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 前世之事

四周聲音被掠奪,連同喉嚨裏的聲音也一并被掠奪。

萬籁俱寂。

郁枝驚駭地看向四小姐充滿故事性的雙眼,這雙眼睛清清楚楚告訴她:她沒開玩笑,也沒故意吓人。

她是認認真真在問上輩子死去之事。

上輩子。

郁枝手臂爬上一層涼,涼意很快竄滿四肢百骸,魏平奚貼心地摟緊她:“不怕。”

“你……”

好久她喉嚨能發出聲,音色顫顫巍巍沒了素日的軟媚如水,反而驚慌地像個拄着拐棍的老太太。

魏四小姐被這幻想逗笑。

郁枝眼睛微紅,怕得要死:“你、你別在這個時候笑……”

“這個時候笑很吓人嗎?”

美人一副快哭出來的樣子:“你說呢?”

魏平奚親她一口:“這樣呢?”

“……”

怎麽說呢,有種被漂亮女鬼占便宜的感覺。

郁枝圓圓的腦袋藏着天馬行空的亂想,亂想地沒了邊,她努力穩住呼吸,穩了又穩,終于問道:“你怎麽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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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好不容易緩過來兩分,魏平奚不再吓她:“是你告訴我的。”

“我?我怎麽告訴你的?”

重生此等怪力亂神的事她連阿娘都瞞着,怎會……

“你忘了嗎?在流水巷你和你阿娘居住的小院,刁婆子和刁鐵柱盜竊入室搶奪銀錢,推傷你阿娘還想對你用強,我及時出現,你喊我什麽還記得嗎?”

幾個月前的事如今再提郁枝有種恍如隔世的錯覺,她凝神去想,魏平奚也不打擾,由得她想。

“我,我喊你……四小姐?”

“是呀,你想起來了,你喊我‘四小姐’。”

魏平奚嗓音柔和澄淨:“那是你第一次露出馬腳。”

“第一次?難道還有第二次?”郁枝震驚。

“當然。第二次是在眷心別院我問你何以曉得我是‘四小姐’,你說是聽別院的人無意提過一嘴。”

她笑容清雅:“別院都是我的人,我調.教的人該說什麽不該說什麽她們心裏有數,怎會‘無意提過一嘴’又無意教你聽見?這謊言太拙劣,是你第二次露出馬腳。”

“不會還有第三次罷?”

“有。”

魏平奚道:“你的眼神出賣了你。”

“我的眼神?”

“你信任我,感激我,你的嘴不說話,但眼睛是心靈的窗戶。

“對一個舉止輕浮一心想要你身子的人,你表現很平和。

“別院那回我認出了你,前世我對你有一飯之恩,你當我是恩人,當我是好人,才會惦念這份恩情,待我多寬厚。

“是與不是?”

郁枝沒想過自己在她眼裏竟是滿身破綻,連那點報恩的心思都被揣摩地細致到位。

四小姐不僅在床上能耐,到了床下比床上還要警覺可怕。

她既看出她從何而來,那麽是否看出她心裏有她?

她出奇地惶恐,臉色發白。

看她不發一言,魏平奚輕聲道:“你現在可以告訴我了。”

郁枝回抱她,身子微微發冷。

“怎麽,不會我死了,沒人為我感到傷心罷?”

她不自然地笑了笑,一手扶在美人玉肩,笑容滞澀:“不會真沒有罷?一個都沒有?”

