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宮半面4歲至15歲(應水卿視角番外)(3)
第一百零二章,宮半面4歲至15歲(應水卿視角番外)(3)
都消失殆盡。
她二十四歲,不曾長大,卻已經老去。
008
龍六植死了。
滴盡妝下手極度殘忍,随後正式掌控了孟婆亭和忘川河,商定十殿閻羅勢力規劃。
那一方黑底紅紋的面具,仿佛地獄燃燒的熊熊烈火,将世間焚燒殆盡。
登位仵官王那個夜晚,高戴約帶着與仵官王令配套的重仿袖箭扳指請見,他推門入內,看見那個掌控黑道孟婆亭大權的人半靠在沙發上,畏寒般豎起高領,面具遺落一旁,濃妝冷豔的臉上的倦容深重,臉側在燈光下蒼白過了分,卻帶着一種病态的貴氣。
“妝爺,東西做好了。”高戴約沒有半分逾越。
滴盡妝默默抿着酒精半晌,最後漫不經心伸出手,任由他幫忙戴上那枚扳指。
黑曜石的底,配上血玉髓,這般威儀凝重。
“戴約很知心啊。”滴盡妝微勾了嘴角,語氣溫和,濃墨睫毛下的瞳仁卻依舊淡漠。
高戴約看着那只在蒼白燈光下的手,修長冰涼,玉扳指隔斷了那一份獨屬于她的纖細,顯得威嚴不可侵犯。
他低聲道:“累了一夜,還不休息麽?”
滴盡妝放下茶盞,淡淡道:“總覺得睡不夠,不如不睡。”
“你需要休息一會,哪怕就睡兩個小時。”高戴約難得堅持,“我給你守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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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需要。”
高戴約心中忽然湧起如洪流般的失落,平日頗為察言觀色的個性此刻卻忘記了見好就收,不自覺苦笑道:“妝爺,這幾年,就算是我也覺得熬不住,你舊疾未愈,本該靜養。”
滴盡妝緩緩轉頭看向他,淩散的額發擋住了涼薄的瞳仁,平添一絲溫雅:“你注重的就是這些?養生之道?高戴約,我跟你三觀不合,滾出去。”
總是這樣,高戴約心裏漸起波瀾,蔓延開失望的顏色,她總是這樣。
在那些老友還在時,這個女孩盡管一副生死有命的冷嘲态度,卻還是接受着關心,還會笑——而現在,那些原本還有的東西,都消失了。
那些故友一個接一個死去,她一遍又一遍磨砺着自己,選擇了這種刀刃一樣的人生,就絕不放任睡眠,避免越來越鈍,否則別說過去,連未來的路都不會斬開。
高戴約輕輕扣上了門,在窗外透進來五光十色的霓虹燈光下,嚼碎了一支煙。
滴盡妝布下姻緣棋局之時,總結過之前的錯誤,若有所思,像是意識到一個事實:“是我的錯,只規劃了一段時間的命運,忘記了計算之後的道路。”
她淡淡笑了一下,垂下濃墨似的眼簾:“既然如此,那就算到我死吧。”
一盤姻緣棋局,一朝覆滅之死。
那一場确立易恕身份大宴的前夜,滴盡妝忽然随便走在私人醫院的綠化帶上,望着那幾株五月初慢慢凋零的迎春花,俯身折斷一株,出神了很久。
“小己?”滴盡妝忽然怔怔出聲。
那個名為譚月的少年也是怔了一下,随後在身後恭敬道:“妝爺,這麽晚了,您有事?”
