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衛公子來時顯然已經有了腹稿,提起筆來一揮而就,絹上酣暢淋漓,寫道:“柳暗花明春事深,小闌紅芍藥,已抽簪。雨餘風軟碎鳴禽。遲遲日,猶帶一分陰。”
“好!”他的同伴們紛紛擊掌贊嘆。
衛公子把筆遞給歡姐。
紅融融的燈光下,歡姐的臉龐嬌豔欲滴,衛公子顯然對她最是心儀。
歡姐嫣然一笑,接過筆,随手擱在桌上,拉衛公子入席:“大好春光的,寫什麽詩?來,坐下喝酒,姐姐敬你!”
衛公子愣住了,表情有些不自然:“怎麽?美人看不上我的詞,不肯唱和?”
同伴中有人道:“怎麽可能?衛兄的詩詞可是揚州玉翁都贊過的,來日放榜,定是狀元之名,小小樂坊,敢看衛兄不起?”
二樓雅間,聽到“揚州玉翁”四個字,阿九神情一動。
“是是是,公子多心了,奴家哪裏敢瞧不起公子?實在是才疏學淺,對不上這些個詩啊詞的。”歡姐擎杯賠笑,“奴家自罰三杯,算是罰我個不學無術之罪。”說着,連飲三杯,亮出杯底,涓滴不剩。
衛公子看她的眼神,已由欣賞變為惋惜:“可惜了姑娘這般花容月貌,竟是個庸脂俗粉。”
然後環顧場中,揚聲道,“昔年雙璧坊名馳天下,現在竟找不出一個可以唱和之人嗎?這方青壁懸在這裏,豈不是欺世盜名?”
歡姐臉上仍帶着笑,去拉衛公子:“公子,男人來樂坊都是找樂子的,我們姐妹雖然不會這些個詩詞,吹拉彈唱卻是樣樣都精,不如我給公子舞一曲如何?”
衛公子甩開歡姐的手:“休要把本公子當成那種尋歡逐色的酒色之徒,本公子來樂坊是尋找知音的!”
這一甩力道不大,歡姐趁勢跌在地上,指望他們生出些憐香惜玉之心,哪知道這些人紛紛離席,口裏道:“玉翁還說讓我們莫錯過雙璧坊,難道這就是雙璧坊?”
“我打聽得真真的,這就是,只不過改了名字而已。”
“哼,什麽破地方,竟挂着雙璧坊的名號招搖撞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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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竟敢哄騙我們,不砸了這地方難消我心頭之恨!”
一時亂哄哄,一邊的商客都忍不住站了起來,似乎打算離開這是非之地。
姑娘們氣不過,扶起歡姐,歡姐怒道:“你們都是讀書人,難道書都白讀了?認不得門額上的字?這裏是紅館,不是雙璧坊!要尋雙璧坊,回二十年前去尋吧!”
“本公子跟你們多說一句,都是有辱斯文!”衛公子一臉不悅,憤然轉身,“我們走!”
就在此時,樓上傳來一個聲音:“慢着!”
“喀拉”一聲,四折的屏風被推開,一名秀麗少年郎現身,手一揚,一樣東西飄然自二樓墜下,輕盈,如夢一般飄向衛公子。
衛公子不由自主伸手接住,展開先聞得一股郁郁酒香,只見是一幅淡青色絲緞,上面字跡宛然,呈淡紅色。
——往事莫沉吟。身閑時好,且登臨。舊游無處不堪尋。無尋處、唯有少年心。
同伴們圍過去細看,忍不住贊道:“好詞!接得絕妙,和衛兄的詞渾然一體啊!”
衛公子怔怔道:“不,此人筆力,遠在我之上。”仰頭望向二樓的元墨,“這是兄臺寫的?”
這當然不是元墨寫的。
這是阿九寫的。
就在歡姐跌倒的那一刻,元墨滿面怒容,騰地起身,撸起袖子要下去收拾這幫家夥,阿九卻問道:“他寫了什麽?”