“有好多人不肯接受你香消玉殒的噩耗,他們從四面八方趕來,放聲悲哭。

“別院的豔姬,就是那個腿生得漂亮的,為你殉情。

“陵南宋家的嫡長子當日跳河,說要随你而去。

“還有北域的聖女,一頭磕在你棺材前,血流了滿臉,被人用秘法救回。為首的大長老說你是禍害,看了他們聖女身子不負責,一聲不吭死了,死了還折騰人……”

四小姐心情複雜,她本想知道死後魏家和皇室的反應,枝枝給這和她念叨情債呢。

“還有雲蘿書院的女夫子,為你頌詩千百首,言稱世上沒了你魏平奚,世間的女子便少了清豔絕倫的色彩。

“她看世間如黑白,自願追随那抹彩色而去。

“語畢,喉嚨嘶啞,磕死在你墓碑前。”

“……”

郁枝喘口氣又道:“你情債三千,我一時也說不完……”

“說重點!”

她喉嚨一噎,暗道四小姐無情。

“除了你那些情債,倒是還發生了幾件大事。”

她細細回想:“我記得……你下葬後的第十三天,應該是第十三天,舉國張貼告示尋訪名醫為娘娘治病。”

“姨母?姨母她怎麽了?”

“據說是郁郁寡歡,心脈受創。”

魏平奚面色沉重:“姨母一向疼我,我忽然身死,想必她受不了這打擊。”

她嘆口氣:“之後呢?”

“之後陛下請藥辰子前輩入宮,再之後宮裏傳來太後重病的消息……”

“魏家呢?我母親反應如何?”

“魏家衆人赴皇命上京。

“那天我遠遠在侯府門前看了眼,魏夫人身穿僧衣,形容消瘦,魏侯爺臉色也不好,攙扶着老爺子上馬車,差點把人摔了。”

郁枝唏噓一嘆:“再後面的事我就不知了……”

“你是怎麽死的?”

四小姐摸着下巴看她。

“遇上幾個流氓地痞,為保清白投河自盡。”

魏平奚眼睛微眯:“現在呢?那幾人還活着嗎?知道長相名姓嗎?”

前世害死她的人郁枝想忘也不能忘,張嘴一一道出,便聽四小姐煞氣騰騰道:“我的仇沒法報,你的還不簡單嗎?翡翠!”

翡翠在門外應聲道。

詳細與她說明地痞家住何方、姓甚名誰、模樣特征,魏平奚冷笑:“這幾人,都給我宰了!”

她瞪了郁枝一眼:“不早說!”

仿佛讓那幾個地痞多活一天她都氣得慌。

差事交代下去,又一只信鴿從京城上空飛向遠方。

四小姐氣悶地躺在床上,郁枝讨好地為她平心順氣:“我不是不恨,是沒人為我撐腰,不過現在有你為我報仇,我很開心。”

“你是開心了。”她喃喃道:“到底是哪個孫子要害本小姐?”

郁枝小聲道:“那你呢,怎麽去的?”

“被人毒死的,死得可慘了……”

她簡單敘述一番有多慘,擡眉看到一張慘白落淚的臉。

“怎麽、怎麽那麽慘?”

這比她投河疼多了。

郁枝心裏有她,自然聽不得她受苦,看不得她忍疼,心底對那下毒之人恨得咬牙切齒。

她撲簌簌紅着眼睛掉淚,魏平奚後悔和她形容,一手摟着她:“別哭,這不又賺了一輩子嗎?”

若沒這死而複生的經歷,她就真成冤死鬼了。

糊裏糊塗,仇人是誰都不曉得。

死得憋屈又窩囊。

郁枝抱着她哭得嘤嘤切切。

魏平奚還沒從前世的枉死緩過來,心性一起,壓着人深吻。

哭聲盡皆沒入她的喉嚨。

天地終于清靜。

……

皇後娘娘停在皎月宮門前。

守在宮門的婢女恭敬行禮:“娘娘,殿下還在睡,您……”

“還在睡?可曾用膳?”

“尚未用膳。”

“喊她起來,本宮與她一同進食。”

娘娘發話,宮婢不敢不從,硬着頭皮去喊熟睡中的公主。

季青杳坐在床榻問道:“本公主臉上的傷好些沒?”

“好多了。”

“可能看出來?”

貼身婢女謹慎道:“最好還是再過一天。”

“再過一天?母後人都在宮裏了!”

