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追你可真難
姥姥家是在X縣一個極北的偏遠山坳裏,四周全是山,連綿不絕,因為漫山遍野的串串紅,夏新雨每年都往山上瘋。
有一年他的記憶出現了斷裂,如果比作一條線段,一端是他又跑上山了,另一端則是昏迷在山腳下。
他記不得如何從A點到B點,只知道自己傷得很重,是被進山采藥的村民發現送到縣醫院,從鬼門關拽回來的。
醫院住的兩個半月,除了沒完沒了的疼痛和高熱,對一切都很恍惚,還是他媽跟他說,他身上摔得沒一塊好地方了。
肋骨斷了,腿折了,腦袋破了,臉上傷得沒法看了,從那麽高的山上掉下來沒見了閻王堪稱他們老夏家的奇跡,祖墳都冒青煙了。
不過他媽卻老是翻來覆去問他到底怎麽摔的,逮着他有力氣說話或是不睡覺就讓他好好地想。
說來也怪,夏新雨偏偏就是丁點記不得,永遠是線段的起始點和結束點,缺失了中間的那一部分。
每次如實告知,母親眼中都會一片暗淡,有時候還會跟大夫避着他低語些什麽,夏新雨不是沒問過,可他媽比他更軸,就是不說。
那年他十五歲,修養了半個學期才複課,遺憾地沒能考上重點高中。
……
低着頭,夏新雨一下下摸着那根斷過的中指,再怎麽治療斷指也會不同,指骨比其他的粗,動的時候有時會咔吧咔吧響。
發愣間,衛生間沖刷的水聲漸大,夏新雨急急跳下床,從包翻出個手機,按了按,沒亮。
是亮不了,從蘇灼給他就沒充過電,電早耗完了。
插上,把手機搞亮。
确實,裏面只有一個視頻,夏新雨點開,靜靜地看。
時長很短,一分鐘不到,畫面也很簡單,就是他在東禾那個小清吧喝得東倒西歪往桌子下出溜時,蘇灼适時地走進屏幕把他打橫抱起,一路公主抱出了清吧,離開監控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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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什麽可驚訝的,真相本該如此。
視頻重複放了幾遍,夏新雨注意到在最最最開頭,蘇灼走進鏡頭時,那個給他上菜,假借酒店店慶免他單的服務生小哥也跟來了,只不過走了幾步又轉身回去。
衛生間似乎水流變小了,夏新雨飛快拔下電源,手機扔回包裏,一個飛身撲到床上,蘇灼出來時他正從枕頭上擡起頭,面向他。
“沒睡?”
蘇灼一身腰帶端正,前襟規整的浴袍,坐下來問。
夏新雨沖口而出:“脫了吧,”說完有點懵,馬上解釋:“……就我接着哄,哄你躺會兒。”
睡是別想睡了,別說蘇灼這種睡眠狀況,一般人被噩夢糾纏也會恐懼入睡。
“哪怕閉一會兒眼呢,行嗎?”
他在莫名其妙地……
心疼。
這種拉扯着的,細微的,卻清晰感覺得到的東西讓夏新雨暗自咬牙,他所幸大大方方地張開雙臂,要抱他的架勢。
蘇灼完全愣住,愣了好半天。
夏新雨是合上手臂也不是,放下更丢臉,他就這麽在無休無止的尴尬中石化了,直到肩頭酸得要命,男人才上來一把抱住他,抱了好久。
這回沒用多複雜的哄睡方式,就是抱。
“有美夢就有噩夢,我看過一本書叫周公解夢,天地日月星辰,地理山石樹木世間萬物都可以解析,你做的什麽夢呀?”
尾音上揚,還矯情地加了“呀”,夏新雨覺得自己真是夠了。
“一群兔子在一個屋裏,外邊有只狼。”
夏新雨抱着蘇灼的頭,蘇灼埋在他胸口,水濕的頭發戳到他手腕上,有點癢,夏新雨把這一縷抿到他耳後:“嗯,然後呢?”
“狼敲着門,裝成兔媽媽的聲音唱,小兔子乖乖把門……”
啪,夏新雨濕着手拍在蘇灼臉上。
知道套話不容易,可這也太辱他了,夏新雨抱都不想抱了,推着蘇灼卻被這人笑着反抱,男人的氣泡音此時摻入大量的情感,聽着格外溫情:“你睡,我哄你。”
夏新雨有點發愣,有點遲疑,看着他沒說話。
“捂眼睛,好麽?”
