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棗雲村

他迅速擡起頭，就看到了一張熟悉的臉。

是昨晚酒宴上那個老頭。

老頭穿的衣服不是富人的那種繡滿祥雲的華服，反倒穿着件很普通的青色棉衣，只是看上去很新，不像棗雲村其他人那樣打滿了補丁。

“冬筍焖肉。”池鳴說完又低下頭看書，正看到精彩緊要處，他有點不想和人說話。

“冬筍焖肉？恩，聞着挺香的。”老頭索性不走了，背着手，一雙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冒着熱氣的鍋。

他原本是個老饕，奈何五年前莫名其妙就得了一種厭食的怪病。

原本喜歡吃的食物，吃到嘴裏就變了味，勉強吃下去還會惡心嘔吐。

明明腦子很想吃，肚子也有強烈的饑餓感，可食物真放到嘴邊又抑制不住泛起厭惡，就是死活吃不下。

原本還算硬朗的身體硬是變得虛弱無力。

要不是太醫院的張太醫開了藥給他吊着，他怕是早就去先皇那報道了。

這也是他為什麽執意到這裏來的原因。

作為兩朝元老的他早該回家養老了，可小皇帝不肯放他歸鄉。

就是如今這片刻難得的清閑，也是因為他吃不下飯，消瘦的太厲害，餓暈在大殿上，小皇帝才準了他半年的假。

池鳴一口氣看完那個離奇的鬼怪志異故事，一擡頭發現人還在。

得了，又是一個來蹭飯的。

他不急不忙地将書本收起來，揭開鍋蓋。

Advertisement

一股奇香裹挾着鮮香直往人鼻端而來。尤其是伴随着不停翻滾的金黃色水泡炸開，即便還沒入口，口舌早已生津，讓人食指大動。

池鳴用一根筷子戳了戳煮的金黃的筍塊，确定能戳進去後，撒上一把切碎的野蔥，這才熄了火。

這時候石鍋裏的米飯也已經蒸熟了，中間的米飯粒粒分明，四周卻是起了一層焦黃的脆皮鍋巴，仍舊在發出滋滋的聲響。

這個石鍋還是他特別定制的，就是為了方便自己進山時候用。

“米飯軟硬剛好，筍塊鮮嫩，看着就讓人食欲大開，盛贊，盛贊。”老頭說完還砸吧了下嘴巴，喉嚨也微微滾動了下，似在吞咽口水。

他早已腹鳴如鼓，肚子裏的饞蟲也在叫嚣着進食。

“如果老夫沒看錯，這米是桃花米吧，顆顆飽滿，米粒細長，不斷腰。這肉也不像是普通的家豬肉，肉質緊湊偏深，肥肉少瘦肉多。如果老夫沒猜錯的話，你用的是野豬的後腿肉。”

老頭啧啧稱奇，久久沒有反應的味蕾居然開始分泌如溪水般的唾液，就連早上吃的三分飽的肚子也不停的唱起了空城計。

“……”

池鳴，還讓不讓人好好吃飯了。

“年輕人，老夫看你一個人也吃不完這麽多，不如賣老夫一碗如何？”

“不如何。”

“不賣！”

拒絕不了那位就算了，眼前這個想從他虎口奪食的，他還是可以硬氣地拒絕的。

“五兩銀子，怎麽樣？”老頭不甘心，即便被無情地拒絕，他還是樂呵呵的。

“不。”

池鳴繼續低頭扒飯。

濃鮮粘稠的晶亮湯汁撒到米飯上，把原本晶瑩玉潤的白米飯也渡上了一層黃燦燦的色澤。

冬天的筍不僅沒有澀味，關鍵還非常的嫩，又脆爽又鮮美，怎麽吃都覺得不夠。

手心的那兩個水泡算又算得了什麽，他決定吃完再挖一籃回去，晚上繼續吃全筍宴。

“五十兩？”

