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14)
能清晰的聽到哥哥的呼喊,他在意識昏沉中掙紮了幾下,才勉強撐開了近乎黏在一起的上下眼皮,露出一星半點的瞳仁。
他還看不太清楚眼前的人和物,卻聽到了耳邊響起了一陣小小的歡呼。
鼻子裏是一股濃濃的消毒水味。
他意識自己可能沒死。
沒死成。
靳衡該多失望啊。
他想。
CP46(往事)
病房裏的閑雜人等都被請了出去,護士關上了病房的門。
陸弈川隔着玻璃看了弟弟一眼,掏出手機給陸母打了電話,說奕卿醒過來了,問她要不要來看一看,陸母沒有松口,陸奕川輕嘆一口氣,頗有些無奈。
沈翡自己也是個病人,到了服藥的時間就被小護士趕回病房挂點滴了。
陸奕川一個人坐在長椅上等,10分鐘後,嚴小偉開了病房的門,示意他可以進來了。
他擡腿邁進病房,第一眼便看見昏迷了半個月的弟弟此刻虛靠在床頭與他笑了笑。
陸奕川眼眶微熱,更多的卻是欣慰,他走過去虛抱了一下弟弟,與他說:“醒過來就好了。”
陸弈卿身上的力氣還沒恢複 只是乖順的應了聲“嗯。”
“師兄,你的手,感覺怎麽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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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治醫生不忍心問這個問題,嚴小偉卻是關心過了頭。
陸奕卿醒過來後一直回避的問題被人這樣當面戳了出來。
他睜眼後一直不敢直視自己的右手,他是看着自己的手被砸廢的,作為醫者,他清楚的知道弄傷哪個部位會造成不可逆的後果,動脈被鑿穿的時候他就已經明白,自己的右手徹底廢了。
但是那時他沒想過自己能活,所以也坦然很多,只是覺得這樣死不太體面。
可他現在還活着,就不得不面對這個殘酷的問題:他永遠都沒有資格上手術臺了。
一個上不了手術臺的外科醫生,沒有任何存在的價值。
兩個月前他被醫院趕了出來,履歷上還留了污點,哥哥跟他說,換個地方還可以重新開始,但是今天,他連“醫生”這兩個字都擔不起了。
陸奕卿沒死,“陸醫生”卻徹底死在那一晚了。
可他還是覺得自己命真大,這樣都死不了,不僅沒死,連寶寶都好好的待在肚子裏,他好像只是被人打了一頓然後睡了很長的一覺 ,醒來後,發現只是少了一只手。
他做好了赴死的準備,結果老天只要了他一只手。
已經很幸運了。
“還好啊”陸奕卿扯出一個淡淡的笑試圖安慰小師弟:“能感覺到痛應該就不算嚴重。說實話我最初預想的治療方案是截肢。現在手還在,我已經很感激了。”
他的手完全是痛到發麻了,還被悶在層層紗布裏,昏迷的時候無知無覺,現在清醒了,便打從心裏覺得還不如直接截肢好。
嚴小偉看到他這樣還能笑得出來,心中更加難過了。
一屋子的氣氛都很凝重,這裏面的醫護人員都曾是陸奕卿的同事,縱使他們對于這個相處半年不到的同事多有猜疑,起先是對他一入醫院就是主任醫師的職稱感到不滿,背地裏編排着官二代富二代就是能橫着走路一步登天,到後來陸家出事,大多數人都幸災樂禍地在他背後戳着脊梁骨罵,好像他的存在就是一個錯誤一樣。
昔日恨不得當面為難陸奕卿的人,現在卻沒有再說什麽難聽的話了,大概是看對方太過可憐,也不忍心再雪上加霜。
陸奕卿沒覺得自己有多可憐,他覺得上天對他已經很溫柔了,他低下頭用左手摸了摸自己凸起一小個弧度的肚子,眼裏都是柔情,他擡頭問主治醫生:“它還好嗎?”
醫生回過神來說:“還好,孩子的狀況一直都比你穩定。”
陸奕卿放了心,他摸了摸肚子,寶寶沒有給他回應,他便在心裏悄悄的誇這個孩子。他還跟它說,自己會好好保護他的。
陸奕川看弟弟似乎很是期待這個孩子,他心中不滿,但看奕卿這般虛弱的模樣,只好把那些話先壓着不說,只試探的問:“你要把孩子留下來嗎?”
