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

同一輪明月之下。

聖王的手裏捧着宋念影送給她的月亮吊墜在看,脖頸上還帶着泡面吊墜。

這麽久以來,她第一次生出了別樣的心思,卻不知道該與誰說,只能化作幽幽的嘆息聲。

燭臺上的蠟燭燃的正旺,跳躍的火光卻點燃不了心裏的光。

這嘆息聲花百柔和左蝶老遠就聽見了,她蹙了蹙眉,左蝶忍不住問:“是不是又和夫人吵架了?”

“呸呸呸,你盼聖王點好。”

花百柔給左蝶一個白眼,她想了想,不放心地說:“我還是進去看看聖王吧。”

這聖王哪一次和夫人吵架不是弄的天翻地覆的?

她都怕了。

花百柔進去的時候,聖王正心事重重地摩挲着玉墜,她這麽大的聲音進來,聖王連頭都沒有回。

花百柔看着心酸又有點難過的,她還記得聖王剛醒來的時候,像是一張白紙一樣,哪兒知道什麽愁緒,每天都會問一些能夠氣死她的問題,做一些啼笑皆非的事情。

可如今,花百柔有一種孩子養大了,開始有了心事不向娘說的無力感了。

她緩緩地走到了顏楚虞的身邊,輕聲問:“聖王,是有什麽心事兒麽?”

顏楚虞聽到聲音,轉過頭,茫然地看着她:“你能感覺出我有心事兒?”

花百柔點了點頭,“自然。”

她可是她的第一護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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聖王惆悵地低了低頭,她這幅模樣,花百柔能看出來不對勁兒,那敏感如夫人,一定第一時間感覺到了,所以今晚回去的時候,她才會不開心對麽?

“是和夫人有關麽?”

看她不說話,花百柔循循善誘地問,聖王怔怔地看着她,點了點頭。

那一刻的乖巧。

花百柔心都軟了,“有什麽事兒是不能和夫人說的呢?聖王,你們既然已經認定了彼此,有什麽就該互相溝通的呀。”

顏楚虞:“我怕她生氣。”

她對于人情世故雖然不算精通,但也明白了一些道理。

夫人最讨厭人欺騙她。

可她卻不得不隐瞞。

她更是不知道該怎麽開這個口。

難不成要與夫人說,她覺得她是自己入眠前的妻子?

宋念影到現在都認為她自己是一個不大一樣的人類,若是做她入眠前的妻子,那也至少是千年的妖精,她如何能接受?

若是夫人不信,以為她是自己心中妻子的影子,是個替身該怎麽辦?

更何況……

聖王心裏也存了一個疑惑,夫人若真的是神影,她那樣純潔至高無上的存在,怎麽會委身于一個吸血鬼。

太多的疑團,太多的不确定,壓在顏楚虞的心中,根本理不出一個頭緒。

花百柔看她這糾結的樣子,輕聲說:“聖王,夫人是個什麽樣的人物,你最清楚。”

宋念影那是一般人麽?

不能用一般人的心思去衡量她。

她若是一般人,怎麽會輕易就接記受了聖王的身份,當初,為了這身份,聖王不也是百般糾結的麽?

之前,夫人能接受,現在,聖王憑什麽就認為她接受不了真相?

顏楚虞一雙藍色的眼眸無助地看着花百柔,花百柔緩緩地說:“你不說,憋在心裏,不僅自己難受,她也會跟着難受。這樣,傷人傷己,還不如說出來,你不說,又怎麽知道夫人接受不了?”

這樣的話,沉甸甸地壓在顏楚虞的心裏。

說也不說,都是糾結。

花百柔:“感情最大的傷害,不是來自外面,而是源于內在的兩個人,猜忌最傷感情,若是感情有了裂縫,很容易讓別人趁虛而入。”

她最近一直觀察着修羅王的動靜,雖然她那邊一切行蹤都很隐秘,但是花百柔還是莫名的感覺到不安。

顏楚虞聽了沉默,其實很多次,她都想要把一切告訴宋念影。

可是倆人在一起的時間越長,她就越是害怕失去。

因為害怕失去,更是膽怯于開口,就好像是陷入了一個死循環。

就在這個時候,冰堡的門外,夫人口中的蚊子精小精靈突然飛了過來,它進不去,一臉焦慮地在大門口徘徊。

左蝶是能夠讀懂動物語的,聽它吱吱喳喳地說了幾句,臉色都變了,一股腦的沖進了房間:“聖王!!!”

——你說她……什麽?

宋念影死死地盯着修羅王。

想她在人間輾轉漂泊了半輩子,經歷了無數謊言與欺騙,一顆心傷了又傷。

原本不會信任的她,曾經親口對夫人說過。

——楚虞,我可以相信你的吧?

