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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唐泾川說是我救了他。
“他的情況我是聽你轉述的,至于他的治療,我不能插手,但是照你說的來看,在治療的同時建立他對生活的熱情很重要,你們可以經常一起出去走走。”餘醫生笑着看我,“或者,我們可以四個人去度個假。”
我擡頭看他,問:“是你想帶着陶裕寧出去玩,卻苦于他請不到假,所以才這麽說的吧?”
餘醫生尴尬地笑了笑,又輕咳了兩聲:“沒想到被識破了。”
我也笑了,但我不否認,我動心了。
唐泾川跟心理醫生聊了兩個小時,出來的時候表情緩和了些,一看見我就笑了笑。
他那個笑,很輕很淺,我不知道別人注意到沒有,但我從他眼睛彎起的弧度判斷,他就是在笑。
我上前問他:“感覺怎麽樣?”
他回答:“餓了。”
我們跟餘醫生告別,出去之後我說:“想吃什麽?今天你請客。”
他被我逗笑,說:“我還以為是你請。”
“也行,看你。”
我們上了車,他想了想說:“去我公司附近那家小館子吧,你還記得在哪兒嗎?”
那當然記得,我們倆時隔大半年重新坐在一起吃飯的地方,我哪兒能忘掉。
到了那裏,唐泾川點了一桌子菜,可這次我們沒點酒。
老板娘拎了一小壺大麥茶來,暖呼呼的,一口下去很舒服。
唐泾川端着杯子說:“一年又到頭了。”
“時間過得太快。”
我想問他今天跟那個心理醫生都聊什麽了,可是餘醫生要我別問。
為了轉移注意力,熄滅自己的好奇心,我說:“給你講個八卦,我那秘書跟帶你進去的餘醫生是兩口子。”
正在喝茶的唐泾川愣住了,我趕緊解釋:“我沒別的意思......”
我怕他誤會是我在暗示他什麽,可他笑了笑說:“挺好的,感覺那個醫生很會照顧人。”
“我也很會照顧人。”說完,我有點兒心虛,別開眼神,看窗外。
唐泾川“嗯”了一聲,然後也看向窗外:“我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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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泾川始終沒有向我透露過他的治療內容,按照餘醫生的叮囑,我也是能不問就不問,但我必須得承認,每次他從那間屋子出來狀态都會變得稍微好一些,哪怕維持得時間并不長。
他終于不再在我面前進行僞裝,沒興致就是沒興致,想嘆氣就是想嘆氣。
我每周陪他去看心理醫生,他去和醫生聊天,我跟餘醫生在另一間屋子胡扯。
聖誕節之前,餘醫生又一次提起四人出行的事,我太明白他的意思了,打從我接手公司,不管是休息日還是節假日,我秘書幾乎24小時待命,甚至經常大晚上被我叫醒,我這老板當得挺缺德的,作為家屬的餘醫生從來沒在我面前直接抱怨過,他還真的挺通情達理的。
我說:“這件事我得問問泾川,他想去才行。”
餘醫生一副早就料到的表情:“行啊,我等你消息。”
晚上我照例去唐泾川家蹭飯,順便和他說了這件事。
他很猶豫,低頭吃飯,好半天不回應我。
我說:“你不願意就直接和我說,我給陶裕寧放個假,讓他們倆自己玩去。”
唐泾川點了點頭,意思是好。
我沒搞懂他說的“好”是說我們可以一起去還是他覺得讓那倆單獨去,可我沒多問,怕他覺得煩。
吃完飯,我們一起洗碗。
他突然問我:“定下來要去哪兒了嗎?時間要多久?我請年假的話可能要提前跟領導說。”
本來已經覺得沒希望的我突然接到這份大禮,一時間還有點兒懵,我說:“沒吧,我沒問。”
他點點頭:“那你記得問一下,我好請假。”
他都這麽說了,我必須得把握時機,不能給他反悔的機會,于是趕緊擦手去給秘書打電話,讓他們定好行程來跟我說。
我重新回到廚房的時候唐泾川已經刷完了碗,他坐在餐桌邊玩手機,擡頭看向我。
我坐到他對面,說:“我還以為你會拒絕。”
