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 跳湖

魏夫人疼愛女兒到了寵溺的地步,女兒想知道的她從不瞞着,過往之事在心頭過了一遍,她眼睛漫出溫柔的光彩。

“顏家就我和阿姐兩個女兒,我們生來獨寵,我是那個最小的,不僅爹娘疼愛,長姐也拿我當手心寶。

“我們在一起度過了十幾年快樂的光陰,直到我們長大。

“別看現在的皇後娘娘溫柔如水,她少時可沒給陛下多少好臉色,她這個人,若是不笑,瞧着總有兩分冷峭在裏面,像風雪裏淩然的梅枝。

“但她對我很好,有了好吃的好玩的總會想着我,我也習慣了她對我好。

“你知道的,習慣是很可怕的力量,當她忽然有一天告訴我她與陛下定情,我無法接受,總覺得此生都要失去這位長姐的庇佑。

“阿姐與陛下定情,對顏家來說是很大的事。

“爹爹不希望阿姐與陛下在一起,那時朝政還把持在燕太後手中,少帝仰人鼻息。

“但阿姐心如磐石,直說陛下生她生,陛下死她死,她将自己看做季萦的人,愛得熱烈純粹。

“我很不解,也很好奇,好奇怎樣的人能令阿姐變得如此瘋狂。

“我幼年時曾見過四皇子一面,幼年時的記憶淺薄,風一吹就散了,于是我偷偷跟着阿姐出門,見到了少年時期的季萦。”

她感慨道:“你猜他們在做什麽?”

魏平奚疑惑:“莫非是在幽會?”

“不錯,他們去了明山偷偷約會。

“春暖花開,當朝陛下穿着女裝對阿姐跳了一支舞,阿姐反而穿着一襲長袍,我從沒見過那樣傾城美貌的少年郎,也從未見過那樣愉悅的阿姐。

“季萦十一歲登帝位,十三歲占據美人榜榜首,十六歲得了阿姐的心,而後過了兩年,陛下以後位許之,迎阿姐入宮,顏家自此成為陛下堅實的臂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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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能有今日,大炎朝能有今日,三分之一的功勞歸于阿姐和顏家。

“只是婚後陛下和阿姐子嗣艱難,阿姐早于我出嫁,等我生下你三位哥哥又有了你,中宮才傳出懷孕的喜訊。

“我那胎懷得不穩,你外祖母擔心我出現意外,主張我入宮與阿姐作伴,有宮中禦醫在,真有什麽意外也好防備。

“阿姐見了我很開心,可以說懷胎的那幾月她都很開心,整個人散發一種奇異的喜悅,臉上洋溢即将為人母的笑容。

“她有了孩子,才有了今時的溫柔。

“我們在同一天不同時候發動,她那一胎卻是難産,生到最後暈死過去,我晚她一個時辰生下你來。

“可嘆她用半條命的代價生下來的女兒,落地沒多久被太後搶去撫養。

“燕太後名義上是陛下嫡母,奉先皇之命垂簾聽政,震懾百官。可謂權勢遮天。

“天為天子,天子榮辱都在她一念之間。你想,那是何等的霸道風光?”

提到燕太後,魏夫人語氣不善:“姣容公主自幼長在太後膝下,尋常時候阿姐想見一見女兒都難。

“阿姐産女後心情抑郁,喜怒不定,我當着她的面在乾寧宮抱你,你還小,在襁褓中,睜着一雙黑亮的眼睛。

“她觸景生情,想到自己的女兒,寒聲訓斥了我,責備我不該在有風的日子抱你出來。

“我惹了她不喜,陛下顧慮她的感受,将魏家趕回陵南。”

……

“還在想呢?”

郁枝為她端來一盞茶。

魏平奚接過茶盞:“母親走了?”

“走了,說要你把心放肚子裏,明日娘娘和公主前來,她會護着你,攔着公主任性刁蠻。”

“這話說得。”她笑:“像是我怕了季青杳。”

“你才不怕。”

“你又知道了?”

