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喲,看來還是老熟人呢!”紅姑拎起壇子灌了口酒,“可我不認得什麽太監啊……”

“嘴裏放尊重些!”姜義喝道。

“這麽大聲,吓人啊?老娘是被吓大的嗎?”紅姑用更大的聲音吼回去,然後嫣然一笑,“你們這幫蠢貨,太監是這世上最好的人,假如所有男人都變成太監,這個世間可就太美好了。”說着,她再一次勾了勾平公公的下巴,“你說是不是,公公?”

“放、放開我!”平公公猛地推開紅姑,臉色發白,“你為什麽會在這兒?這裏明明叫紅館,又不是雙璧坊!”

姜義在他耳邊低語一句,顯然是告訴他紅館就是以前的雙璧坊。

平公公大吃一驚,元墨在他的眼中看到了清晰的恐懼,他無意識四處張望,喃喃,“紅悅天在這裏,姓楚的呢?楚天闊呢?”

宮中內監、姜家家主近侍、認得紅姑、害怕金刀龍王——

這幾點在腦海裏一疊,元墨立刻就想到了一直被歡姐挂在嘴上的一段往事。

事情發生在楚天闊年輕氣盛的時候。他和別人酒後打賭,神不知鬼不覺地潛進守衛最為森嚴的太廟,還帶了一樣東西出來作為見證——明璃公主和姜家前代家主的庚貼。

當時公主和家主已經議婚,把庚帖放在祖宗牌位前蔔吉兇是一貫的習俗,無異則吉,有異則兇。楚天闊是江湖游俠,哪裏知道這規矩?嘻嘻哈哈帶出來給大家看過,就打算還回去,結果卻陷入了禁軍的包圍之中。

最後雖然全身而退,中間卻狠狠得罪了一個人,那就是公主明璃。

據歡姐說,公主親自帶着人來雙璧坊找楚天闊的麻煩,不但沒有讨到什麽好處,身邊的內監還被楚天闊一腳踹出了大門。

當然楚天闊用的是巧勁,并沒有傷人,但那內監落地就閉過氣去,大概是吓暈了。

那個內監,不會就是平公公吧?

“楚、天、闊!”紅姑一個字、一個字地念出這個名字,好像是把這個名字揉爛了嚼碎了再一點一點從牙縫裏擠出來,她猛地将酒壇往地上一砸,剎那間酒香四溢,元墨看着地面流淌的淡紅色酒液心痛如絞,全是錢吶!

“楚天闊在哪裏?在哪裏?”紅姑抓住平公公的衣襟,“你讓他出來,你讓他給我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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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墨連忙把紅姑拉開,心說這回完蛋,平公公今非昔比,可不是任人踹飛的小內監了。

然而平公公臉色慘白,平公公鎮定全無,尖聲道:“我怎麽會知道?晦氣,晦氣!走!”

竟帶着人如風般地走了。

姜其昀好容易見着紅姑,舍不得就此離去,然後被府兵們拉着,身不由已,只得跟上。

紅姑狀若瘋狂:“楚天闊,你這個殺千刀的!你在哪裏!你給我出來!出來!出來!”

叫出最後一聲,紅姑淚如雨下,痛哭出聲。

元墨嘆了口氣,将紅姑抱在懷裏,“楚天闊馬上就回來了。”

紅姑擡起滿是淚痕的面龐:“真的嗎?”

“真的。我保證。”元墨認真地道,“我先送你回房,你要打扮得漂漂亮亮等他才是,對不對?”

紅姑乖乖地點點頭,又驕傲地一笑:“我本來就是最漂亮的。”

元墨把紅姑送回房,回來已經是亥時,正是旁的樂坊最熱鬧的時候。

屋外蟲聲蟄蟄,遙遙地傳來隔壁會真樓的笙歌,元墨額頭抵着門板,無聲地嘆了一口氣。

“一個是瘋子,一個是酒鬼,你有這兩個雙璧,生意怎麽好得起來?”

