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1)

《走入你的良夜》 作者:秦三見

01

他們一家搬到對面的時候,我正露臺上抽煙。

我們這個小區,算不上是整座城市最貴的別墅區,但每當別人提起,總會說一句:“那邊可是富人區。”

左右每隔五十米一棟三層高的獨棟別墅,前後相距一條不算寬的石板小路。

一般來說,小區裏這樣的路上見不到什麽人,因為沒人走地上,都是直接開車到地下車庫,然後從車庫進門。

很多時候我站在露臺抽煙時都會想,這個小區就像是一個暗潮洶湧的游戲社區,表面看着風平浪靜,但實則有很多故事藏在其中。當然,你也可以說它像一片昂貴的陵園,看起來,這個形容更恰當。

而我之所以會注意到他,是因為,他們一家顯然跟這裏格格不入。

小區內部禁止車輛通行,但業主搬家會有特殊通道,而且物業會幫忙。我沒見過很多住在這裏的業主,或許曾經有無意間瞥到過,卻沒有很在意。所以當我看到他家把一張很明顯邊角有些破舊的床墊搬進跟我這棟房子幾乎一樣大的別墅裏時,我以為這是個舍不得丢棄老物件的暴發戶。

那天我看得津津有味,就像在看一出饒有趣味的電影。

物業忙前忙後,同樣忙碌着的還有一個女人。

那女人長得一般,但皮膚很白,很瘦,看起來三十歲不到,病怏怏的。

我們距離并不遠,原本路面就窄,我站在三樓的露臺,一低頭就能把她看得清清楚楚,然而,她卻始終沒有注意過我。就好像,她專心地在舞臺上演戲,從來沒想過自己也是有觀衆的。

說句實話,住在這裏的都是經濟條件相當不錯的人,否則買這一棟別墅再算上裝修,足夠工薪階層還一輩子貸款了,當然,前提是,你能順利貸得下來。所以,搬進來的時候,除了房子是新的,家具也都是新的,可他們這家并非如此。破舊的床墊、樣式極老的沙發,我只有小時候在外婆家見過的那種笨重的棉被……

我起了好奇心,想知道這戶人家究竟是什麽樣的神奇物種。

那天我沒事,靠在露臺的扶手上抽了半包煙,看完了他們一整個搬家的過程。

最後,一個男人出現在我視線裏。他個子不算高,也跟那個女人一樣,清瘦,看起來沒少被生活折騰,一副營養不良的樣子。皮膚也是一樣的白,我開始懷疑,或許他們是姐弟。兩人身上的氣質都很相似,那種清清淡淡的,像是炒菜沒放鹽。

不知道是在我抽第幾根煙的時候,那個男人擡頭看向了我。

說實在話,之後我一直非常懊惱,我應該記得那是第幾支煙,并從此以此來紀念我對他的一見鐘情。

後來,我知道了,他叫唐泾川,那個女人不是他姐姐,是他的妻子。

唐泾川,31歲,普通私企的普通職員,之所以搬到這裏是因為他們小兩口房子賣了,沒地方住,找親戚借錢,親戚不借,但把自家空着的房子給他們住。

這些都是我後來跟唐泾川聊天的時候聽他自己說的,而他們賣房子的原因是沒錢了。

沒錢給他妻子治病。

我早說過,我看人挺準,打從一開始我就覺得那女人病怏怏的,看起來一陣風就能吹倒。

我這看人的本事是我爸去世之後練出來的,沒辦法,如果你也生活在一個誰都等着看你笑話、誰都盼着你倒大黴的世界裏,你也能行。

扯遠了,我們繼續說唐泾川。他搬來的第一天我就看上了他。

我今年29,拼死拼活地拉扯着我爸生前留給我的那份産業。五年前,我還是個在國外念書的混世魔王,那會兒口口聲聲說要追逐自己的夢想,死活不管家裏的這攤子事兒。可世事無常,人生很多時候由不得我們選擇。

我爸去世的時候留給我一句話,他說:“小子,你愛怎麽折騰就怎麽折騰去吧,這回我終于看不見了。”他說這話的時候估計心裏挺難受,起碼我聽着心裏特難受。後來我就拼了命地折騰,到現在,至少算是把他那份産業給穩住了。

惦記我爸這攤事兒的人不少,多少人等着我摔跟頭,當然,也有多少人試圖跟我攀親戚,而那些毫無血緣的人想要攀親戚最管用的方法就是結婚。他們一個個的把自家女兒或者侄女往我身邊介紹,可他們沒想到的是,我喜歡男人。

我喜歡上了唐泾川。????