可如今……如今……

修羅王一雙眼睛冷酷地看着她,心裏有那麽一刻微微的動搖了,從她見到這個女人開始,她就表現的與常人不同,明知道她是修羅王,明明與她在虛妄之境裏看到了種種之後,宋念影還能保持着淡定自若的狀态,可現在……她的眼裏含着淚光,聲音也是哽咽顫抖。

兩手背在身後,修羅王冷冷地說:“不然你以為,她堂堂吸血鬼的聖王,高貴在上,又怎麽會與一個人類聯姻?當真只是為了一見傾心嗎?你要知道,我族中最不缺漂亮女人。”

宋念影深吸一口氣,她穩了穩心智,沉默了半響,她問:“你是以什麽心願交換的讓她給你這戒指?”

或許,只是楚虞有什麽難言之隐。

曾經相處的點滴,還有為了尋她那一身淋漓的傷疤,宋念影不相信這一切都只是謊言的疊加。

修羅王驚訝的看着宋念影,一般人聽到這樣的話,早就生氣慌亂成一團了,她卻還能條理清晰地發問。

可問了又如何?

她看着宋念影的眼睛,一字一吐,猶如針紮:“她從醒來那一刻,就一直看到前世的妻子在她耳邊纏綿低語。”

前世的妻子……

妻子……

宋念影的腿腳發軟,她面色蒼白的搖了搖頭,向後退了一步。

她想起了內閣裏那一幕幕。

想起楚虞看到那大紅嫁衣時,眼角的淚。

想起記她那悵然又懷念的眼神……還有她看着自己時探尋的樣子……

這個問題,本就是這些日子來壓在宋念影心頭的夢魇,時刻的纏繞着她,逼的她胸口酸楚難受。

修羅王向前一步,咄咄逼人:“可是她卻看不清她的樣貌,她要看清楚她的樣子,哪怕是一眼也好。”

“我族中,千百年來沒有幾個能從入眠中醒來的吸血鬼,這樣的吸血鬼,除了強大的能力,蘇醒之力往往還是源于內心的執着,她的妻子,就是她的執着。”

“看你現在對她的感情,或許已經愛上她了吧?總是會心甘情願把玉扳指給她的吧?”

“我相信,聖王她對你也不是全然無情。不然也不會将人間擾的天翻地覆,用命去救你。”

“或許,你與她前世的妻子有些相似?”

“是聲音?還是面容?亦或是感覺?”

……

字字句句,錐心刻骨,宋念影已經什麽都聽不見了,她的手捂住胸口,鑽心的疼痛湧了出來,她痛的渾身顫抖,痛的流下了淚,痛的兩膝彎曲,跪在了地上。

一滴淚落在了她手指的玉扳指上,滲入了裂痕之中。

那一刻,千裏之外的南冥山,朗柔怡突然從夢中驚醒,她一下子掀開了被子,沖出了山洞。

她身邊的白芝雅一臉茫然地跟了出去。

“怎麽了?”

是有仇敵來尋了麽?

朗柔怡的眼裏一片冰涼的綠,她擡頭,看着天邊那一輪仿佛染了鮮血的殘月,右手手指動了動,掐算了一般,她長長地吐了一口氣,似是釋然,又似是惆悵,“快了。”

“什麽?”

白芝雅不解地看着她,朗柔怡走到她身邊,摸了摸她的發:“我不想騙你,可這事兒,我卻不能告訴你。”

白芝雅的手抓着她的衣襟,“你……可是你說的舊主召喚?”

朗柔怡曾經對她說過,她有一個救命恩人,給她重生的命,賜她一切強大的力量,是她的救命恩人。

她有着超越世間一切的強大之力,除非她自己願意,無人可以控制她,無人可以戰勝她。

她是天地之主。

可就是這樣一個,可以讓萬物複蘇,讓衆生擁有無盡能力的她,卻因為受不了感情的荼毒,選擇了自我封印,就連之前的記憶都跟着沉淪了下去。

但有朝一日,她一定會沖破封印,自我蘇醒。

那一刻,無論天涯海角,無論刀山火海,朗柔怡一定會追随她,萬死不辭。

看白芝雅淚光連連的樣子,朗柔怡笑了,笑的妖嬈放肆,她一手摟着她纖細的腰,将唇貼在她小巧的耳朵上:“還要說不喜歡我麽?瞧瞧這擔心的樣子。”

……

宋念影的淚一滴滴落在地上,帶起了淡白色的光,一點點的深入了玉扳指之中。

那玉扳指的白翡就像是有晶瑩記的淚在流動。

人類的肉眼看不到,可修羅王看的真真切切,她目光直勾勾地盯着那玉扳指,就在她分心之際,淩空的八只腳爪踹了進來,虛妄之境在瞬間分崩離析,修羅王的長發被風吹起,她的兩眼殷紅,看着眼前不知死活沖進來的皮褲蜘蛛,“大膽!”