“是該出去透透氣了。”唐泾川說,“換個環境,可能會舒服些。”
我們是在12月23號出發的,沒遠走,去了趟日本,原因很簡單,因為我秘書那家夥說他想吃日本某個在國內買不到的泡面。
我本來想罵他,但唐泾川說:“我還沒去過。”
更重要的是,我們幾個手頭就有現成的日本簽證,我和秘書還有餘醫生是因為工作原因會頻繁出國,而唐泾川是因為之前公司組織要去,讓他們辦好簽證,可唐泾川最後沒有跟他們一起去。
出發前一晚我拉着唐泾川去了我家,原因是我家離機場更近些。
他很久沒回來這邊了,我們一進小區他就皺起了眉頭。
晚上,我們倆像過年那時候一樣,在頂層的小花園點了個小火爐,然後圍着火爐喝酒。
他看着對面的房子,眼神深沉地看了好久。
“我聽說那房子賣出去了。”
我一驚,這才想起他一直都不知道我把那套房子給買了下來。
“差不多一年沒來這兒了。”唐泾川說,“到處都還是老樣子。”
我點點頭:“沒什麽人,一棟一棟的房子像是活棺材,這地兒就跟陵園似的。”
他沖我笑笑:“別這麽說,你還在這兒住呢。”
“真的。”我喝了口酒,“以前你在的時候,我還覺得有點兒人氣兒,可是現在,太沒勁了。”
我點了支煙,抽了一口,問他:“你要嗎?”
他猶豫了一下,伸手和我讨煙抽。
我給了他煙,繼續說:“你搬走之後我好像都沒怎麽在這裏看見過活人了,就好像你是這地兒的一口氣,你走了,這地方就沒有呼吸了。”
我的話說得有點兒酸,說完之後不好意思看他。
他說:“其實哪裏都一樣,一個城市、一個地方、一棟房子到底是死的還是活的,是暖的還是冷的,取決于人。”
他看向我:“那口氣不在我這兒,在你心裏。”
我也轉頭看向他,有些出神,忘了抽煙,忘了抖掉煙灰。
我說:“你就是我心裏那口氣。”
這無異于表白的一句話就這麽輕飄飄地說了出來,他笑了,火爐的顏色把他映得暖暖的,他說:“謝謝。”
我們喝酒喝到了後半夜,他去卧室睡覺,我睡不着,跑到書房去看電影。
其實電影我也看不進去,而是一直在想這一晚我跟唐泾川說過的話。
在我向他“表白”之後,他問了我一句:“水航,你還希望我和你在一起嗎?”
我現在已經開始不再避諱和他聊起這件事,就像是他必須面對自己的心病一樣,我也得坦然一些。
而且,本來也瞞不住他,他什麽都知道。
我說:“我希望以後可以,但絕對不是現在。”
他問我為什麽。
我說:“因為現在你不愛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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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泾川說他上次出去旅行還是幾年前,後來又看着窗外大塊大塊的雲小聲說了句:“到最後蜜月也沒能補上。”
我們在三萬英尺的高空飛行,可是還是沒能把他的遺憾丢在地面上。
唐泾川閉上眼要睡覺,我給他蓋了蓋毯子,然後看着外面放空。
也說不清心情到底是什麽樣的,沒有太多的興奮和期待,很平靜,但好在,也沒有之前的提心吊膽了。
隔了個過道的另一邊,我秘書跟餘醫生湊在一起竊竊私語,似乎有點兒興奮,臉都紅了。
說實話,我很羨慕。
以前一直都不知道他原來有男朋友,別說這個了,我連他是gay都不知道,他跟着我這麽久,對我了如指掌,我卻從來沒關心過身邊的下屬,這老板當的挺沒人情味兒。
我看着他們倆,幻想着如果老天厚待,或許以後我跟唐泾川也能有這麽一天。
從國內飛去日本,時間不長,唐泾川睡醒之後我們閑聊了兩句,很快就到了。
十二月末的日本,來旅行的人不少。
我不是愛操心的人,這一趟行程都是秘書安排的,他帶着我們先去酒店,說是簡單休息一下然後去吃飯。
我們到酒店的時候剛好是下午,四個人,三間房。
餘醫生的胳膊搭在我那一出來就有點兒撒了歡的秘書肩膀上,摟着他脖子倆人進了屋,我扭頭看了一眼住在我隔壁的唐泾川,他正看着那倆人的門口出神。
我說:“你要是覺得不舒服,我跟陶裕寧說一下,讓他們......”