“沒事。”
己依稀留苒,妝已要遠去。
009
如果讓高戴約評出此生最難忘的場景,不是他的論文被博導大肆贊賞通告全院,也不是在跨國公司平步青雲風光無限,更不是僅僅因為一頓飯而被豔星狂追不舍。
是那一場盛世覆滅。
早些年他曾購得一副名作,由擅丹青的大家應水卿執筆。這幅畫完全迥異于他以往寡淡的風格,用色濃烈,畫面中一片殘垣斷壁觸目驚心,落雪穆穆,一只斷翅蜉蝣倚靠于自己的血水之間,午後陽光微醺溫暖,卻又詭谲冷嘲。
高戴約沉默看着,仿佛感受到了應水卿下筆時的絕望痛苦。
“蜉蝣撼樹,竟比白蟻蛀木還可怕萬分。”
他曾聽見有人低低感嘆。
閑暇之餘高戴約常常神情專注地看着那幅畫,很多次竟然情不自禁伸手去撫摸那只蜉蝣,然而瞬間又像是被燙了手一般急促縮回,最終只是撫了撫畫卷邊緣。
“餘威猶烈。”
高戴約緩緩單膝跪地,眼中濃郁的情感蕩開,如同溺水者隔絕世界般的孤獨悲痛。
與萬千仰慕。
一步步,一年年,從十七歲到二十八歲,十一年,他見證了那個女孩的青春年華,也目睹了她在歲月磨合中漸漸老去。
由滴盡妝主婚的岱爾爾,曾經跟他闡述過一個事實:我覺得你人生還算不錯的,所以跟你結婚沒有意義,我想溫暖幸福的,是妝女神。
他忽然迷茫,幸福?這兩個字于那個女孩太遙遠了,她也有幸福的時候麽?
沒有吧。
她的一生,從出生到死亡,都在冷漠地咀嚼着絕望。
“妝爺……”
高戴約緩緩笑起來,在這仵官王頭七的夜晚,望着那一缸混合着墨跡,裹着棉絮一般的水。
望進百轉千回,望穿歸途三千,望盡半城缟素。
外面低沉的鑼鼓仿佛陰間鬼差,一遍又一遍提醒,那個驚世妝女神的死亡。
他面對着那水面,半晌,忽然陰沉沉又慘戚戚地笑了。
“如若世間真有地獄,便讓我墜入第四殿,戴約願做仵官王名下萬生萬世的鬼差,永生不過孟婆亭,永世不得超生!”
010
翌日,天光晴好。
黑道一方巨擘高戴約,浸缸而溺,于仵官王頭七夜,薨。
作者有話要說:
☆、水滴層,卿漏塵
000
一眼暼盡光陰萬千,一指掠過歲月無數,此間唯有滴盡妝。
——應水卿
宮家的名聲,不論是在表象還是實際,着實是由宮妝撐出來的。
應水卿也聽說過宮妝,然而第一次聽來的只是一個美譽——宮家天仙。當那個代理世家的少爺吐露這簡簡單單四個字時,當真是回味無窮,恨不得将這四字放在唇齒間反反複複念上一整夜,讓滿月遙寄相思。
毫無疑問,宮妝是個罕見的美人,但這個故事并不是應水卿和宮妝的愛恨情仇。
從宏觀來看,白三家錯綜複雜的關系中,唯一那個亘古不變的,就是應家與宮家的關系——宿敵中的死敵,死敵中的戰鬥敵,仇深似海,無可調解。
從微觀來看,是因為夾在其中的一個至關重要的人物,這個看似配角的人物,實質才是最中心的主角,宮半面。
001
應水卿十一歲,應子镏攜女歸家。
托應子镏的福,應水卿終是見到了被外人傳得神乎其神的宮妝,若要說得再有人情味兒一點,就是他表妹。
一個字形容,冷。
而且不是一般的毫無戒心的冰山,不像是裝高冷世家小姐,反而像是一代君王,已經率土之濱,厮殺戰場之後的威嚴不可侵犯,那人就站在那裏,仿佛一座萬古雪山散發着永凍的冷厲,簡直凍得人無法呼吸。
盡管她美如玉石,卻是埋于山巅的千年冰寒。
而宮妝來應家第二天就出了一次手,徹底讓應水卿明白,這位天仙是真的感情缺失。