陸奕卿眨眨眼說:“當然。”他到現在唯一後悔的事情便是差點把這個小生命一起害死了,現在既然有挽回的餘地,他當然不會放棄。
陸奕川臉色不太好看了:“你現在還想着那個靳衡?”
陸奕卿臉上的溫柔淡了許多,只說:“與他無關,這個孩子是我一個人的。”
他醒過來沒有看見靳衡,也沒有多問,他想他應該是順利出國了。
一提到靳衡,關于這個人的一切又重新湧回記憶裏,陸奕卿忽然害怕起來,他用沒受傷的手抓着哥哥的衣服不放,着急的問:“爸爸在那裏還好嗎?”
陸奕川不明白弟弟為什麽忽然提起這個問題,只如實說:“還好,前幾天負責人跟我說他已經停止服藥了。”
陸奕卿後知後覺的想起了之前那些恩怨,他原本想着自己死了,靳衡還有放過陸家的可能,可是現在他沒死,是不是就意味着之前的一切都會不斷重演,他越想越害怕,腦中不斷閃現着爸爸被推進急診室搶救和那輛險些撞到哥哥的車。
他一下子都亂了,後腦的傷處忽然爆發出劇痛,眼角被逼出了眼淚,他支配不了自己的右手,只能用左手死死抓着陸奕川,不讓他離開,用力過猛直接扯斷了紮在手背的針,帶出了幾滴血灑在雪白的被子上,看着觸目驚心。
“怎麽了?!”陸奕川看着弟弟整個人以極快的速度衰敗下去,吓得連忙去扶着人搖搖欲墜的身體。
陸奕卿慘白着一張臉,抓着哥哥的衣服,急促又虛弱的說:“...你...你不能走...會有危險的...”
陸奕川連忙道:“我不走,我不走。”
“他們不會...放過你的...哥...”他的呼吸都不穩起來,他原本就虛弱不堪,心緒混亂下便被折騰得脫了力,手也抓不住了,整個人漸漸昏沉起來。
陸奕川半抱着弟弟軟下去的身體,一旁的醫生立時沖過來。
陸奕卿半睜着眼睛看着病房的天花板,任由別人往自己身上紮針。
就在前一刻,他還想要為了肚子裏的孩子好好活下去,可是此時此刻,他腦內唯一的念頭卻是自己為什麽沒死。
他不能活着,不應該活着的。
如果他選了生路,那麽他的父親和哥哥都只有一條死路可以走。
CP47(往事)
沈翡聽說樓下那個可憐的omega醒過來後受了刺激又暈過去了,這可不是什麽好消息,他心裏挺不是滋味的,雖然對方是個一句話都沒說過的陌生人。
他行動不太方便,只能和小護士打聽樓下那個病人的情況,過了很多天,小護士才和他說那個病人好像好一點了。
沈翡很怕自己會刺激到那個虛弱的Omega,因此一直不敢擅自打擾,現在從護士口中知道對方情況穩定了,他才拿了那封信,扶着腰下了樓。
他事先和病人的家屬打過交道,對方原本是很戒備的,他只好搬出警察的身份,立馬好說話了許多。
他推開門,病房裏沒有別的人,只有病人一個人躺在床上。
那個omega側躺着,眼睛看着窗外,似乎在想事情。
“小陸醫生,我可以進來嗎?”沈翡怕吓到病人,說話的語氣都放得格外輕柔。
他以前審犯人的時候嗓子都放得格外粗,很多人都聽不出這是一個omega,被唬得一愣一愣的,一下全招了,可是現在他面對的是一個脆弱的病人,可不能把人家吓到了,他在警校學過心理學,很是知道要怎麽和陌生人快速套近乎——他在下樓找人之前,從小護士口中獲知這個病人曾經是這個醫院的醫生,于是便自己造了一個親切可愛的稱呼。
陸弈卿聽到聲音遲鈍的回過頭來,看到門口站着一個陽光清秀的少年。
他的注意力在他身上停了一會兒,說:“我不是醫生了,別這樣叫我。”