“沒,”唐泾川說,“沒什麽不舒服的,他們這樣挺好。”
他沖我笑笑,說了句:“待會兒見。”
我們各自回了房間,放下行李之後我進了浴室。
沖澡時我一直在想唐泾川,想他看着餘醫生跟陶裕寧時的眼神。
他向來都是很尊重別人的,或者說很多時候他無心去關心別人的事,以前的那些事情耗盡了他的精力,外人做什麽和即将做什麽在他看來都與他無關。
他沒有太多的情緒了。
可我越想越覺得剛剛在他的眼神裏看出了羨慕,所以說,會不會他其實也在期待有個人那樣對待他?
我又想起周曉雲,想起他說最後也還是沒能把蜜月補上。
從浴室出來的時候,我依舊在胡思亂想,最後覺得,即便是他在羨慕那兩個,那也是因為他在想念周曉雲。
我們晚上在餐廳吃飯,秘書說着第二天的安排。
“去北海道看雪吧。”秘書說,“據說今年那裏雪下得特別大,特別漂亮,我們可以堆雪人。”
“嗯,還能往你衣領裏面塞雪球。”餘醫生接了話茬,然後遭到了陶裕寧的怒視。
坐在我身邊的唐泾川被他們逗笑了,我看着他笑,自己也笑了。
陶裕寧對餘醫生說:“你別鬧,你的人設不是這樣的。”
餘醫生問唐泾川:“你們以為我是什麽樣的人?”
唐泾川原本只是在那裏安安靜靜地看熱鬧,沒想到對方突然把問題抛向了自己,他一時間不知道怎麽說,看着我,向我求助。
秘書拿着勺子當話筒,舉到他面前,笑嘻嘻地問:“唐先生,不要看水先生了,請您正面回答問題。”
我瞪了秘書一眼,讓他別鬧。
他還有點兒不服氣:“我跟唐哥鬧着玩兒都不行啊?”
他悻悻地收回勺子,撇撇嘴。
我說:“你一出來就原形畢露,穩重點。”
唐泾川見我這麽說,有些不好意思,歪着頭想了想,看了看餘醫生,又看了看我秘書。
就在我以為這事兒已經過去的時候,他竟然說:“我一直以為餘醫生是那種很嚴肅,不茍言笑的人。”
坐在他對面的陶裕寧笑得趴倒在了餘醫生身上,又問:“唐哥,那你覺得我是什麽樣的人?”
唐泾川笑了:“很聰明,還挺可愛。”
“雖然你對老餘的評價有點兒偏差,但看我還是很準的嘛!”陶裕寧偷偷地指了指我,問,“那他呢?你覺得他怎麽樣?”
唐泾川看向了我。
因為這一個問題,我突然緊張起來,竟然指尖都瞬間冰涼。
我跟唐泾川好像從來都沒認真讨論過這個問題,他是怎麽看我的?在他心裏我是什麽樣的存在?