02

客觀來講,愛情這種事兒就是一具肉體對另一具肉體産生的好奇跟渴望,一見鐘情就是在第一眼看見對方時就有了這種好奇跟渴望。

我對唐泾川就是。

那天看見他之後,有好幾天再沒遇見過。

其實我知道,想看見他很容易,他沒有車,進進出出就只能走小區路面和跟我家相對而立的那扇門,只是,我不想見到。

一來是我很忙,沒那麽多時間守着看他,二來我并不喜歡這種為誰牽腸挂肚的感覺。

從小我爸就說我特別“獨”,一開始我還以為他說我心狠,後來才知道,他的意思是我過分自私過分自我主義。

這一點我是贊同的,在過去這麽多年裏,我始終都是一個為自我服務的人,我唯一願意做的就是哄自己開心。

所以,當我意識到我喜歡上一個人時,內心其實是抗拒的,在我看來,那些為了愛情茶飯不思無私奉獻的人都是傻子,我不願意活成一個傻子。

差不多三天吧,我沒見到他,也沒覺得如何惦念,甚至他的形象在我腦子裏都開始逐漸模糊,還不如他老婆的模樣清晰。

第三天晚上,下雨。

剛入秋,一場秋雨一場寒,幾天來我難得提早回家,本以為可以好好休息,卻沒想到在駛近小區的時候,看見了站在路邊的唐泾川。

當然,還有他老婆。

他們站在距離小區大門口一百來米之外的公交車站點,他撐着傘,單手摟着他老婆。

看起來是很恩愛的一對兒。

那時候我還不知道唐泾川的老婆是個病人,路過他們的時候,心裏竟然升起了一股醋意。

雖然不願意,但那一刻我很清楚,我就是對唐泾川動心了,在我看來,與其讓他站在那裏摟着一個女人,不如讓我給他撐傘,讓他靠着我。

但想歸想,我不會那麽做。

我這輩子最不齒的就是破壞人家家庭,做人,還是要有底線的。

我開車路過了他們,已經開出一段距離,眼神卻還黏在後視鏡上看着他們。

那兩個人像是雨中的兩片薄薄的樹葉,被沖刷得幹淨卻也凄冷。

我調轉了車頭。

後來我想,如果不是那天的那個決定,後來我跟唐泾川大概不會那麽相熟,如果有人問我後不後悔,那自然是不後悔的。

我雖然不敢說自己做的每一個決定都經過了深思熟慮,但我從來都願意承擔自己制造的結果,哪怕那結果很麻煩。

我在他們面前停了車,開了車窗。

我說:“你們在等車?”

那兩人明顯一怔,唐泾川的老婆站直了身子。

唐泾川客客氣氣地點頭說:“啊,是。”

那是我第一次聽見他的聲音,跟這雨天一樣,幹淨清透,帶着股涼意。

“我見過你們。”我不是那種愛管閑事的人,更不是那種自來熟的人,但我還是停在了他們面前,對他們說,“我住你們對面那棟。”

那兩人似乎都不太善言辭,顯得有些尴尬無措。

我說:“你們要去哪兒?我送你們吧,這公交站牌就是個擺設,沒車的。”

我沒說謊,這邊沒有公交車。

唐泾川夫妻倆并不相信我的話,可他們沒有直接拒絕,而是禮貌地說:“謝謝,那我們看看打個出租好了。”

“去哪兒?”我堅持問。

他們對視了一眼,唐泾川又審視地看了看我,大概他回憶起了幾天前我們的那一眼對視,然後才說:“市第三醫院。”

“我正好路過。”我開了車門,“上來吧,從這兒到那邊,你們打車要一百多快。”

從我看見他們站在這裏的時候就有了一番猜測,他們不是什麽有錢人,也不是什麽暴發戶,哪有暴發戶連輛車都沒有在大雨天站這兒等公交的?

他們猶豫了好一會兒,我等得有些不耐煩,催他們說:“從這兒過去要一個多小時,你們再不上車,等會兒天黑了。”

最後,在我的“熱情堅持”下,他們坐上了我車的後排座,生怕雨傘弄髒我的車,一上來就把它放在了腳底下。

我調整了一下車裏的後視鏡,看了一眼坐在後面的唐泾川。

他很好看,是那種清清淡淡的感覺,白水裏面混了蒙汗藥。

我又重複了一遍:“市第三醫院?”

“對,謝謝。”唐泾川的聲音飄進我耳朵裏,像是帶着觸角,搔得我心裏發癢,“不好意思,麻煩您了。”

我笑了,說:“客氣什麽,都是鄰居。”

他老婆也輕聲道謝,這個女人的聲音也很好聽,而且很溫柔。

開車的時候我突然覺得,他們倒是挺合适,兩杯白開水,想必生活融洽得很。????

