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 知情人
“夫人。”
“見過夫人。”
大年初二,天冷風寒,雪不止。
驚蟄院的下人福身同魏夫人行禮,庭院積了寸深的雪,踩在地上落下清晰的腳印。
李樂為主子撐傘,七十二竹節的大傘罩在頭頂,雪花墜不到顏晴身。
魏夫人換了一身素淡不失貴氣的繡花裙,外罩雪色裘衣,想着還在正月,喜慶的日子裏好心情地戴了一對水藍色耳墜,腕間襯着檀木色念珠。
瞧着沒中宮娘娘仙氣,卻也美得一衆大姑娘小媳婦自慚形穢,站在她面前,後院十八九歲的姑娘都得比沒了顏色。
顏晴保養的好,人也和氣,日常禮佛修出一身溫柔氣韻,翡翠瑪瑙見了她連忙喊“夫人”,歡歡喜喜把人迎進來。
“奚奚呢?”
“回夫人,小姐還在睡。”
“還在睡?”
她看了眼天色,這個時辰了寶貝女兒還沒從床榻下來,她問:“可是身子不舒服?”
瑪瑙笑道:“小姐身子好着呢。”
身子好着呢卻起得晚,魏夫人面色不改:“奚奚這性子,也太愛玩了。”
這話當下人的不敢接。
“小姐,夫人來看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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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平奚無精打采地靠在床頭,手上捧着從郁枝那裏搶來的話本,聞言如往常般回道:“快請進來。”
郁枝坐在床沿喂她喝粥。
她沉浸在跌宕起伏的情節,眼皮不擡,低頭喝粥,餘光不離那話本。
魏夫人一腳邁進來,看清內室的情形,眼神寵溺:“看什麽呢,這麽專注?床都懶得下了。”
“母親。”她擡起頭。
郁枝放下粥碗朝她見禮,顏晴柔聲喊起。
眸光在這寵妾身上停頓幾息,她上前兩步端過放在小桌的半碗粥,坐在郁枝先前坐的位置:“看什麽呢,念給娘聽聽?”
米粥微甜,還有魏平奚喜歡吃的桂圓肉,喉嚨吞咽幾下,她道:“是個壞女人的故事。”
“壞女人?”顏晴挑眉打趣:“連你都說壞,那得是有多壞?”
被她笑吟吟調侃,魏平奚面上挂不住:“母親,你就埋汰我罷。”
郁枝偷偷皺眉頭。
她總覺得……覺得魏夫人怪怪的。
那句“有多壞”換她來說必然是在與四小姐調.情,倘是當娘的來說,乍一聽正常,經不住細想。
她老早覺得這對母女相處的氛圍存着古怪。
許是她想多了。
郁枝大着膽子看去——魏夫人風韻猶存,和四小姐坐一塊兒,看起來不像母女,說是姐妹也不為過。
母女倆一個管吃一個管喂。
換成是她巳時了還在床上賴着,飯也不好好吃,以阿娘那般柔軟的性子都免不了啰嗦她一回,哪會和魏夫人一樣,不厭其煩地一勺勺投喂,寵得沒了邊。
這哪裏是寵女兒?