我們對視着,在等待他回答的幾秒鐘裏,世界仿佛都被按下了暫停鍵,時間停止流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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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位大佬情人節快樂。
因為家裏電腦出了故障,早上沒能更新,我哭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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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一直到吃完飯唐泾川也沒有說出他對我的評價。
那時候他只是看着我,笑了笑,然後低頭搖了搖頭。
我不明白這是什麽意思,看着他說不出話來,心裏五味雜陳。
餘醫生及時轉移話題,跟我讨論起北海道來。
那個晚上我情緒有點兒起落,大概就是因為無比期待卻沒等來他的一句話,可冷靜下來之後想想,他什麽都不說或許是對我最好的褒獎。
或許是因為那些話他說不出,或許是因為我們之間的關系太難以定義,總之,我努力開導着自己。
吃完飯,秘書說累了要早點回去睡覺,問我們什麽安排。
我是沒什麽主意的,一切都看唐泾川的意思。
他說:“水航,你陪我走走吧。”
我有點兒受寵若驚,還以為他迫不及待想回酒店一個人安靜地待着。
于是我們四個人兵分兩路,那倆人回酒店休息,我們沿路慢慢悠悠地閑逛。
這裏溫度不低,哪怕是冬天的晚上也還算舒服,我們并肩而行,好長時間沒說什麽話。
偶爾有三三兩兩的日本女孩走過,手裏拿着紙袋,裏面露出了禮物的包裝紙。
我突然想到,聖誕節馬上就要到了。
“其實出來走走也挺好的。”唐泾川突然開了口,“有段時間我特別恐懼出門。”
我扭頭看他,他卻沒有看向我。
“咱們倆差不多有十個月沒見面,在這十個月裏,我有至少三個月,幾乎沒跟別人語言交流過。”
我聽得覺得心都被揪起來了,那種感覺就像是小時候頑劣,用金屬夾子夾自己的皮膚,特別疼。
他說這話的時候語氣很平淡,聽不出痛苦和無奈,但那些話他一說出來就成了毒汁,我喝了一口斃命的那種。
“以前我總覺得自己是個挺堅強的人,畢竟一個大男人,不能總是抱怨總是悶悶不樂,那樣有點兒太不像話了。所以哪怕是曉雲去世,我也在努力調整自己的情緒,就像他們說的,我的日子還長,我總是含着黃連,會苦到我心裏的人。”唐泾川說,“可是就在我已經快好起來的時候,我爸媽又出了那種事兒。”
他說:“水航,你見過我爸媽的,他們雖然沒什麽文化,但真的很可愛。”
我們遇到紅燈,站住腳步,等在那裏。
唐泾川望着紅燈,繼續說:“家裏出事的那段時間,很多人都跟我說,要堅強,要振作,跟我說以後我自己也得過得好,我知道他們都是好心,但是那種狀态下的我越是聽見這樣的話就越是覺得煩,煩到什麽程度呢?就是他們一張嘴,話還沒說出來,我就已經開始害怕。”
我低着頭,看着腳尖,不知道說什麽好。
“有一次我跟親戚吵了起來,他們鬧哄哄的在我家說這說那,整個客廳都是人,我躲到了廚房,關着門,卻還是能聽見他們在那說我可憐說我慘。我可憐嗎?我慘嗎?那時候我想,大概就是老天爺覺得我還不夠慘所以才讓我不停地失去我愛的人。”唐泾川的聲音開始發抖,我們面前的信號燈變了顏色,我拉住他的手腕,帶着他過了馬路。
走到馬路的另一邊,我輕輕放開了手。
“那天我把所有親戚都罵走了,第二天就去找中介賣房子。”他摸了摸口袋,說,“有煙嗎?”
我們找了個可以抽煙的地方,在角落裏,在人堆兒裏,點了煙。
他說:“就那之後吧,我不願意和人說話,也不願意聽人說話,就是厭煩,也害怕。後來我從老家回來,繼續上班,每天出門之前都要努力做心理建設,我得站在門口瘋狂告訴自己沒關系,沒什麽難的。但那時候就好像推開門一走出去外面就是萬丈深淵一樣,我怕見人,怕跟他們對視,我害怕所有人,也讨厭所有人。我知道我病了,但我沒辦法說服自己去看醫生。”
我狠狠地吸了口煙,頭低得更深了。
他讓我說不出話來,我回憶着那段時間我在做什麽。
那十個月裏,我以為唐泾川不願意見我,也就不敢讓他看見我,我在他不知道的地方依舊關注着關心着他,我知道有段時間他請了假回老家,但卻沒有深究那是為什麽,現在我懊惱不已,我應該到他身邊去的。
我們的煙慢慢燃盡,再次回到了馬路上。
他說:“後來我就在想,我沒什麽可以失去的了,就是在那天,公司着火,然後我又遇見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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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泾川說這些話時給我的感覺就像是這日本的冬天,清清淡淡,微涼卻也舒服。
他說:“我那天特別意外,沒想到會遇見你。”
他雙手插在大衣口袋裏,慢慢地往前走:“你走過來和我說話的時候我就覺得錢包裏的那張卡片在發燙,好像着火了一樣。”
他笑了笑說:“其實,那張卡片也好,後來的那張也好,我知道,都是你寫的。”
我的腳步頓了頓,沒吭聲,繼續跟着他走。
“我見過你的筆跡,認得出來。”
原來我的小把戲,人家早就看穿了,只不過懶得拆穿我。
我想了想,還是問了出口:“所以,你一直都在裝傻,是怕我尴尬?”
