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

來的人身高纖細修長,腰身盈盈不禁一握,她的臉上戴着白玉面具,與她雪白的肌膚融為一體,看不清樣子,可身上卻散發着一股子矜貴的氣場。

“你醒了?”

她的聲音很空靈,帶着一種絲竹的尾音,好像來自遠方的山谷,聽起來很近,又像是很遠。

靳枝看着她目光有點發直,不知道怎麽了,她突然往後退,自慚形穢地縮在了角落裏,兩手緊緊地捂住自己的臉。

那一刻,即使是透過虛妄看過去,宋念影依然可以感覺到靳枝內心的難過與自卑。

修羅王怔怔地看着幻境裏的姐姐,動也不敢動。

相思至極又見不到的時候,她曾經叫來了族內很多會使用幻術的人幫她還原曾經的一切,可又有什麽用?她再也嗅不到那香香的味道,感受不到姐姐之間的溫度了。

那戴着白玉面具的女人看她這樣微微一笑,右手一擡,一個同樣的白玉面具落在了手掌心,“你若是怕,就戴上它。”

靳枝看了看那面具,搖了搖頭,嗫嚅着想要說話,半天把自己的臉憋紅了,只斷斷續續說了幾個字:“我……我是吸血鬼……”

她活着的時候,受盡人間苦楚,或是心靈上的,或是皮肉上的,她都經歷承受過最痛苦的一切。

身為吸血鬼,也到處別人嫌棄。

靳枝已經習慣了別人冷漠以對的樣子,驟然遇到一個人這樣溫暖的與她說話,她只感覺渾身的細胞都好似繃緊了,怎麽都不自在。

她的意思是她是吸血鬼。

對面的人雖然帶着面具,但是她的身上有屬于人類的體香,她會呼吸,她還有着人類的溫度。

靳枝是想要吓走她。

可誰知道,白玉面具的女人似乎誤會了她的話,以為靳枝的意思是她是吸血鬼,不要戴這樣的面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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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了想,那女人的手一反轉,一個黑色的修羅面具穩穩地落在了她的手上,“這個給你。”

靳枝怔怔地看着她,她的手還捂在自己可怖的滿是疤痕的嘴上。

女人一點都不害怕,她擡起手來輕輕地摸了摸她的頭發,靳枝渾身繃緊,眼裏冒着警覺的光。

“可憐的孩子。”

……

孩子……

孩子???

靳枝也不知道怎麽了,聽了這話,她的眼裏蓄滿了淚水,從小到大,她都沒有聽過別人這樣稱呼過自己,于她的都是什麽“野種”、“醜八怪”、“賤痞子”……

終是接過了那修羅面具,靳枝為自己戴在了臉上,那時候稚嫩的她還不明白,這面具,一戴就是永生永世。

宋念影看着幻境裏的女人,心裏突然升起了一股子奇怪的念想,她用力的搖了搖頭,不可能。

修羅王看着她:“怎麽?”

宋念影想了想問:“你那時候距離現在有多久了?”

修羅王似感慨,看着畫面中正在為自己熬制湯羹的姐姐,喃喃地說:“231年。”

她和姐姐分開多久,她就找了她多久。

聽了這樣的時間跨度,宋念影壓下了心裏的猜測,她在說自己可笑,怎麽可能?那虛妄之境裏的女人怎麽會是自己?

