印證了外面的說法。

若不是小靳枝母親臨死前幽怨的眼神,觸動了靳老爺心底的一點點人性,他也不會這麽多年給她一口飯,把她當做狗養在身邊。

積善之家必有餘慶,積惡之家必有餘殃。

宋念影聽着靳枝說的種種,與她一同往前走。

下一個畫面,街角的場景重組,依舊是那樣的喧嚣繁華,可靳府上高高懸挂的牌匾正被幾個穿着青色長袍的男人往下摘,曾經的奢華早已不見,冷清蕭瑟。

靳老爺子功成名就之後,虛榮心讓他日漸嚣張,無法無天,除了朝中親王,誰都敢得罪,卻不知無意間為後期埋下了禍筆。

他常年來貪贓枉法,欺壓管轄百姓,強搶民女,罪行累累。

被新上任的曾經與他有過過節的官員直接參奏到了皇上面前。

……

家破人亡,本就不受待見的小靳枝輾轉被賣了幾波,後來被一戶獵人夫妻買走了,本來說妻子常年無所出,買了她是想要當女兒養的。

可或許是命薄吧。

宋念影與靳枝站在鄉間小路上,看着被籬笆包圍的小木屋裏,獵人夫妻喜極而泣,緊緊地擁抱在一起。

而蹲在外面,為養母熬藥的小靳枝眼裏滿是恐懼,她不求父母的疼愛,只想要吃飽喝暖,不挨打,有一個容身之地,可是……

小孩子有時候第六感出奇的靈驗。

宋念影看着獵人妻子懷孕之後,越是看小靳枝越是不滿意,小小年齡,不僅扛下了家裏全部的家務活,還要經常受到辱罵。

小靳枝每天早上天不亮就起來,她要先去幾公裏外的水井裏,将水缸的水都打滿。

宋念影看着她瘦瘦小小的身子被壓得擡不起來,再去看現在眼前的靳枝,有一點點理解為什麽十八看她的時候,總像是在看母老虎了。

經歷了這麽多,她的身心怕是早就不健全了吧。

踏着太陽升起的光輝,小靳枝擦了擦頭上的汗,開始擦着凳子去做一家人的吃食。

等獵人養父母起來的時候,飯菜做好了,房子後面的野豬也喂好了,家裏養的雞鴨鵝全都吃飽了。

小靳枝就蹲在一邊,看着養父母吃飯。

她是不被允許一起上桌的,要一直看她們吃完,剩下的才是她能用的。

可能剩下些什麽?

偶爾的有半個馍馍對于小靳枝來說都像是過節一般,她會沾着菜湯吃的一點不剩,還會用舌頭去舔幹淨。

養母在旁邊曬太陽,看着年齡雖然小,卻出落的愈發漂亮的靳枝,怎麽都不順眼,“看你那下賤樣,去把門外曬得蘿蔔幹拿進來腌上。”

那時候的靳枝太小了,在那個年代,一個女孩子在外面漂泊流浪也不安全。

她之前曾經偷跑出去過,被養父抓回來,用捆動物的繩子,将她的左右兩個手的大拇指捆了起來,吊在家裏活活打斷了幾根柳條,被放下來的時候,兩個胳膊不過血都涼了,再晚一點,怕是就保不住了。

在他們看來,靳枝是她們買來的,就像是家裏養的動物一樣,是她們的私屬品。

那個年代,哪兒有什麽人權與王法。

就這樣在人間地獄中過了兩年,還是出意外了。

小靳枝在照看弟弟的時候,因為太過疲憊,睡着了,等養父母回來之後,發現弟弟跑了出去,幾個巴掌打在臉上,她的耳朵轟轟的,差點被打的耳膜穿孔,養父母慌忙跑出去找弟弟。

找了大半天,總算是在河邊找到了弟弟。

他跟小夥伴偷跑出去玩耍,差點溺水,是被鄰居救起來的,發了高熱,怎麽都不退。

等郎中姍姍來遲的時候,已經晚了,他雖然救了回來,可是嗓子高燒燒壞了,說不出來話。

在養父母的嚎啕大哭中,小靳枝想到了逃跑,卻被堵在了門口。

修羅往轉頭看着宋念影,手裏變化出一個修羅面具,她淡淡地問:“你可知,我在生前的最後一天經歷了什麽?”

宋念影望着她,修羅王的手一揮,她的面容有了變化,原本紅潤的唇,可怕的像是被什麽東西縫在了一起,參差不齊,整個臉都變得扭曲可怖。

修羅王就這樣看着宋念影,用那扭曲可怕的唇說:“一針一針,很疼呢。”

宋念影:……

內心的波濤已經無法掩蓋。

接下來的畫面,宋念影都不敢去看,這人間,怎麽會有如此的惡魔屠夫?

在小靳枝撕心裂肺的慘叫聲中,在她的一聲一聲的求饒聲中,左鄰右裏都聽到了,卻都只是漠然地在旁邊圍觀,好似宰殺動物那樣,無動于衷。

她的嘴被獵人夫妻拿着粗粗的針,像是縫補獸皮一樣,一下一下的殘忍地給縫上了。

血,一滴滴流了一地……

她疼的昏死了過去,眼淚與冷汗打濕了衣襟,滿身是血,人不人鬼不鬼的被扔到了山谷裏。

甚至有村民看到了,嫌晦氣,又将她丢的更遠了。

是經過的吸血鬼嗅到了味道。

靳枝看着眼前那個醜陋的吸血鬼,喃喃地:“如果讓我選擇,我是想死的。”

人人都怕死,好人怕死,舍不得人間溫暖;

壞人怕死,怕堕入十八層地獄。

可對于靳枝,人間沒有溫暖,她從出生就身陷地獄之中,看不到盡頭。

或許十八層地獄也要比現在活着好很多吧。

下一個畫面,随着村口人門的尖叫聲與驚恐的大喊“怪物”的聲音之中,靳枝穿着一身紅衣,她血洗了屠夫家。

她吸幹了養父母的血,一滴都沒有流,而她那個啞巴弟弟,看着猙獰的鬼魅一樣的姐姐直接吓死了。

“報仇了又如何?”

靳枝似笑似哭,她摸着自己參差不齊被的臉頰以及嘴,“即使是身為吸血鬼,我也是最不受待見,被欺淩的那個。”

她沒有什麽特殊的異能。

年齡又不大,長成那個鬼樣子,經常被路過的吸血鬼欺辱垂說,最讓她難以忍受的是她們說她這幅模樣,丢了吸血鬼的臉。

她這幅模樣……

人間不留,吸血鬼族不收。

就連想要解決自己都無能為力。

下一個畫面。

是一片深藍的海,靳枝一步步的走向海底,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流浪時曾經聽說深海有各種怪物,或許能夠将她撕咬成碎片,結束殘生。

海水的力量如此強大,一波又一波,她被什麽東西推倒了岸邊,在她眼角落下一行淚,失去知覺的時候,臉頰被溫暖的手輕輕的撫摸,有誰站在她的對面望着她,将她抱了起來。

等她醒來的時候,她躺在溫暖的床褥間,習慣了睡柴火垛的她很不适應,一下子坐了起來,警覺地看着門外。

一直淡漠的看着一切殘忍的修羅王,突然身子顫抖,她緊緊地咬着唇,目光貪戀地望着前方,看了那麽多殘酷過往都沒有多大動容的她,一瞬間的淚流滿面。

被修羅王影響,宋念影跟她一起看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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