元墨怒:“我管他寫了什麽!”
“念。”
元墨一句“念個屁”已經到了喉嚨口,忽然有靈光一閃,驀地意識到某種可能,但這種可能太過微茫,太過驚喜,她的心跳不由加速,探出頭去看那片青壁上的題詞,念道:“柳什麽花明春事什麽,小什麽紅芍藥,已抽什麽。雨餘風軟碎鳴什麽。遲遲日,猶什麽一分什麽。”
阿九瞪着她:“你知道你自己說了些什麽嗎?”
“反正就差幾個字嘛,意思差不多行了!”元墨一臉期待,“你會寫詞啊?”
“詩餘戲筆,何足道哉?”
元墨的眼睛“铮”地一聲,閃閃發亮,連忙道:“我去取紙筆!”
“不必。”阿九側頭看了一眼壁上題詞,撕下半幅衣袖,以指為筆,以酒為墨,轉即書成,扔給元墨:“讓他知道什麽叫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阿九說話,慣常有一股高高在上的睥睨之氣,元墨本來覺得這點目中無人很是妨礙她成為一個名伎,但現在卻忍不住想拜倒在她的裙下。
此時看這幫人的反應,這詞大約是很不錯的。所以,阿九不單人美,還有才華!
有這樣的人物在,紅館不紅,天理難容!
元墨的心情實在是太好了,以至于罵人的情緒都被沖淡了,只是居高臨下道:“公子求的是美人的詞作,在下代筆,像什麽話?”
衛公子臉上掠過一絲驚喜:“既有佳人在此,何不出來相見?”
“罷了。”元墨淡淡道,“公子深嫌庸脂俗粉,我們家姑娘也深嫌惡客。你既為求詞而來,現已得詞,不必多言了。姑娘們,送客!”
最後兩個字說得幹脆利落,歡姐等人早看這幫人不順眼了,頓時擺出了送客的架勢:“各位,請吧!”
衛公子和他的同伴人臉上都有幾分尴尬。
春闱剛過去不久,隐隐有些內幕消息透露出來,這位衛公子名列三甲之內。
于是衆人已先在酒樓慶祝過一番,都起哄說春風得意馬蹄疾,一日看遍長安花,現在衛公子是春風得意,長安花卻還沒看,一番慫恿,衛公子便欣然答應請衆人上樂坊。
衛公子祖上是鹽商,世代豪富,到他這一輩才出了一個讀書種子,自然是千般寵愛,還從來沒受過什麽冷眼,此時臉上便有些下不來。
同伴中有人嚷道:“既有才貌雙全的佳人,何不早些請出來?分明是故意瞧不起我們!”
又有人道:“我看八成這佳人貌比無鹽,所以不肯出來見人!”
元墨一聽就知道這幫小子埋頭苦讀,全是死讀書,壓根兒沒有正經上過樂坊。
真正才藝雙絕的女伎,豈是一般人想見就能見到的?當年雲畫情當紅之時,多少達官貴人來上十幾次也不能見上一面。
再說京中女伎向來重才勝過重貌,許多人有一手精絕之藝,即使年歲大了也能被稱一聲“大家”,比如紅姑就是現成的例子。
元墨懶得跟他們廢話,揮了揮手。
歡姐領着姑娘們自行散去,聊天喝茶理簪子,只當這起人不存在。
這種無視比任何言語都來輕蔑,衛公子紫漲了面孔,怒喝一聲:“都給我進來!”
像他這種豪商公子,出門在外,身邊少說也會跟着十數名豪奴,頭起喧嘩時,豪奴們已經在外面豎起耳朵,此時聞得一聲喝,外面山一般一聲雄喝:“是!”
一夥高大威猛的漢子應聲而入。
“給我砸!”
