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 不眠之夜

紅燒魚好吃,貴妃雞也好吃,大抵是看她長得瘦,兩道菜全是葷的。

那道羹湯她也喜歡,甜甜的,甜到了心坎。

郁枝抱着她,享受和她耳鬓厮磨的快樂:“娘娘待你确實極好。”

“是啊,你說她為何要待我這般好?”之前不是還說不再見她嘛。

“待一個人好還能有其他原因嗎?”郁枝推己及人,笑道:“喜歡你才會待你好,娘娘怕是真拿你當親女兒了。”

魏平奚被那句“親女兒”震了一下心房,默不作聲,只把郁枝摟得更緊。

兩人貼得太近,郁枝輕嗅她身上的沉水香,心猿意馬,聲線軟如水:“奚奚……”

“嗯?”

燭火點亮一室,魏四小姐從詭谲的身世走出來,歪頭瞧見美人眸若秋水地和她求.歡,興致頓起。

“我不想動,你自己動好不好?弄好了本小姐再來伺候你?”

郁枝一臉難為情。

“不要扯我,這個沒商量,說了沒商量就是沒商量,扯壞我的衣服還是沒商量。”她閉着眼,不理會美人的撒嬌。

實在沒了辦法,郁枝狀若鹹魚地趴在她身上:“我不想動……”

“那就睡罷。”

某人不解風情道。

漫漫長夜哪能就此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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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枝不甘心。

昨日起她有了一個野望——她要讓奚奚離不開她,沒她活不了,睡不着,吃不下。

投其所好,首先要讓奚奚習慣她的存在。

習慣上了瘾,戒不掉。

她暗暗給自己打氣。

就在魏平奚打算摟着她主動時,嬌弱的美人仿佛被妖精附身,猛地從她身上支棱起來。

不想努力的鹹魚一下子成了沒羞沒臊的美人魚,小臉紅撲撲,魏平奚眉毛一挑:“拭目以待?”

郁枝受了她的激将法,兩腿顫顫地分開,主動貼上那人的唇。

這是個不眠夜,大炎朝不設宵禁,好多人在外面瘋玩,炮竹一聲聲為新年帶來應有的熱鬧。

牆外熱鬧,牆內也熱鬧。

四小姐根骨極好,習武之人手指纖纖,不似英武男兒那物的兇悍,若君子溫柔,若淑女清雅,放在女歡女愛上給人絕妙的體驗。

尤記得兩人的洞房花燭郁枝也是如此行,用溫軟親吻那瑩白的指尖。

而那時她記挂魏平奚對她的恩情,至于當下,她誠懇的反應最能表明她對四小姐火熱的心。

她磨磨蹭蹭慢如老黃牛,魏平奚明眸含笑,一手握住她柳腰猝不及防地往下按。

下落的力道郁枝不能抗,恰是此時煙花在高空炸開——是府裏的魏三公子耐不住新年的召喚,在自家院裏消遣。

乍然的迸發聲擋去另一重嬌聲。

始作俑者玩味地欣賞美人魂丢的情态,語氣甚是欠揍:“沒出息。”

郁枝緩不過來,聽不清她說了什麽,只看到她笑得不懷好意,想也知道四小姐又在埋汰人。

她暗惱這人不按常理出牌,用着發昏的腦子去想,忽又覺得在這事上哪有什麽常理?

她脊背僵着,潤.濕了四小姐的指。

那指很長,郁枝下意識地和‘她’打招呼。

知情識趣,這是她在小院學來的規矩,此時此刻,卻又忘了那些規矩,用本能去讨好她的天邊月、心上人。

真可愛。

她紅着臉的樣子真可愛。

明明在受欺負,卻是一副心甘情願的樣子。

魏平奚不合時宜地想:她的底線到底在哪呢?怎麽就容得她一次次的賞弄,容得她一次次的縱情?

世人道她性子惡劣古怪,道她恬不知恥和女人厮混,說她好好的聖人教誨不學,淨學一些上不得臺面的。

枝枝又能忍她到何時呢?

她這般作弄她。

她怎麽還願意跟她?

巨大的困惑在她腦海浮現,她抿着唇,一副不開心的模樣。

郁枝看到了她的不開心,俯下.身子哄她,聲音一顫一顫的:“怎、怎麽……奚奚?”

