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星光房與小蘇總

直到手機屏幕熄滅,混黑一片,夏新雨也沒挪動半寸目光,就那麽看着。

搶過手機随意接聽通話,這麽赤裸裸的冒犯已經不是冷下面孔,甩個臉色給他看就可以解決的。

夏新雨對這個人的不解從電梯那次巧遇就開始在心底滋生,跑來淨藍更是逼迫他直面他的存在……

單單用一個大少爺沒見過他這類毫無亮點普普通通的人,圖個新鮮玩一玩這樣的理由已經無法說服自己了。

如同一張漸漸收攏的彌天大網,他變得無處遁形,也無可藏匿。

夏新雨舔了舔嘴,拿捏出對待一個投資人該有的态度。

“蘇先生,我無法形容我心中的感激之情,在最難的時候您伸手拉了淨藍一把,對此我會用業績報答您,給您交上一份漂亮的報表,”掃了一眼桌上的晚餐,夏新雨笑得更加職業:“今晚算是我聊表寸心,陪蘇先生聊聊天吃吃飯,這頓我請。”

“你犯不着這麽生氣。”

蘇灼切着牛排,咬了一塊進嘴,慢慢咀嚼着,沒有擡過眼。

一語中的。

隐在夏新雨恭順溫良的表面下是一簇正燒得滋油冒火的怒氣。

他現在有些理解譚钺在外面是如何的不容易,真是不為了五鬥米折腰自己都放不過自己。

深吸一口氣,夏新雨再次笑了笑。

“蘇先生,我覺得咱倆以後還是只在淨藍見面吧,畢竟……”

“你再一口一個蘇先生,我就抽你。”

刀叉哐啷一聲扔在桌上,蘇灼撩起眼皮,一抹深暗的不悅在眼中顯現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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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便不看這張臉,就那沉在嗓底的聲音也讓夏新雨不自覺地咽了咽喉嚨。

他第一次見他生氣。

可他也火大啊。

夏新雨蹭地一下站起來:“抽,我這臉就給蘇先……抽,”他梗起脖子,把一面側臉送過去:“我脾氣就這樣,想抽,您……你随便。”

沒幾個字的話,說得磕磕絆絆。

夏新雨隐隐覺得,或許他不僅僅是在遷就這一千萬,更有可能是屈服在了這個金主哥哥的淫威之下。

“與脾氣無關,”蘇灼擦着換上來的熱毛巾,直視夏新雨:“你在生氣,為了他。”

夏新雨猛地一個眨眼,心髒難以呼吸地鈍痛一下。

“還需要我提醒你嗎?即便不是我把你帶來,只要我一句話,譚钺就會把你送過來,”蘇灼把毛巾放回小托盤,依舊豆腐塊一樣規整,他扯了下唇角,淡笑道:“這就是他想要的。”

指甲嵌入皮肉,直覺察到疼,夏新雨才發現他整條手臂都繃緊了,拳頭都能攥出水來。

“蘇灼,你太過了吧。”

男人看着他。

“這是我的私事,沒必要挂在嘴邊說,你我沒到這層關系,也不要讓我再提醒你,”夏新雨冷下聲:“咱倆能比陌生人更近一點不過因為這一千萬……”

“好啊,”蘇灼打斷他:“再多一千萬,你是不是會離我更近一點?”

夏新雨眼睛赫然放大了一圈。

他搞不懂,就這樣毫無保留地撕扯他的僞裝,非要去抓捏他最不願被觸碰的東西是有瘾還是怎麽着,在車上就這樣,逼着他在他面前哭個沒完。

去他的一千萬。

夏新雨咬了下牙,擡腳就走。

手腕一緊,他被拉住。

滾燙的溫度。

他看到脫下來的一只手套和那只抓上他的手。

“不許走。”蘇灼說。

視線從手一路上移到這張臉,夏新雨對上這個人的眼睛,很深的一抹憂傷浸在眼底,沒有躲藏,沒有遮掩,就那麽直白地擺在他面前。

活像個被主人責打,滿眼委屈的大狗狗。

一瞬的……

心軟。

夏新雨立刻清醒并且無視掉,掙脫着對方的手,道:“蘇灼是你越界了,不止一次。”