“...”沈翡心中暗叫尴尬,臉上依然是人民公仆特有的親切笑容:“那我還是叫你陸先生吧,你好,我是沈翡。”
陸弈卿看着這個人病號服下撐起的肚子,指了指床邊的椅子說:“你坐吧。”
他用左手撐着床板,從躺着改成坐着。
沈翡把椅子搬近了一點,他注意到病人右手的紗布薄了一層,沒有剛看見時那麽厚重了。
陸弈卿精神很差,臉色也很憔悴,他實在提不起多餘的精力應對一個突然冒出來的病友,他坐着也僅僅只是出于最基本的禮貌。
他現在每天醒過來都覺得腦子裏是一團漿糊,無法思考,反應也遲鈍了很多。
主治醫生說這是腦部受傷的後遺症,會慢慢變好的,忍一忍就過去了,陸弈卿忍了小半個月,人又瘦了一圈,他每日除了吃藥就是睡覺,精神尚可的時候他會看着天空出神。
哥哥每天都會來陪他一會兒,但家裏的事情都要靠他來處理,他不能呆太久。
他醒過來後沒有看見母親,他知道媽媽永遠都不會原諒自己的,漸漸的也不強求了。
倒是嚴小偉來得最多,每天都像只小麻雀一樣在他耳邊叽叽喳喳個不停,陸弈卿知道他想讓自己開心一點,可是他真的一點都笑不出來。
至于那個他想都不敢想的人,更是銷聲匿跡了。
沒有人跟他提這個人,他自己也不想再多提了。
沈翡看病人不說話,只能自己來開這個話匣子,他拿出那封信說:“是這樣的,靳衡被帶走那天委托我把這封信交給你。”
陸弈卿無神的雙眸微微動了動,他沒能明白對方話裏的意思:“...帶走?”
沈翡看他好像不知道情況的樣子,便打算把事情和他說清楚了:“具體情況我不太了解,因為我不在現場,我老公,他是刑警二隊的隊長,他和我說靳衡為了救你,開槍殺了人。”
“什麽?”陸弈卿的注意力慢慢集中過來,他并不知道自己昏迷後發生了什麽,哥哥跟他說的是,附近的居民聽到動靜報了警,警察才趕來把他救了。
可是現在他聽到的情況卻是完全相反的。
他說是靳衡救了自己,還為此開槍殺了人。
沈翡驚訝道:“你什麽都不知道嗎?”
陸弈卿點頭,他有些急的抓住沈翡的手,示意他繼續說。
沈翡安撫着他的情緒,然後慢慢把自己知道的都說了:“我也只知道個大概的,靳衡開槍把那個逞兇的人殺了,也沒跑,就在原地等着警察來抓。我老公說他抱着你跪在地上,整個人好像都垮了,拿槍指着他他都沒反應。”
“竟然是這樣嗎?”陸弈卿也不知道該哭還是該笑了,原來是靳衡救了自己嗎?他以為靳衡一定巴不得自己死了不要去纏着他才好。
“他幾乎沒有反抗就把那個罪認下來了,但是他說他想等你醒過來再回警局,我老公給了他兩周時間,這兩周他都在醫院陪着你,聽小護士說他那十幾天都是直接睡在走廊的長椅上,ICU不讓家屬探望,他每天就扒着玻璃窗往裏看。”
“有幾次你出了狀況,他在外面也幾乎要瘋了。但是他沒有等到你醒過來。你睜眼的前幾分鐘他跟着我老公上了警車。臨走前把這封信交給了我,說是要給你的,他說你可以選擇看也可以選擇不看。選擇權都在你。”沈翡将那封信遞到陸弈卿眼前。
陸弈卿早已不能冷靜,他擡手要去接,沈翡卻又收了回去,陸弈卿不解的看着他。
沈翡笑眯眯的說:“你手不方便,我幫你拆一下信封。”說着便利落的把信封封口撕了,取出裏面的一張信紙抖開來遞給陸弈卿。
陸弈卿接受到他的善意,與他道了一聲謝謝。
他把信紙平攤在被子上,用左手一行一行的劃過去。