魏平奚睫毛輕眨,喜歡她斷斷續續說話,于是到最後郁枝看着她說不出話,親昵地用臉蹭她,嗯嗯哼哼。

化作低弱的哭音兒。

時日久了,魏平奚當然可以分辨她哭聲背後代表什麽。

就拿現在來說,枝枝在和她說喜歡。

她喜歡她的喜歡。

四小姐翻過美人的身子。

不眠之夜,流岚院。

魏侯爺站在院門外,擡頭看着那盞高高挂起的紅燈籠。

紅燈籠的樣式很一般,說明夫人的心情也很一般。

李樂領他進門。

下人齊齊退出流岚院。

光線昏昏的房間,魏汗青站在門外低聲喊了一句“夫人”。

魏夫人沒理他,和往常很多次一樣跪伏美人卷前。

她給他的只有背影。

魏汗青貪戀地看着那背影,可惜燭光很暗,唯獨那人畫前的光亮着。

顏晴卑微地凝望畫中人,幻想與那人一次次地魚.水之歡,一聲聲“阿四”從她嘴裏吐出,儀陽侯沉浸在她賞賜的恩典。

她是他的神女,偏偏他的神女遙遙癡望着她的君王,甘心在君王面前淪為蕩.婦。

殊不知君王早有了他心中的神女。

魏汗青木然地看着畫上之人,慢騰騰起了殺意。

殺意才起,燭光一閃看到畫中人噙在唇邊的笑,他立時神魂戰兢——竟是被自己的幻想吓得萎靡。

冷汗自後背滲出。

威風不再。

顏晴的夢戛然而止,披好紗衣,她涼聲道了句“廢物”。

儀陽侯苦笑——與大炎朝英明儒雅的聖天子相比,何人不是廢物?

“他知道你的心意嗎?”

魏夫人背對他,衣衫穿好又是好一副寡欲端莊:“他不知道。”

“既不知,為何不讓他知?憑你的能耐、相貌,何愁不能常伴君側?”

“常伴君側?”顏晴嗤笑:“你說我與阿姐,論能耐、相貌,誰更勝一籌?”

魏汗青坐在圓木凳,新年夜,他想和自己的夫人多說幾句話,即使圍繞的話題是他不喜歡的。

但夫人喜歡。

他不想騙她,沉吟一番,如實道:“各有千秋。但我覺得你更好。”

“我為何好?”

“你更有紅塵味兒。”

紅塵味兒。

顏晴撚動佛珠的動作一頓:“你道我為何禮佛?”

“你心誠。”

“心誠?”她面無表情道:“這便是說謊了。我禮佛,一為內心平靜,二為脫俗。”

既是為脫俗,那麽禮佛多年仍是滿身紅塵氣,便成了天大的諷刺。

顏家兩姐妹,曾經也有過形影不離的要好,那時候阿姐最疼她,阿姐生得仙氣渺渺,是她求不來的風姿卓絕。

不僅她羨慕,阿四也喜歡。

她輸在這一身紅塵,以至于陛下眼裏除了阿姐,再無其他女人。

連個妃位都吝惜賜人。

為那一人,舍了三宮六院,一點希望都不給別人。

“你走罷。”

顏晴繼續誦讀佛經。

魏侯爺走得不情不願。

半個時辰後,她看着畫中人,癡癡地看着。

……

季萦哄皇後睡下,一個人來到乾寧宮的琴房。

影衛無聲無息出現,屈膝跪地。

“人找到了?”

“找到了,就在京城的九流胡同,十幾年過去相貌變了很多,瘸了腿,毀了容,想必是當年為娘娘接生後,趁宮亂逃了出去。”

“切莫打草驚蛇,先盯着,把她的消息放出去,看有誰來找她,又有誰要殺她。”

“是,陛下。”

……

福壽宮。

偌大的福壽宮安安靜靜。

宮人幾次去請長公主被拒,太後心情不好。太後心情不好,姣容公主連與帝後的家宴都沒參加。

“皇祖母,您莫要憂心,皇姑姑總有一天會想明白的。”

“罷了。”燕太後打起精神來。

季青杳為她放好靠枕,噓寒問暖。

“你不該來。忘記哀家提點的了?要拿他們當親人,否則假的永遠是假的。”

“可皇祖母心情不好,杳兒是皇祖母養大的……”

燕繪不以為意地笑了笑,不知是笑她天真,還是笑她在自己面前裝傻。

她長嘆一聲:“你說是便是罷。想哀家一把年紀,喜慶的日子身邊竟只有你一人陪伴,說起來也是……”

也是凄涼。

季青杳柔聲寬慰她,心中卻是腹诽:您老人家活得好好地過新年,柳家那般大族卻是覆滅了,活着的凄涼總比死成渣強,怪乎季雲章不肯來。

“核酥還在怪哀家……”

姣容公主輕聲道:“皇姑姑不肯來,多半是被那瞎眼婦人迷住了。”

“荊河柳……”

大的小的都勾人。

燕繪冷哼:“若非為了與核酥和好,那女人豈能安然無恙來京?”

