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你忘了
小遠沒走,沙發上發了會兒呆,下來開始收拾房子。
便便超有活力,貓砂盆變成了嬉戲場所,出來進去地弄了滿地沙子,怕它憋得慌,小遠特意買的大號籠子,可他不敢随意放它出來,這個不像家的家是沒什麽煙火氣,但看去好精致的樣子,就連陽臺也貼着花紋牆紙。
砰砰砰砰。
小遠聽到敲門聲時已經很急了,他忙扔下掃帚開門,門上挂着鏈鎖,他從門縫向外看。
率先映入眼簾的是個光頭,膘肥體壯,肚子圓滾滾,這個叔叔比他還驚訝,後退了幾步看門牌號,然後湊近他:“小不點,你住這兒?”
小遠偏轉着右臉,點了點頭,完了又搖兩下。
趙萬興沒明白,啧地一聲:“這有叫譚钺的沒?”
小孩兒終于很确定地點頭了。
“我找他我找他……他認識我!這房子還我給他找的呢!”小不點安全意識還挺強,擰着眉不動,趙萬興只得沖裏邊大聲嚷嚷叫譚钺。
“讓他進來。”
身後一道低沉的聲音,小遠飛快地解鏈子。
光頭佬一邊跟着往裏走,一邊回頭看小遠,目光放肆地上下打量,那犀利的眼光恨不得鑽個洞出來。
跟着譚钺進了卧室,門栓一鎖,趙萬興巴巴地湊上去問那小孩兒誰,看着不像他親戚啊。
以老趙的判斷,譚钺幹不出這麽不靠譜的事,這房子總歸是找他借的,跟夏新雨不但分了還淨身出戶,這事從根論跟自己撇不開幹系,他理應伸手幫一把。
房子是老趙一位發小的,發小國外定居了,房子一直沒賣,說是有感情,也不圖租金那仨瓜倆棗,就想先留着讓老趙代管,給看着點。
住還能把房子住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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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萬興想也沒想就把鑰匙交給譚钺了。
當時說好了,別往房子帶不三不四的人,要以前他肯定不放心,現在譚钺六根清淨無欲無求,唧唧都快縮沒了……老趙眯起眼盯着門那邊,一臉深沉。
“我兒子。”譚钺嗆他。
趙萬興一巴掌抽他身上:“滾邊去。”
打完,挨他坐下來,瞅着枕頭捂着腦袋趴床上的譚钺,趙萬興覺得一陣子不見他真是瘦了,衣服都松了。
又是嘆氣又是咂嘴,老趙說:“來我這幹吧,別這麽混了。”
“我絕不淪落風塵。”
枕頭發出悶悶的一聲。
“胡幾把扯!我那怎麽了?!”老趙笑罵着捶他。
“淫窩,”譚钺把枕頭揣進懷裏當抱枕,背對老趙:“從良了我……你他媽先讓我睡會兒,我腦袋疼。”
老趙哪肯幹,苦口婆心地在那勸,打打溫情牌又說說勵志語錄,譚钺一聲不吭。
最終趙萬興放棄了,說他走還不行麽,正要開門,身後響起譚钺沉沉的嗓音:“別招那小孩兒。”
這麽一說老趙可就不高興了。
念叨着譚钺真他媽沒勁,不夠兄弟,什麽事都瞞他。
直到關公寓門趙萬興都還悶悶不樂,一個勁兒地回頭瞄那個彎腰拖地的男孩。
打掃,做飯,鏟屎該幹的都幹完了,連磨磨蹭蹭都沒了理由,小遠最終一咬牙,悄咪咪地潛入卧室。
那個光頭叔叔走時門沒關緊,小遠正暗自竊喜,一進屋就傻眼了。
光線好暗,哥哥背對着像是睡着了,看着怪叫人緊張的,小遠撫着咚咚直跳的小心髒,慢慢地摸到床邊,獨自坐了好半天才嘆着氣躺到床沿上。
“你走吧。”
腦袋剛一放,小遠一個激靈直起身,他聽了個大概,好像是讓他走。
譚钺沒睡着,從小豆丁進來就聽到了,那邊先是沒聲,過了會兒,說:“小遠不走,便便也不走。”
譚钺坐起來,盯着這小孩兒。
小遠縮了縮脖子,看着膽怯那樣兒,卻一車話一車話地往外倒:“寵物醫院是沒辦法才住的,好端端誰住那啊!好多貓貓狗狗在一起,就一間屋子!喵喵喵汪汪汪,吵死啦!便便會睡不好覺的,幹嘛花錢找罪受,再說小遠也不喜歡那裏,又臭又髒人還多,還沒有……沒有好吃的。”
卡殼是因為臨時換詞,小遠沒敢說,他想說的是……沒有哥哥。
可能被趕得太決絕了,他心裏酸溜溜的,這陣子放學他就跑來,一呆就是大半夜,一起都吃過好幾頓飯了,明明哥哥很和善,在算食材花費多讨些錢時會笑他個小財迷,彈他腦門說他錢串子腦袋,這就翻臉不認人了。
不好好的麽。
“我不讓你親了還不行!”小遠越想越氣,袖子往眼睛上一抹,狠狠地吸溜一下鼻子:“我不要你錢了,以後也不跟你讨價還價了!”