一個人被傷的太重,就容易不再去相信,不再去信任。

當身邊有誰想要溫暖的時候,也會用力的推開。

中途,靳枝很多次都想要偷偷的跑掉,或者幹脆殺了這位好似從天而降的姐姐,可到最後,她都沒有下去手。

根本就舍不得,甚至每晚,她都會看着姐姐入睡,偷偷地給她蓋上衣服。

悄悄觀察她喜歡吃什麽,做給她吃,姐姐每一次都會摸一摸她的頭發,溫柔的說:“阿枝真乖。”

她會紅了臉跑掉,一雙眼睛裏卻滿是喜歡。

一日一日的相伴,姐姐話不多,她很多時候都是出神的看着海邊,看日出日落,像是在等待什麽。

偶爾的,她也會去森林之中,踏着月光,一個人在原地翩翩起舞。

那舞,明顯該是雙人的舞蹈,當她起跳的時候,森林裏的小動物們都在旁邊像是觀衆一樣觀看。

什麽讓人類害怕的獅子、虎狼、麋鹿、松鼠……

大家還會鼓掌,一個個明顯都不是正常“動物”該有的樣子。

那時候,靳枝知道她的姐姐不一般,更是不敢靠近了。

過了大半個月,轉機出現了。

靳枝雖然表面上還是跟姐姐冷冷淡淡的,但是心底裏想她,那一日,她去深山裏想要采摘果子給姐姐吃,去遇到了意外。

路過的三個吸血鬼看到她之後明顯來了興趣,對視一眼,快速将她圍了上來。

靳枝抱着果子向後,警覺地看着她們。

“喲,你是哪個部的?怎麽就自己行動?”

“還戴着修羅面具?吓唬誰啊?”

“哈哈,小妹妹,摘下來給哥哥看看。”

……

靳枝當時沒有什麽特殊的異能,面具之下,她兇狠的目光惹怒了幾個吸血鬼。

族群之中,本就好鬥,持強淩弱之事更是時有發生。

靳枝用盡全力堅持着與她們過了不過兩招,就被踩在了地上,果子撒了一地,而她臉上的修羅面具也有了裂痕。

為首的肥胖的男吸血鬼冷笑,他彎下腰,伸手就要掀開她的面具:“倒要看看你長成什麽鬼樣子。”

靳枝恥辱又憤怒的含淚看着她。

就在面具要被摘下那一刻,一陣白色的風驟然而至,幾個吸血鬼都沒有反應過來。

“啪啪啪啪”。

幾道響亮的耳光打在了她們的臉上。

“誰?誰啊!!!”

“他媽的,躲在暗處算什麽,給老子出來!!!”

“竟然敢打我,今天非要擰掉你的腦袋!!!”

……

話音剛落,靳枝看着姐姐戴着面具走了出來,她的手裏拿着一枚綠色的玉笛,站在一個雪松之上,猶如仙鶴一樣,睥睨着幾個人。

“靠,我還以為是誰,原來又是個娘們。”

“不是,老大,別亂叫,你看她的那枚玉笛,是不是……”

“那位王她的……”

那胖子愣了一下,不可思議地去看枝頭上的女人,她忘了他們一眼,淡淡地說了一聲:“滾。”

就在那一時,她的眼眸似乎有那麽一刻變成了深藍色。

她明明是人。

可眼睛卻像極了吸血鬼。

原本還遲疑着不肯确定幾個吸血鬼對視一眼,被吓得屁滾尿流的跑掉了。

姐姐的腳尖一點,好似從天而降,她落在了靳枝的身邊,伸出雪白的手:“起來。”

月色缭繞,那一刻,靳枝忘不了自己跳動的心是多麽的劇烈,她将自己的手擡起,主動放到了姐姐的手上。

從那天開始。

無論姐姐去哪兒,她都像是一個小跟屁蟲一樣跟在身後。

靳枝敞開了滿是傷痕的心,再一次全身心地去相信一個人。

姐姐會在月光最好的時候,帶着她在海邊跳舞。

月影婆娑,舞姿偏偏,山谷裏回蕩着靳枝的笑聲。

她們會在海邊漫步,姐姐會拉着她的手,一點點的教她文字,教她道理。

那時候,靳枝對于姐姐又是崇拜又是驚嘆的,姐姐就好像是一個寶藏,無論她問什麽,她都會第一時間溫柔地回答。

偶爾的,姐姐也會往回家救各種各樣受傷的小動物。

無論是怎麽樣的傷,哪怕是極重的,奄奄一息的,在姐姐的幫助下,它們也總是能活過來。

透過虛空夢境,修羅王看着眼前種種,唇角帶着笑。

族群之中的人一直認為修羅王古怪。

她對于人類恨之入骨,可是對于動物卻又仁慈心善,每一次,族中無論誰帶回坐騎,動物,在外受傷醫治不能的,她都會親自吩咐族內的大祭司去幫忙治療。

又一次月下漫步的時候,靳枝問姐姐:“姐姐,你為何總是戴着面具?”