衛公子一聲令下,豪奴們立即動手,搬起椅子就往桌上砸去。
一時杯盤與木屑橫飛,桌椅與案席全垮,慌得那另外兩個客人避之不及,逃之夭夭,姑娘們花容失色,驚叫連連。
元墨肺都快氣炸了,一腳跨上二樓雕花欄杆,淩空躍下,一記窩心腳将砸得最賣力的那名豪奴踹飛。
那人直跌出五步開外,被同伴扶着才爬起來,捂着胸膛,臉色發白,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還有哪個不怕死的,他媽的再給我砸一下試試!”
元墨眼睛噴火,大聲道。
氣勢,氣勢非常重要。
豪奴們不由自主,都後退了一步。
“廢物!”衛公子也是氣紅了眼,“給我上!”
豪奴們權衡一下,彼此之間互看了一眼,點了點頭。
元墨一看不好。
在被紅姑收養以前,她在街頭巷尾讨生活、撿吃的,常常為半塊饅頭就跟人打得頭破血流,對于“打架”這種事情可謂是自小歷練,經驗豐富,深深知道有兩種架人們是絕不會退縮的。
一是恃強淩弱,二是以衆欺寡。
眼下元墨看起來好像挺強,但正所謂雙拳難敵四手,何況對方七七八八加起來有三四十雙手!
果然,豪奴們大喝一聲,向元墨沖了過來。
根據元墨的經驗,這會兒要是退縮,鐵定只剩下挨打的份,再說這是她的地盤,在自己的地盤上,怎麽能退?
元墨也大吼一聲,沖上去。
豪奴們個個膀大腰圓,孔武有力,雖然算不上什麽高手,但勝在力氣大,一拳一腳有板有眼,虎虎生風,真挨着一下不是玩的。
元墨雖是經過真正的高手指點,但自己根骨一般,興趣也不大,半玩半學,并沒有多少真功夫。
她在人群中眼觀八路耳聽四方,見縫插針,戳人家雙眼、斬人家咽喉、踩人家腳板、踢人家下體……用的都是當年做小混混時的全套看家本領,再加上一點腿勁和輕功,時不時在柱子上一借力,飛上衆人頭頂然後擇中其一狂踹之,以一敵衆,竟然也打了個平手。
“二爺威武!”
姑娘們心花怒放,搖着帕子給元墨吶喊助威,還有姑娘抱起琵琶,彈起了十面埋伏。一時間,琵琶铮铮,廳上拳來腳來,人起人落,呼喊不絕,十分熱鬧。
阿九居高臨下,卻看出來元墨能支撐到現在,全仗着身形靈便。
對方人多勢重,卻毫無章法,彼此之間不能配合。往往兩個人朝元墨一起出手,結果元墨泥鳅般一縮身子,那兩人剎不住手,你的拳頭砸中我的臉,我的拳頭砸中你的胸口,被迫自相殘殺,各自哇哇慘叫。
但這都是暫時的。他們很快就會發現這一點,幾個人已經會先施眼色再向元墨包抄,再加上人的體力終有極限,元墨的身法必然會漸漸慢下來,那時情形便不容樂觀了。
以元墨的腦子不會不知道這點,卻還是沖了上去,當真是愚蠢得緊。
可這和自己有什麽關系?
阿九坐在二樓雕花屏風後,眉頭微蹙,甚至不明白自己為什麽會去續那闕詞。
元墨經營無方,這家樂坊敗落是遲早的事,流失這幾個客人又算得了什麽?再者,假如沒有那半闕詞,這幫人早就敗興而去,事情根本不會鬧到這個地步。
“哈啊!”
一樓,元墨大喝一聲,從人群中躍了起來,一腳點在柱身上借力,淩空一個鹞子翻身,腰身柔韌至極。
她的臉色已經緋紅,額角也有汗水滑下,但是眼睛依舊明亮無匹,滿座的燈光好像都已失色。
阿九忽然明白了。
方才她憤怒地拍案而起時,眼睛也是這樣亮,像是小小的火焰在瞳仁裏燃燒。
就是因為這樣的眼神吧?
不想讓這團小小火焰熄滅,下意識想護住這團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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