事情源于遲家,這遲家也是白三家之一,說起歷史傳承,興許比不上宮應二家的悠遠,然而老祖宗那點底子卻是傳下來了。而且遲家還有個非常獨特的地方,便是與黑道很是有淵源。據秘辛而言,遲家的底牌便是“宿妝堂”,是個實打實的殺手堂子,傳承于清順治年間,表面上僞裝的卻是個相公堂子,裏頭的戲倌歌郎也是有幾個拿得出手的,歷經百年,紅極幾時。
而“宿妝堂”其中,能擔得上班主一位的,基本上都是奇才,而這奇才之間,能用“妝”作名字的,便是驚世天才。
也是機緣巧合,四五年前應子镏分娩,遲家當家主遲下樓與其有過一面之緣,看中了她誕下的女兒,賜名妝。輾轉數年間,曾多次要求這位潛力極強的天才來“宿妝堂”,并揚言會親自教習。
宮妝并不領情,且因為被越催越煩,綁了遲當家主的女兒,掰斷了那小姑娘的十個指頭。
後來的事情鬧得挺大,和事佬也不好做,遲當家主兼任宿妝堂的班主,身懷絕技,要是再進一步被惹怒,發動宿妝堂的剿殺,也難免會出個意外,那白三家之間結下的仇怨可就稠如油了。
就在這時候,應水卿見到了“影子”。
002
在私家醫院冷冰冰的燈光下,宮妝看向窗外,半邊臉都被陰影籠罩,簡直像一尊煞神,沒人敢上前招惹——應水卿也不想招惹。
應家是女權世家,世代家主之位基本都由女子繼承,也就是說,不出意外,宮妝可能是宮家與應家唯一的繼承人,這樣顯赫的身份,就算他是表兄,又能招惹到什麽?
無非一身腥。
這時候外面突然傳來跑車的急剎聲,然後是水花噼裏啪啦的四濺聲,随後腳步聲就過來,應水卿轉頭看去——那一刻他以為自己看見了宮妝!
然而那不是宮妝,直覺上就能肯定不是,那個女孩微微濕着長發,同樣款式的白裙穿在她身上并不像女皇的冕服,那張臉雖然沒有多餘的表情,卻仍然讓人覺得溫和漂亮。
那個女孩看了一眼應水卿,然後又跑向宮妝,裙子下的腳腕纖細,配合着小高跟的嗒嗒聲,賞心悅目。
宮妝心有靈犀地回身,罕見地愣了一下:“你怎麽來了?”
女孩正在捏着自己的頭發,試圖将水擠出來,看着宮妝輕聲說:“你不想去學,又沒人逼你。”
宮妝聲音比醫院的燈光還冷:“遲老頭逼我。”
那個女孩擡手摸了摸宮妝的頭發:“沒人可以逼你。”
應水卿怔了一下,是因為這個女孩膽敢摸宮妝的頭,這跟摸老虎屁股一樣具有挑戰性,連宮妝的親生母親應子镏都不能随心所欲碰她,宮妝這個人仿佛是一柄鋒利刀刃,能割傷随意靠近她的任何人。
但這個女孩自然的過了頭,應水卿正看得愣神,應子钿就從病房中走出來,看了一眼那兩個正在說話的女孩,了然道:“那孩子是‘影子’。”
影子?
應水卿恍然——白道世家中的嫡系本家,是絕對不能染上什麽污點,然而一旦惹上麻煩,又無法擺脫,那麽就會用一種最直接的方法——用自己的“影子”替代。
這個“影子”一般是從小養起,容貌相似,并跟在自己身邊,熟悉自己的一舉一動,知曉自己的喜好憎惡,不露出一絲馬腳,這樣在以後頂罪的時候,将完美無缺。
應水卿不再停留,看了看醫院外陰沉的天色,拿起大衣就鑽入外面等候的車中。
隔日,宮妝的“影子”就去了遲家,正式拜師學戲。
聽聞遲下樓并不是非常滿意,但事已至此,宮家和應家也表明不能給繼承人,他也只能睜只眼閉只眼地接納了這個影子。
只是應水卿聽母親說,宮妝對自己的“影子”感情很深,勸阻了大半夜不讓她去,結果還是沒成功。
應水卿覺得這事兒很新奇——以宮妝的性格,不想一個人去幹什麽事,居然沒打斷她的腿骨!而是勸了大半夜!