他對我笑:“不是,我是怕......”
他突然打了個噴嚏,然後揉揉鼻子說:“我們回去吧。”
唐泾川有話沒說完,我很清楚,但他不說,我不能問。
在唐泾川身邊的這些日子我學會了自控,這真是很有用的本事了。
我們倆回酒店的路上也沒說什麽,一直到了房間門口,我對他說晚安,他突然叫住了我。
他說:“其實剛才我有話沒說完。”
我的心又被提了起來,轉過去看他。
他說:“卡片的事,我假裝不知道,并不是因為怕你尴尬。”
唐泾川吞咽了一下口水,又輕輕嘆了口氣:“我是怕變化。”
他說:“有些時候,很多感情并不牢靠,模模糊糊的友情大概比什麽都走得更遠,水航,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嗎?”
我不能明白。
愛情為什麽就不能長久呢?
他推門進了屋,我在那裏站了好久,然後轉身去敲了隔壁的門。
又一次深夜打擾人家,我其實挺抱歉的。
餘醫生來開門,身上穿着睡袍。
我說:“能聊聊嗎?”
秘書從他身後探出頭來:“你跟唐哥怎麽了?”
餘醫生把他塞回去,對我說:“我換衣服,下樓喝一杯吧。”
我在門口抽着煙等他,他出來的時候我聽見陶裕寧在和他說什麽,但最後那聲音被關在了門裏。
我和餘醫生到樓下,酒店地下是個小清吧,我們一人要了一杯酒。
他問我:“怎麽了?愁眉苦臉的。”
我給他重複了今晚唐泾川說過的話,當然不會一五一十地全說出來,挑挑揀揀,說了個大概。
“難得他和我說這麽多,我應該高興的。”我說,“但是最後那句,怎麽聽都像是在拒絕我。”
“那也未必。”餘醫生說,“事實上,他願意敞開來和你說這些話已經是突破了,按照他之前的狀況,他的病情确實在好轉。”
我喝了口酒,自嘲地說:“是,他好了,然後可以理智地拒絕我了。”
歸根結底我還是自私的,我還是希望他能愛上我的。
盡管我清楚,這種可能性太渺小了。
餘醫生笑了:“你現在一副深宮怨婦的模樣,不太好看啊水總。”
我無言反駁,他說得對。
“你好好想想,如果他真的是在拒絕你,何必這麽跟你說。”餘醫生敲敲桌子,靠近我,“他說他害怕改變,所以才選擇和你做朋友,其實,他怕的不是改變。”
我看向他。
餘醫生又笑:“小寧說得對,聰明人到了這種時候都變笨了。他其實說的很明白了,他只是害怕失去你。”
餘醫生喝了口酒,對我說:“他覺得愛情不長久,是因為他暫時還沒做好真的以愛人身份和你相伴一生的準備,直男麽,這種事兒一時半會兒接受不來,更何況,他之前有愛人,愛人又去世了,所以他更掙紮。”
我盯着眼前的酒杯,心裏不是滋味。
想起周曉雲,我突然有種在搶人家老公的感覺。
餘醫生說:“他是想和你一直在一起,他也知道你愛他,但他搞不清楚自己的感情,所以覺得,友情可以維持得更久。他怕你的愛情變質,也怕自己一旦草率接受你之後發現自己并不能和男人相愛,他怕的是這種改變。”
他的一番話讓我心裏敲起鼓來,不知道是不是酒喝得有點兒急,我的思維變得很慢。
餘醫生說:“不管他今天說的是什麽,不可否認的都是他正在努力接受你的愛,但現在還有一個問題,你必須得确定。”
他說:“唐泾川對你的依賴很危險,哪怕他心理上的問題得到了治療,可你對他來說意義重大,一旦有一天你離開他,他可能會重蹈覆轍。”
“我不會離開他。”我說,“除非有一天,他不需要我。”
餘醫生笑了笑說:“行吧,你自己在這兒慢慢喝慢慢想,我屋裏有個需要我的,我得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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餘醫生走了之後,我一個人又在那兒喝了一會兒,不停地琢磨着他的話。
唐泾川在努力接受我的愛?
