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罰我心動(上)
臨近午夜,倆人被店員委婉趕出,錢惠來文青屬性上頭,偏執意要徒步回家。沿海岸走,雙手插口袋抒起情來,直道以前從沒認真看過秦皇島的海。一雙眼由月光和海波襯得脈脈,特像那麽回事兒,七步仿佛能吟首詩。實際是早晚溫差大,海風凍人,凍出淚來,牙齒還裹在口腔裏打顫。
向其非戰戰兢兢跟後面,說怕他想不開,趕羊似得讓他往裏靠靠,別再溜邊兒,你耐克灌水了!錢惠來扣緊灌風的針織開衫,自我嘲諷一絕,“你認識我這麽多年,我看着哪兒像有膽想不開的樣子?”
一琢磨,還真是。錢惠來此生,裝逼裝得精準,面兒上不顯,除和向其非說話沒着沒落,其餘時間常一臉別聊了,你們凡人不懂。但若有機會把他包裝拆掉,裏面只剩碩大一個“慫”。反擊都意思意思,到頭來還是一切聽媽的。大學期間戀愛自由了吧,但甩對象也要提前一宿準備話術,偶爾還頂黑眼圈咨詢向其非,“哥們兒,這麽說行嗎?您幫我推算推算對方有沒有情殺可能?”
中途手機響過兩回,要接,被錢惠來搶去,風刮得他不停吸鼻子,屏幕映到瞳孔上兩處光點,連帶整張臉都陰森。
沒想到開口接的是幼稚争寵:“他重要我重要?”
“別,”向其非道:“要吐。”
“憋着,”錢惠來手裏仍在叮叮咚咚:“考驗一下你到底有多重色輕友。”
“……你确定?”向其非摸耳朵,整張臉是裝出來的抱歉:“那我經不起考驗。”
聽罷,錢惠來把電話橫握在手裏,作勢要往外飛,下一秒能打幾個水漂給你看看的架勢,威脅,“勸你想好再答。”
咬牙,屈辱應對,向窩裏橫低頭:“……你重要。”
那邊玩夠了,心滿意足,東西遞回來,“給,接吧。”誰知鈴聲戛然止住,這人現在才裝起無辜。“他挂了。”臉上寫是對面不夠持久和我可沒關系。
向其非搶手機,擠撞着錢惠來繼續向前,手上忙回撥,罪魁禍首斜他一眼:“晾他半天能怎麽,欲擒故縱懂不懂?丢人。”
“就你懂,”向其非踢他後腳跟,“女朋友還不是懂沒了?”
錢惠來咧嘴笑,背過身,大踏步踩沙灘上熒熒月光:“我爹特懂,我随我爹。都他媽快知天命了,不還能給自己懂出個婚外戀?”
張口,接不上話,電話通了,池衍便又算救他一命。向其非先解釋計劃有變,回不去了,倒也直白,“我媽讓我盯着錢惠來別尋死。”語畢,肩膀同時被錘一拳。
“嗯,知道了,”池衍說,“看你沒按時到家,怕路上出事。”
“你沒回我短信,以為你沒看見我發車票。”同時也雀躍,“新手機你有在用啊?”
那頭短暫停頓:“……偶爾吧,會看你發的照片。”
“那現在是在等我回家?” 向其非心髒撲通,渾身只有臉是熱的,“我錯了,下次一定按時,你別生我氣。”
又是停頓,“……沒有。”
沒有什麽?怎麽不說全啊。向其非想,沒在等我,還是沒生我氣?但不重要,承認錯誤也主動:“你要實在生氣,我可以接受一切懲罰。”
池衍樂:“罰你什麽?”
“打掃衛生?洗衣服?或者擦琴,保養和調弦我也會,但僅限标準音,”向其非耷拉眼皮,踢走面前一塊碎貝殼,趁四下除去錢惠來沒別人,不要臉道:“要讓我決定的話就......罰我親親你?”
背景是錢惠來怒吼,“別把沙子朝我背上踢!”把池衍一句短暫的回複也蓋過去,只能聽見尾音含笑,沒準有戲。
“小筝起了,”沒聽到對方說好還是不好,再接上便換話題,“他想和你說話。”還想追問,連話筒那邊的人也換了。
秦筝話更多些,控訴池衍帶的糖草莓包了米紙,大部分都撕掉,不過偷偷嘗了一小片味道似乎還可以;又說家裏添了好多東西噢,你要快點回來看看,晚了我要回去上學了;還有上星期我同桌轉學,雖然我們沒怎麽說過話,但他人蠻好的,數學課會分我雪花酥吃,你回來的時候能買一些嗎我又想吃了,但主要還是要早點回來。前前後後不得要領,總結下來重點只兩句,非非哥哥你早點回來,你別不要我們。
好好好,沒有不要你們。邊愧疚邊安撫,又想,他說“我們”,把池衍也算在了一起。
到海港,走走停停,白白消磨将近六小時。癱回床上,兩條腿仿佛不是自己的,倒頭便睡。但也不全是無用功,踏進小區大門時正破曉,錢惠來站定,不動了,陪着他看會兒太陽從林立樓層的夾縫中擁擠着升起。之後,錢惠來翻包,摸出禮物袋,塞進向其非懷裏。裏面除早約定好的塞爾達卡帶,還有一個本子與一支派克筆。
“另外兩個是小時候我爸給我的,沒用過,一塊兒送你了,你要用就用,不用就扔了算了。”