是靳衡的字,他從來不肯好好寫字的,寫不到一行就會變得潦草,但是陸弈卿看多了,讀起來并不困難,而且這封信的字明顯是人很認真的寫了,一筆一劃都克制着沒有飛出格,整體看起來還算整潔。
信的開端中規中矩的按着格式來,陸奕卿想起高中時這家夥語文作文就沒上過平均線,現在這樣守規矩真是太少見了。
“奕卿
展信見好
謝謝你肯醒過來,還願意打開這封信,願意讀到這一行。
我有好多話要跟你說,但是現在只能用這封信代為轉達了。我現在應該不在你身邊,請你務必照顧好自己,要聽醫生的話,我和寶寶打好了招呼,讓它不要讓你難受,雖然我知道讓你難受的一直是我。
你不用再為你的家人擔心,我不會再讓人對他們做什麽了。他們會好好活着,所以你也要好好活着,不許再生出以命還債這種念頭。別再這樣吓我,我承受不起。
靳陸兩家的恩怨到此為止,你不欠我的。
不管你願不願意信,我在這個世界上唯一牽挂的人就只剩下你和這個未出世的寶寶,所以我懇求你開心快樂的活下去,就當是滿足我這麽一個卑微的願望。
這些話我本來是想當面與你說的,但是現在它們是在紙上被你看到的,就說明我沒有等到你醒過來,不過這樣也好,要是當面和你說這些話,我怕我會哭得很難看,讓寶寶看笑話也不好。
我沒有不要你,我只是去為之前做的事情負責任。你相信我,你不喜歡我做的事情我都改了,我答應你好好愛惜自己的生命,不去做那些危險的事情,也答應你會把煙戒掉,以後抽一根你就打我一下,好不好?
我可能要離開三年,李警官和我說了,我殺了人,不可能不付出代價的。我要跟你坦白,在此之前我手上不是沒有染過別的人命,但那些人都該死,這次殺的這個人我更是恨不得把他千刀萬剮,一槍爆頭都是便宜他了。
我不後悔,傷你的人都該死。我也該死,但我不能死,活着才能彌補過去的那些傷害。
我想想自己過去對你做的那些事都覺得自己太過分了,我自認愛你,卻總是做着與愛背道而馳的事情,你看我這麽混賬真是太欠打了,你好了以後一定要記得把我狠狠打一頓啊。
我的手上太髒了,根本不配碰你,所以我需要洗一洗身上的罪惡,我把過去的錯誤改了,才有資格站到你面前,才能給你和寶寶一個安穩的未來。
我不知道你還願不願意原諒我,如果你不打算再理我了,那麽上面那些話你就當是一個癡人說的笑話,看看就算了,如果能讓你笑一笑,那也很好。
我知道我沒有資格要求你原諒我。但是即使以後在你身邊的不是我,你也一定要幸福開心,你給我的祝福我不要,我把所有的祝福都給你。
但如果你真的願意給我一次機會,那你能不能等我三年?我這次不退縮了,三年前我就做錯了,我在那通電話裏說的每一句話都是假的,我愛你都來不及,怎麽可能真的不要你呢?那一百萬的支票被我拿去浸了咖啡,你是我放在心尖上的人,我怎麽可能把你和錢放在一個天平上,這麽做是看輕你,更是對我自己的侮辱。
只是那個時候我以為沒有我你的人生會更順利更精彩,但事實證明不是這樣的,我看到你過得不好,我比誰都心疼,你不知道我看到你手臂上的那一片針孔時有多後悔。
我做錯了,我不應該把你推開的,所以這次面臨同樣的選擇,我選擇把你抓住,我去買了一枚戒指,我想用它把你套住,這種浪漫主義的事情一點都不像是我能做出來的事,可是我想為你做一次。
我原本想親自替你戴上的,可是我怕你不想要,也怕把你的手弄髒,所以我把這枚戒指放進了信封裏,如果,如果你還願意要我的話,就把它收下吧。