“皇祖母仁慈。”

“哀家确實仁慈,一時的仁慈換來柳家的漏網之魚……”

說到這她想起多年前的舊事:“要說漏網之魚,哀家倒是想起一人。”

“祖母,何人?”

“一個接生婆。”

季青杳陡然一驚:“是為母後……”

“嗯。”

“那人可還活着?”

“多年無音訊,應是死了罷。”

應是?

燕太後眼皮撩起:“怎麽,怕了?”

“孫兒只怕那婆子壞了祖母籌謀。”

燕繪笑她嘴硬不經事:“怕就是怕,哀家也怕。”

怕不能活着看到季萦生不如死。

“顏晴那裏你準備的如何?”

“那女人就是個瘋子,根本不拿孫兒當親骨肉,不過祖母放心,她這裏行不通,儀陽侯那裏總能一試。”

娘是瘋子,爹不可能也是不管女兒死活的瘋子罷?

“時間不多了。”

“是,孫兒會抓緊辦。”

“要讓儀陽侯一家信任你,向着你,成為一把刺向季萦的刀。帝後身死之日,哀家會以太子非皇室血脈為由推你登位。屆時,你會成為大炎朝第一位女帝。”

“謝祖母擡舉!”

“太晚了,歇息罷。”

“孫兒告退。”

出了福壽宮,季青杳臉上的興奮漸漸落下去,漫步在宮道,心思晦暗不明。

稱帝?

誰不想稱帝?

恐怕帝後剛死,死老太婆就會擁護她的女兒為帝。到時候莫說吃肉,湯都沒得喝。

她是太後的棋子,可若轉過來看,太後何嘗不是她的棋子?

只要利用得當。

季青杳裝了十八年的傻子,裝得好辛苦,她有多辛苦,就對那九五之尊的位子多垂涎。

她慢悠悠走着。

“杳兒。”

除夕夜,大炎朝的皇帝陛下頗有閑心地在後花園游蕩。

見是他,季青杳先是一驚,後而眼睛一亮小跑過去:“父皇!”

她抱着季萦胳膊:“父皇!孩兒給父皇賠罪,皇祖母心情郁郁,兒臣不便走開,可兒臣心向母後,心向父皇……”

季萦拍拍她的手背,察覺她身上微涼,喊了宮人送來大氅為她披上。

“天冷,你是女兒家哪能不注意?父皇知你心意,知你為難,無需解釋。”

“母後那裏……”

“你母後雖不快,又怎忍心怪你?”

“還得拜托父皇多多在母後面前替兒臣美言,家宴不能與父皇母後同樂,兒心中愧疚難當。”

“好說。”

“皇弟呢?”

“他啊,和宮人放河燈祈福去了。”

“祈福?孩兒要為父皇母後祈福,要為大炎朝千千萬萬的百姓祈福,父皇一起去嗎?”

季萦停下腳步看她:“你這個懶家夥,總算想起自個公主的身份了?素日的掃雪街你不去,因小失大,糊塗。”

“可孩兒确實不喜歡去嘛,收買人心什麽的有父皇母後和皇弟做就夠了,兒是公主,好好玩好好開心還不行嗎?”

季萦搖搖頭:“你也就敢當着父皇的面貧嘴,這話可敢與你母後去說?”

季青杳縮了縮腦袋,嘿嘿笑:“孩兒不敢。”

“不敢?朕看你膽子倒不小。”

天家父女前往宮內的‘逐燈河’,姣容公主歡歡快快走在前頭,未曾留意當今天子一霎幽深的眼眸。

血脈至親,打斷骨頭連着筋的親密,冥冥之中總有兩分天生的感應。

這感應很玄妙,而血緣本就玄妙不可言說。

他與阿袖辛辛苦苦等待已久的孩子降世,看到的第一眼他心裏升起的不是感動、狂喜,竟是濃濃的疑惑。

那日宮裏亂糟糟,又是刺客,又是盜賊,加之當日為皇後接生的婆子離奇失蹤,以帝王的謹慎和為父的心腸來看,懷疑的種子早早種下。

十八年磨一劍,如今,快要出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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