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 是妻是妾

“不像話。”

“是呀,太不像話了!”

季雲章罵得口渴,擡手欲飲茶,眼皮撩起瞧見摯友似笑非笑看着她。

她喉嚨發幹,後知後覺記起摯友不光是她的摯友,還是小壞蛋的姨母。

她讪笑一下。

顏袖和季容因棋結緣,棋場如戰場,她們為友多年,博弈多年,正如顏袖深知季容冷傲外表下的柔情,季容亦深谙顏袖溫柔背後的鋒芒心機。

簡而言之,兩人都不是善茬,才能互珍為友。

一不留神把人家捧在手心的外甥罵得狗血淋頭,季容清清嗓子,假裝無事發生。

她不再罵某只小混蛋,皇後娘娘落子成勢,吃了對方好多活子。

這一局無力回天,季容不死心,想拼了老命換一個和局。

顏袖不讓她。

“這才哪到哪,人剛到京,摸着小手沒,就認柳薄煙的骨血為女?”

季容沉心觀局,聽到這話分出小半心神回道:“怎麽沒摸着?煙兒的女兒就是我的女兒,我和她彼此耽誤了二十多年,再不快點,半條腿就該邁進棺材去了。”

皇後娘娘篤定她這局必輸,好整以暇:“你若想與她有進一步發展,不如與奚奚握手言和,有她為你周旋,何愁不能得償所願?”

“她?她自身都難保……”

季容被這棋局難住,冥思苦想忽而靈機一動落子:“煙兒視她為好女婿,你猜她做了什麽?以妾充妻,企圖瞞天過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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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這既成的事實,瞞得了嗎?真以為我收拾不了她?我若收拾她,首先受傷的是煙兒,本宮是投鼠忌器,不得不讓她三分。”

以妾充妻。

這一點潛伏在陵南的探子倒是沒和她彙報。

皇後頭一回知曉此事,不免覺得棘手,一子封住季容的活路:“你說我那好外甥聰明的腦袋素日都想什麽去了,她何時才能看明白自己的心?”

“什麽心?”

“鐘情之心。”

季容嗤笑:“就沖她恨不能啃了我女兒的架勢,色.欲熏心,嘴比鴨子還硬,這輩子都看不明白了!”

“……”

顏袖惱她埋汰人,又是一子落下把人逼到絕境。

雲章長公主情場失意,棋場也難得意,幹脆甩袖:“認輸!”

……

郁枝一覺睡到自然醒,嗓音沙啞:“什麽時辰了?”

“回姨娘,巳時了。”

滿身風情的美人穿好裏衣下榻,金石銀錠守在外屋,得到允許掀簾入內。

內室燃着梅花味兒的熏香,郁枝秀發披肩,折身掩好帳子,不教第三雙眼看清床榻的混亂。

她欲蓋彌彰,金石銀錠只當不知小姐昨夜折騰了姨娘。

坐在梳妝臺前攬鏡自顧,郁枝心一跳,不僅臉紅了,脖頸也跟着泛粉。

她這模樣,但凡眼睛好使哪能看不出她經歷了什麽?

“奚奚呢?”

金石笑她睡糊塗了:“小姐出門迎接郁夫人,如無意外,此刻應在別院陪夫人呢。”

郁枝心一定:“為我上妝,我要去見阿娘。”

玄武街南,坐落着魏平奚為郁母選好的宅院。

年三十,大白天也有了過年的喜慶,院子裏張燈結彩,魏四小姐剝開黃澄澄的橘子放在果盤,殷勤地送到柳薄煙手邊:“岳母嘗嘗?”

她是個孝順孩子,勉強來看也是個有良心的枕邊人。

代家裏的妾盡孝,為便宜岳母剝橘,哄得郁母還沒嘗到那橘瓣,心裏就已經甜滋滋了。

雲章長公主往乾寧宮發了一頓牢騷,又馬不停蹄仗着長公主之尊闖進這間小院。

看在姨母的面子,魏平奚為她搬了把椅子。

眼看她的煙兒被小壞蛋的幾瓣橘子哄得找不着北,季容面上四平八穩,心湖裏炸開鍋。

小壞蛋待她的煙兒越是‘孝順’,得知真相後,煙兒該有多氣憤多難受?