皮膚上熱度在減退,就在他感到手腕擠進來一些空氣,稍稍松下一口氣時,一個天地反轉,胸口直直撞上一副硬邦邦的肩膀。

蘇灼扛着夏新雨戴手套,叫了聲一旁候着的管家:“去星願。”

管家大帥哥邁着輕快地步伐,一路小跑到兩人身前,開門伺候着。

手段這麽硬,當着個外人的面也毫不手軟,夏新雨何止是驚了,簡直手足無措,他的視野只剩下蘇灼襯衣下一截線條鮮明的後腰和結實的臀部。

一個猛力挺身,處于本能,他攬過這人後頸狠狠咬了下去。

蘇灼低低的一聲重喘。

沒等夏新雨有時間思考這樣合不合适,又一個天旋地轉,後背不知撞上什麽咚地一聲, 皮肉麻了一片。

撞的時候,他條件反射地閉了下眼,再睜開,蘇灼已經近在咫尺。

他被他面對面,架着兩腿懸空擠在牆上。

“咬啊,再多咬我兩口,”笑得半分戲谑半分殘忍,蘇灼在他耳邊低語:“看我敢不敢咬你。”

夏新雨渾身一個激靈,再不敢造次。

雙臀被托着,兩腿垂在對方身側,本來夏新雨是扶着蘇灼的兩肩,極力在行走的晃動中保持身體平衡,偏偏屁股下的胳膊一直在往腰腹那一邊收緊,他要抓不住了……

上松下緊的體位,那一點肩頭上的襯衣根本吃不住勁兒,知道蘇灼臂力了得,但這麽游刃有餘簡直讓夏新雨懷疑自己是不是最近都瘦得都沒人樣了……

一個猛撞,他上身往後一倒,趕忙胡亂抓了把蘇灼的衣領續命。

此時此刻,抓肩膀還是抓衣領沒差更沒用,蘇灼根本不饒他,邊走邊抱着他随意颠簸胡來……

“蘇,蘇灼!別動了!”

夏新雨膽戰心驚,聽到對方聲音帶笑地命令他:“摟我脖子。”

不想這麽痛快讓他得逞,卻在又一次要把他摔下時,飛快摟上。

**

兩棟建築相向而居,中間彎彎繞繞,又是石子路,又是小橋,兩邊不少可可愛愛的小雕塑,夏新雨就這麽看着‘夜寐’一點點離他漸行漸遠……

進入星願後,視線中便出現管家小哥鞍前馬後的身影。

身體跟着一梯一梯上移,他太慌亂了,所見的一切都沒進腦子,直到那面透滿星光的屋頂震撼地墜入眼中。

什麽在後背彈了一下,是一扇門。

夏新雨眼疾手快地拉上門把,卻被蘇灼輕咬了一下胳膊。

“啊——”

他叫得很誇張,手跟着就松了。

其實根本沒那麽痛,只不過一丁點越矩的行為都會撩撥起夏新雨繃緊的神經。

一個震蕩,他後背朝下跌在床上。

蘇灼撐在他身側,制造出大片覆過他頭頂的暗影,一雙眼睛被襯得尤為明亮,視線躍過蘇灼,稍一偏就看到管家小哥抱着胸,笑呵呵地倚在門口。

“人,有人……”夏新雨慌裏慌張地起來,要逃離他。

蘇灼回身,對門口那人說:“走吧,把門關上。”

“不,不行,等會兒再走……”

夏新雨叫開了,好歹還有個人在,走了不更吓人,祈求的光芒從眼中不自覺地迸射出來,此刻管家已成了一根救命獨苗苗。

門剛開,小哥又關上,盡可能将自己擺到兩人視線的交彙之處,問:“那……我走,還是不走?”

蘇灼也用眼神問詢着夏新雨。

夏新雨又尴尬又哭笑不得,狠狠捶打了一下身上的人,大叫了聲:“蘇灼!!”