??03

那天我把他們送到醫院就走了,多一分鐘都沒有逗留,但我緩緩開車駛走時,還是忍不住從後視鏡偷看他們。

那一刻我覺得自己像個神經質的偷窺狂,令我自己感到厭煩。

我回了家,下車的時候突然發現他們的雨傘落在了我車上。

當我拿着酒坐在陽臺抽煙的時候,雨還沒停,我不知道他們會怎麽回來,但估計淋雨是免不了了。

我看着眼前這條從小區門口蜿蜒過來的路,想象着他們輕盈地冒雨跑過來,然後化作了一副印象派名畫。

我一直等到深夜也沒見他們回來,對面的房子也始終沒有亮起燈來。

十一點半,我有些擔心。

前些日子剛弄回來的黑膠唱片還在轉動,慵懶的男聲緩緩将我纏繞,而我一閉眼,全都是唐泾川。

我想看他淋雨的樣子,那一定可憐又性感,但我又不想看,怕他因此着涼。

這就是喜歡一個人的感覺,矛盾且可笑。

我再睜開眼,發現雨下得越來越大,我盯着對面那棟房子想,盡管我所有的思緒都圍着唐泾川打轉,但它們始終還是屬于我自己,對方對其一無所知。

如果那人是個單身漢而且同樣在等待愛情,那我覺得,他不知道我的感情是件很悲哀的事,但他已婚且看起來很愛他的老婆,那麽,不知道就不知道吧,不知道是最好了。

我是第二天一早又看見的唐泾川,他一個人。

因為給自己放了一上午的假,所以起來之後先沖了個澡,然後弄了杯咖啡準備喝完找一部老電影看看。

我當時端着咖啡杯去陽臺,沒想過真的能看見唐泾川,但他就那麽出現在了我眼前。

我站在二樓,低頭看着剛走到家門口的他。

“喂。”我叫他的時候沒有絲毫的猶豫,他聞聲回頭,找了半天,我說,“這兒,擡頭,二樓!”

他仰起頭,看向我。

那一瞬間我又想起他剛搬來的那天,也是這樣,仰着頭,我們似乎隔得很遠,但實際上,又很近。

我說:“你的傘落在我車上了。”

他有些尴尬,雙手理了理衣服的下擺。

“不好意思。”

我笑了:“你道什麽歉?倒是你們,昨天回來的時候淋雨了吧?”

我知道他們沒回來,但我不能讓他知道我如此關注他。

他沒跟我多說,只是告訴我沒有。

至于是沒有淋雨還是沒有回來,他沒說。

我喝了口咖啡,把杯子放在窗臺:“等我一下。”

我難得從大門出去,拿着他的傘,腳步越來越急促,從車庫到大門口,我竟然産生了一種離他越近離春天越近的錯覺,恍惚間覺得,那些因為低溫而枯萎掉落的樹葉在我走向他的時候,一點一點重現了生機。

這是我的心理作用,我再清楚不過。

原來每一個被愛情沖昏頭的家夥都仿佛整天浸泡在致幻劑裏,看什麽都是美妙的。

我走出去,他就像之前一樣,老老實實地站在那裏。

“你氣色不太好。”我把傘遞給他的時候,對他這麽說。

他沖我笑笑,淺且疏離。

“謝謝。”他接過了傘,依舊是不肯多給我一份言語。

唐泾川轉身往自己家走,我本來也應該轉身回去,畢竟,我的咖啡在等我,但看着他瘦削的背影,我還是忍不住說:“你太太呢?”

他一愣,然後回過頭說:“在醫院。”

我皺了皺眉,發自內心地在關心她:“她怎麽了?沒事兒吧?”

“沒事。”

說着沒事,可我看得出來,他只是不想跟一個陌生人多說廢話。

“等會兒你還要去醫院嗎?”我問他,“我可以送你。”

“不用了。”他又給我一個淺笑,“我找到了地鐵站。”

“可是很遠。”

“半小時。”

我不知道還能說什麽,太過殷勤的事我也做不出來了。

于是點點頭,回了家。

我站在一樓客廳,反複回憶着他那個很顯然有些勉強的笑,他讓我更加好奇了。

我又回到二樓窗邊,把咖啡一飲而盡,然後去給自己做了頓早餐,窩在書房,看了一上午的電影。

這電影有句臺詞讓我反複咂摸了很久,電影裏說:只有未遂的愛才會浪漫。

我拉開窗簾,看向對面,不知道我是不是正在經歷着浪漫。

=======

不是BE!你們為什麽要自己吓唬自己!大過年的!幹嘛啊!????