不管你做什麽選擇,我都尊重你。
這麽多年,好像一直忘了和你說
我愛你。”
陸奕卿一字一句讀完了,讀到一半的時候他的眼淚就收不住了,串線似的往下掉,打在信紙上,烙出一個又一個“小水坑”,浸糊了上面的黑色水墨。
沈翡怕他哭得背過氣去,連忙扯了紙巾遞過去,安慰道:“你別哭了,身體要緊,而且對寶寶也不好的。”
陸奕卿想到孩子,這才接過紙巾,努力克制着自己心頭的壓抑。
“...戒...戒指”他擡眼,磕磕絆絆的與沈翡說。
沈翡聽罷立馬把戒指從信封裏拿出來,陸奕卿接過那一枚素環,那就是一枚很普通的素面戒指,只有裏面刻了兩個低調的字母:
JL
就像兩個相互依靠的人。
CP48(往事)刀
那一日陸奕卿流了很多眼淚,堵在心頭的巨石好像也化成沙子随着淚水流失了。
那張信紙上的每個字于他而言都是救贖。
陸奕卿收了那枚戒指,但他沒有戴上,他要讓靳衡親自給他套進無名指才能作數。
沈翡說可以讓他們見一面,前提條件是陸奕卿能盡快恢複,出院了才能去探望靳衡。
陸奕卿拜托他轉告靳衡,說他恢複得很好,很快就能去看他。
他開始積極的配合醫生的治療,他醒來後心事太重,思緒也總是在生死之間徘徊,為了孩子他不能死,但為了家人他不能活。前後的路都被堵住了,進退兩難,他有時候總想着要是一直沒醒來還會好一些,起碼不用再面對這樣的問題。
他總以為陸家面前的困境只有自己死了才能解決,但是靳衡給他指了另一條路,他讓自己好好活着,活着等他三年。
陸奕卿想,他雖然沒死成,但自己和寶寶的這兩條命也已經是靳衡的了,他要他活着他便要努力活着,把寶寶照顧好,然後等他。
他把自己的後半生都賠給靳衡,也算是替父兄還了債。
他的心态調整好了,身體恢複的速度也快了起來,半個月後,醫生給他的右手做了第二次修複手術,這一次手術,他手上鋼釘被拆去了大半,植入了另一種醫院材料去代替那些被敲碎的指關節。這個治療方案最好的結果也只是讓這只手能伸展自如,勉強能握物,就算治好了,平日連拿一個水杯都會十分費力。
十日後,右手的紗布被拆了,露出一只皮包骨的蒼白手掌,上面的骨頭和青筋都是肉眼可見的凸起,指關節有十幾處細小的線狀傷疤,都是術後拆線遺留下的痕跡。然而最奪眼的還是他手腕動脈處那個将近十公分的疤,好像一個破掉的布偶被重新銜接好,看着觸目驚心。
嚴小偉都不忍心多看一眼,陸奕卿也覺得自己現在的右手真的有點醜。
但他并不怎麽在乎,他現在滿心滿眼都是肚子裏的小寶寶,22周的時候他感受到了小寶貝的第一次胎動,後來便越來越頻繁了。他的食欲也變好了一些,一頓飯能吃下一整碗的粥。
他問醫生自己什麽時候可以出院,醫生說還早,他的手至少還需要三次手術才能完全修複成功。
“也許要一直待到孩子出生。”醫生說:“還有你後腦的血塊,要定期做排查。路還長着呢。”
陸奕卿知道現在家裏的經濟條件和以前不能比,他住在醫院裏這樣耗着,實在有點奢侈。
陸奕川看出他這個想法,寬慰他說家裏有錢,讓他好好養病。
他們一家移民去歐洲的計劃因為這次的意外而拖延了許久。
陸奕卿很怕母親會因此而不高興。
陸母還是知道了陸奕卿懷孕的事情,陸奕川原本也無意替弟弟隐瞞,母親随口一問,他便都說了。
