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事情辦成了!
夏婆子惡狠狠地笑。
那張臉……那張天怒人尤的臉終于可以毀了,她的心情就無比舒暢。
只是這聲尖叫……怎麽那麽熟悉?
夏婆子臉色劇變,三步并作兩步沖到車旁,掀開車簾,整個人頓住。
車內,玉菰仙瑟瑟發抖,臉色慘白。她的手裏握着簪子,簪尖對準的卻是自己的臉。
一只手握住了她的手腕,迫使她極力往後縮。
手的主人面紗已經摘了下來,披散着頭發,轉過臉來對着夏婆子微微一笑,笑得眉眼彎彎,光輝燦爛。
“元墨!”夏婆子尖聲,“怎麽會是你?”
“唉,原本我也不想來的。”元墨長長地嘆了口氣,“我本想着,你們一動手腳,我馬上就跟師兄去逮你們。可我家阿九說,逮得了你們一次,逮不了兩次,不如由我充當誘餌把你們引過來,到時候就算你們還想動什麽歪腦筋,時間也來不及了。”
“你、你知道我們要做什麽?”夏婆子聲音發顫,猛地擡高音量,“你安插了人?”
元墨心說我才沒那個閑心呢,更何況人是那麽好使喚的嗎?我哪兒來的閑錢?
這就是阿九要她答應的事了。
話說自從阿九那夜在會真樓揚名之後,紅館有生意好了很多。
許多客人想方設法要見阿九,偏偏不巧,阿九那陣子在生元墨的氣,閉門不出,別說這些客人,連元墨都見不着面。
客人們三番五次都見不到人,自然很是失望,漸漸便不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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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有那麽兩三個人,即便回回都吃閉門羹,依然再接再厲永不氣餒,使盡法子甚至想往後院闖,這就很不對勁了。
擺明是替會真樓打探敵情的。
元墨當然知道,夏婆子和玉菰仙已經把花魁的位置看成了自己家的,現在陡然冒出阿九這麽個勁敵,她們自然不可能眼睜睜看着自己的東西被搶走,定然會有後招等着。
所以元墨早就拜托了葉守川,一旦有會真樓有什麽異動便立即出手幫忙。
不然今夜單是巡邏鎮場子,是用不着勞動葉大捕頭大駕親至的。
但阿九另有安排。
游街之前,花魁先回彩樓更衣。
但更衣的不是阿九,而是元墨。
花魁的衣裳有個名目,叫做“霞衣”,用得是最最輕盈的薄绡,層層疊疊,有如煙霞。
元墨換上之後,整個人仿佛都陷進這團煙霞裏,臉頰微微發紅。
不,不是害羞,是害怕。
這回不單穿了女裝,還在整個京城的人們面前招搖過市……萬一給紅姑知道了……
當時她強烈建議換個人,比如歡姐或是臘梅,然而阿九用兩個字回絕了她:“太矮。”
元墨沒有做聲,心裏道:“不是她們太矮,是你太高了啊姐姐!”
阿九身段之修長,在女伎當中無人能出其右。雲姨算是少有的高挑身材,在阿九面前都矮上一截。紅館上下也只有自己的身高勉強接近,只差半個頭。
好在戴上花冠,這差距便不再顯眼了。
就在穿鞋的時候元墨猛到想到一個好主意,興高采烈地擡頭:“咱們把鞋子再墊高點不就行啦?反正遮着臉,誰上都一樣!”
“不一樣。”阿九将花冠戴到元墨頭上,理了理流蘇,端詳她,“正因為遮着臉,所以一雙眼睛更為引人注目。整個紅館,也就你這雙眼睛生得勉強還過得去。”
流蘇上的珍珠沁涼,阿九的聲音淡淡。比起高臺上耀如白晝的燈光,房子裏的光有些昏黃,元墨看到阿九的眸子裏好像有淺淺的笑意。
這是……誇她嗎?
元墨忍不住照了照鏡子。
鏡子裏,珍珠有溫潤的珠光,白紗也有潔白的光暈,但這些光好像都比不上她眸子裏閃爍的神采,她從來沒有仔細照過鏡子,生平第一次發現自己的眼睛竟然這樣明亮。
“沒有我,其實二爺可以自己來評花榜的,若是早能如此,紅館便早就有新花魁了。”
阿九聲音和緩,細聽一聽,還能辨得出其中深藏的一絲笑意。
“那怎麽行?”元墨馬上大義凜然,“我可是男人!”
阿九一笑:“是嗎?二爺這麽一打扮,倒讓我忘了這一茬。”
阿九極少笑,便是笑,也很少笑得這樣輕柔溫和。那一絲淺淺的笑意停駐在嘴角,就好像一汪花蜜停留在花心。
真不愧為花魁啊!
元墨心醉地想。
面紗加花冠已經将一張臉遮得差不多,元墨被扶上花車,放下紗簾,激動的人群并沒有發現他們的花魁已經被掉包了。
夏婆子和玉菰仙顯然也沒有。
所以這會兒才驚詫莫名,疑神疑鬼,元墨樂得成全她:“這個嘛,你猜?”
夏婆子臉上陰晴不定,估計腦子裏正把身邊的人全懷疑了個遍。
“那個賤人呢?”玉菰仙尖聲道,“那個賤人在哪裏?”