她煩得不行:“找妝娘為我好生上妝,絕不能讓母後看出端倪。”

大炎朝尊貴的公主殿下,帝後唯一女兒,若在自己宮裏臉上頂着巴掌印,額頭顯着傷痕,恐怕要出大亂子。

顏袖好耐性地等在皎月宮,如今有資格讓她等的人太少了。

“娘娘,公主來了。”

季青杳邁着優雅的步子款款而來,容色嬌俏:“母後,您怎麽來了?”

“來看看你,怎麽睡到這時,可是身子不舒服?”

“還好,就是近幾日身乏,做什麽也沒幹勁。”姣容公主挨着皇後坐下:“母後,聽說父皇下旨要儀陽侯一家搬到京城?”

顏袖手捏瓷勺:“你消息倒是靈通,你姨母攜女入京,侯爺與發妻感情甚篤,一家子骨肉哪能兩地分離?在一塊兒才熱鬧。”

“若他們來了,是挺熱鬧。”

她又道:“儀陽侯府一團亂麻,前陣子發生的事京城都傳遍了,大公子騙婚、偷養外室、冷待正妻,難怪孫氏要與二公子茍合……”

“親戚家的事不好議論。”皇後娘娘為女兒夾菜:“死者已矣,不可再念叨人家的是非。至于魏家二房的事,你一個沒嫁人的姑娘,哪好嚼人舌根?”

“這舌根我嚼不得,魏平奚就嚼得?”

她又在指責當母親的偏心。

顏袖好笑地放下瓷勺:“她是外甥,你是女兒,哪能相提并論?”

“是女兒比不過外甥?”

“是親疏不能混為一談,做母親的,總希望自己的孩子比人家的好。”

季青杳一愣:“母親說的是。”

她抱着皇後娘娘胳膊:“母後,我想回太師府一趟,我想外祖父和外祖母了。”

“好,改日我陪你同去。”

一頓早膳用完,離開前皇後撫摸女兒的臉:“我疼愛奚奚,你從小就不服,其實這沒什麽好比較的。杳兒,你要知道,沒有母親是不疼愛自己親骨肉的。”

“兒臣知道母後的心。”

“你知道就好。”

“兒臣恭送母後。”

人走後她臉色沉下來,問左右:“禮物備好沒有?”

“回殿下,備好了。”

……

魏平奚拈着棋子又放下:“你說明日姨母和公主要來太師府?”

翡翠回道:“乾寧宮的宮女親自來傳話。”

“怎麽?可有不妥?”

“沒什麽不妥。”

魏四小姐掃了一眼面前的棋局:“來就來,我就不信當着顏家人的面,她還敢挑事?”

魏夫人斂眉落子:“她來她的,你玩你的,不沖突。”

“母親說的是。”

她忽而起了興致,扔掉手上的棋子:“母親,你再和我說說關于姨母的事?

“當年母親和姨母好得和一個人似的,不是還在乾寧宮與姨母一起養胎來嘛,怎麽就晚了姨母一步,讓那季青杳先我一個時辰出來?

“要不然,該是她喊我表姐了。”

顏晴盯着錯亂的棋局,不動聲色撚動佛珠:“這些事,你聽誰說的?”

“外祖母啊,外祖母說母親和姨母當年關系可好了!”

關系可好了。

當年關系好,而今關系不好,是發生了什麽事麽?

有什麽事能讓重情的皇後娘娘遠了嫡妹,甚至不惜一怒之下令原本在京城居住的魏家遷回陵南?

郁枝掩好眸心的疑惑。

魏夫人面對女兒很是無奈:“你就這麽好奇?”

“和母親有關的事,孩兒當然好奇。”

“好,那我說給你聽,省得你再去煩你外祖母。”

她嗔看女兒一眼,魏平奚親親密密地挨着她:“母親說,我保證仔細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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