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Low Mist Var.2
陳珘把防水袋放到欄杆上,用胳膊肘壓着,等虞磬堂打電話過來。他們已經重複過類似的行動整整五次,陳珘早就熟練非常,不用虞磬堂開口,他就知道自己該做什麽。然而如果可以,他并不想要這樣的默契。
虞磬堂看到江慈祿的時候差點腿一軟跪到地上,他繃着脊背把江慈祿背了起來,手心很快就濕了,摸到大片的血,不知道是江慈祿自己的還是李泱的。虞磬堂的眼睛發紅,又把江慈祿放下來,改為抱着他。江慈祿的右手脫臼的時間太長,再加上李泱剛剛一直盯着這只手施力,上面滿是青青紫紫的傷痕,虞磬堂甚至不敢看。他咬着牙把江慈祿的外套撿了起來披在他身上,遮掩掉那些流着血的傷口。
江慈祿的意識很淺薄,失血量太大,他嘴唇發白,連對疼痛的感知力度都下降了不少,閉着眼睛時眼睑也在發抖,是痛極了而不自知,只下意識地往虞磬堂懷裏縮。這裏距離市區很遠,哪怕調直升機過來接,最快也要一刻鐘,那對江慈祿來說幾乎是致命的,他本身凝血功能就有問題,如果不盡快趕到醫院,死亡只是時間問題。
身後爆炸的餘燼還在空中沉浮,虞磬堂騰出一只手按着江慈祿腹部的傷口,勉力忽略掉指腹溫熱的觸感,從指間滲出來的血像釘子一樣釘在他眼底,刺的虞磬堂快要壓不住心裏那團火。這憤怒既有對李泱的,也有對他自己的。
都這麽多回了,他還是救不了江左書。
虞磬堂忽然停下來,他抱着江慈祿,漫無邊際地想,他這一次,是不是不應該再試了。
不再折騰江左書,也放過他自己。
“磬堂。”陳珘的聲音響起來,“我已經到橋上了,你那邊情況怎麽樣?”
虞磬堂恍若未聞。他慢慢地跌坐下去,彎着腰,手臂發起抖來,眼眶紅得像火燙過,腦子裏很多種不同的想法在交錯,大量畫面走馬燈似的閃過,壓迫着他的神經。手背青筋凸起,虞磬堂正要開口,懷裏的江慈祿倏地動了動,艱難地用額頭碰了一下他的胸膛。
“我……和那個……江左書……長的、很像嗎。”江慈祿喘着氣,感覺喉嚨裏塞滿了血沫,讓他的聲音都變得嘶啞起來,每一個字都是從鼻腔裏哼出來的,“他死了,你看到我……會不會……很難受。”
虞磬堂收緊了手臂,想讓他不要再說話,省點力氣下來,卻遲遲發不出聲音。
“那你以後就……不要教我了。”江慈祿閉上眼,“不想讓你……難受。”
爆炸的動靜很大,周遭卻沒有任何其他的聲音,虞磬堂閉上眼,說好。江慈祿已經蜷縮在他懷裏,對他的回答一點反應都沒有。虞磬堂俯下身,極其溫柔地親吻他鋪滿了血痕的臉,接着便擡起手,按住了耳機:“開始吧。”
陳珘愣了一下,關掉通訊,嘆了口氣。他拿起防水袋子,從裏面摸出一個巴掌大的牛皮紙本,撕下其中一張紙後翻身站到欄杆上面,擡頭望了一眼天上厚重的積雲,張開手心,打着了手裏的打火機。跳躍着的火苗吻上紙的邊緣,整張紙很快在須臾間燒成了灰,盡數落到了橋底下的江水裏。
他閉上眼,對着耳機敲了兩下,從欄杆上跳下來,一手揣在兜裏,走向橋的另一端。
三月十一日,港北郊區發生一起爆炸事故,原因尚未查明。目前已知傷亡人數,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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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慈祿,你爸又上報紙了。”穿着白襯衫的男生手指在平板上滑了兩下,調出一則新聞,拉了江慈祿過來看,“好厲害啊,經濟報告會上的大紅人呢。”
“反正我一年到頭也見不到他幾次。”江慈祿撇了撇嘴,拎起書包要走,“我家裏人來接了,先走了。”
因為江慈祿不想太張揚,家裏派來接他的車都挑的是很普通的那類,江慈祿挎着包出去,一拉開車門就看見後座上坐了個人,臉頓時拉了下來,哐當一下關上了後車門,走到副駕駛的位置上坐下了。
司機笑了笑:“虞先生您看,還和您怄氣呢。”
虞磬堂搖了搖頭:“小孩子脾性。”
“我這是為了争取自己的合理權力而努力着好嗎?”江慈祿抱着包,耷拉着眉眼反駁,“誰讓他不準我假期出門旅游,拿着我爸的雞毛當令箭,就是獨裁!”