這日陸奕卿換完藥,護士還沒走出病房,陸母便門也不敲的推開了病房的門。
她看到小兒子蓋在被子下隆起的肚子,眼裏一下變得陰狠起來。
陸奕卿許久沒見到母親,第一個反應自然是高興,可他一聲“媽媽”還未喊出口,陸母已經拉着還未走出病房的護士說:“去把他的主治醫生叫過來,我要讓他打胎。”
陸奕卿的臉色白了白,不解的看向一旁的哥哥,陸奕川這回沒有幫他說話了。
護士被婦人的嚴肅神情吓到,立馬跑出去叫主治醫生。
很快護士就帶着醫生過來了,家人和醫護人員擠在病房歷,由上至下的俯視着陸奕卿。
陸奕卿覺得自己成了別人圍觀的對象,他渾身不自在,肚子裏的寶寶好像也感受到了危險的靠近,在他裏面不安的翻滾着。
陸奕卿摸着肚子努力安撫着孩子的情緒,和它說別怕。
陸母對兩個兒子一向區別對待,對陸奕卿更是一向嚴厲,極少有溫柔的一面,他分化為Omega後,母親對他的态度便又冷了一層,總是在各個方面提醒陸奕卿,自己有多不如哥哥。
陸奕卿知道母親不高興,尤其是父親那件事之後,他更覺得自己在媽媽面前擡不起頭。
因此現在竟然也不知道要如何反抗。
他寄希望于醫生,醫生只是實話實說:“之前考慮到傷勢不建議打掉孩子,現在病人恢複得很好,如果一定要做的話,也不是不能實現的。”
陸母說:“那就做,現在就可以安排。”
“我不要!我不同意。”陸奕卿抱着肚子往後退了退,孤立無援。
陸母指着他的肚子罵:“你還敢不同意?!你肚子裏是靳家的種,你要給那個把你父親害進監獄的人生孩子,你腦子是進水了還是羞恥心沒了?”
“你這只白眼狼,陸家哪一點對不起你要被你這樣禍害!?我養你這麽大,是讓你去給仇人生孩子的嗎?”
“媽...”陸奕卿不明白為什麽自己平日端莊大方的母親現在會像個潑婦一樣罵出這麽難聽的話,他抱着肚子無助的縮回床頭,拉了被子把肚子蓋好,好像這樣就能保護好孩子一樣。
醫生和護士冷眼看着,陸母罵了許多難聽的話,陸奕川聽不下去了只能上前勸自己的弟弟:
“我之前就想與你說了,你想想,你把這個孩子生下來,你把父親置于何地?靳衡自己都自身難保了,你這麽做有什麽意義?”
“奕卿,以前的事我們可以不計較,但是你不能屢教不改,這個孩子陸家不會要的,你必須打掉他。”
“不行,哥...我不會答應的。”陸奕卿一個人無助的堅持着。
陸母拉開陸奕川,看着二兒子的眼睛說:“我最後問你一遍,你是不是一定要這個孩子?!”
“是”話音未落,陸母一巴掌就扇了過去,啪的一聲在病房裏格外響。
“你要這個孩子,就是不要我這個媽,你敢把他生下來,陸家也不會再認你了!”陸母怒不可歇的說:“你以後就是死在外面,我也不會管你!”
“那便不要管了。”陸奕卿低聲說。
陸母不可置信的看着他:“你再說一遍!”
陸奕卿無畏的說:“這個孩子我一定要保,你們誰都不能逼我做這個手術。就算是您,也不行。”
陸母怒極:“你以為是誰讓你能躺在醫院裏接受這些治療的?!你留着這個孩子,就是用陸家的錢去養這個野種,你倒是對得起你爸爸嗎?你要是有骨氣,這個病也別治了!我看看你離了陸家還能過成什麽樣?!”
陸奕川覺得有些過了,他上去想勸着母親,陸母劈頭蓋臉把他也一起說了一頓,然後用在場所有人都能聽見的聲音說:“從今天起,你不準再給他交醫藥費,我不準你拿陸家的錢去養靳家的小野種。”
陸奕川道:“媽,你冷靜點,弟弟...”