她不敢深想,想想就忍不住掐死這小兔崽子。

“你也吃。”柳薄煙捏了一瓣橘子喂過去。

魏平奚在外嫌少吃旁人投喂之物,只是郁母拿她當親女婿,沉吟幾息,她笑着接過那橘喂到嘴裏。

汁水濺開,咀嚼幾下她咽進肚子:“還是岳母喂來的甜。”

“……”

季容眼不見為淨,狠心閉了眼。

腳步聲由遠及近傳來,郁枝一腳邁進門檻:“阿娘!”

與女婿相談甚歡的郁母身子一震,笑容盛放:“枝枝,是枝枝……”

“阿娘!”

郁枝撲到她懷裏:“阿娘,女兒好想您……”

柳薄煙何嘗不想她?

闊別多日重逢的母女有一肚子要說的話,郁枝扶着娘親回房,留下四小姐和長公主在正堂劍拔弩張。

心上人不在這,季容不用再演戲,當即冷笑:“這驚喜你可喜歡?”

“喜歡,岳母喂的橘子就是甜。”

季容瞪她:“有和本宮耍嘴皮子的功夫,不如多想想,待到事發你該如何面對信重你的好岳母?”

魏平奚再次往嘴裏扔了一瓣橘子,口腔被清甜的汁水取悅,她脊背放松,慵懶地靠在椅背,眼睛微眯:“關你何事?”

“是不關本宮的事。不過,我不準你傷害她們母女。”

“一雙完好的眼睛、衣食無憂,換枝枝的身子和她的餘生,這是我們一早說定的,童叟無欺。我若沒玩膩,誰來也不管用。事發就事發,也沒指望瞞一輩子。”

“事發就事發?”季容驚道:“倘若事發,你要她們母女如何相處?”

“那是她們的事,與我何幹?”

“與你無關?”

“與我無關。”

“好,那本宮打死你也與她們無關。來人!”

一陣風掠過,藏在暗地的劍客齊齊現身。

魏平奚輕佻一笑:“興致上來納了一個妾,應美人所求撒了一個謊,怎麽說得像是我多十惡不赦似的?殿下,你還講不講理?”

“我有心與你講情,你說與你無關,那等你勝過我的護衛,再來同我講理。”季容一甩衣袖端坐于位。

長劍出鞘,劍光冷寒。

十名劍客乃長公主行走在外的護身底牌,一人可抵百名精銳,俱是成名已久隐姓埋名的俠客,卻不知因何投入長公主麾下為人驅使。

被人用劍指着鼻子,魏平奚拍案而起,出門迎戰。

“揍她。”

長公主有令,十劍客群起攻之。

庭院浩浩然起風雪,魏平奚白衣廣袖,折梅為劍。

內室,詳細聽女兒說明在京近況,郁母放下心來,轉而和郁枝說起多年前與季容相識一事。

郁枝幼年喪父,是吃過苦日子的,她不像尋常子女一般偏激,柔聲道:“殿下待阿娘好嗎?”

“她待我自是好的。”

能二十多年守着心裏的戀慕不嫁人,容姐姐說是天下第一好都不為過。

“爹爹得償所願,阿娘也該得償所願。”

昔年的窮秀才,相守幾年難道仍看不出枕邊人對他只有敬意而無男女之情?

他應當看出來了。

動.情和不動.情,是兩條歸處不同的河流。

人心如流水,流水不可控,要愛誰,不愛誰,情難自禁。

“爹爹已去,女兒只想阿娘得到幸福。”

柳薄煙聽她言語,一時感慨萬千:“枝枝啊……”

……

“我那女兒多好的人,被你糟蹋,你若回心轉意将她扶正,本公主便助你穩住煙兒,你意下如何?”