譚钺:“……”
張張嘴又閉上,一個字也說不出來,譚钺抱着腦袋冷靜。
屋內沒聲了很久。
最後譚钺讓穿外套,說帶他買新襯衫。
小孩兒先是眨了一通眼睛,突然原地就蹦上了,開心地跳腳,像想起個事,他一下子站住說:“可我飯都做好了。”
“晚上再吃,”譚钺下床,脫了上衣扔他臉上:“還不出去,我換衣服。”
**
呼嚕嚕,譚钺頭一回見識可樂杯能被吸得這麽猛,一旁的男孩癟着腮幫子,奮力地往嘴裏嘬,一丢丢也不放過。
且不說這個行為有多摳,就那個較勁的小樣兒說他十八誰信,誰還沒十八歲過,譚钺想起他那時候什麽高考不高考的,不是玩球打游戲就是把妹,天天浪得無邊無際,這小家夥倒好,嫩得親一口都覺得罪大惡極。
“你十八?”尾音挑着,語氣很不對。
小遠啪地一下把身份證拍在麥當勞的長桌上。
小家夥一臉的不服氣,譚钺笑着低頭看,年齡實錘了。
尚遠遠。
這名字把譚钺看得一愣,不怎麽習慣,沒有小遠好聽。
“你爸媽呢?”
譚钺擡起頭,他倆坐在面對窗的這一橫排上,天陰下來,說是晚間有雨。
“沒了。”小遠低低地說。
一點不意外,大高三孩子就這麽放養,一般家大人幹不出這事,沒了的面大。
譚钺又問:“你一個人住?”
“跟個心可好可好的醫生,是他把我揀走的,給我飯吃,送我衣穿,還為我把學籍辦到現在的學校,小遠就住他的診所,一塊兒住的還有一堆流浪街頭的小動物,醫生好慘啊,”說到這時小孩兒苦澀地笑了,低頭喃喃地道:“我給他添太多麻煩了,以後要好好報答他。”
“以後?”譚钺順嘴就問了。
“考不考得好都沒關系,反正我也不走,就在附近找個學上,有空就在診所幫忙,也幫何醫生賺錢,”一說起MONEY小遠噌地一下轉頭,麥當勞環境嘈雜,為了能跟哥哥暢聊本來就挨得近,差點沒貼上了:“可……可不可以還為你打掃做飯,要便便好了的話。”
小遠紅着臉往旁邊挪了挪。
“得了吧,你貴着呢。”
譚钺瞄了一眼腳底下的大包小包,說是只買件襯衫,結果一看櫥窗模特搭得那一身青春洋溢活力四射的行頭,立馬就都給打包了,小遠還推脫不要,被熱絡的導購忽悠去試試,不好看可以不要。
等人從試衣間出來,譚钺眼睛都直了,好一個美少年啊。
這孩子太純了,裏外透着那股不識人間煙火的味道,這類型的譚钺從來沒接觸過,哪怕學生時代他也是跟一群壞小子為非作歹,夏新雨就算乖的了,小白兔一樣。
牽了牽嘴角,譚钺笑了下。
“那……我不要你錢了,”小遠腼腆地偷眼看他:“就白給你幹活。”
譚钺不明白,擰上了眉。
“我是覺得哥哥還是需要個人照料的,這麽愛喝酒,喝完就東倒西歪的,一天吃不上個飯,又沒有工作,”小遠急于讓譚钺收留他,說的話沒過腦子:“你看這物價一天天貴得,哪還能給得起我小費啊!所以我降價啦!不要你錢,等考完試小遠白天在診所打工,晚上就來你的家,義務的,可超值了……”
“閉嘴,”譚钺沉下嗓子:“我用得着你同情我?”