這簡直與希特勒不搞納粹集中營,而改為用演講感化猶大人一樣驚世駭俗。
應子钿瞧着自己的兒子如石像一般沉默了大半天,平淡問道:“你怎麽了?”
應水卿回過神來,随即又沉默下去:“我只是緩緩。”
003
宿妝堂的生活十分殘酷。
而按宮妝這種,擁有還未過去就把師傅的閨女揍了一頓的前科,“影子”在宿妝堂的生活只能更殘酷,說得更深刻一點,就是酷得沒邊兒了。
之後的日子裏為了柔韌度,“影子”的身體被扭曲成各種形狀長時間固定保持,每天早上起來練嗓子,有一次遲下樓的兒子跟“影子”套近乎,拉着她去吃了一碗酸辣米線,沒料到辣椒籽兒放多了些,啞了嗓子,結果翌日遲老頭就拿藤棍抽了她一頓,罰她抄寫戲詞五十遍。
應水卿當日正學完兩個小時的鋼琴,初夏熏熱,他按照慣例去後院的梧桐蔭下寫作業,手裏還端着一碗酸梅湯,結果擡眼就見着那個女孩。
梧桐樹,小方桌,清絕漂亮的小女孩,披着長長的黑發,晃着腿坐在高木椅上。陽光鋪灑在她乳白的側臉上,安靜恬淡。
那一刻,天地間似乎只有那個小女孩,側着臉抄着大篇幅的戲詞,小小的,軟軟的,像是陽光溢滿了整個空間。
應水卿一直靜如死水的心似乎在那一刻被陽光挑逗活了。
但是過了很多年,他才知道那一刻,并不是天地唯剩她,而是他心中唯有她。
然後應水卿就做了一件很低級很傻帽的事情——他放下酸梅湯,悄悄摘下衣襟上夾着的一支鋼筆,輕步走到女孩身後,像這個時期的男孩子們一樣用小花招去撥弄女孩的頭發。
女孩大約覺得有點不對勁,也沒回頭,只是伸手拍了一下自己的頭發,應水卿迅速收筆,靜了半晌,等女孩收手後,再一次去撥弄。
女孩再一次拍頭發,這一次動作極為快速,差點把那作亂的鋼筆捉了個現行。
應水卿還是按兵不動片刻,然後不厭其煩再去逗。
這一次女孩啪得一聲放下筆,還沒等應水卿反應過來,女孩抓起身下的高木椅狠狠掼了出去,随後行雲流水的一腳踹得穩準狠!
應水卿懷中一大疊作業跟白鴿似的飛了一地,整個人都倒退了幾米。
女孩回頭,冷淡的眉眼帶着微微的煩躁,卻在看見應水卿的那一刻煙消雲散,她怔了一下,然後彎下腰開始幫忙撿那些作業,白裙鋪在了地上:“卿卿,是你啊。”
應水卿緩了一下,才沉默地站起。
卿卿?
叫得挺順口,跟誰學的?
應水卿不覺得她是跟宮妝學的,宮妝每次說話,雖然不夾槍帶棒,但是絕對夠不上親近,通常是一句“應家少爺”打發了事。
但應水卿并未反駁,這女孩的聲音那麽動聽,像是酥脆的甜蒸糕。
“你在寫什麽?”應水卿接過她撿起的一疊作業,随口問道。
“師傅罰我抄的戲詞。”女孩仰起臉,劉海都偏到了一邊,因為陽光微眯了眼睛,烏濃的睫毛連成了一片,漂亮得令人失神。
應水卿看了一眼小方桌,那戲詞的底稿就十分厚實,面前這女孩目前才到學字的年紀,抄得也是磕磕碰碰,墨水都濕了半邊衣袖。
沉默片刻後,他道:“我幫你抄。”
女孩沒有太大反應,只是看着他,微微一笑:“我不是宮妝。”
“我知道你不是。”
“讨好我不等于讨好宮妝。”
“我沒想讨好她。”
“太好了,那你抄吧。”
女孩簡單挑明了利害,就不再說話,整理了一下戲詞稿子,然後自作主張地喝着酸梅湯,抱着應水卿拿來的作業,漫無目的地翻開,留應水卿一言既出驷馬難追地幫忙抄戲詞。
這一抄,就抄到了大半夜。
應水卿抄得也是手腕酸麻,作業半分沒動,只将戲詞交給了女孩:“下次別犯錯了。”
“不是我的錯。”
應水卿蹙眉:“遲家主都讓你抄五十遍戲詞,你還沒犯錯?”
