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哄睡

夏新雨已經在床上盤着腿跟蘇灼理論十分鐘了,卻仍然只得到一系列以‘就’字為開頭的回答,就一張床,就要睡,就這樣,就不聽……

最終,夏新雨閉上嘴,不再浪費口舌。

床一分為二,一人一邊,手在中間劃着一道深深的邊界線,被蘇灼一巴掌拍開,勁兒那個大啊,夏新雨盯着自己殷紅的手背,狠狠撓了撓頭發。

微信響過好幾聲。

夏新雨拿起一看,直接傻眼。

何楓作為一個拿人錢財替人消災的專科醫生不能再敬業,這都晚上十點半了,給他發來哄睡指導,還是個壓縮包。

一看這格式,夏新雨就有種不祥的預感,果然,打開後手指劃兩次才能翻到底,排在第一的是一張總單,這樣寫道:

1)講故事,日常生活向,語速平穩緩慢,聲音溫和,時長以患者入睡為準。

2)拍哄,可拍打身體任意部位,以屁股為宜,手勁輕柔,力度适中,拍打需有一定間隔,可參考嬰幼兒拍哄教程。

3)抱哄,可貼靠前胸或後背,湯勺式,依偎式,糾纏式……

……

沒法看了。

退出來,後邊是哄睡樣式記錄冊,時長彙總分析表,數據臺賬,視頻音頻模板,傳輸口徑等等……夏新雨頭皮麻得很。

他偷眼去瞧閑閑靠在床頭玩手機的蘇灼,手機一響,何醫生又發來消息,說是給的過期了,版本太舊,這就更新版本。

夏新雨憂心忡忡地等來了又一個壓縮包。

總單更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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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等拉到底,手機又彈出何醫生的話,不行,還是舊,再等一下。

沒心思慢慢打字,夏新雨直接發語音:“找不到就算了何醫生,哄他睡……”瞟了一眼蘇灼,聲音壓到極低:“就我自己來吧,我會盡量把記錄做詳細,咱們先這樣試試……”

—告訴他不可以。

蘇灼用手指敲擊着,在何楓的對話框打下這麽一句。

“……主要太多了,哄睡我沒哄過……我知道我知道,可小時候誰能記得啊,”夏新雨很少跟外人争辯,特別還是個醫生,可他真被吓着了:“不用!不用看媽媽哄寶寶的視頻,您別發給我!就按我的來,我自由掌控,跟您記錄好不完了麽……”

—不行。

沒等蘇灼編輯完,何楓往他這邊玩命打字。

何楓大善人:太離譜了你!三十多條還加加加,把他惹毛了毀約不幹走人你一點脾氣沒有。

天亮:減三條。

何楓大善人:拜拜,你自己玩吧。

天亮:你看着減,把能摸到我的都留下。

何楓大善人:……

啪嗒,手機落到床上,夏新雨跟着出溜進被窩,整個臉都潛進被子裏。

怎麽弄啊,說來說去反正就不能自己做主,最後縮減到五條,拍睡,抱睡,摸臉睡,捂眼睡,親額頭睡……無論冠以多麽冠冕堂皇的理由,就完全不像正經事。

任誰都能嗅出陰謀的味道,可夏新雨即便有所察覺也無能為力,這麽個霸道又執拗,最會跟他來勁,還一身腱子肉武力值爆表的哥哥,他真怵啊。

夏新雨一下子把被子掀開,坐起來。

邊盤腿邊叫蘇灼,要跟他聊聊。

剛審閱完何楓給他發過來的哄睡最終版,蘇灼放下手機,依樣坐好,正視夏新雨的雙眼,擺出正兒八經的樣子。

“我問你,”夏新雨不想兜圈子:“你為什麽想跟我好?”

