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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這劇痛來得快,去得更快,元墨還沒來得及喊出聲,身後的大漢就晃了一晃,仰天便倒。

元墨随之一起跌在地上,周身無力,沒辦法看清身後發生了什麽,但見姜三爺的臉色驟然間變得十分難看,他的高手們齊齊退到他身後。

一道影子投在元墨的臉上,遮住了冬日蒼白的陽光。

元墨先看到一截天青色繡雲紋的衣擺,然後看到了姜九懷的臉。

他的肌膚皎若冰雪,垂下眼睛,眸子深深:“動不了?”

元墨仰天躺着,全身連動一下手指頭的力氣都沒有。

她像是回到了許久許久以前,躺在冰天雪地裏,一動不能動,然後,有人從雲端俯身,來到她的面前。

以前是紅姑,現在是姜九懷。

眼睛酸酸脹脹,有什麽灼熱的東西想要滾出來。

“不許哭。”姜九懷向元墨伸出手,低聲道。

他把元墨扶了起來,元墨全身軟綿綿提不起勁,重量都靠在他的身上,臉貼着他的衣襟,雲紋用金線繡成,貼着皮膚微微有些紮人。

元墨卻被紮得很開心。

如果他晚來一會兒,她便永遠也不知道被金線刺繡的衣服紮着皮膚是什麽感受了。

活着真好,嗚嗚嗚。

“三伯,”姜九懷看向姜三爺,神情很平淡,既不怒也不惱,“解藥。”

“懷兒,你不能留下此人!”姜三爺眼中幾乎帶上了一絲哀求之色,“這麽多年來你還沒有吃夠苦頭嗎?你信任他,等他被別人收買的那天,你受的傷害只會越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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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墨:我才不會被別人收買,誰能比姜家家主更有錢?反正是抱大腿,當然挑最粗的那一條抱!

姜三爺道:“退一萬步說,即使他不會背叛你,可如果別人對他下手,用他來要挾你呢?譬如此刻,我若是在他身上用上劇毒,單是你這麽扶着他,自己便中毒了,你可知道?”

“三伯,你忘了,這是我的人。”姜九懷眸子裏無情無緒,“若是我晚來一步,你便不是為了我好,而是害了我。”

姜三爺苦口婆心:“只不過一個下人,你又何苦如此在意?”

“若只是一個下人,三伯用得着這樣對付她麽?”姜九懷盯着姜三爺,眸子終于露出了一絲寒意,“三伯,你是明知故犯。若是還有下次,你便去陪平福吧。”

姜三爺萬分失望,咬牙道:“我若就是不給呢?”

“那你我可能都會後悔。”

姜九懷慢慢地道。

然後,擡起了左臂,對準了姜三爺。

元墨吓了一跳。

來、來真的?

姜三爺也是一臉震驚,不過,很快便笑了起來,笑得十分歡喜:“好,好,你竟然能對我下手了!”

元墨不懂,被自己一手養大的孩子拿要命的暗器對着,到底有什麽好開心的?

姜三爺不僅開心,還掏出整個瓷瓶遞給姜九懷:“但願有一天,你對他也能狠下心腸。”

元墨:不要許這種奇怪的願望!

姜九懷接過來,倒出一粒給元墨服下,元墨稍稍能站穩一些了,但還是頭暈腿軟,邁不開步子。

元墨:“三爺你給的莫不是假藥?不怎麽有用。”

“又不是仙丹,豈能立竿見影?”姜三爺冷冷道,“半個時辰後便起效了。”

姜九懷扶着元墨離開。

但有一個問題。

除非在這裏等上半個時辰,否則元墨沒法自己走回去。

白一一直跟在姜九懷身後,戒備地防範着姜三爺身後那幾名高手。這會兒料想主子不可能願意留下來等,便挺身而出:“屬下背二爺吧。”

元墨大力用眼神表示同意。

姜九懷的右臂還沒好,單靠一只左手,想要把她弄回去,只能用拖的。

她當然還是選擇人肉坐騎。

姜九懷看着她眼中的殷殷期盼,臉色不自覺就沉下來幾分。

元墨還沒弄明白的他是哪一點不高興,他已經一矮身,緊跟着她雙腳離地,被他扛在了肩頭。

在所有人驚詫的視線裏,姜九懷扛起元墨就走。

元墨看姜九懷看着挺瘦的,平日裏又文質彬彬,實在沒想到他還真有把子力氣,扛着她走了一陣,氣都沒帶喘的。

她忍不住問道:“家主大人,您見過鄉下人扛麻袋嗎?”

姜九懷沒說話。

“見過土匪搶女人嗎?”

姜九懷不做聲。

元墨便自已答:“都是這麽扛的呢!”答完贊道,“我家家主大人真是文能寫詩武能扛人,文武雙全天下無雙——”

姜九懷沒好氣地打斷她:“三伯為什麽不連你的嘴一起藥啞?”