“是他護短,光可勁兒折騰別人家的。”女孩數着罰抄紙,“不過也虧得是我去,我妹妹頂多一時沖動拆了他家,我倒是可以跟他源遠流長——我孝敬師傅很有一手。”
“宮妝——”應水卿問道,“是你妹妹?”
“應家嫡系本家大概都知道了吧。”女孩數完了罰抄的紙張,在小方桌上跺了一跺,擡頭微笑道,“卿卿,我是宮妝的親姐姐,宮半面。”
004
應子镏生育的是一對雙胞胎,這個也只有世家的嫡系才知曉。
而之所以不扶持長姐,選擇了幼妹,除了應子镏天生的心理陰影——她是應家那一輩的幺女,将這種情緒代入後,自然選擇自己的幺女這種上不了臺面的理由;更重要的原因是這對雙胞胎生下來是連體嬰,而當時情況危急,連體的部位又是在心口,有幾根較大血管相連,醫師不得已打了麻醉劑,這一針麻醉劑打在長姐的脖頸上,但是由于嬰兒身體狀況極易受到摧殘,盡管手術後成功将她們隔離開,但長姐由于麻醉劑的原因,行為一度遲緩,醫生甚至斷言,未來她的智力都會受到一定程度的影響。
在這之後,宮妝是天之驕女,宮半面就是她的影子。
曾經宮家的家主,宮家雙生子的父親宮伏面對應子镏厚此薄彼的方式,也發出了質疑。然而應子镏只是淡漠道:“這不是任性,是宮妝的權力。”
于是誰都不曾料到,為了宮妝的權力,為了宮妝之後的道路,宮半面付出了一生的代價。
在應家和宮家仿佛和平相處的幾年中,連宮妝也不知道宮半面什麽時候對應水卿産生了見鬼的情愫,只記得宮半面第一次表現出對應水卿的與衆不同,源于一只鹦鹉。
那只見鬼的鹦鹉有個騷氣的英文名“Pumpkin”,是應水卿八歲時的生日禮物,養得油光水滑,一副和它主子目中無人的性子。好在它死于于應水卿十六歲的一個寒冬,應該算是壽終正寝,因為在那個秋天Pumpkin就很萎靡不振,連帶着應水卿也有些無端焦慮,寄居應家的宮半面照料很久無果後,對應水卿說,她會替他再找一只Pumpkin。
但真當那只不順眼的鹦鹉翹辮子了後,四面八方的親戚都送來了慰問禮,其中不乏各種鳥籠,裏面各色的鹦鹉聒噪無比,和Pumpkin相似的也不知幾多,甚至還有能和Pumpkin背一樣唐詩宋詞的。
應水卿謝過各方人士,順手拿起一支圓珠筆逗弄其中一只鹦鹉,眼神跟看Pumpkin沒什麽兩樣,其實Pumpkin在他心中也不過如此,他感情太少,分給一只陪伴他六年的鹦鹉都吝啬,更別提別人。
此刻宮半面遠遠而來,提着一個鳥籠,怔怔看着應水卿坐在一堆禮物之間,膝上還放着檀木的精雕籠,裏面一只色彩斑斓的鹦鹉正背着《長恨歌》。
應水卿并沒有擡頭,只是跟旁邊的管家道:“就這一只還算聰慧,先留着吧,其他人再送的,都轉手賣去。”
管家點頭應是。
宮半面眼中那一刻出現了恍然大悟,而這份明白道理宮妝早已知曉,也提醒過她,只是她身陷其中。其實她早該明白,不過現在來說,也不算晚。
宮半面猛地摔碎了那個粗制濫造的塑料籠子,抓住裏面驚慌蹦跳的鹦鹉往天上一扔,那和Pumpkin一點都不像的鹦鹉受驚逃竄,羽毛落下間,宮半面臉色依舊。
她是說過,她會替他再找一只Pumpkin。
但他不曾珍惜。
後來那天夜裏宮妝問半面:“那只鹦鹉你從哪裏弄來的?”