阿九靠着倚着門,發絲垂散,阿九從不梳髻,更別提插金戴銀,打扮相當随意,月光淡淡,阿九發絲和衣袖在風中微微拂動,仿佛要淩空飛去。

“唉。”元墨肚子裏的氣好像嘆不完,倒不是發愁生意,而是不明白紅姑和雲姨,“我一直弄不明白,以她們兩個的才情相貌,要什麽樣的男人沒有?一天換一個都成,幹嘛非在一棵樹上吊死?”

紅館生意冷清,不單是因為人才凋零,更是因為紅姑時不時就要出來撒一下酒瘋,将坊中本來就為數不多的客人趕得幹幹淨淨。

“情”之一字,像劇毒。

昔日的雙璧,一個已經瘋了,一個天天醉到發瘋。

“癡愚。”阿九簡單作評。

元墨長嘆一口氣,咕哝:“哎,這回姜家出事,不知道今年的評花榜還辦不辦得成,只怕要換地方了……”

阿九忽然擡起了頭:“評花榜和姜家有關系?”

“可不是?小昀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說服他家四伯,花魁一俟選出,可以在姜家花廳獻藝。那一日正是七夕,聽說七夕是姜家家主生辰,每年的這一天,姜家都會大宴賓客,遙祝家主生辰快樂,所以這一天平京的權貴幾乎雲集在姜家。你想想,這是多大的露臉機會啊,以往的評花榜從來沒這麽風光過!可惜啊可惜,偏偏出了這種事……”

阿九道:“不會。”

元墨已經适應了阿九說話的風格,知道阿九說的是地方不會換,愕然:“為什麽?”

“姜家家主失蹤的事,始終都壓着,顯然是不想讓皇家知道。已經定下的七夕絕不會更換,以免惹得有心人生疑。”

“咦,挺有道理。”元墨忍不住點頭,點完又有點好笑笑,“哎喲,我們操的這是哪門子心?換不換地方,關咱們什麽事?”

她說着便要走,身後傳來阿九的聲音:“我去。”

元墨不敢相信地回過臉。

評花榜首先需得遞花帖。

所謂花帖,是指将女伎的姓名、出身、技藝、性情等等寫在一份淡紅灑金紙箋上,交到會真樓。

會真樓之所以有這個資格,一來它是京城第一樂坊,二來,它家有上一任花魁。

花帖遞到上一任花魁手中,花魁于六月初一之前将進封入絲囊,盛入錦盒,交給花榜的評審官。

評審官共有十二人,有文人雅士,有江湖豪客,也有達官貴人,姜其昀便是評審官之一。

等到六月初六,所有參選花榜的女伎将在會真樓進行第一次初選,只取前十二名,名為“十二春”。

七夕之夜,會在平江之畔擡起高臺,從“十二春”中選出花魁,花雨開道,金辔香車,橫貫整座京城,送入姜家獻藝。

屆時整個京城的人都将拜倒在花魁的豔光之下,那是無數女伎都渴望的最高夢想。

元墨上會真樓遞花帖的時候,夏婆子起初不敢相信,随後哈哈大笑,全身的肥肉都在震動:“小老弟,你怎麽這麽想不開?選花魁要花多少錢你又不是不知道,若真有捧的起來的,捧一捧賭一賭也罷了,你們家那些貨色,連我家仙兒的手指都比不上,你又何苦拿銀子打水漂?”

“比不比得上,等比了再說。”元墨不卑不亢。

此時此刻,她忽然發現自己以前和夏婆子的針鋒相對有多愚蠢——贏不了人家,放再多狠話也是贏不了;而若是有贏的底氣,又何必去放狠話?

現在她心中就充滿了這種底氣,整個人都和和氣氣,從從容容,将花帖遞給玉菰仙。

玉菰仙伸出兩根纖纖玉指,仿佛多碰了這帖子一分,手就髒了似的。

在玉菰仙眼裏,紅館和元墨都不過是垂死掙紮而已。她讨厭紅館,因為總有客人提起昔年的雙璧坊,她也讨厭元墨,因為元墨整天都是笑嘻嘻的,就好像紅館不曾敗落似的。

“裝模作樣!”