“可能是藥不啞吧。”白一忽然接口,“畢竟死鴨子的嘴都很硬。”

元墨訝異。

白一是平公公訓練出來的人物,身上充分體現了姜九懷近人的特色:那就是主子不讓開口的時候,絕對不會開口,只是如今好像被元墨帶壞了,不單開了口,甚至嘴角微翹,眼中微微發亮,顯然心情不錯。

元墨的心情也很不錯。

死裏逃生,又可以看見藍藍的天,又可以曬着暖暖的太陽,實在是太幸福了。

她問道:“你們知道我在這裏的?”

白一道:“二爺從早上出門,久久未歸,命屬下去找,有人看見你随奔雷手往臨風軒這邊走。”

“那你們怎麽知道我出事了?你們是不知道,要是你們來晚哪怕半炷香,就只能來給我收屍了……”

說到這裏,白一猛給她使眼色。

其實不用白一提醒,她自己也住口了,該死,萬一刺激到家主大人怎麽辦?

但偷眼望去,只見姜九懷臉色平靜無波,顯然是肩頭扛着她這坨麻袋,并未将她想象成死屍。

白一也松了一口氣,道:“主子原以為三爺是為了那日折梅的事要罰你,所以趕去撈人,沒想到三爺這次竟下這樣的狠手,也算二爺你福大命大,大難不死,必有後福。”

元墨:“呵呵,以我大難不死的次數,後半輩子還真不知道要享多大的福。”

如此走出臨風軒,所到之處,萬衆想矚目又不敢矚目,低頭行禮之餘,恨不能将眼珠子生到頭頂上,好觀摩這一奇景。

天啦,家主大人扛着男寵到處走吶!

姜九懷向來視他人如浮雲,如塵埃,浮雲和塵埃有什麽看法想法,全不在他的考慮範圍內,元墨卻是被看得臉上作燒,十分尴尬,道:“家主大人,您大概也累了吧?讓白一背小人吧。”

“閉嘴。”聲音顯然不悅。

“可您的胳膊還帶着傷……”

“我讓你閉嘴。”

“可是……”

“元、墨!”姜九懷從牙縫裏擠出她的名字。

家主大人生氣了。

元墨立即閉上嘴。

姜九懷耳邊終于安靜了。

只是沒走出多遠,元墨忽然“啊”地一聲:“糟糕,快回去!不能這麽就走!”

白一忍不住道:“元兄,你好不容易才撿回一條小命,還敢回去?”

姜九懷深深吸了一口氣:“元墨,在回去之前,如果我再聽到你再出一聲——”

“我是真的有事!”元墨把他後面的威脅攔截于出口之前,大聲道,“我的魚忘拿了!”

姜九懷忍不住有絲疑惑,雖然早就知道這人是一頭蠢貨,但能蠢到這個地步,還是叫人吃驚——為了一條魚,她竟敢再回到自己方才險些丢掉性命的地方?

白一也露出一臉敬佩。

敢為一條魚頂撞家主大人,元二爺真是一條漢子。

他勸道:“不過一條魚而已,哪裏沒有?”

“別的地方還真沒有!給你一萬兩銀子也沒處買去。”

元墨如今能略動上一動了,扭股糖似地扭了扭,把自己從姜九懷肩上挪了下來,腿猶軟,忙搭住姜九懷的肩,“我特意買的,全菜場只此一家,一定很好吃,我保證!家主大人你一定會喜歡的!錯過這條還得再等幾天,真的是可遇不可求,就這麽丢在臨風軒,怪可惜的……”

她的聲音越說越低,倒不是因為理屈,而是姜九懷的臉色變幻得太奇怪,讓她有點兒懷疑自己的眼睛。

眼睛裏的惱火像春日下的殘冰那樣迅速地消失了,陽光濺進他的眸子裏,然後折射出成倍的光,他的嘴角微微翹起,但又馬上克制住,還是用那冷冷的聲音問:“給我的?”

“嗯,我看家主大人這兩天胃口不大好,那魚真的不同凡響,您一嘗就知道了。”

“唔。”姜九懷努力板着臉,聲音淡淡地。

心裏卻像是有什麽東西争先恐後奮勇齊發,蓬然一聲響,能開出一朵花來。

怎麽辦?

她的手搭在他肩頭,人靠在他胸前,他能聞見她身上好聞的氣息。

光天化日,投懷送抱。

還小意讨好,一個夜貓大早起床給他買魚。

姜九懷無比清晰地感覺到,他被讨好到了。

心裏癢癢的,但癢處被她準确撓到了,于是通體舒泰,每個毛孔都說不出的舒服,一顆心變得又軟又酥。

“白一。”他吩咐一聲。

白一:“是,屬下這就去。”

轉身之際,白一聽到風裏帶來主子那刻意放得冷淡的聲音:

“魚鲙。”

“我本打算燒湯……”

“我說,要魚鲙。”

“是,是,小人知道了。”

“你來做。”

“那是自然的,試問天下間還有誰做的魚鲙能比得上小人呢是吧!”

白一大步向來路走去,越離越遠,這聲音便越來越淡。

他深深吸了一口氣,冬日凜冽清冷的空氣進入肺腑,讓人格外爽快。

太好了,這天氣。

太好了,主子終于遇到了這樣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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