宮半面似是極其疲倦,應付道:“買的。”
宮妝說:“不像,那只飛得很好,是只野鹦鹉,你什麽時候去學了逮鳥?”
宮半面沉默很久,忽然湊過來靠在宮妝的枕頭上:“閉眼,我要睡覺。”
宮妝最聽姐姐的話,此刻從善如流地閉眼,順勢伸手抱住她的腰,宮半面也在妹妹背後拍了拍,臉頰貼在宮妝的額發上,聲音溫暖而空洞:“難堪處嘛,你不笑我,以後我也不笑你。”
宮妝緩慢地笑了。
——其實,宮半面,我永遠不會被你看到我為愛情難堪。
——因為我不允許你抛棄我,而你,一輩子也不可能背離我。
宮妝猜得不錯,那只鹦鹉是只野的,還獵得很早,在那年秋,Pumpkin半死不活的時候就作為備胎拿下了。
拿下它的是個鳥販子,而宮半面就跟在這鳥販子身邊晃悠,在人跡罕至的地方晃悠了四五天,右腿的骨折拖了兩天。
宮妝自然是心頭冒火,命人叫來那個鳥販子,将手上一卷資料揉成一團砸他身上:“我的人骨折,你倒是一點事沒有,你很可以啊!”
鳥販子吓得後退一步,唯唯諾諾:“姑奶奶,這人命各有天定,這事兒也不能全怪我身上是不?”賠笑了半晌,又疑惑地嘀咕道,“不過吧,您那個……跟我這兒學了□□鹦鹉的方法,這鹦鹉也是認得我的,但後來那小東西自己飛回來了,問誰也沒有回複,這是……不要了?這不要了幹嘛先開始那麽……”
宮妝打斷他:“殺了吧。”
鳥販子住了嘴,整個人木愣愣的。
宮妝輕描淡寫道:“宰掉炖湯,記得毛拔幹淨點,多放點作料,骨頭剁碎了喂狗。”
鳥販子瞠目結舌:“這這……”
宮妝冷笑一聲:“怎麽?”
鳥販子顯然有些不能理解:“那小東西您那個誰可教了半個月,好不容易會背一首《采薇》,就這麽炖了……是不是太那什麽……況且鹦鹉肉又不好吃。”
“還會背詩?”宮妝眯起眼睛,“那記得拔了它舌頭。”
說完宮妝就令人将鳥販子趕出門去,拾起桌上一杯水抿了一口。
宮妝早知道,姐姐能給應水卿弄來一只鹦鹉是多麽不容易的事情。為了将那只一點都不像Pumpkin的東西盡力彌補差距,她做得夠多了,只是那野東西畢竟無法比上Pumpkin。
就像他是應水卿,她是宮半面。
所以她費盡心思,他不屑一顧。
005
宮家倒了。
這樣一個內部空虛的龐然大物就像超市前面充氣的獅子,只要一個不大的針眼就可以慢慢放空,何況是被應家當頭一擊,死得更快。
只是宮伏不曾想到,自己的妻子會殺死自己,應子镏也不曾想到,自己的女兒會背叛自己。
而在這一輩當中,他們也沒想到那一天會來得那麽快。
其實應水卿也沒想到,盡管他是個主謀之一。