沒等懵了的小遠緩過神,這人下了高凳,邊走邊點煙。
有店員過來勸,說店內不能吸煙,譚钺直接一句走着呢看不見啊,撞開對面店員的肩就往外走,小遠慌裏慌張地提着那一大堆紙袋追上去。
知道自己說錯話了,小遠一路又求又哄,哥哥不買他帳理也不理,這人回公寓徑直進了卧室反鎖上,小遠沮喪地一屁股坐在門外。
他用微信發了好多道歉的話,全都石沉大海,把飯在鍋裏熱上,最後發了條要吃飯啊,才磨磨唧唧地走了。
**
小遠是耷拉着腦袋進的診所,本來耳朵就不好使,心還沒在,被何楓一嗓子叫得蹦了起來,這才發現診所還有一位客人——夏新雨哥哥。
心不在焉地朝人家點點頭算是打過招呼,小遠剛要邁腿上樓,何楓一把扯住他,劈頭蓋臉就訓上了:“你是要瘋啊!白天晚上不着家,大高三的到處野,沒家大人管是不是?!”
何醫生哪跟他這麽說過話,小孩兒當即吓得臉色刷白,他懵懵地擡頭發現氣氛……好像不對。
夏新雨哥哥冷笑着,抱着胸倚在牆上看他們倆。
小遠敏銳地嗅到了什麽,突然手往那邊一指,大叫丸子在沙發撒尿啦,何楓趕忙回頭,小孩兒撒丫子就跑,風一樣地上了二樓。
何楓幹瞪着眼,喪氣地把自己往沙發上一扔,最後一根救命稻草就這麽沒了。
夏新雨揚了揚下巴,不急不躁地等待對方的繳械投降,跟何楓耗了一下午了,他不信挖不出點什麽。
又過了一刻鐘,夏新雨走過去坐到沙發扶手上,把一根煙遞到何楓嘴邊,何楓撩起眼皮看他,煙又進了進,幾乎貼上他的嘴唇。
這是種難以明狀的壓迫感,特別是出現在一個溫和的人身上。
何楓咽了咽喉嚨,咬上了。
“何醫生,車轱辘話來回說沒意思,”啪地一下火苗燃起,夏新雨從容地為何楓點煙:“你不想聽我也不想再說,他睡不睡得着關乎你這小診所的‘錢’途,你理應比我着急。”
夏新雨着重在那個‘錢’字上:“他這樣你也很頭疼才對,那為什麽不好好利用利用我呢?”彎曲臂肘俯下身,在耳邊壓低聲說:“是不是……那個夢魇有我啊?”
醫生眼睛一瞬放大,扭臉看他。
“我想了很久,什麽事你知他知就是不讓我知,那就只可能……與我有關。”
莫名其妙地鐘情于他,諸如櫻桃一類的詭異細節,多次跟他說的那些猜不透的話,這就是夏新雨的結論。
等了半天,煙灰都長得搖搖欲墜,何楓也沒張嘴。
“行吧,我明天還來,你等着。”
夏新雨從沙發起身,旁邊說話了:“十年前你跟他共同經歷過一段事。”
對方回頭,吃驚地看着眼前這個醫生。
“這段經歷到底是什麽我真不知道,而你……”何楓頓了頓,說:“應該是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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