郁枝親她一口:“反正我知道,你不會怕。”

魏平奚指着臉道:“再親一口?”

“不親了。”

她提起裙擺就要跑,被人眼疾手快地撈回來:“親了就跑,不厚道。”

“那你要如何?”

四小姐低頭輕咬她唇瓣:“咬你,咬得疼不疼?”

“不疼……”郁枝別開臉,避過她的親昵。

“陪我待一會,心裏有點亂。”

“怎麽亂?是聽了陳年舊事才亂的嗎?”

“總覺得……哪裏不對。”她滿心糾結:“可真要說哪裏不對,又說不出來。”

“感覺奇奇怪怪嗎?”

“有點。”

“我也覺得奇怪。”

郁枝摟着她脖子:“假使娘娘和母親關系真就那般好,哪怕産後抑郁寡歡,也不該因她在有風的天抱你出去就語出訓斥。甚至,讓魏家舉家遷回陵南。”

她認真斟酌措辭,緩聲道:“這未免顯得太過小題大做和不近人情。”

按照她入京以來看到的、知道的,娘娘不該是那樣小氣遷怒的人。

魏平奚卻聽不得有人說魏夫人不好,面上不悅:“你是說母親說謊了?”

“不敢。”

郁枝親親她嫩白的耳垂,沒再說話。

四小姐遠比她聰明。

聰明人,只有她不願想通,沒有想不通。

耳垂上的濕軟親得人沒脾氣,魏平奚抱緊她,顧自長嘆。

……

翌日,鳳駕抵達太師府。

“平奚見過姨母,見過表姐。”

皇後眉目溫和地扶起她,季青杳朝她不受待見的表妹冷哼一聲,扭頭去找顏老夫人撒嬌。

魏平奚撣撣袖子不和她計較,笑道:“姨母,請喝茶。”

皇後娘娘回家省親,一家子圍着接待,人多了倒沒郁枝張羅的餘地。

眼睜睜看着姣容公主給所有人送了禮唯獨漏了奚奚的,她有種“果然如此”的明悟,深覺公主這性子實在好笑。

正經來說,是沒天家氣度。

針對地太明顯。

不知是真蠢還是裝的。

若是真蠢,聽起來委實有點玄幻,到底是出身皇族千嬌百寵長大的公主殿下,但凡學了娘娘一絲半點的聰明,也不該做出如此事來。

若是裝的,城府未免太深,教人不寒而栗。

郁枝閑得發慌思緒飄遠,沒過多會老夫人支使顏如毓、顏如傾領着公主殿下去玩。

“奚奚也去,人多,熱鬧熱鬧。”

她有意讓這對表姐妹握手言和,心是好的,魏平奚笑道:“聽外祖母的。”

季青杳翻了個白眼,惹來皇後娘娘一記嗔看。

大冬天,時值臘月,再過幾天就是年。

太師府寒梅盛開,一衆小輩圍着公主殿下,蹴鞠、堆雪人、踢毽子,玩了幾樣也就沒滋味。

“沒意思。”季青杳提議道:“不如咱們玩捉迷藏,被捉到的人要接受贏家的刁難,怎麽樣,敢不敢來?”

四兄弟知道表妹與殿下不和,沒急着應答,魏平奚點頭:“好呀,來玩,有什麽不敢?”

姣容公主滿意一笑:“好!她敢玩,那你敢不敢?”

郁枝柳葉眼睜圓:“我?”

“就是你!本公主看你不順眼很久了!”

“你也就這點胸襟氣度了。”

“魏平奚!你敢這樣和我說話?”

“說都說了,還問什麽敢不敢?同是顏家子孫,你和誰耀武揚威呢?”魏平奚不耐煩道:“她的輸贏算我的,玩不玩?不玩算了!”

“玩!你要是輸了,或是她輸了,你們就去明水湖泡一個時辰再出來,敢不敢比?”

“怕你不成,若是你輸了呢?”

“照樣如此!”