他和宮家姐妹相處良久,大抵摸清楚了宮半面與宮妝的性格,宮妝這位萬歲爺是沒的說,屬壓路機的,不論哪兒鏟起來的土,轟隆隆一路開過去,保準兒壓得比飛機場還平;而她的影子,宮半面是屬鬼的,絕不明着打人,基本上都是暗着做事,陰險得很,且事事向着她妹妹——這讓應水卿很窩心,如若這姐妹離心,他的計劃肯定要順利得多。
他覺得自己是不是有點喜歡宮半面,但這不好說,畢竟之前,他一直以為自己很喜歡Pumpkin,但後來,那只愛寵死了也就死了,清明節他都沒上過墳。
應家的血脈都感情缺失,這倒是真理。
雖說如此,明眼人都能看得出來,無論從哪個方面,宮半面對應水卿真可謂是掏心掏肺,結果呢,應水卿二話不說就把她賣了,順帶将宮家徹底拖向萬劫不複。
宮半面當時知道這個事的時候沉默半晌,最後無聲地笑起來,沒說一個字,轉身就走了。
第二日天還沒亮,宮半面高坐在宮家已被空懸了的家主寶座上,以宮家長子宮半面的身份,冷酷地向應家下達了戰書。
宮妝沒有意見——她附議。
而宮家真可謂是一無所有,應子镏幾乎将這個龐大的世家掏空。但宮妝冒險精神非常之足,她铤而走險了。
在緬甸,宮妝将衣領豎起來,在避風處點燃一根煙,夾在指間回望這裏數條肮髒的小巷,心底一片肅然,心底盤算着毒品這條路走不長久,只能算是垂死掙紮,如果真要複興宮家,必須幹點正經的事,起碼有個正經的皮子,有了好皮子,裏頭黑的白的哪有那麽容易說清。
宮妝在這裏避了十四天,随後制造了大批的人命案,順利逃脫。
回家後不出意料看見宮半面坐在桌前看着她,一身男裝,此時她面色冷冷,蒼白地有些病态,五指握拳放在桌上,神色默默地開口:“宮妝,你過來。”
宮妝心中本就不安定,見姐姐從未用過那種眼神看自己,此刻更是莫名煩躁:“不就是販個毒殺個人麽?有什麽好計較的?”
“有什麽好計較的?”宮半面低低重複,随後聲音陡然變了調,帶着風雨欲來的憤怒,“我在跟你計較這個?”
宮妝沒想過有這麽一日姐姐也會斥責她,認真地看着她:“那你在計較什麽?”
宮半面沉默許久,忽而極低地嘆了口氣,微微擡了眼,宮妝看見了她清澈又疲倦的目光。
目光中滿是驚心動魄的悲傷。
只有悲傷,也只剩悲傷。
“我把能賣的,都賣了。”宮半面說的最後一句話是這個。
然後宮半面履行了“影子”的職責,替宮妝走了死路。
直到後來多年,宮妝從未放棄命人查銀行卡中錢的來源,因為無論宮家怎麽賣都不可能有那麽多錢,後來終于有消息遞到宮妝手上,說是在黑市查到了,幾年前有宮半面賣東西的記錄。
宮妝問:“什麽東西那麽值錢?”