那你怎麽不自己扔?沒問,畢竟也見識過池衍那扔不掉的火機,交給別人割舍總輕松些。在電梯裏翻, 本子紅絨布面,手感極好,上面印燙金的字兒,一行日期,一行是先進個人表彰詞。扉頁上手寫幾段酸溜溜的自創詩,年份久了,字跡受潮暈開,乍一看頗有文采,可通讀卻不知所雲。
最後落定一句:我從未認真地,認真地,望過故鄉的海。
付婕其人,攤上這檔子事兒,就定要鬧得全海港都知道。什麽家醜不可外揚,您都不跟我一家了我管它揚不揚?錢惠來發一天神經,睜眼又重給親媽當起免費顧問,虧在還沒執照,被三番五次質疑你到底靠不靠譜?一氣之下跟向其非同趟車回了北京,嘴上說我不管了你愛怎麽折騰怎麽折騰去吧,途中還是轉了兩個聯系人過去,介紹說這我做這方面實習的學長,你看着辦吧,別摳門,錢記得給夠,我跟人也不特別熟。
高鐵黃昏到站,剩一天開學,行李不多,本想說送錢惠來先返校,人說不用,你滾吧,你那位也該等着急了,雖然我看你更着急。
在出租車上也的确反複看表,晚飯時間,出去吃好了,海底撈先排個中桌,姑且保密,彌補前兩天的不守信,不知算不算個驚喜。
進小區,捅鑰匙開門,屋內靜谧,沒開燈,險些以為池衍終于受不了他,帶着家當逃竄。秦筝先聽見聲響,穿一身紅彤彤的睡衣,從房間裏沖出來要抱他。“雪花酥在包裏。”向其非說,“我買了好幾個味道的。”
秦筝跑去翻零食,撕開一塊兒往嘴裏塞,又神秘兮兮到廚房開冰箱櫃門。保鮮層打開,向其非懵了,水果蔬菜醬料,還有兩塊正解凍的棒骨肉和羊排。再看一圈,懂了秦筝電話裏說添好多東西,鍋碗廚具小家電,一樣不少。
冰箱上層還擠着一個好利來的蛋糕盒,左邊堆兩條春筍,秦筝踮腳把盒子托出,抱到飯桌上,主動坦白作案過程,“我下午偷偷吃了一塊,他說想等你一起吃,你別告訴他好不好?”
那蛋糕冰了兩天,不特別新鮮,但只要是甜的,秦筝幾乎來者不拒,說罷又去切第二塊。向其非問:“池衍呢?”
“在屋裏,”先切了帶生日快樂巧克力牌的那塊給向其非,抱怨,“他又好忙。”
向其非納悶,不是才從孟折柳那裏賺了錢,怎麽還着急要忙?
蛋糕放下,去敲房間門,沒響應,但能聽見細微風聲,也能聞到寡淡的煙味。擅自擰開門把,那人開了半扇窗,扣着耳機,倚坐在窗框上,膝蓋攤着譜,桌上是從火場搬出來的唱片機,塑料防塵罩化了個角,造型怪異,膠片在裏面穩定旋轉,現代藝術。池衍沒抱琴,指尖夾一截将要燃盡的煙頭,看着立在牆角的吉他發呆。
看我,看我。別看那破琴了。向其非想着,順利和池衍對視,短短幾秒,見他略低頭,又抿了嘴,然後摘耳機,音源湧出些微,重金屬,呲呲啦啦的嘈雜。要說什麽?看起來像有千言萬語。
“回來了。”池衍開口,喉結滾動,試圖平靜。
窗外傳來隔壁鍋鏟翻動,噼裏啪啦要翻出火來。向其非飛身過去,挂人身上,腦袋也埋他頸窩裏,耳機礙事,那就摘了。別平靜,行嗎?我看到你要沸騰了,只一秒也可以,別平靜。
朝池衍脖子啃一口,倚他身上學小狗嗚嗚叫。池衍吃痛,從窗沿上下來,卡住這人下巴:“到底誰罰誰?”
“罰我罰我,好急。”向其非仰臉,攀池衍肩膀,毫無保留倚全身重量過去,又尋池衍手心,第一次感到他溫熱。
怕燙到人,池衍摸着煙灰缸把煙蒂掐滅,順便蓋住裏面撕碎的一張單程票,秦皇島是目的地。
橫豎也沒親成,外面還有一沒成年的,正等着倆人出來分蛋糕。池衍算坦然,向其非卻罕見如做壞事被抓現形,面對秦筝就格外窘迫。跟池衍還能耍無賴,我什麽也不管反正就喜歡你。到秦筝這兒就愈發蒙上層心虛,我什麽也不管反正就搶你哥對象?臉皮再厚也不至于。
家裏儲這麽多糧,當晚自然沒提什麽海底撈,更何況池衍做菜一絕。一大一小都遷就過期的壽星,菜由着向其非點,腌篤鮮,水煮魚,總督豆腐,秦筝還想要鍋包肉,其他想不起來,交給池衍自由發揮。秦筝先前飽過兩天口福,自己建起來的防護罩要吃碎,也能乖乖跟池衍讨三個碗去盛米飯,小聲補一句,我幫你們。
向其非搬小凳坐廚房幫忙剝筍,秦筝在客廳玩錢惠來剛送的游戲卡帶。問池衍怎麽什麽都會?掌勺的炸着豆腐,頭發用皮筋紮起個揪,回,過去在很多菜館後廚幫過工,要沒組樂隊,估計就去當廚師了。向其非拎刀把筍塊兒切的歪七扭八,嘿嘿,那你還是組樂隊比較好,不然我喜歡誰去?
池衍撈豆腐時手一滑,掉兩塊回油鍋裏,油仍高溫,再撈出來,就比其他豆腐塊兒的外皮深一檔。暗笑,這算什麽事兒?任何一點動搖都得留個印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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