我不知道自己應該高興還是應該覺得悲哀。
差不多後半夜,我回到房間,因為喝了酒,很快就睡着了。
第二天一早我是被唐泾川叫醒的,他說餘醫生跟秘書已經下樓吃早飯去了,他等我一起。
我們簡單收拾了一下,一起下樓。
他問我:“昨天你回來得很晚?”
我很詫異:“你怎麽知道?”
他笑了笑說:“你跟餘醫生走了之後,陶裕寧來找我聊天。”
我有些擔心,陶裕寧這個人,雖然在工作中從來不馬虎,但對着唐泾川,指不定說出什麽奇怪的話。
我問:“他跟你有什麽聊的?吵到你了吧?”
“沒有。”唐泾川笑着說,“他給我講他跟餘醫生的事兒,還挺有意思的。”
我揉揉眉心,覺得頭疼。
“我都不知道他也是。”
唐泾川笑我:“你太不關心下屬了。”
我心說,我這一顆心全都撲在你身上了,你是沒見過我以前什麽樣兒,眼睛長在頭頂上,誰能讓我關心呢?
我們吃完飯,距離出發去北海道的時間還有一會兒,陶裕寧非要去買聖誕禮物,還挽着唐泾川的胳膊說:“咱們兵分兩路吧,唐哥咱倆一起,讓他們倆一起。”
他開始指揮:“我給老餘買,老餘給我買,你倆也是,過節嘛,得有點兒儀式感。”
我說:“這兒有什麽好買的?”
陶裕寧說我:“水總,禮物這個東西,重要的不是你買的是什麽花了多少錢,明白?”
我無奈地點頭:“行吧。”
就這樣,我們兩兩一組,分開的時候我還有點兒不放心,囑咐陶裕寧把唐泾川照顧好。
餘醫生拍拍我:“走吧,他倆比咱倆強多了。”
說真的,我不會選禮物。
這兩次給唐泾川送的禮物都是一樣的,毛衣,毫無新意,要不是秘書非張羅着,這事兒我能躲就躲了。
現在,躲不了了,只能硬着頭皮上。
我百無聊賴地在一家又一家小店裏轉悠着,身邊的餘醫生倒是很有興致,他指了指一個超大盒的拼圖,跟我說:“我要那個了,這麽一盒拼圖夠他消停一陣子。”
我瞥了他一眼說:“兩千塊兒的拼圖,這不知道你是愛他還是恨他。”
“沒事兒逗他玩,開心。”餘醫生買了那個拼圖,回頭問我,“你呢?有想法沒?”
我轉了一圈又一圈,還是沒主意。
于是餘醫生就抱着那一大盒拼圖跟我繼續逛,也是難為他了。
我們閑逛的時候路過一家小寺廟,我站住腳,想了想,跟餘醫生說讓他等我一會兒。
陶裕寧說的其實對,禮物這個東西,最重要的是心意。
我買了一個禦守給唐泾川,小東西,不值錢,但我希望他能一直健康平安。
我這個秘書真的是個很能琢磨事情的人,回來後,他說先不要把禮物送出,等晚上到了北海道,泡溫泉的時候再送。
我懶得離他,可是唐泾川竟然同意了。
我們的東西都不大,很好收納,但餘醫生那一大盒拼圖,一動就嘩啦嘩啦響,直接就被陶裕寧猜了出來,還追着人抱怨說家裏還有好幾盒沒拼完,又來。
我跟唐泾川坐在沙發上像看情景喜劇一樣看那兩人鬧,看着餘醫生把陶裕寧按在床上撓他癢癢,兩個三十歲的人,像倆小孩兒。
我看了會兒,扭頭看向唐泾川,他一直眼含笑意地看着那兩人。
中午吃完飯,我們出發去北海道,越往那邊去,溫度越低,後來快到的時候,天下起大雪來。
放好行李,餘醫生說要帶我們去一個地方。
我們來到了北海道的自殺名所支笏湖,景色很美,尤其是下着大雪的時候,四處都是雪,但湖卻沒有結冰,我們站在湖邊,一時間都被這景色震撼,沒人說話。
我下意識地去看唐泾川,他正望着遠處出神。
餘醫生說:“這個地方很美對吧?”