04

再見到唐泾川是一個星期之後,我出差走了一周,忙得焦頭爛額。

有時候我會自我懷疑,覺得自己可能真的不是經營公司的這塊料,但要讓我真的把我爸拼下來的家業拱手讓人,我也是不願意的。

以前總想為自己拼,現在卻不得不接受現實,承認我們每個人都不可能随心所欲地活。

中午的飛機回來,我到公司安排了一下之後的工作,然後開車回家補覺。

在外面我就沒有一個晚上能睡個好覺,不是不想,而是不能,那些所謂的合作夥伴沒有一刻讓我消停,甚至為了拿下這個項目,什麽都往我這兒送。

包括人。

我從來不玩兒那個,以前是,往後更是。

他們送進來的是個小明星,我隐約記得自己見過,姑娘長得很漂亮,也很會說漂亮話,于是我們就坐下來,面對面抽煙抽了一晚上。

之後的幾個晚上大同小異,我累得不行,只想趕快回家睡覺。

回去的路上有些堵車,我跟着導航走,竟然路過了市第三醫院。

醫院這種地方,尤其是這種公立醫院,永遠都是亂亂糟糟鬧鬧哄哄,我以前是絕對不會多看這裏一眼的,但走到這裏時,我想起唐泾川,想起之前他說他老婆還在醫院,不知道現在回家沒。

當時我還不知道他老婆得的是什麽病,但鬼使神差地打了轉向燈,開進了醫院的大門。

我只想繞着醫院開一圈,就好像在這裏走了一趟就是見了唐泾川一面似的,夠傻。

就這樣,我開到急診門口時,看見了幾天來日思夜想的人。

我停好車跑過去的時候,唐泾川正跟着醫生往樓裏跑,我追上去,一眼看見了躺在擔架上的女人。

那是唐泾川的老婆。

“怎麽了?”

唐泾川沒有聽見我的問話,他所有的注意力都在他老婆身上。

我就在後面跟着,一路看着醫生把那個不省人事的女人推進搶救室。

唐泾川站在搶救室門口一動不動,他看着那扇緊閉的門,胸膛因為粗喘而劇烈起伏着。

我不敢草率地打擾他,在據他半米的地方站住,盯着他看。

他穿着一件煙灰色的開衫毛衣外套,衣服不知道在哪兒被刮了一下,有些脫線,倒是跟它主人現在的樣子很搭。

對,當時的唐泾川在我看來就像是被刮壞的毛衣,窘迫失落,等待着自己被世界遺棄。

可再破舊的毛衣也有珍惜它的人,那人試圖小心翼翼地把被刮壞的地方重新補好,卻發現,自己的努力只是徒勞。

我嘗試着做那個縫補他的人,可當我過去,極盡溫柔地問他出什麽事了的時候,他只看了我一眼,然後癱倒在了我懷裏。

我珍惜的這件毛衣,千瘡百孔了。

可我不能丢棄它,就像我不能不關心唐泾川一樣。

我叫來護士,可這破醫院連一張空病床都沒有,護士弄來一張臨時的小床,架在狹窄喧鬧的走廊上,唐泾川躺在那裏,臉色慘白,我就那麽守着他。

那是我第一次近距離觀察他,而且不用擔心被發現。

護士問我是他什麽人,我說是鄰居。

問我他的姓名,我說不知道。

那是我們第四次見面,我還不知道他叫什麽。

我對他有很多猜測,并且把他從睫毛觀察到喉結,我想吻他,但也只是想想罷了,人生最重要的一門功課就是學習自控。

醫生說他沒事,等會兒就能醒過來。

我又打聽他老婆的情況,但因為在他們看來,我跟這家人關系不明,所以對我三緘其口。

我很清楚,有些事我不該管,可是,看着這亂糟糟的醫院,覺得自己被那些吵鬧和哭聲搞得一陣陣耳鳴。

我打電話給秘書,讓他在和康醫院給安排一個單人病房,然後挂了電話,等着眼前這人醒過來。

唐泾川睜眼的時候我正在跟我媽打電話,我爸去世之後她就被我姐接去國外了,日子過得不錯,只是時不時關心一下她兒子有沒有敗光家業。

我應付着我媽,然後看見唐泾川揉着額頭從那小床上坐了起來。

他看向我,眼神迷離,我挂斷電話,走過去說:“你感覺怎麽樣?”

“謝謝。”唐泾川又在道謝,然後他慌慌張張地下來,又站回了搶救室門前。

我走到他身邊,問他:“出什麽事了?我可以幫忙。”

他搖頭,不說話。

“第三醫院是醫療條件最差的,而且我問過,現在沒有病床。”我說,“你太太出來之後需要好好修養,我在和康醫院有熟人,可以接你們過去。”

“不用了。”他說,“那裏我們住不起。”

======

文冷沒關系!我喜歡就好!????