她其實很好奇姐姐長成什麽樣子。

在她的幻想中,姐姐一定美若天仙。

姐姐去只是摸了摸她的頭,悵然地看着波光粼粼的水面,久久的不語。

後來,靳枝逐漸明白了姐姐為什麽要戴着面具,還異化了她自己的聲音,她似乎有着強大的能力,能讓周邊的一切衆生都變得不可思議起來,包括她救的那些動物。

人,是這世間最貪婪的。

動物們得到了治療,對于姐姐感恩戴德。

可人類不同,姐姐不過是無意間救了一個受傷的男人,當時他被仇人追殺着跑進了山谷裏,姐姐要救他的時候,靳枝就攔住了她,“不要姐姐。”

她太知道人心險惡了,她們根本就不值得被信任。

姐姐看着她,微微一笑:“曾經也有一個吸血鬼經常這麽阻攔我。”

靳枝怔了怔,她知道姐姐的朋友很多,之前認識吸血鬼也不是什麽意外的事兒。

她終究是沒有攔住。

而這男人醒來後,對于姐姐自然也是百般感激,可在他的眼裏,靳枝看到了饕餮的欲望。

他回去之後,果然帶來了災難。

各種各樣的人來追殺。

姐姐不是打不過她們,而是不願意傷害到她們,處處留了餘地,可人類卻不同,招招下狠手。

對于這樣的欺騙與背叛,靳枝瘋起來也是一雙眼睛鮮紅,猶如地獄修羅,要将她們全都殺光,卻被姐姐攔住了。

那一段是時間,姐姐總是很疲憊的看着月光,偶爾的,還會落下一滴淚。

靳枝曾經偷偷看過,聽姐姐哽咽地對着月光說着什麽:“我……我怕是等不到你了……”

如何等不到?

這麽久以來,靳枝遍覽群書,大概也知道,姐姐大概就是傳說中的神之後裔,身上有着無限的力量。

姐姐受傷最重的那一次,她在床上躺了很久,靳枝很害怕,每天做好飯菜端在面前去看她。

姐姐經常高燒不退,燒的渾身滾燙的時候,她就會說胡話,邊說邊流淚。

“我高估了自己……”

“我騙了你……”

“沒有你,好痛……好痛……”

“我等不住了,等不了了……”

靳枝害怕極了,每一日每一日的守在姐姐身邊,想要盼着她好起來,可是她的身體還是一天不如一天,情緒也垮了下去。

要分開的時候。

姐姐摸着靳枝的頭發,像是第一次見到她那樣笑着說:“姐姐要走了,去一個很遠的地方,你要好好活着,別被人欺負了。”

“姐姐願你,成為衆鬼之王。”

“好好活着,我們終有再相見的一天。”

……

靳枝含着淚喝了姐姐為她熬制的最後一碗湯羹,眼淚落入其中,等她再醒來的時候,一切都不同了。

她的體內像是有什麽東西在灼燒,可又涼涼的,帶着薄荷的清香很舒爽。

她的嗓子也很難受,好像說不出話來一般,她到處去找姐姐,可姐姐的房間空空的。

她去了她們常去的海邊,只有空蕩蕩的海浪拍打着岩壁。

去了森林裏,哭着發瘋了一樣,她去懇求認識姐姐的那些小動物們幫她找到她的姐姐。

可都沒有。

就這樣一日一日的走着,五年過去,靳枝在人間找到了那個當初被姐姐救了的帶來一切災難的男人。

她将他踩在腳下,她捏碎了他身上的全部筋骨,她的唇邊帶着血,捏着他的頭,讓他看着自己一口一口的喝他的血。

他發出撕心裂肺的尖叫,在最後那一刻,她要剜出他的心髒之際,他咆哮着瘋狂着。

“你以為,她還活着麽?”