蘇灼沒吭聲。

“到今天咱倆才認識不到一個月,電梯那一面……”夏新雨身體前傾,盯住這人的眼睛:“那算什麽啊,後來我喝多了,”蘇灼的視線垂到他身上,他也順着低頭看:“咱倆說的那些話……”

T恤專門睡覺穿的,已經被洗得到處是球,蘇灼伸過來手,把毛球一個個捏了揪掉。

“就那些什麽結不結婚的……”嚓嚓嚓,手起球落,又清理了好幾個:“那都是酒後失言,不醉了麽,哎你……”

衣服被揪得一動一動,把夏新雨腦中組織好的語言打得七零八落。

穿着睡覺沒幹淨的,洗了太多遍盡是這種小球球,夏新雨拍了下還在他身上當毛球收割機的爪子,問蘇灼有沒有睡衣,給他一件。

蘇灼很簡單,脫下自己的給他,讓新雨穿他的。

下了地,蘇灼過去調高空調溫度,又将加濕器拉近了點,這才上床。

無遮無攔的光裸身體夏新雨在東禾酒店看過無數遍,卻遠沒有這個光着半身,一條睡褲的蘇灼看着真實,那個時候夏新雨被別扭,難堪,不爽,急躁等等的情緒堆滿了,根本沒心思好好看。

這是一具經過專業訓練打造出的身形,身寬體闊,肩背異于常人的厚實,跟從健身房出來單純追求美感和健康的那些人有着明顯的區別,不是那種‘健美先生’的走勢,而是勻稱适度的肌肉中帶着渾然天成的力量,夏新雨首先印入腦海的就是什麽泰拳之王,散打冠軍之類的形象,說白了,練家子的。

一條細細的頸鏈垂在脖間,蘇灼愛穿高領,只有脫下衣服才能看到。

對此夏新雨頗為存疑,蘇灼的潔癖怎麽允許皮膚直接接觸異物。

他直勾勾地看着,沒穿,蘇灼上來幫他,夏新雨自然地雙手舉高,腦袋從衣服領口鑽出來時問:“你還會戴鏈子?”

“從小戴的。”

脫完又給他穿,蘇灼這件睡衣很軟,貼到皮膚上滑滑的,扇起這個人的專屬氣味,夏新雨一時間大腦有點卡殼,想不起為什麽要穿蘇灼的,但在低頭無意間看到這件同樣滿是大大小小的毛球時,腦回路才重新搭上。

原來,他衣服也有……

根本不是什麽強迫症,是故意以這種方式打斷自己說話。

蘇灼是冰塊性格這一點不假,只是跟他,跟一些他認證過的人會多外露一些情緒,除此之外根本就是個冷人,鮮少表達,跟自己太沒樣了,他才會這麽後知後覺他的邏輯。

同時,夏新雨也明白了,這個人根本不會解釋,這個問題他已經回避好幾次了。

無論怎麽問,他都不會說的。

正愣神,肩膀一沉,蘇灼躺過來,用額頭碾他,軟乎乎地跟他撒嬌:“困了,睡覺覺。”

這種親熱程度可以接受,夏新雨拍了怕蘇灼的後腦勺,問:“各種哄睡,你要哪種?”

“拍。”頭往裏一轉,蘇灼拱他的脖窩。

夏新雨點點頭。

兩人順勢就倒下了。

被子太厚,按照哄睡指導這樣不行,要拍在身上,跟蘇灼商量能不能拍被子外,自然被駁回,要求手進被子裏。

被內的空間有限,夏新雨記錄好起始時間後,盡力按照指導,一下下很有節奏地拍着蘇灼的……屁股側邊。

不知道對頑固性失眠的人有沒有效力,反正他是拍困了。

“捂我眼睛。”

聽到後,迷糊地撩起一邊眼皮,男人眼中溫柔無邊,讓人心癢癢的,是得捂上,夏新雨沒一點猶豫,手貼上去。

根本就是故意招欠,手指夾縫的睫毛不安分地蹭來蹭去,癢死了。

夏新雨抵擋不住洶湧的困意,氣惱地叫一聲:“睡覺!”

笑聲輕輕淺淺,夏新雨使勁渾身解數睜開眼,看到的是蘇灼被捂着眼,嘴角勾出上翹的弧度。

……

“操!!贖金都他媽假的!上邊一層,下邊全白紙!蘇亞東我操你祖宗!!”

爆發式的吼叫震得這間茅草和泥土混搭的棚子往下掉灰,蘇灼一睜眼就有東西掉進來,他一通揉,聽到另一人一樣在喊:

“蘇家報警了?!對對對!一定是!他們他媽.逼報警了!我就說不能……”

一個男人厲聲打斷:“慌他媽個屁!都給我穩住了!老川能報信回來就沒到山窮水盡的時候,問小輝條子呢?甩掉了嗎?”