劍風呼嘯,也不知季雲章給哪兒搜羅出的劍道名家,魏平奚再強,以她的年紀能夠抵擋其中兩三人便算得上當世奇才。

如今對手十人,且是心意互通能結劍陣的十人,若非撐着一口傲氣,她早該主動認輸。

梅劍再次被對方劍氣摧折,她及時抽手免得筋脈被劍氣所傷。

正堂的門敞開,風灌進來,季容裹着大氅手捧茶盞,茶蓋輕撥茶氣,本該是風流寫意的畫面,奈何她不通武功,沒內力傍身,着實有點冷。

“傻孩子,本宮在幫你。”

“幫我?你明明是在揍我。”

“揍你開了竅,也是在幫你。”

魏平奚實在打不過,累得真氣枯竭往雪地一躺。

她躺下不要緊,季容還以為她被人失手打死,急忙放下茶盞走出來。

看她還能喘氣,長公主哭笑不得:“奚奚好女婿,何必這麽要強?你看你再強,可強得過我這十名好手?”

魏平奚送她一枚白眼:“他們加起來至少五百多歲的老妖精,打我一個十八歲的小孩,打贏了有什麽好得意的?輸了才丢人。”

她扭過臉不去看季容。

季容蹲下.身子好言相勸:“我是你姨母的朋友,你信不過我,還信不過你姨母?”

她将皇後娘娘搬出來,魏平奚再次想起出宮前娘娘所賜的一對白瓷娃。

“不行。”

“為何不行?”

“妾玩膩了能丢,妻不好丢。麻煩。”

“麻煩?”季容被她氣笑:“你姨母可是非常看好我的女兒,镯子都送了她,你不相信你姨母的眼光?”

魏平奚不答反問:“誰是你女兒?大言不慚。”

“早晚都是。”

瞧她累白了臉,季容伸手扶她起來:“紙包不住火,我感謝你搭救她們母女……”

“殿下,感謝可不是靠嘴皮子說的。”

季容斂衣朝她認真一禮,禮節上挑不出一絲錯,态度也誠懇。

魏平奚忽覺沒意思:“是妻是妾,我說了算,任你是長公主,任你搬出我姨母來,我不想娶妻,誰都不能逼我。

“美色雖好,總有膩味的一天。喜歡就夠熬人,愛情更是我無法理解的缥缈。

“打第一眼我喜歡的就是她的身子,她身鮮味美,縱使郁夫人知道一切,也改不了枝枝是我迎進門的妾。

“你看不過眼,那就告訴郁夫人,我糟踐了她的女兒,但妾就是妾!

“我這人天生不定性,不會把心拴在一人身上,也沒必要禍害人家為我生為我死,我喜歡她,今日是她,明日許就是別人。

“除非我哪一日沒她活不了,睡不着,吃不下,否則我的話不會改。”

她真氣損耗過度,身形一晃,翡翠瑪瑙及時将她扶穩。

季容被她氣得牙根癢:這什麽狗脾氣?敬酒不吃吃罰酒!

她這頭氣呼呼的,幾步外魏平奚白着臉腦門淌汗,看見迎立風雪的美人,腿發軟差點跪下去。

郁枝顯然聽到四小姐狠心絕情的那番話,眼圈紅紅,款款走上前:“你沒事罷?”

她走路還是有些別扭,魏平奚将這一切看在眼裏,又見她眼尾緋紅,猜測她沒準立在這偷偷哭過一場,心裏忽然湧起一陣煩躁。

扭頭沒好氣地怒瞪長公主,季雲章惱她沒大沒小,可未來‘女兒’一副情根深種的神态,她還真不敢當着她的面将小兔崽子如何。

季容看見了郁枝,郁枝卻忘了有長公主這人。

她心念紛雜,患得患失地抱住四小姐。

魏平奚被她抱得腦袋發懵,手臂圈住她纖細的腰肢:“沒事,打了一架。”

“那……打贏了沒?”

“沒。”

郁枝稀奇竟有她打不過的人。

那點子傷心不敢教魏平奚瞧見,抱了一會松開她,她小臉揚起明媚的笑,勾着四小姐小拇指:“走了,過年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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