眼看着米飯越來越少，臘肉的鹹香混合着冬筍的甜鮮不停的攻擊着他的味蕾。

他咬了咬牙急切的出聲道。

五十兩不少了吧，在京城最好的酒樓都能吃上一個頂級招牌菜了。

“……”

池鳴仿若未聞，繼續一副你別cue我，我不會為金錢折腰的模樣。

可把老頭急壞了，尤其是對方一點都不文雅地稀裏呼嚕吃了大半了。

舌頭卷起食物發出的聲音和咕咚的吞咽聲都在刺激着他脆弱的神經。

老頭臉色有些發沉，咬牙切齒地擠出幾個字：“一百兩！”

“成交。”

“哎？”

沒想到這次對方這麽幹脆，老頭愣了愣，還以為對方是個不會為金錢折腰的人。

池鳴原本還真是不想賣的，奈何肚子已經吃飽了，要是打包回去又麻煩，複鍋的筍又沒有最開始那麽好吃，看在老頭這麽欣賞他廚藝的份上，那就勉為其難的分出一半吧。

老頭捧着滿滿一大碗蓋澆線筍肉飯，深吸了一大口氣，随後才拿起筷子，默默吃了起來。

筍塊一入口，鮮筍的滋味在舌尖擴散開，他的喉嚨不自覺的發出咕嚕聲。他不由眯起眼睛，深深看了依然低頭吃飯的少年。

他已經許久沒這般享受菜肴帶給他的味蕾震蕩了。

随後又迫不及待地夾起一塊煮的軟糯的又薄又剔透的肉片，塞進嘴裏。肉片鮮嫩香甜，軟糯适口，堪稱絕品。

野豬肉本就帶有野味，他能想象肉片在燒紅的熱鍋中發出滋啦滋啦的響聲，散發出腌制後爆炒的香氣。

好吃，這一百兩倒是花的值了。

只是不知道這不争氣的腸胃能不能争氣點，千萬不要吃到一半吐了。

老頭一口接一口的往嘴裏送飯，心裏多少有點擔心進了嘴裏的美味最後又被自己無法控制地吐出來。

默默的數着第五口，第六口，第七口，又有點猶猶豫豫的吃了第八口。

直到他吃完一整碗米飯，肚子都一點反應都沒有。

五髒六腑難得的妥帖安逸，胃裏也暖融融的，整個人也是煥發出一種飽食後的餍足表情。

他居然五年來第一次吃了這麽大碗米飯，要是換做往常，吃到第八口的時候就該發作了。

現在，他終于有了久違的飽腹感，甚至有點開心的摸了摸變得圓滾滾的肚子，有種想放聲大笑的沖動。

難道他的厭食的毛病自己好了？

老頭都有點喜極而泣了，眼裏泛着淚花，因為激動手都有些顫抖了。

他的東坡肉、素蒸鴨、山煮羊、牛尾貍、蟹生……

池鳴怪異地看着在一旁眼冒淚花的老頭，有些不解，不至于吧，他的食物有那麽好吃，好吃到讓對方都哭了？

“老爺，奴總算找到您了，可急死奴了。”一個小厮打扮模樣的短褂男子，氣喘籲籲地跑了過來。

即便在冬日，他的額上都是細細密密的汗珠。

小厮一邊用袖子擦着汗，一邊彎着腰喘着粗氣。顯然剛剛上山的時候跑得有些急，眼尾還有些潮氣，像是哭過一般。

待看到老頭吃的比水洗過還幹淨的空碗，他的嘴巴張的足足可以塞下一個雞蛋。

“老爺，你……你能吃下飯了？”

“恩哼！”

老頭故意冷哼了聲，顯然也很興奮，連眉毛都在跳舞似的，昭示着他此刻心情非常不錯的事實。

“走，下山讓廚娘給老爺做好吃的去，這幾年可折磨死老爺我了。”老頭原本急哄哄要走，像是想到什麽一般，又對着身邊的小厮道：“帶錢沒有？”