陶裕寧問他:“這就是直江醫生自殺的地方?”
餘醫生點點頭,對我和唐泾川說:“不知道你們看沒看過一本叫《無影燈》的書,裏面的男主角直江是一個醫生,他選擇在這裏自殺,說一旦沉入這個湖屍體就再也不會浮上來。”
我皺着眉看向他,不明白他說這句話的意思。
“在日本,很多人都來這裏自殺,讓自己在寒冬沉入這個不凍湖,讓自己的屍體被湖底的樹藤纏住,永遠不再出現。”
陶裕寧站在他身邊,看着遠處說:“好悲傷。”
他扭頭看向餘醫生:“人到底要多絕望,才會選擇自殺呢?”
他問完,我看見唐泾川低下了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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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起唐泾川說他曾經覺得自己活着沒有奔頭沒有意義了,那種感覺,比痛苦更痛苦,比絕望更絕望。
我往他身邊靠了靠,肩膀挨着肩膀。
雪落在我們身上,頭發上,黑發變成了白發,我們四個都仿佛成了老人。
餘醫生說:“我們總是在尋求生的意義和死的意義,總覺得活着沒勁了,那就死吧,可實際上,死是另一種生的開端。”
他看着遠處,聲音也像是從遠處傳來的,我不知道他在給病人治療時是不是也用這種語氣,總之,聽得人心裏很平靜。
他說:“死亡其實是一件很重大很有儀式感的事。在日本,死去的人就是日日夜夜看着他們的神明,很多人都是在為了死去的人而活。”
“為了死去的人而活?”陶裕寧的聲音也清清淡淡的,好像到了這裏,所有人都靜了下來。
餘醫生點頭:“對他們來說,死者從來沒有離開過世間,而是從外部審視着人們的生活。他們很多人在親人去世後拼命地要活得更好,不是為了自己,而是為了逝者。”
陶裕寧說:“可我還是覺得人應該為了自己活着。”
餘醫生笑了:“文化不同,人們的觀念也不同,說不上誰對誰錯,其實誰都沒錯。”
“是啦。”陶裕寧說,“好好活着才是對的。”
唐泾川擡起手,掌心朝上,有雪花落在他手心,然後融化。
我沒忍住,學着他的樣子攤開手心,然後在他看向我的時候,我握住了他的手。
他愣住了,而我只是拉着他的手放回他的口袋,然後抽出自己的手,說:“冷。”
餘醫生突然轉過來,問唐泾川:“你覺得呢?人應該為了誰活着?”
唐泾川大概沒想到餘醫生會來問自己,眼神閃爍了一下,然後咬了咬嘴唇。
我不想他為難,搶先一步說:“要我說,還是為自己,人生短短幾十年,到死的時候發現自己一生都在為了別人拼命,多可惜。”
餘醫生笑了,像是有話要說,但忍住了。
“你呢?”他又問唐泾川。
我以為唐泾川不會回答,卻沒想到,他說:“我不知道。”
他看向雪中的支笏湖,輕聲說:“但活着就很好。”
我以前是個不喜歡冬天的人,總覺得一到冬天,整個世界都慘兮兮的,可是現在,我覺得冬天還不錯,下雪時候的冬天,格外讓人心動。
陶裕寧拉着餘醫生去玩雪,我跟唐泾川還站在這裏看着遠處天上飄落的雪被支笏湖吞噬,就像它曾吞噬了很多生命一樣。
我問他:“冷嗎?”