“以後你沒有弟弟了,你就是陸家的獨子,我就當這個人死在外面了。”陸母看陸奕川還想替陸奕卿說話,便又道:“你今天就做個選擇,你要是再管這個人,你就別認我這個媽,你要是認我這個媽,明天你就去買飛法國的機票,我們母子倆去歐洲,這個人跟陸家一點關系都沒有了,我不準你再在他身上花一分錢。”
陸奕川覺得母親做得太絕了,可他也打從心眼裏不能接受弟弟懷着靳家的孩子,兩相權衡下,他只能選擇先順從母親的意思。
這下圍觀的所有人都知道陸奕卿被陸家趕出家門了。
直到病房裏的人都散去了,陸奕卿才恍惚覺出自己被家人抛棄的凄涼。
肚子裏的寶寶過了那一陣驚吓後又恢複了活潑,在小小的空間裏鬧得歡快。
陸奕卿一邊痛一邊笑,他一個人自言自語:“不管怎麽樣,我都會把你生下來的,這是我欠阿衡的。”
他很了解醫院的制度,斷了費用,他所有的藥都會停下來,病房也會立即空出來供給下一個病人住。
第二天一早,他就識趣的開始收拾東西,東西很少,只有幾件換洗的衣服和生活必需品,放在一個袋子裏剛剛好,不會太重,太重他也提不了。
他的工資卡裏還有三萬塊錢,去外面租個房子暫時安頓自己完全沒有問題。
只是他身上的傷病沒有好透,吃那些藥就要花去一半的錢,他吃不起了。
陸奕卿手廢了,但診病的能力依然在,他知道身上的傷斷了藥也不會立馬要了自己的命,幹脆便放棄了治療的念頭,把那些錢騰給肚子裏的寶寶,安胎就好。
沈翡聽到消息跑過來,看到陸奕卿都把行李整理好了,他簡直無法想象這個半個月前還在生死線徘徊的人現在居然要一個人出院了。
瘋了吧。
“你現在出院是在拿自己的性命開玩笑。”沈翡上前按住陸奕卿的手
“我已經辦好手續了,9點應該會有新的病人住進來,我再待下去不合适。”陸奕卿說。
“我可以幫你。”沈翡說。
陸奕卿停下手上的動作,說:“我真的需要你幫忙。”
沈翡說:“你說啊,能幫的我一定幫,轉院還是需要錢?”
“不,我是想你幫我瞞着靳衡,別告訴他。”陸奕卿說:“他要是問起,你就和他說我過得很好。身體恢複好了才出院的。”
“...”沈翡說:“我幫不了,你這樣不拿自己的命當回事,我會實話跟他說的。”
“跟他說了也沒用的。”陸奕卿無奈的笑笑:“除了讓他擔心外不會有任何改變的。你放心,我身上有錢,能安頓好自己。當然也會照顧好自己,我答應等他三年的。我只是不想再在這裏待下去了。”
沈翡說:“你真傻,你懷着寶寶,沒有人照顧你你會很辛苦的。”
陸奕卿笑笑,沒再說話。
出病房的時候,嚴小偉趕過來把他攔下了,他掏出一張銀行卡,裏面有十萬塊錢:“我去給你續醫藥費,師兄,你聽話點,回去躺着,醫院這邊我會幫你安排好的。”
陸奕卿看着眼前這個熱心過頭的傻師弟,搖搖頭說:“你自己也才剛工作,家裏還有老人要養。這筆錢不應該花在我身上。”
“我不管,就當我借你的。”嚴小偉固執道。
“你的好意我收下了。”陸奕卿說:“錢我不會拿的。”
嚴小偉還想要再勸,護士跑過來說8床的病人出狀況了,要他馬上過去看看。
陸奕卿拍拍師弟的肩膀,說:“去吧,嚴醫生。別忘了我們宣的誓,病人的生命是第一緊要的。”
嚴小偉沒有辦法,他必須先去顧病人。
他讓陸奕卿在原地等自己,等他處理完事情再一起想辦法。
陸奕卿面上答應着,等人跑進急診室後便自己提了一小袋行李,和沈翡道了再見,便頭也不回的走出了住院部。
他到這家醫院不到半年,剛進來時意氣風發,離開時卻一次比一次狼狽。
夏末的太陽到底有幾分曬人,他不過從住院部走到醫院大門,額頭上已經是一層冷汗,眼前也忽明忽暗的看不清,他想自己總不能還沒出醫院就暈過去了,那樣真是太丢人了。
他下樓梯的時候怕自己會摔,便用左手扶着緊緊扶着一旁的欄杆,一步一步走得小心翼翼。