“啊？帶，帶了。”小厮一臉懵，老爺從不管錢的事。

“給這位年輕人一百兩，算是答謝他的飯錢。”老頭非常慈愛地看着池鳴，就跟看着最讨喜的小輩一般，看的池鳴都一臉莫名其妙了。

小厮有點不情不願地掏出一百兩銀票，他覺得老爺可能被騙了，一頓普普通通的山野中的飯也太貴了。

可轉念一想，老爺幾年來難得吃這麽多，倒也是值這個數。

老爺又能正常吃飯了，這是不是說明他很快就能回京城和他的小夥伴們繼續愉快的玩耍啦？

池鳴等人走了後，又在山上待了一段時間，下山的時候，背着一籃子的冬筍，別說走起來都生風，就跟背着一籃金子似的，臉色也異常柔和。

可惜現在冬筍少，他舍不得拿來曬幹，心裏籌劃着明年開春等春筍冒出來的時候多曬點。

遠遠的就看到自家門上挂了兩條個頭不大的魚。魚看上去還很新鮮，魚鱗還很堅硬，魚肚子也是白的，顯然死了沒多久，

池鳴往四周看了看，也沒看到人。旋即又想到昨日那個清瘦的身影。

難道是他？

話說那老爺子叫李長青，是當朝的右相，這次是因為個人身體原因才跑到這偏僻的鄉下度假來的。

老爺子喜滋滋往回走，走了一路，也饞了一路，腦子裏已經盤算着菜肴。一到家就急着讓那個從京城帶來的廚娘去做晚膳。

一開始的時候還能窩在簡陋的書房寫寫畫畫，可越到後面，心思早就不知道飄到哪裏去了。

好不容易厓到廚娘把所有想吃的菜肴都端上桌，他筆一丢，人就火急火燎的往外趕。

水裏游的、地上跑的、天上飛的，全都是他曾經的心頭好，廚娘手藝一如既往的好，色、香、味俱足，也挑不出一絲錯處來，可他硬是一點食欲都沒有。

吃了幾口，居然吐了。

老爺子罵罵咧咧地摔了筷子，氣的一屁股坐到一邊生悶氣。

能看不能吃，他都這個年紀了，還得了這勞什子病，一想起京城那些老友天天吃香的喝辣的，哪家酒樓好吃就往哪家鑽，時不時的還到他面前眉飛色舞的描繪一遍，氣的胡子都一顫一顫的。

可明明剛才在山上的時候好好的，怎麽現在就不管用了呢？

老爺子想不通。

竹筍不能過夜，肉質會變老，影響口感。

池鳴索性就做了一桌全筍宴。

油焖竹筍、涼拌酸辣筍絲、老鴨煲筍燙、蘑菇炒筍片。

剩下的一些焯水切成片曬到了院子裏，不用曬得很幹，八層幹就行，到時候還可以做筍絲面吃。

白夭中午的時候就饞了，礙于那個老頭子在，到現在才嘗到筍的鮮美，吃的滿嘴流油，肚皮滾圓。

用它的話講：寧願變成一個球，也不願意辜負這人間的美食。

茶茶則躲在空間裏，不太願意出來，他覺得他美食的執念不深。相反，他更喜歡呆在松軟的泥土裏，那裏才是他的快樂窩。

池鳴吃的也是相當滿足，盤算着明天要不要再去挖點冬筍曬成筍幹。

吃筍唯一有一點不好，就是不太好消化，纖維多，性寒。

池鳴這一天吃的太多，肚子到後來就有點脹脹的，腸胃也有些不舒服。

想着好些天沒有泡茶，就想着喝點茶解解膩。

讓他驚悚的是，他才泡好茶，那位就來了。

還以為終于擺脫那個人了……

作者有話要說：

玄術：怎麽，看到我很激動？

池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