一陣撥號聲,好像那人出棚打電話去了,聽不真。

眼睛沒那麽刺痛,蘇灼睜眼去看對面趴在那裏的男孩,他被打得很重,臉上一塊血一塊泥,糊滿了,單看分辨不出男孩怎麽樣了。

“哎,哎你醒醒,哎!醒來啊!”蘇灼壓着聲,往他那邊爬,腳上的鏈子被撐到極限,把腳脖子磨得都是血,他奮力伸出胳膊,指尖離那男孩的手就差一點點……

“老川真他娘的我祖爺爺,回來我就給他磕一個,條子那麽多車還能甩掉……”

聽到往這邊的說話聲,蘇灼一骨碌躺回去,閉眼裝睡。

棚子大間套小間,他們從外往裏走,貼地的耳朵聽出兩三人的腳步聲,他們停在男孩那邊,蘇灼臉朝外躺着,豎起耳朵仔細聽,一點不敢睜眼。

“服了,不服誰也我也得服蘇亞東那老不死的!到底還是不是他親兒子?跟咱耗了一天半,合着都是替條子拖住咱們,他就不怕咱撕票??”這人說着狠狠踹着什麽,發出一聲聲悶響,蘇灼聽到男孩斷斷續續的呻.吟,他眼皮不住抖動。

“就他媽你!就你!哪兒來的死孩子?!差點就把那小雜種給弄跑了!真他媽晦氣,死吧,去死吧!我他媽踹死你!……”一邊罵一邊腳下不停,男孩的聲音越來越微弱,蘇灼死死摳着地,指甲陷入泥中。

有人上去拉:“行了,一會兒打死了,還有用呢。”

“有什麽用?弄死完了,”那人又說:“他見過咱們,肯定活不了。”

“是活不了,”是聲線低沉的那個聲音:“但也得用完了再弄死,錢還沒拿到呢,去!拿手機來!給蘇亞東拍點好東西,讓他繞過條子出來給咱送錢。”

“剁手指啊?”有人上道了:“那也得剁他兒子啊。”

“不行,”這人冷聲道:“不能動他,聽我的。”

另外兩個一同應聲。

脖子一涼,有只手上來摩挲,啪地一下,頸鏈被拽斷,蘇灼聽到說:“拿着,放那小孩手上,一會兒剁了拍一個,這樣真……”聲音就在頭上方,足夠近,蘇灼判斷着方位,一躍而起,額頭正磕這人眼上,撞了他一個跟頭。

突襲很成功,蘇灼能拿到什麽是什麽,上手的是旁邊地上一個吃飯的碗,石灰牆夠硬,一摔就剩碗底了。

豎起的碗片猶如薄刃,尖端發着寒光,他驚恐地紅着眼,對着他們亂劃。

十五歲的蘇灼瘦得跟個豆芽菜似的,腿站着都不停打哆嗦,這些人不是譏笑就是不屑,對那個被他撞翻的人充滿鄙視,嫌他個半大孩子都弄不住,那人不服氣,拿了旁邊一個木凳,往蘇灼跟前走。

蘇灼拿着碎碗大吼大叫,忽然他停住了,剛還趴在地上的男孩從後面跳到這人身上,死死勒住他的脖子。

那人掙紮着,連同男孩一起倒地,同伴一擁而上對男孩拳打腳踢,蘇灼想沖上去,卻被鏈子拉扯夠不着,只能把手裏的碗摔向那些人。

沒人顧得上他,都在痛毆那個男孩,可也不知怎麽搞的,男孩就是不放手,那歹徒都被他勒得翻白眼了。

急紅眼的人開始掰手指,蘇灼撕心裂肺地叫喊着,卻阻止不了一聲凄厲的慘叫響徹滿棚,在他倏然放大的瞳孔中是掉下來的那截軟綿綿的中指……

……

床猛地震蕩,夏新雨被一個激靈吓醒,蘇灼已經坐起身,正在床上喘着粗氣,上身濕透了,在暖燈下泛着水光。

沒等夏新雨反應什麽,這人撲上來就抱他,抓過他右手,在他食指上來回地摸,摸的是那根有些錯位的中指。

蘇灼在發抖。

夏新雨感覺得到。

摟抱也跟平時完全不一樣,太緊了。

夏新雨心中大驚,在腦中思忖着發生什麽了,應該是這人好不容易睡着,又被噩夢驚醒了。

一點點地,抱在身上的那股力慢慢減退,也沒那麽抖了。

蘇灼松開手,下床,從櫃中找了件衣服套上,說了句:“睡你的。”

進了衛生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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