??05

和康醫院是全省最好的私立醫院,無論是醫療設備還是醫護人員的專業水平都是頂尖的,當初我爸在那裏住院的時候,一天的費用就要幾萬塊。

确實,那裏不是普通人住得起的。

我說:“這些你不用擔心,只要帶她安心養病。”

我不知道我說這話的時候有多蠢,但當唐泾川不解地看向我時,我知道,我有些越矩了。

對我來說,他是我喜歡的人,但對他來說,我們只是見過幾次面甚至連名字都沒有互通的鄰居。

“抱歉。”我說。

在我說話的時候,下意識後退了半步,我很少會覺得自己做錯了什麽,多年來過分的自信讓我經常顯得很自負,這很惹人讨厭。

以前我意識不到自己原來是這麽讓人為難的人,在認識唐泾川之後我才發現,自己沒那麽招人喜歡。

他詫異地看了我半天,然後又轉回去繼續盯着搶救室的門看。

他說:“先生,她是我妻子。”

那一刻我心裏說不清是什麽滋味,好像生生嚼了顆檸檬,酸得徹骨。

我沒說話,看了他一會兒就走了,然後打電話給秘書,取消和康醫院的病床,讓他想辦法在第三醫院弄張床出來。

我還是想幫他,最好能不被他發現。

我又看了一遍那部電影,又琢磨了一下那句話。

未遂的愛最浪漫,我覺得不是,不浪漫,很煎熬。

我一邊克制着自己不去想他,一邊又不受控的想知道他過得怎麽樣,我突然發現,只有在他老婆過得好的時候,他才能稍微好一點。

我像個變态一樣,假借自己看病,又跑去第三醫院,非常刻意地跟他偶遇。

我為自己的行為感到羞恥,但對他的惦念已經沖昏了我的頭腦。

那天我拎着一大袋子自己并不需要的藥跟他在醫院走廊遇見,他出于禮貌跟我打了招呼,而我趁機跟他聊天。

我喜歡他的聲音,比我聽過的所有音樂都更能讓我放松神經。

我說:“你看咱們見了這麽多次,我還不知道你叫什麽。”

他說他叫唐泾川,泾渭分明的泾,川流不息的川。

他說:“我媽說小時候有人給我算命,說我命中缺水,所以起的這個名字。”

我笑着開玩笑似的說:“你命中缺水?那巧了,我姓水。”

他驚訝地看我,我說:“我叫水航,水上的航線。”

他笑了,輕聲說:“那還真是很巧。”

我因為這件事在心中竊喜,活像個白癡。

之後,我跟他去看了他老婆,才知道原來她得的是癌症,發現就是晚期,那天進醫院是因為她趁着他不在家自殺,結果剛巧他提前回來,才搶回一條命。

我想到我爸,想到,有些人每天花着幾萬塊維持着生命,有些人為了省下這些錢,準備提早結束生命。

這種事分不清對錯的,說來都是命。

我進去的時候唐泾川的老婆還挂着吊瓶,但精神看起來還不錯,一見到我先是一愣,随即客氣地和我打招呼。

他們兩口子待人的态度還真是一模一樣。

唐泾川說:“剛才在走廊遇見水先生,他來看看你。”

那個下午我坐下來和他們兩口子聊了好久,知道了他們為什麽搬到那個小區,知道了他們結婚三年在準備要孩子的時候查出了癌症,也知道了,他們是彼此的初戀,知道了唐泾川對他老婆有多好。

我本來以為聽着這些我會特別生氣特別嫉妒,可是沒有,我只是覺得心酸,或許是因為從一開始我就沒想過自己跟唐泾川會有結果,所以只盼着他好。

唐泾川說他們準備辦出院手續了,醫生給開了藥,他們保守治療。

我打聽了一下他出院的時間,說:“到時候我來接你們吧。”

“不用了。”他拒絕我,“不能總是麻煩您。”

跟我說話的時候,他總是用“先生”和“您”,客氣得讓我心煩。

我說:“你多考慮一下你太太,你折騰得起,她可折騰不起。”

唐泾川低頭沉默了一會兒,我看着他長長的睫毛,心被搔得癢癢的。

我是真的認了,人生頭一次這麽毫無所求地為一個人付出。

說毫無所求其實也不準确,我還是有所求的,我希望唐泾川過得輕松一點兒。

那天離開醫院之前我去找了唐泾川老婆的主治醫生,我說我是唐泾川的弟弟,擔心嫂子的病情。

醫生對着我嘆氣,說他們不容易,說現在保守治療其實跟放棄已經沒什麽區別了,而且,留給她的時間不多了。

照理說,自己的情敵将不久于人世我應該開心,可是,我只覺得沉重。

有些人那麽努力地想把日子過好,可最後卻落得一場空。

我跟醫生道了謝,然後往外走,又路過病房,偷偷看了裏面一眼,唐泾川在用吸管給他老婆喂水。

我想起我爸跟我說過的一句話,他說:“你從小日子過得太好了,所以根本學不會心疼人。”