“她早就被人生吞活剝了,連一個皮囊,一塊肉,一個骨頭渣子,你都見不到了。”

“她被分食的幹幹淨淨。”

“她的味道,可真是甜美啊!”

……

月圓之日,狂風起,靳枝再也壓不住體內暴戾的因子,她渾身鮮血,兩手抱着自己,像是很多次,姐姐帶着她一樣,一個人在月下起舞。

姐姐、姐姐、姐姐……

是她,讓她感受到了人間的溫暖。

是她,時長溫柔地撫摸她的發告訴她要好好活下去。

是姐姐,遇到危險時,一次又一次的将她擋在身後……

她是那樣的溫暖,像是陽光一樣撫摸感化着一切,可人類是如何對她的???他們怎麽忍心?怎麽下得去手!!!

從此之後。

吸血鬼一族中再沒有那個膽小柔弱的靳枝。

有的,就只有位高權重,高高在上的修羅王。

她以可以圓衆鬼之願的異能,黑馬一樣在吸血鬼一族中異軍突起,她不相信任何,永遠存疑的态度讓她所向披靡。

百年的時間,她終于站在權力的制高點,她不再是那個被人欺負的小人,也不是那個會被人掉在樹上鞭打無力還擊只會哭泣的小女孩。

她一個眼神,一個動作,都會讓手下人肝膽俱寒。

擁有了至高的權力之後,修羅王沒有像是其他皇族那樣,去享受,去放縱。

她傾全部之力去尋找。

百年來的尋找,早就讓她到了執拗颠倒瘋狂的程度,只要聽到一絲能找到姐姐的辦法,她都不會放棄。

一次次的希望,一次次的失望,折磨的她痛苦不已。

虛空的鏡面碎在了眼前。

修羅王看着宋念影,喃喃地:“我找了她幾百年,幾百年了。”

“我多想要告訴她,姐姐,我如你所願,成為衆鬼之王了。”

“還想要告訴她,有我在,沒有任何人能再欺負了她。”

“天涯海角,我會護着她的。”

……

只要找到她,靳枝就願意放棄一切,跟姐姐遠走高飛。

修羅王臉上都是滾燙的淚,她的目光最終落在了宋念影指尖的玉扳指上。

宋念影的手下意識的去擋住指尖的玉扳指,這是她護身的東西,這些年,多少次死裏逃生都是因為玉扳指的保護,她雖然同情靳枝的遭遇,也希望她能找到她的姐姐,可扳指絕對不能給任何人。

修羅王看着她,眼眸沉沉地:“這玉扳指,你是從何處得到的?”

宋念影看着她的目光,那一刻,心亂如麻。

她從修羅王的眼裏看到了“蓄謀已久”四個字。

她該是早就知道這玉扳指的能力了,所以才會大半夜的自己過來跟她聊天将過往對麽?

才會将血淋漓的不堪與過去都給她看。

“你放心,我不會強奪,這玉扳指,不能見血,不能被污濁。”

靳枝的眼神涼涼的,恢複了修羅王該有的氣場,她兩手背在身後,望着宋念影,緩緩地說:“這也是為什麽,我讓聖王接近你的原因。”

對于修羅王來說,不過是在敘述一個普普通通的事實。

可對于宋念影,卻好似晴天霹靂,她的腦袋“轟”地一下,像是被什麽砸了下來,耳朵有那麽一刻失去了功效一樣,她身形晃了晃,足足過了半分鐘,她才如夢初醒般怔怔地看着修羅王,不敢相信地問:“你說她……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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