線人說:“兩公斤血,四截骨髓,半塊肝髒,一個腎。”
宮妝忽然渾身發冷,猛然明了宮半面所言“能賣的,都賣了”,那是怎樣殘酷的事實。
當年她臉色慘白,她卻從未明白她的悲哀。
宮妝沉默良久,将手中的資料扔到地上:“一周之內,做掉那個買主。”頓了下又道,“還有買主的買主,用了什麽東西,就得還,都給我毫發無損帶回來。”
線人本來還在猶疑,而在宮妝猛地砸碎一桌的瓷器後,不再敢停留,立刻唯唯諾諾地退出去,宮妝深吸了一口氣,看向立地窗的明媚陽光,心中肆虐着無窮無盡的暴戾。
006
而應家簡直是人心不足蛇吞象,這一場白道混戰的手筆非常之大,甚至将遲家都卷了進來,而遲家的覆滅一部分是因為應家,而另一部分是他們自己的原因了。
他們祖傳精神病。
話說得了病就得治,遲家世世代代都是這麽得病治病的過來,遲家嫡系不論兒女,十歲到十六歲,都必須在特定的精神病院居住,等待精神穩定後,再做出繼任家主的決定。
但應家非常缺德,應子镏暗中聯系了現任遲當家主,遲下樓的長子,遲佼社,并偷偷将他從精神病院放了出來——因為他口口聲聲說自己沒病。
應家覺得,這麽一個說着自己沒病的精神病,是一個非常好的精神病炸彈。
果不其然,炸了個遲家措手不及。
遲下樓非常有遠見,曾經在宮家家主宮伏還在世的時候,與他密談過一番,但宮伏并不相信自己的愛妻會殺害自己,遲下樓受不了他的樂觀,于是開始重點教導宮半面。
宮半面十四歲時,遲下樓給她安排了一場出師考。
地點處于宿妝殘古樓,宿妝堂一直以來的堂口。
宮半面緩步走進來,每一步像是踩入棉絨,寂靜無聲,高大的鐵門在她面前,仿佛是歲月中沉凝巍峨的巨人。
她毫不畏懼仰視,或是說漫不經心,嘴角微微勾起,然後向遲下樓的方向輕輕笑了一下。
“開始。”遲下樓面無表情舉起一只手。
鐵門轟然打開!
宮半面迅速沖入,那一刻的發力猶若野豹,瞬間撞碎了一個殺手的下颚!随即狠狠一個肘擊,未曾等那口血濺到自己,瞬間借助反推力踢中後一個殺手的胸口。随即再旋身!第三個殺手的手臂被她纏住後用力掰斷,前來援助的第四個殺手也被她制住,蹬地後猛然躍起,格拉一聲扭斷了脊椎。
身體墜落于地一聲悶響!
她深深呼吸了一下,短暫死寂後,猶若燃燒的鳳凰猛地鳴叫而翺翔于天,八方攻擊接踵而至!她在那個逼仄的空間裏狂舞一般出擊,動作行雲流水,狠辣至極!
“再快!再快!再快!”遲下樓冷冷出聲。
随着這一聲聲催促,宮半面即可加速,那些在戲臺上絢麗的技巧全部展現,都是殺人的絕技,妖嬈的舞姿變作噬人的蛇,獠牙兇猛無比。
“還要快!注意你的重心!不管敵人多麽強大!不能偏向任何一方!”
那一個身影高挑直立,仿佛是山巅之上的白色雪荊棘,殺死敵人的同時,那些薄刺也被一一除去,不管對方在何處造成了多大的傷害,永遠只會攻擊,不知疲倦。
“沒時間了!最後五秒!”
最後這個孩子爆發出一聲震天動地的唱腔,然後猛地旋轉!無休止的旋轉!仿佛一個永不停息的圓弧,邊緣帶着刮出的血跡,飛濺如同焊鐵時的火星,新鮮滾燙,那些殺手試煉手仿佛被鐮刀割到,麥子一樣盤旋倒地。
陽光從檀木窗口透進來照在她身上,十四歲的宮半面神态有着隐而不露的傲然,像是一幅古描的靜物畫。
她獨自一人伫立在衆人屍首間,擡起手,用兩根手指夾住一縷鬓發滑下,汗水瀝瀝低落,她蒼白的身影上布滿光影,緩慢擡起眼一笑,豔麗至極,也同樣單薄如水中宣紙。
“漂亮,我的門生。”
遲下樓緩緩擡起手,鼓掌,空曠的掌聲在烏鴉的叫聲中漸漸沒去。
宮半面剛剛一如既往地笑,遲下樓忽然上前一腳踹在她身上,宿妝堂班主的身手名不虛傳,宮半面瞬間撞上了身後隔了十幾米的牆,一口血噴出牙關,然後痛極地蜷縮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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