現在我學會了,可是我根本不知道應該怎麽做。

??????06

認識唐泾川之後我成了當初自己最瞧不起的那種傻子。

為了接他們出院回家,第二天一早我就去了市第三醫院,買好早餐,拎着上樓。

我進去的時候唐泾川拿着保溫杯往外走,看見我時一愣。

我說:“早,我買了早餐過來。”

他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我手裏的袋子。

我知道自己有些過分殷勤,誰家的鄰居也不至于熱心到這種程度,可是我沒辦法,我恨不得把一切都給他打點好。

他對我說:“這怎麽好意思......”

我看得出他的為難,可還是逼着他接受我的好意。

吃完早餐,唐泾川去辦出院手續,我跟他老婆留在病房裏。

這不是單人病房,一個大屋子住着好多病人,往來的家屬比病人還多。

我看着她收拾東西,問她:“感覺好點了嗎?”

她對我笑,我發現她竟然右臉頰有一個酒窩。

從第一天看見她我就并不覺得她漂亮,就是很普通的那種女人,柔柔弱弱的,放在人群裏完全不引人注意,可這麽看着她一笑,倒是挺舒服的。

她說:“好多了。”

她轉過來,坐在床邊,對我說:“真的不好意思,一大早就麻煩您。”

“別跟我客氣,我和泾川也算是朋友。”

我只敢在他不在的時候這麽說,當着他的面,我連他的名字都不敢叫,怕自己心跳過快暴露了秘密。

“真好。”她垂着眼,輕聲說,“泾川都沒什麽朋友,尤其是我病了之後,整天照顧我,連同事聚會都不去了。”

我看着她,大概因為愛屋及烏,對着這個女人也心生憐惜。

“咱們住得近,你們有什麽事兒就和我說。”我不遺餘力地往自己身上攬活兒,大概也是清楚,她日子不多了,覺得她可憐,也覺得唐泾川可憐。

她對我笑,笑得眼睛都彎了:“今天晚上您來我們家裏吃飯吧,我跟泾川說好了,讓他回去就買菜去。”

我不應該去的,但還是說:“好啊。”

不應該,可我還是答應了。

這個世界上不應該做的事兒太多了,可誰還沒違規過一兩次呢?

我問:“泾川會做飯嗎?”

“他不行。”她笑着說,“以前做過幾次,難吃得很,他挺聰明的人,但廚藝是真的沒天分。”

聽着她聊唐泾川,我竟然也跟着笑了起來。

送他們回去,然後我再去公司。

忙了一天,下午四點多的時候突然想到那個邀約,我趕緊處理了一下手頭的事務,從辦公室選了兩瓶好酒,帶着出門了。

我先回的自己家,精心收拾了一番,換了三套衣服。

其實不過是吃個便飯,我卻非要盛裝出席,有點兒戲過了,可是,誰知道還會不會有下一次呢?

唐泾川來按門鈴的時候,我正在擺弄那枚袖扣,那是我前兩年生日我爸送我的,雖然我在他面前總是顯得很混蛋,可實際上,我還是很想他,希望他見證我每一個重要的瞬間。

我去開門,他穿着家居服站在那裏。

“我還以為您沒回來。”

我側身讓他進來:“剛進屋。”

我擡手聳了聳肩:“連衣服都還沒換。”

我假裝這身衣服是自己上班時穿的,對于他的重視,我自己知道就好。

他站在門口沒有進來,客客氣氣地說:“食材都準備好了,曉雲說等您去了再下鍋,免得涼了。”

“行。”我轉身進去拿酒,“那咱們現在就過去吧。”

其實我很想邀請他進來坐坐,可是很顯然,他并沒有這樣的打算。

我們一起往他家走,他說:“曉雲一直說要好好謝謝您,我也聽徐主任說了,要不是你,我們都沒有床位。”

我沒想到這件事被他知道了,只能尴尬地說:“舉手之勞。”

“不是的。”唐泾川輕笑着說,“對于您可能是舉手之勞,但對我們來說......”