看到這人一臉惶恐還透着沒處藏沒處躲的窘迫,蘇灼低笑了一聲,跟他說:“陪我看會兒星星,這一點沒得商量。”

床上驚魂未定的夏新雨,喘着濃重的氣,恨不得當場咬死他。

**

折疊的躺椅舒展開來,擺在頂層星光房的正中央,中間一個四方形的小巧矮桌,香茶濃郁,水果豐盛,一位清俊的帥氣小管家在一旁侍候。

小哥笑得親切,手一擺,招待兩人入座。

頭一沾椅墊,繁星下墜,争先恐後往眼中跌落,夏新雨條件反射地猛地眨了下眼睛。

好美。

嘉韻區在這個城市極南的地方,空氣質量良好的時候,舉目就是一片湛藍,點點雲白和淡灰的山色。

逃離了都市灰蒙蒙的霧霾色,天簡直純透得無法直視,深不見底的墨色點綴大片璀璨白亮,落滿了眼睛。

第一眼驚豔,再看下去便被深深地吸引了。

上一次距離夜空這麽近,還是在他和譚钺兩人跑來這個城市的第一晚,沖動下出櫃私奔,正趕上這裏舉辦一個什麽世界級的博覽會,逛了半個城也沒找到可以入住的旅店,連網吧洗浴中心之類的都因為市容市貌而暫停營業了。

無奈之下,兩人一人霸占一個公園的長椅,到後來,一把就行。

那時候他枕着譚钺的腿,所見的星空跟現在一樣攝人心魄,只是那個一直揉搓他臉蛋,給他唱‘小兔子乖乖把門打開’的人沒有了,換成了一把躺椅,一棟星光房,一份想起來就針紮似的痛楚。

夏新雨緩緩地閉上眼睛。

“困了?”

一個有着濃濃氣泡音的嗓音,很撞耳朵。

搖搖頭,夏新雨縮了下脖子。

想到什麽,他蹙了一下眉頭,睜開眼,重新望向頭頂那些星星。

視線被遮上,熱氣從掌心發散開來,他本能地眨了下眼,睫毛有種碰到什麽上的觸感,是一只手。

“困就睡。”

蘇灼淡淡的聲調把他特有音質發揮到極致,竟然有種意想不到的溫暖感覺。

“不要陪你看星星麽?”

夏新雨去撥他的手,卻沒想手躲了下,來到他額頭揉了把他的頭發。

“等你有精神。”

又是那麽柔軟的手勁,溫溫熱熱,夏新雨扭過頭,定睛去看他,蘇灼就那麽淡淡地笑,眼底清亮而溫柔。

一瞬,他又酸了鼻子。

有什麽立場去怪別人,根本是他自己沒出息。

夏新雨迅速垂下眼,點了點頭。

他不想再睜眼,一來怕被這人又捕捉到他抽風似的脆弱,二來,他不想看他眼睛。

不知是四周太過寂靜,星光太過朦胧,還是頭上那只一直沒拿開的手散發出來的溫度太令人舒服……睡意逐漸侵襲。

在意識散去前,他聽到蘇灼讓把空調溫度調高,當一件厚實的毛毯搭到身上時,夏新雨埋着臉蹭了蹭,沉沉睡去。

**

突然間的清醒令夏新雨炸屍一般地彈坐起來,因為太猛,心髒咚咚地狂跳,他揉着胸口,四處看。

月光混着星光依舊滿房都是,與他入睡前沒兩樣,唯一不同的是沒了蘇灼在身邊。

伸手上去摸了摸,還有淡淡的餘熱,沒離開多長時間。

一顆心不知怎地就踏實下來。

扒摸出手機一看,午夜過三點了。

夏新雨搓了把臉,空調暖風十足,又有厚毯加持,睡出額頭一層薄薄的汗。

用手扇呼着,他走向星光房的卧室。

門沒關嚴,一縷細長的白光自縫隙打出來。

夏新雨湊上前,往裏看。

他們淨藍半層那麽大的一間卧室,蘇灼盤坐在靠床的一個特制玻璃桌旁,桌子上一面壯觀的拼圖,寬幅和形狀與之完美契合,應該是專門的拼圖桌子。

白手套這邊扒一下,那邊翻一下,拼起了一塊一塊的零散碎片。

整個房間異常寧靜,像一灣無波無瀾的湖面,只會在手套擡起和落下時,才會有如微風掠過湖水那樣幾不可聞的細碎聲響。

看了半天,夏新雨曲起手指,剛要敲門,有人拍了他肩膀一下。

回過頭,管家小哥豎起一根手指壓唇,朝他噓了一聲,沒讓打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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