五個月的肚子對他的身體已經産生了負擔,走路都很艱難。
這樣對平常人算是溫柔的陽光對他而言卻是太毒了,慢慢的他甚至能聽清自己的喘息聲和心跳聲,恍惚間腳下直接就踩空了。
他沒有摔下去,而是被人扶住了。
“奕卿。”
陸奕卿恍惚間以為是靳衡,但是他很快看清了。
扶住他的人是謝定瀾。
CP49(往事)二更
謝定瀾把車裏的空調調到最合适的溫度,然後開了瓶礦泉水遞給陸奕卿。
陸奕卿接過來喝了一口,臉色一點都沒有緩過來。
謝定瀾很擔心,他原本想把人帶回醫院的,但陸奕卿不願意,他就不敢強迫,只能把人先扶進車裏。
他聽說陸奕卿出事後便來過醫院,卻連病房的門都見不到,最開始是警察設了防,後來是陸奕川不允許閑雜人等去看自己弟弟。
他只能在醫院外面等,想着要是哪天人出院了還能看一眼。
然後就真的被他等到了,只是他沒想到,陸奕卿是一個人出來的,而且整個人的狀态差極了,還險些在他眼前摔了。
他小心翼翼的打量着身邊這個虛弱的Omega,視線不免在他隆起的肚子上多停了幾秒。
他知道靳衡入了監獄,陳大春和他說,至少要等三年。
原本也輪不到他來操心,瘦死的駱駝比馬大,陸家就算沒落了也比他們這樣的人家好太多了。
但是看眼前這個情況,事情似乎和他想得不一樣。
“...謝謝。”陸奕卿覺得自己好一點了,才有力氣和謝定瀾道謝。
“不客氣。”謝定瀾不太敢跟這個人的眼睛對視,他發動了汽車,狀做無意的問:“你出院了也沒人來接你嗎?我送你回家吧。”
車開出了一個小街,陸奕卿才啞着聲音說:“我沒有家了。”
謝定瀾把車剎停了。
陸奕卿看着他淺淺笑了一下說:“你知不知道這附近有沒有租房子的地方啊?”
“...”謝定瀾沒能消化掉這個問題,他笨拙的問:“你怎麽會沒有家呢?你家人呢?”
“他們,現在應該在飛法國的飛機上了。”陸奕卿說。
陸家在國內除了那一處老宅外,其餘的財産基本都被查封了,陸奕卿手上的幾張卡一早就被強制凍結了,只有一張工資卡可以正常使用,他也回不了老宅,他的鑰匙早就被收走了。
他是真的無家可歸了,也沒有親人會在意他了。
謝定瀾看到對方眼裏的悲凄,不敢再多問了。
他把車調了一個方向,開上了馬路後才說:“我知道有一個地方有房子租,而且很便宜。”
“真的嗎?”陸奕卿來了點精神,他從前從來不需要為錢精打細算,現在聽到“便宜”兩個字卻覺得格外動聽,他手上可支配的錢只有三萬塊,他知道自己懷孕期間是很難有收入的,所以這三萬塊錢他要撐四個月,還要除去一些必要的藥物開支和房租,他真是第一次體會到了“捉襟見肘”這個成語的現實意義了。
“不過開車過去有一段距離,你先睡一覺吧。”謝定瀾說。
“嗯”安身的地方有了,陸奕卿心中的憂慮少了一個,精神也松懈了幾分,疲勞感一下席卷過來,很快就靠在椅子上睡過去了。
謝定瀾看人睡着了,便悄悄替他把座椅的椅背往後調了調,确保他這樣睡着不會難受後,才拿出手機壓低聲音給在家裏的表姐打了電話,他大概說了一下陸奕卿的情況,也說了自己的想法,何瓣幾乎立刻同意了表弟的意見,她說她現在就去把二樓的客房收拾出來。
謝定瀾挂斷電話後舒了口氣,他專心致志的把車開得穩當,不敢打擾睡夢中的人。
陸奕卿睡得淺,車停下來時輕輕颠了一下,他就被搖醒了,謝定瀾見人醒了,笑笑說:“到了。”
他跟着人下車,停在他熟悉的二層小洋樓前。
何瓣依然站在門口等着,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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