他停頓片刻,站住腳步,轉過來看我。

他說:“我大概能猜到您的心思,但是曉雲是病人,而且我們,也不是那種人。今天晚上這頓飯算是我們對您之前幫忙的答謝。我知道,您這樣的人,不缺這一頓飯,也肯定不缺這一個女人,我們很感謝您的幫忙,但是,以後不用了。”

??????07

我突然就很想笑。

人生在世,誰還沒被誤會過呢,可是這樣的誤會實在好笑,我明明是為了唐泾川才做的這些,卻被他誤以為我惦記上了他老婆。

當時我覺得無奈又好笑,一肚子話想解釋,卻知道,我什麽都不能說。

于是,點頭,告訴他:“首先,你們不是那樣的人,我也不是,我很尊重你們,所以放心,我對你太太沒有那個意思;其次,你或許不想承認,但不得不承認一件事,有些對我來說輕而易舉的事,你們做起來卻很難,我對你一見如故,當你是朋友,所以願意幫忙,也不圖什麽回報,你要是不願意,以後我不多管閑事就好。”

我說話的時候很平靜也很嚴肅,他大概是真的有些慌了,覺得自己曲解了我的好意,十分抱歉地說:“對不起。”

“別道歉了。”我不喜歡聽他對我道歉,“走吧,我還餓着肚子呢。”

我們兩棟別墅的格局是一樣的,但裏面的裝修各家不同。

我之前一直在好奇他們究竟住在怎樣的環境中,來了之後才發現,這明明是一棟相當不錯的別墅,可裝修卻簡單得可以。

當時我還以為這是他們的房子,還想着,沒錢看病大可以把這房子先賣出去,後來吃飯的時候一聊才知道,房子是親戚借給他們住的,親戚買完只是簡單處理一下,打算轉手賣掉的。

這樣的人很多,買房子不為了住,只是為了倒賣。

唐泾川幫他老婆在廚房打下手,我自己在客廳裏閑逛。

說來有趣,他們當初搬來的時候那些行李還堆在那裏,只有幾個箱子被打開,估計是常用的備品,我盯着看了會兒,覺得他們就像是随時準備離開一樣,打心底裏沒有當這裏是家。

也對,畢竟是親戚的房子,算不上是自己的家。

妻子患病,居無定所,我看向廚房的方向,看着唐泾川在水槽前洗菜的樣子,不知道這是不是就是所謂的人間煙火。

如果是的話,那也太苦了。

唐泾川沒在廚房忙多大一會兒,他被他老婆趕了出來。

他笑着說:“曉雲說把客人自己留在客廳不禮貌,讓我過來陪你說說話。”

他似乎真的不太善于與人相處,每次和我說話都顯得有些無措緊張,我很喜歡他這樣,像只被迫見識世界的小鹿。

我指着那些物品問他:“你們這是準備搬家?”

“啊……不好意思,家裏東西多,有點兒亂。”他把敞開的箱子收拾了一下,拿了塊布将其蓋上,“不知道能住到哪天,這房子人家要是賣了我們就得搬走。”

我點點頭,想說,到時候不如搬來我家。

可是我沒說,他已經開始誤會我了,要是我再這麽說,他怕是這頓飯都不會讓我吃。

我們倆站在窗戶前聊了不少,他真的很容易相信人,我說對他們家沒那個意思,他就重新對我敞開了心房,給我講他們借錢的事、賣房的事,講打算等他老婆好起來,兩人就去旅行結婚,也算是一口氣把婚禮跟蜜月都補上了。

“你們連婚禮都沒辦?”

他點點頭:“結婚的時候剛巧我工作忙,如果非要休婚假也不是不行,但她說,婚禮可以以後補辦,工作做得不好,升職就難了。”

我想起自己公司裏那些每天悶頭工作熬夜加班的員工,唐泾川也只是和他們一樣的人,為了那份工資,為了争取半年一次的小概率升職,犧牲了很多。

我問他:“那你現在在做什麽?”

他扭頭難得對我提出問題,他說:“你覺得我像是做什麽的?”

我猜不到,但還是趁機打量他,借着這個理由光明正大地看他,然後說:“你氣質很好,像是搞藝術的。”

他笑出了聲,這更難得。

他說:“我哪有那個本事,就是寫代碼的。”

我其實很想告訴他,他還真的有那個本事,對我來說,他就是我愛情的藝術家,在我的這番天地裏,又是作畫又是譜曲,攪得我不得安寧。

看着他笑,我口幹舌燥,不敢再多看,怕自己做出什麽不像話的事情來。

我們開始沉默,并肩往外看,看到一只不怕冷的小鳥落在了沒人搭理的院子裏。

不知道這樣站了多久,唐泾川的老婆叫我們吃飯。

我轉身過去,跟他說辛苦了。

唐泾川笨手笨腳地

同類推薦

[快穿]大佬又又黑化了

[快穿]大佬又又黑化了

寧書綁定了一個男神系統,每個世界都努力的感化他們,只是……“乖,不準怕我。
”病态少爺摟着他的腰,勾唇撩人,氣息暧昧。
校霸将他抵在角落,捏着他吃糖的腮幫子:“甜嗎?張嘴讓我嘗嘗。
”當紅影帝抱着他,彎腰嗓音低沉道,“過來,給老公親。
”寧書帶着哭腔:別…別親這麽用力——為你瘋魔,也能為你立地成佛1v1,撒糖專業戶,不甜你順着網線過來打我。