“港北這段時間不安生,虞先生也是有自己的考量。”司機安慰他,“下次有機會再出去也是一樣的。”
江慈祿還是和虞磬堂僵着,不肯理人,一到家了就上樓,刻意做給人看似的把門摔上了,再反鎖。
陳珘在客廳裏坐客,正逗着江慈祿的一個妹妹玩,小朋友才三四歲,話都說不清楚,被他逗的咯咯直笑。虞磬堂面色黑得要命,不發一言地坐在沙發上,擰了落地燈開始看手裏的資料。
“他脾氣是越來越大了。”陳珘給了小姑娘一個洋娃娃,讓阿姨把人抱走了,笑虞磬堂說,“我看你遲早有一天是要一點也治不了的。”
虞磬堂把資料往後翻了一頁,磨着牙嘆氣:“算了,哄也哄不住。”
“我查過了,李泱還在港口當驗貨的,暫時沒和江鶴岐牽連上。”陳珘靜了一會兒,搖出鐵盒子裏的一根煙,也不點着,就用牙齒咬着,吸那點淡淡的味道,“他背後也沒有李家了,就是一個普通的孤兒。”
虞磬堂挑了挑眉,有些意外:“看來這次運氣還挺好。”
“你都快成樂觀派了吧,只看結果。”陳珘斜睨他一眼,話中有話,“紙是撕不盡的,痛苦的只有你自己。他這次連名字都沒變,要是再來一次,不知道還會有什麽變故,控制不住就麻煩了。”
“之前李泱怎麽會和江慈祿說他的事情?”虞磬堂不是很想說這種事,便顧左右而言他地換了話茬,表情有些凝重,“按理說他不會記得。”
“他一開始的确是不記得的,只是差一個觸發點,畢竟在扭轉江左書的命運的時候,你也湊巧扭轉了他的,所以一旦這個觸發點被碰了,他就會想起來。江鶴岐的死亡就是這個觸發點。”陳珘垂下眼,“上一次,江鶴岐死得太快了。”
虞磬堂沉默下來。他又翻了幾頁資料,終究是沉不下心來看,就放下東西上樓。陳珘笑着看向正拿着洋娃娃坐在地毯上的小姑娘,伸手揉了揉她的臉頰:“你看這叔叔,多口是心非,裝得那麽氣定神閑,最後還不是要哄。”
小姑娘歪了歪頭,似懂非懂,拍着手直笑。
“慈祿,開門。”虞磬堂敲了敲門,耐着性子說,“鋼琴在書房裏,你把自己反鎖在房間怎麽練琴。”
“不練了!”江慈祿吼他,“練了有什麽用,又沒人聽。除了上課,你都不讓我出去,這跟監禁有什麽區別?”
虞磬堂把手放下來,沒再敲,也不做聲。江慈祿等了一會兒,以為他是被自己說得啞口無言了,心情也就好了一些,踩着拖鞋走到門口,小心翼翼地把門開了條縫,朝走廊上望了望,見沒人才大膽地往外走,想偷偷溜到書房去。
“慈祿。”虞磬堂抱着手臂靠在牆上,把他一系列小動作都收進眼底,有些無奈,“這個假期我有事,不能帶你出去,下次找時間再去,好嗎?”
虞磬堂的态度太好,江慈祿一時之間都忘了發脾氣,想了半天,才心不甘情不願地答應了。虞磬堂松了口氣,見他只穿了條短袖就在開了空調的屋子裏走,忍不住要去拉江慈祿的胳膊把他拽回去添衣服。手還沒碰到人,江慈祿倏地開口:“你要去做什麽?”
“你爸爸有個生意,讓我和他一起去談。”虞磬堂猶豫了一下,說,“你就待在家裏,不要到處亂跑。”
“哦。”江慈祿低下頭,一手摁在門把上,極小聲地說,“我還以為你是去見江左書呢。”
虞磬堂猛地擡起眼,幾乎是在瞪着他。
“你怎麽知道江左書?”
江慈祿被他的反應吓了一跳,心裏剛偃旗息鼓的火苗子又有要燃起來的勢頭,語氣裏不免夾雜了些怒氣:“我在你的筆記本裏看到的,那天我彈琴彈到一半,發現你睡着了,旁邊的本子攤着,我就看到了。”他的聲音低下去,摻了些自己也說不清楚的情緒,像是委屈,又像是不滿,“……寫了一頁紙,是誰啊?”
虞磬堂也意識到自己反應過度了。他深吸一口氣,手指碰到江慈祿的發根,輕輕捏了一下他的後脖子,溫聲說:“對不起,我不是要兇你,只是沒想到你會提到他。江左書……是我的家人。”
“你不是一個人嗎?”江慈祿被他哄開心了,好奇心又升上來,扒着人的胳膊追問,“我爸說你是孤身一人到港北來的。”
“他不在港北。”虞磬堂捉着他後脖子上的那塊皮,和江慈祿直視,眼神溫柔得像泡在了蜜罐裏,連他自己都沒意識到,“平常見不到,偶爾會記起,想知道他過得好不好。”
“是不是我爸讓你照顧我,你不方便離開港北?”江慈祿眨了眨眼睛,認真地說,“我可以一直待在書房裏練琴,不出門,這樣想他的時候,你就可以偷偷離開港北,去見他。放心,我絕對不會告狀。”
虞磬堂失笑,揉了把他的頭發,把人往房間裏帶:“還說呢,都不知道穿件外套,感冒了怎麽辦,就你這照顧自己的能力,我還真不放心走。”
“什麽啊,大夏天的誰穿外套……我不要穿這件!太醜了——虞磬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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