元墨走後,夏婆子向着元墨離開的方向道,“我就不信他能折騰出朵花來。”

玉菰仙輕輕将花帖扔進絲囊裏,撇了撇嘴:“他敢來,那就掏空他的家底。替我把話傳出去,今年的花燈不上一百盞,就不要再到我面前來了。”

夏婆子眉開眼笑:“是。”

元墨一回紅館,就被元寶請進了大廳。

姑娘們都在,手裏不是捧着衣裳,就是捧着首飾,紛紛送到元墨面前來。

元墨不解:“這是幹什麽?”

“我的東西也不多,全在這裏了。”歡姐撫着手裏的一只螺钿盒子,臉上有一絲迷濛的微笑,“當年花錢如流水,早知道該省減些,給自己多打點金銀首飾,如今後悔也晚了,你先拿去用吧。”

“還有我。”元寶從口袋裏掏出幾串銅錢,鄭重放到元墨手裏,“我算過了,以後我每頓少吃三個饅頭,一天就可以省十文錢,省上一年,也有好幾貫呢。”

衣裳、首飾、銅錢,堆在元墨手上,沉甸甸的。

元墨知道他們在做什麽了。

花魁是選出來的,更是捧出來的,每一名花魁腳下踏着的,都是金山銀山。

元墨心裏微微發熱,這股熱流湧到喉頭,讓她一時難以開口。

好一會兒,她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好,你們的心意,我收下了,等咱們家出了花魁,大家一起吃香的喝辣的!”

然而回到小院,臉上的笑容就垮了下來。

就是算大家傾囊而出,也只不過是杯車車薪,哪裏夠啊?

本打算先回屋放好東西,再去找阿九,結果阿九就在院中,立在樹下,看棗樹上新結的一粒粒小果子。

天更熱了些,陽光也更亮了些,阿九照舊長發未梳,衣裾垂地,站在樹下微微仰頭,陽光灑在臉龐上,日光耀目,容光更耀目。

元墨想:就沖這張臉,賭便賭了。

阿九看了元墨懷裏的東西一眼:“我不要。”

“這不是給你的。”元墨道,“是給我的。”

阿九再看了一眼:“哦,已經這般窮了嗎?”

有些事情不要這麽一猜就準好嗎花魁姐姐!

“阿九,評選花魁不是單看臉,還要考才藝,你會歌舞嗎?”

“不會。”

元墨不由有些頭疼:“詩文雖好,但評選共有兩場,最後還要獻藝,總不能回回都是寫詩。”

再者并不是人人都懂詩,總要弄些雅俗共賞的才好。

“歡姐的回旋舞很拿手,臘梅的琵琶也不錯,要不要我讓她們教教你?雖說是臨時抱佛腳,但只要你一露臉,估計大夥兒也不大在意你到底弄了些什麽。”

阿九默然片刻:“你可以買把琴來。”

“你會撫琴?”元墨大樂,“阿九啊阿九,你究竟還能給我多少驚喜?”

琴不必買,雲畫情屋中就有現成的。阿九在這裏住得久了,雲畫情不再把阿九當那個男人,而是和元墨一樣當作寶寶,寶寶要借琴一用,雲畫情自然是一百個願意。

“還有一件事。”阿九道,“在進姜家之前,我不能露臉。”

元墨一呆:“這……不可能啊,不露臉,人家怎麽知道你是醜是美,怎麽選你?”

“一切我自會看着辦,準備好面紗便是。”

後來元墨想,這就叫欲擒故縱,越神秘,便越吸引人,當真是妙極。

不過在當時,阿九淡淡說出這句話,隐隐然有股讓人無法抗拒的威儀,她連個“為什麽”都沒能問出口,就乖乖去照辦了。

這一去去得有點久,回來的時候,除了面紗,元墨懷裏還揣着厚厚一疊銀票。

她把紅館押給了夏婆子。

紅館是存是滅,就看這一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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