皮褲蜘蛛本來是懼怕這個女人的氣場的,可是它更擔心宋念影,也顧不得那麽多了,嘴裏吐出銀絲纏了上去,将宋念影勾到了一旁。

可它低估了修羅王的速度,她不是左蝶,不是花百柔,她從成為吸血鬼那一天就身經百戰。

十個手指沖着宋念影而來,皮褲蜘蛛大腦簡單,看到她去抓宋念影,連忙用身體去擋。

那一刻,那一時……

有鮮紅的血液在空氣中蔓延,皮褲蜘蛛“吱吱吱”地慘叫幾聲,八條腿拖着殘缺不全的身體還勾着宋念影往前走,血腥的味道讓滿臉淚痕的宋念影清醒了過來,她擡起頭,看着一地的鮮血,“蛛……蛛蛛……”

皮褲蜘蛛還在拖着她往外走,“吱吱”沒了往日的精神,卻還在安慰着她。

修羅王的身影如鬼魅一樣轉瞬即至,就在她的手化成淩厲的尖刀準備插進去之際,一道藍色的光從玉扳指裏射了出來,化成一道屏障,瞬間将修羅王彈了出去。

“怎麽……怎麽可能……”

修羅王被藍色的光震的向後退了幾步才穩住了身子,同樣退出了虛空之境,十八一下子扶住了她,“王,怎麽了?”

修羅王低頭,看着腳下隐隐地藍光,滿眼的不可思議:“不可能……不可能……”

玉扳指裏如何有聖王的氣場?

古神王曾經說過,那裏面是有可以尋到姐姐的氣息,怎麽會有聖王的氣息?

宋念影在結界中抱住了肚子已經被修羅王撕爛的皮褲蜘蛛,她的手腳冰涼,慌亂地去捂着它受傷的肚子,手掌之上,都是滾燙的鮮血,流逝的氣息。

可是修羅王下手太狠了,她不會對族人留情,更不會對一個畜生留情。

皮褲蜘蛛眼裏的光漸漸地淡了,它擡起前爪,努力地想要去擦宋念影的眼淚,卻已經夠不到她了。

最終,那兩只小爪子,落在了宋念影的掌心之上。

那一刻,它的嘴裏吐出了一個小小的金色的球。

那小圓球飄在宋念影的面前,圍着她緩慢地轉着圈,上面滿滿的都是皮褲蜘蛛的記憶。

是它從很小還是一個普通灰色蜘蛛的時候,就偷偷在宋念影家裏織網,看着她每一日一個人用棉布擦拭傷口,一個人抱着腿吹冷風的樣子。

是它偷偷吃了她的頭發之後,變得大一點,織了一張稍大的蛛網,為她擋住了小一點怪物進攻。

是它不恥地跟在她的後面,卻一次次被踢飛的場景;

是它冒着生命危險,闖入實驗室,救走了囹圄中的她時換快到原地轉圈的樣子;記

是它變成了她的坐騎,拖着她,為她遮蜂笣雨,開心地忍不住哼哼的畫面;

是宋念影對她說“蛛蛛”時溫柔的眸子。

蛛蛛……

蛛蛛。

為了這一聲,它甘心為她付出所有。

“不要……不要……不要!”

宋念影用力地抱着皮褲蜘蛛,她擡起手掌,就要咬下去,皮褲蜘蛛卻用最後的力氣按住了她的雙手,對着她無力地搖了搖頭。

沒用的,太晚了。

它這一生,本來就該是很短暫的,能夠陪着姐姐走一程,它已經心滿意足了。

宋念影的手哆嗦着,她不信,她推開皮褲蜘蛛擋着的腳,用力對着手掌咬了下去。

那一刻,鮮紅的滾燙的帶着黃色光圈的血流了出來,一滴滴地落在皮褲蜘蛛的嘴邊。

之前,它拼了命的跟在宋念影身後,只為了求哪怕是一跟頭發,可如今,宋念影把自己最好的血液都給它,它卻動也不動,再也不能“吱吱吱”開心地原地繞圈了,身體一點點地涼了下去。

為什麽……

為什麽……

都在騙她。

唯一愛她的,還要被殘酷殺害。

那甜美的味道,足以讓身為吸血鬼的十八和修羅王瘋狂。

十八的眼睛已經是一片殷紅,咬着牙努力克制着,死死地盯着宋念影。

修羅王則是身形晃了晃,她嗅着血液中的味道,後退了一步,喃喃地:“不……不是的……”

一道藍色的影子闖了進來,聖王瞬移至宋念影身邊,低下頭就要去救皮褲蜘蛛,卻猝不及防地被一旁的宋念影一把推開了。

狂風嘯,殘月冷。

宋念影的眼眸比殘月更涼,她的長發被風吹起,冷冷地看着被推在地上錯愕望着她的顏楚虞:“滾開!”

随之而來的左蝶和花百柔看到這一幕驚呆了。

發生了什麽???

蛛蛛怎麽了???

她們無堅不摧聖王……居然被夫人一把推開了???

地上,那一滴滴已經冰涼的鮮血,随着風在地上打了個圈,化成一團血霧,瞬間被宋念影手指間的玉扳指一滴不落的全都吸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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