聽着是在問,手卻上來了,手心一股淡淡沐浴後的香氣。
就這麽一點點輕飄飄的味道,夏新雨像被施了咒語,毫無反抗地閉上了眼睛,很快,他就不知飄哪去了。
再睜眼,一屋的昏暗光線,只有寫字桌那邊一簇光亮。
夏新雨的生物鐘向來準時,什麽時候睡早上都準點醒,以前跟譚钺住,洗漱,穿衣,做早飯收拾花花草草,把飯溫着,給譚钺留字條……什麽時候出門譚钺都睡得呼呼的,這一睜眼自己不僅不是第一個,還死活成不了第一個——
根本就是個不睡的人。
夏新雨坐在床上眨巴眼睛。
“早安。”蘇灼擡眼看他。
襯衣平整度滿分,下巴清潔度滿分,頭發梳理度滿分,就連眼底的黑眼圈眼袋都沒有沒有,滿分滿分還是滿分,一夜無眠沒一點痕跡,還托着腮,對他笑得這麽健氣陽光。
夏新雨從發呆變發傻,張着嘴。
“來看看,我把星願改了改,設計出一部分你的空間。”蘇灼向他招手,讓夏新雨過去。
那是一張用電腦做出來的室內立體圖,精細到讓人脊背發涼,不僅大件家具和擺件按比例還原,拼圖桌以及桌上一粒粒圖片都栩栩如生……水杯,遙控器,書本,筆筒,IPAD,電腦筆記本,一直到床上的枕頭和枕巾都精準無誤,關鍵它是360度全方位立體呈現,根本不是拍幾張照片就能臨摹出來的。
憑記憶?
夏新雨深深咽了下喉嚨。
蘇灼饒有興味地給他展示改過哪裏——
拼圖桌沒了,兩個隔斷屋沒了,一排高櫃也沒了,空出來的地方占了半個卧室。
“把你的東西先拍照片,我設計好讓阿偉照着來。”腮下的手撐着,蘇灼說話時腦袋一擡一擡。
“我沒多少東西。”
一個旅行箱走天下,說來心酸又潦倒,可這就是他的處境,私奔跑出來的下場,夏新雨有點想笑。
“你給我認真點,這是星願。”
蘇灼沉下臉。
夏新雨後背一下子繃直了,看着面前大早晨就給他擺臭臉,一言不合就上脾氣的男人,他也沒那麽好說話了:“我就沒多少東西啊。”
“那就買,”蘇灼往後一靠,翹起二郎腿:“今天安排不開就明天,我陪你去,一件一件買。”
“不是,”夏新雨真理解不了他的腦回路:“就四十五天,不,四十四天了,還就只有六日在星願,超不過十天有必要……”
“住嘴。”
蘇灼冷着聲。
夏新雨無語地看着他。
這脾氣,趕上認識那會兒十倍不止,霸道得不可理喻。
“你要這樣我就不去了。”
再能順着他也有不順的時候,夏新雨扭頭就走,手腕被蘇灼一拉,聽到他說:“算了,你不搬就不搬。”
說完,比夏新雨走得還快,拿了房卡就出去了。
車內一路低氣壓,沒人說話。
在淨藍下車時,蘇灼突然開口問推車門的夏新雨:“告訴我,我怎麽才能得到你?”
夏新雨重重地眨了下眼睛,回過頭,男人的臉繃得緊緊的,眼中不加掩飾地洩出些難過:“昨夜哄睡不好好的。”
因為太開心所以做了一夜的圖,把星願好好布置了一番,興沖沖地拿給自己看,卻沒想到他那樣,連搬都不願意搬。
夏新雨咬着嘴,生出些不忍和愧疚,誠心誠意道了句歉。
“還不如不說。”
扭過頭,蘇灼不看他。
夏新雨抿了抿嘴,又在車上磨蹭了一會兒,這才推門下車。
車開走後,他人又轉出來,招手攔了輛出租,直奔東禾酒店。
**
很不湊巧,找的那個清吧小哥不在班上,要下午才來,夏新雨只得又打車回淨藍。
下午開例會,一進會議室就看到狀似一攤爛泥的譚钺趴在桌上,旁邊的挂名小秘柳媛媛正伺候着,為他擺上一杯咖啡。
譚老板一副睡不醒的困倦模樣,倒是沒浪費小秘的一片心,一口氣把咖啡一飲而盡。
“哎呦!”柳媛媛從譚钺身上撚了個什麽,驚訝得很:“貓毛?!我還以為怎麽也得在譚總身上發現女人的頭發呢。”
像譚钺這麽個男女通吃老少皆宜的貨色,淨藍沒人把他高高在上供着,在他面前都沒什麽樣子。
“毛算個屁,我還有這個呢。”
不知從哪兒撚出個小顆粒,譚钺把它放到會議桌上。
好幾個圍過去看,柳媛媛能一眼認出是貓毛不是狗毛,自然是多年的鏟屎官,一看就知道,貓砂。
這回她更瘋了,問譚钺是不是失戀了。
譚钺慢慢靠向椅背,他跟夏新雨剛巧隔桌而坐,一雙眼睛就跟長了吸盤一樣,黏着夏新雨就不挪開,他“啊”了一聲。
被猜中何止柳媛媛瞪大了眼睛,一整個會議室都嘩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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