神話原生種

神話原生種

科學的盡頭是否就是神話?當人族已然如同神族,那是否代表已經探索到了宇宙的盡頭?
人已如神,然神話永無止境。
我們需要的不僅僅是資源,更是文明本身。
封林晩:什麽假?誰敢說我假?我這一生純白無瑕。
裝完哔就跑,嘿嘿,真刺激。
另推薦本人完本精品老書《無限制神話》,想要一次看個痛快的朋友,歡迎前往。
(,,)小說關鍵詞:神話原生種無彈窗,神話原生種,神話原生種最新章節閱讀

你是我攻不過的人

你是我攻不過的人

“菜我買,飯我做,碗我洗,地我拖,衣服我洗,錢我賺,你還有什麽不滿意?”
“被你這麽一說,好像我真的不虧。”
蘇圈和熊果,鐵打的兄弟,拆不散的cp。
槍林彈雨一起闖,我的背後是你,你的背後是我,最信任的彼此,最默契的彼此。
這樣堅固的一對,還有情敵?
開玩笑嘛?一個炸彈炸飛去!
多少美女來問蘇圈:放着大片花海你不要,為什麽要守着這個懶鬼?
蘇圈說,沒錯,熊果就是個懶鬼,除了會玩電腦什麽都不會了,洗個碗能碎,煮個面能炸,可是,他就是我活着的意義。
熊果:“好難得聽圈圈說情話啊,再說一遍還想聽!”
蘇圈:“你滾,我說的是實話,請注意重點,你除了會玩電腦什麽都不會!”
熊果:“錯了,重點是我是你……唔……犯規……”

快穿:清冷宿主被瘋批壁咚強制愛

快穿:清冷宿主被瘋批壁咚強制愛

【雙男主、強制愛、病嬌偏執、雙強虐渣、甜撩寵、1V1雙潔】

傻了吧,頂流影帝暗戀我三千年!

傻了吧,頂流影帝暗戀我三千年!

[無女主+病嬌+爆笑+娛樂圈+蘇撩甜寵]
魔尊裴炎死後重生到了三千年後的現代,為償還原身欠債擺脫渣男,他參加選秀,因為腰細身軟一舞絕塵而爆紅。
粉絲們:這小腰,這舞姿,這長相,絕絕子!
導師江澈坐在評委席上,眸色幽深看着舞臺上的裴炎,喉結微微滾動,嗯……很絕,都是我的!
外人眼中的頂流影帝江澈清冷衿貴,寬肩窄腰大長腿,行走的荷爾蒙。
後臺,江澈挑起裴炎的下颚,聲音暗啞而危險:“師尊,我等了你三千年,你乖一些,我把命都給你!”

開局給魏爾倫戴了頂環保帽

開局給魏爾倫戴了頂環保帽

穿成十六歲的少年,麻生秋也父母雙亡,無牽無挂,奈何原主沒有給他留下後路,已經是橫濱市著名的港口組織裏的一名底層成員。
作為非異能力者的普通人,他想要活下去,生存難度極高。
——沒有外挂,就自己創造外挂。
四年後。
他等到了命運最大的轉折點。
在巨大的爆炸過後,麻生秋也處心積慮地救下了一位失憶的法國美人。對方遭到背叛,人美體虛,冷得瑟瑟發抖,脆弱的外表下有着耀眼的靈魂和天花板級別的戰力。
“我……是誰?”
“你是一位浪漫的法國詩人,蘭堂。”
“詩人?”
“對,你也是我的戀人。”
麻生秋也果斷把他放在心尖上寵愛,撫平對方的痛苦,用謊言澆灌愛情的萌芽。
未來會恢複記憶又如何,他已經抓住了全世界最好的珍寶。
感謝魏爾倫!
你舍得抛棄的搭檔,現在是我老婆!
【麻生秋也CP蘭堂(法文名:蘭波)】
我永恒的靈魂,注視着你的心,縱然黑夜孤寂,白晝如焚。
——詩歌《地獄一季》,蘭波。
★主攻文。秋也攻,攻受不會改變。
★蘭波是二次元的異能強者,三次元的法國詩人。
★雙向熱戀,結局HE,讓這場愛情的美夢用烈火焚燒,燃盡靈魂的狂熱。
內容标簽: 綜漫 穿越時空 婚戀 文野
搜索關鍵字:主角:麻生秋也,蘭堂(蘭波) ┃ 配角:魏爾倫,亂步,中也,太宰,森醫生,紅葉,夏目三花貓,澀澤美人,晶子 ┃ 其它:港口Mafia小職員
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

耽美 魚危
270.3萬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