“我在這裏,我家阿九當然是去獻藝啦。”元墨微笑,“這會兒應該已經到姜家了吧。”
啊,她家阿九是這世上最聰明的花魁。玉菰仙和夏婆子雖有一肚子壞子,到底邪不壓正,敗在了阿九手下。
玉菰仙氣得渾身發抖,一口咬在元墨的手臂上。元墨劇痛之下,一腳把她踹下了馬車。
“殺了他,殺了他!給我殺了他!”玉菰仙滾在地上,簪環散亂,狀若瘋狂,“給我殺了他!”
元墨嘿嘿一笑,光是咒罵可不能反敗為勝喲前花魁!應付兩個女人,還難不倒她。
然後就見趕車的車夫刷地從車轅底下抽出一把雪亮的長刀,一振手腕,向元墨劈來。
元墨一個翻身上了車蓋,震驚:“你們來真的?”
“快把刀收了收了!誰讓你亂來的?”夏婆子一臉驚慌,一疊聲叫,“他在衙門裏有人,真殺了他還了得?”
“速戰速決,姓葉的不會知道的。”玉菰仙喘着氣,眼中有可怕的冷光,“不殺了他,難道要等紅館東山再起,壓倒你的會真樓嗎?沒了他,紅館便是你的了,還白添一個現成的花魁!”
夏婆子頓時遲疑了。
車夫身形魁梧,刀法淩厲,竟然有兩下子,是個高手。
元墨只能借着身形靈便,騰挪閃避,險險閃過刀鋒,刀砍進車上的花柱,“喀喇喇”連聲作響,車蓋塌下來。
元墨大叫:“師兄快來啊!師兄救命啊!”
夏婆子臉色一變:“姓葉的不是好惹的,背後還有一個姓楚的,罷罷罷,毀張臉事小,鬧出人命事大,快停手。”
玉菰仙不答,車夫仍舊一刀快似一刀,夏婆子怒道:“你反了天了!老娘叫你停手!你聽沒聽見!”
玉菰仙冷笑:“聒噪婆子,煩死了。”
車夫反手就是一刀,刀柄撞在夏婆子胸口,夏婆子眼一直,腦袋一歪,栽倒在地。
元墨眼珠子都快掉了:“對自己人都下手?你可真夠狠的啊姐姐。”
“二爺還是替自己多操操心吧。”玉菰仙捋了捋散亂的頭發,整了整衣衫,娉婷而立,重新恢複了無限風情,“這婆子手上有你抵押的字契,等你一死,紅館就歸她了,那賤人也歸她了。等到了我眼皮底下,我還愁擺布不了那賤人?元二爺,你這叫聰明反被聰明誤,你保住了那賤人的臉,卻賠上了自己的命。”
她說得不緊不慢,甚至還有心情掏出一面小鏡子細看自己的儀容。
元墨心裏咯登一下,一面躲避,一面笑嘻嘻道:“好姐姐,別這樣,我跟我師兄說好了,他随後就來。他是名捕,就算我死在這兒,他順藤摸瓜,早晚要查到姐姐身上。我一條賤命不值錢,姐姐你花容月貌,身嬌肉貴,怎麽挨得起牢獄之災?”
玉菰仙一笑:“誰不知道葉捕頭和二爺是好兄弟?今夜明明葉捕頭在場,我還敢動手,你就沒想過是為什麽嗎?”
元墨真正變了臉色,險些被車夫的刀光掠中:“你做了什麽?”
“也沒什麽,近日衙門裏不是忙得很嘛?所以花車出行的時候,我告訴他們,有人看見葉捕頭私底下同一個臉生的年輕男子走得很近。”
玉菰仙閑閑道,“他們找人找得像沒頭蒼蠅似的,一聽信,便會奔向北裏找葉捕頭了吧?葉捕頭一時會兒恐怕脫不了身,救不了你了。”
元墨一早和葉守川商定好,葉守川暗中跟随,按兵不動,等她盡量拖延時間,開口呼救再出手。剛才葉守川沒有出現,元墨已經覺得不對了,此刻心更是沉了下去。
“住手!”她大喊一聲,跟着躍下花車,“撲通”一聲在玉菰仙面前。
“好姐姐,饒我一命!你不喜歡阿九,我現在就帶你去找她,花魁獻藝是壓軸出場,現在戌時才過半,姜家的宴席肯定沒開始多久,我們現在去一定還來得及!”
玉菰仙一聲冷哼:“你舍得你那花魁——”
一語未了,元墨忽然揚手,滿滿兩把塵土灑了玉菰仙和車夫一頭一臉,趁着塵土迷了兩人的眼,元墨使出吃奶的力氣向大門沖去。
“抓住他!”玉菰仙尖叫在身後傳來。
跑路是元墨的老本行,從小到大,只有打不過的,沒有跑不過的。
她一陣風似地跑到門邊,抽開門栓,用力打開大門——
一道刀光從天而降。
元墨下意識猛一後仰,刀尖堪堪從鼻尖劃過,只要慢上一瞬,她的腦袋就會被劈成兩半。
一縷頭發替她往生,在刀鋒下斷成兩截,飄散在風中。
一刀才落,一刀又起,雪亮的刀光再一次迎面斬下。
同樣是刀,這把刀遠比車夫那把刀快,又快又冷。
握刀的是姜義,他的目光森冷,好像從頭一次見面,他就想把刀送進她的胸膛。
元墨反射性轉身想跑,結果迎面又是一把刀——車夫追了上來,惡狠狠地一刀劈向她。
這回死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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