……

顏老夫人笑呵呵地與皇後同行:“杳兒這性子我看還有的熬,正好你來了,借着這個機會讓她們好好培養感情。都是一家子骨頭,何必針鋒相對?”

顏袖點頭附和:“娘說的是,她呀,就是在宮裏無法無天慣了。”

魏夫人攙扶在老夫人左邊:“不如咱們去看看她們在玩什麽,省得再鬧起來。”

這話說到了關鍵,老夫人帶着一對女兒往西北方走。

走到一半下人急慌慌趕來:“回、回老夫人,公主掉進明水湖了!”

“什麽!”老夫人急得白了臉:“撈上來沒有!?”

“已經派人去撈了!”

多久沒見就出了事,皇後娘娘和魏夫人扶着老夫人,一行人疾步往明水湖去。

未到明水湖,喧嚣聲迎風傳了來。

季青杳身邊的婢子一頭紮進水裏将人救上來,不顧衣衫濕透大聲喊道:“公主?公主?您可千萬不能有事啊!”

顏家四兄弟面面相觑,親眼見識兩位表妹的不和,他們大為震撼,不明白同為親戚怎麽就能鬧得你死我活的地步?

公主殿下害人不成終害己,她這一跳不要緊,為難的是顏家。

老夫人嘴裏喊着“乖孫”趕來。

來到明水湖畔,季青杳已經吐出喝進肚子的水,見了皇後啞聲喊道:“母後……”

“杳兒!”

顏袖見她臉色青白,心裏一咯噔,急忙脫下大氅為她裹好。

明水湖冷,人跳進去哪怕很快救上來也得病上一場,畢竟沒有确鑿的證據證明女兒是假的,那就只能當真的看待。

既有可能是真的,為娘的又怎能不擔心?

皇後娘娘看了眼站在一旁的魏平奚,抱着女兒速速回房。

顏老夫人也跟着走了。

公主在府裏出事,于情于理她都得去看看。

魏夫人目送皇後離去,面上表情複雜,只一瞬她轉過身來握着女兒的手:“奚奚,你怎樣?這是怎麽回事?”

魏平奚還在思考姨母走前的那道眼神,嘴上道:“我能有什麽事?輸了比賽的是公主,我都勸她不要跳了,她執意跳下去……”

她心裏不知怎的不是滋味,有種被人算計還說不出一個不字的憋屈感。

“你沒事就好,你沒事就好……”

顏如毓道:“姑母,我們幾人可以作證,公主是自己跳下去的,和表妹無關。”

“不錯姑母,表妹還差點跳下去救人了呢!”

“救人?”魏夫人看向冰冷深沉的明水湖,心裏湧起一陣後怕:“你救什麽人?她發瘋,你也跟着發瘋嗎!”

十八年來第一次受訓,魏平奚反應不過來,顏晴寒着臉扯着她往清晖院走。

郁枝急忙跟上。

清晖院的門關閉,顏晴臉色難看:“誰的女兒誰管,你是我的女兒,怎能為了別人犯險?她就是死了,也輪不到你來陪葬。”

這樣決然無情的話很難想象出自虔誠禮佛的魏夫人之口。

教訓完女兒,她忙着去後廚熬姜湯。

魏平奚這半日不僅欣賞了姣容公主作死的功力,還見識母親翻臉的能耐,她心緒翻騰。

“你說,季青杳為何要跳明水湖?總不會是和我賭氣罷?”

郁枝也不明白,公主尊貴之身,輸了就輸了,哪用得着以身犯險?

明水湖冷如冰,這一跳,少說也要一個月在房間養着。

在房間養着,她能有什麽好?

她跳湖,最擔心的是姨母,讓姨母為她擔心又能有什麽好?

魏平奚索性往最簡單的方向思考,半晌得出一個聽出來極為可笑的結論:“她不會是在用這樣的方式和我争寵,為的是讓姨母遠着我罷?”

若真如此,這挑撥離間的方法夠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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