唐泾川搖搖頭,轉過來對我說:“剛才你說的話有些矛盾。”
“嗯?”
“你說你覺得人還是要為自己活着,你說覺得到死的時候發現自己一生都在為別人拼命很可惜。”他看着我,眼睛亮亮的,有雪花落在他的睫毛上,“可是,你不是這麽做的。”
我知道他的意思。
我擡起手,給他掃去了頭上的雪,又把大衣的帽子給他戴好。
我說:“我就是這麽做的,我做的一切,其實也是為了我自己。”
唐泾川過得不好,我就過得不好,所以,為了他努力,也就是為了我自己努力。
他問我:“你不會後悔嗎?”
“我後悔什麽?”
“要是我永遠都沒辦法愛上你呢?”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環境所致,他很坦然地說,“水航,你要是願意,我現在就可以和你在一起,但是......”
“那咱們倆可能會一起完蛋。”我說,“我不是說我偉大,我是說愛情偉大,它最偉大的地方就是讓一個人學會等待。”
我抱住他,隔着他的帽子,貼着他的耳朵說:“你愛不愛我,我心裏清楚,你在怕什麽,我也知道。別擔心,我要的其實和你一樣。”
我告訴他,我要的只是一直和他在一起。
雪越下越大了,我就那麽抱着他不放手,原本覺得有些冷,可時間久了,變得暖和起來。
我想起餘醫生昨晚的話,我得讓唐泾川相信,他不需要努力取悅我我也會一直陪着他。
“問你個問題。”
他輕聲“嗯”了一下,帶着點兒鼻音。
我說:“等有一天你真的确認自己愛上我了,就親我一下。”
我笑着說:“這算是咱們倆的暗號,沒有也沒關系。”
過了一會兒,他說:“水航,你累了,就告訴我。”
遠處,陶裕寧鬧鬧哄哄地拉着餘醫生在雪地裏打滾,近處,我感受到了唐泾川愈發強烈的心跳。
沒有那麽一天也沒關系,我愛過他已經是一段很難忘的記憶了,等到老了,臨死了,回想起來的時候,再跟他讨一個安慰的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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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早上看書的時候看到是枝裕和導演在一次采訪時說日本文化中的“死者”代替了西方文化中的“神”,死去的人在從故事外部批判我們的生活,所以日本存在着一種觀念就是活着要對得起死去的人。
當時看到這段,剛好想起故事裏的他們要去支笏湖,于是就想到讓餘醫生起頭,有了這麽一番對話。
死者和活着這兩個課題在唐泾川跟水航的世界裏都是濃墨重彩的一筆,他們要看透也看輕生死之後,才能毫無芥蒂地去開始新生活,目前唐泾川還在這條路上艱難地走着。????
61
平安夜,我們被陶裕寧組織着帶着各自的禮物在一家咖啡店喝着咖啡吃着簡餐,拆禮物。
我說:“就在酒店不行嗎?還非要這麽折騰。”
陶裕寧抱怨:“水總,過節總要有點兒儀式感吧。”
我無話可說,只能跟着走。
咖啡店裏人不少,我們好不容易在角落裏找到一個四人位置。
我說:“餘醫生的大拼圖沒抱過來有點兒可惜,我們這一晚上可以坐這兒拼圖打發時間。”
“可別,”陶裕寧一聽拼圖臉色都變了,“我看見那東西就想吐。”
他對餘醫生說:“警告你,再往家裏買拼圖,我真的會離家出走。”
“你能往哪兒走?”
陶裕寧有些不服氣,說:“我找唐哥去,最近我們倆關系好。”
他這個性格,确實跟誰都能合得來,但估計一天兩天可以,時間久了唐泾川會嫌他煩,更何況,唐泾川家也沒他的位置。
我輕咳了一聲,示意他別太嚣張。
我看見唐泾川拿出一個小盒子,注意力瞬間從陶裕寧那裏轉移到了他身上。
說真的,不期待是不可能的,從上午我們出去買禮物開始我就一直在猜唐泾川會送我什麽。
所有的禮物都能暴露出送禮的人的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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