這……
她醋勁翻騰,胃裏隐隐犯嘔。
人心都是肉長的,魏平奚怨惱母親害她與家人生離,仍然無法忽視這十八年來的養育之恩。
十八年,不是一朝一夕,是六千五百多天。
親情淡薄的魏家,這六千五百多天裏她只有顏晴一個‘至親’,傷了,疼了,也只有她疼愛、安慰。
若連在魏家的最後一份溫情都要斷得一幹二淨,無疑是割裂多年來她對‘母親’這一字眼的所有愛重。
粥碗見了底,喂她用過早膳魏夫人忙着回小佛堂禮佛,魏平奚終于舍得從床榻下來。
頹廢了一個晚上,總要支棱起來,日子還得繼續過。
仍是那句話,母親不負她,就還是她的母親。
她願尊她、敬她,真等到東窗事發,也會護她一護,保她一命。
魏平奚身着裏衣雙足踩在羊毛毯:“備筆墨,我要寫信。”
“是,小姐。”
不多時翡翠瑪瑙捧着文房四寶前來,筆鋒蘸墨,白宣鋪開,魏平奚心思一動:“枝枝,你轉過身去。”
郁枝依言而行。
宣紙鋪在她背上,四小姐扶着美人背筆走龍蛇。
美人撇撇嘴,緊繃的心弦松懈下來。
她寧願看到四小姐混不吝地招惹她、欺負她,也不想再看到昨日郁郁寡歡的魏平奚。
她認識的魏平奚,從來都是肆意灑脫不被世俗挾制,寫意風流,是自由的一道風景。
不是遇到挫折就會一蹶不振,不會自暴自棄,而是秉持心氣,自信果敢,一身反骨,活得嚣張。
敢在福壽宮拔劍,敢在男尊女卑的世道納妾,敢抛頭顱灑熱血勇敢無畏求一個順心意,活得耀眼又自我。
這才是驚豔了歲月的魏四小姐。
性情雖然多變,卻是瑕不掩瑜,正因她時而惡劣,軟下心腸體貼人的模樣才更令人心折。
郁枝背對着她輕笑。
“笑什麽?”魏平奚寫好信吹了吹紙張,墨跡幹透她将信交給信賴的瑪瑙:“去信催一催,這件事,我是一定要徹查的。”
“是!”
這件事是那件事瑪瑙不知,但四小姐要做的,她與翡翠到死都會支持。
寫好信四小姐擡起胳膊嗅了嗅,嗅嗅自己,又嗅嗅郁枝,郁枝被她的小動作鬧得臉紅:“做什麽?”
“昨夜沒洗澡,抱着你出了一身汗,不如去浴房逛逛?”
她做出邀請。
郁枝腿腳發軟:“昨夜和今早我都洗過了……”就放她一馬罷!她最近真的體虛。
“幫我洗?”
“你不累嗎?”
魏平奚一本正經:“這你就不懂了,我需要吸一吸美人的精.氣才能緩過來。”
“……”
我是不懂。
郁枝半推半就地從了她。
進到浴房,這人竟一反常态地老實。
四小姐一邊享受美人擦背,一邊想前世所中的‘忘憂’之毒。
可笑她身處魏家,人人都有害她的嫌疑。
她神色沉沉。
郁枝被她的美色晃了眼,努力穩住心神,她親了親四小姐後頸:“別想那麽多了,只要活着,還愁沒有水落石出的一天?”
有了警醒防備,背後之人再想害人,難了。
魏平奚躺在她懷裏,倏爾展顏,轉過身來調笑道:“來,讓本小姐吸□□.氣。”
她所謂的□□.氣,是埋在美人胸前吸了口奶香。
分明沒做之前那樣的過分事,愣是臊得郁枝說話磕磕絆絆:“你、你……”
看她傻呆呆的羞澀情态,魏平奚心情頓好。
是呀,只要活着,總有水落石出的一天。
是人是鬼,她又有何懼?!
……
“氣死我了!”
姣容公主氣呼呼圍着太後轉:“祖母,母後待那魏平奚也太好了!又是賜菜,又是數不盡的賞賜,她——”
她壓低聲音:“她不會是知道了罷?”
還是說血脈至親的力量真就這麽大,皇後娘娘行事冷靜素有分寸,前陣子還因她跳湖一事答應遠着魏平奚,這會子竟改了主意?
這是要做什麽?故意給她沒臉?
燕太後翻看底下人呈上來的密信——俱是她的好女兒在玄武街小院與柳薄煙的日常相處記錄。
她不緊不慢道:“明目張膽地厚愛,很可能有兩個原因:一、母女天性使然,二、她有所懷疑了。”
兩個原因季青杳更偏向後者:“這可如何是好?”
“按兵不動就是,這時候做什麽都是錯,但有一點不得不做——你得去乾寧宮鬧一鬧,說她偏心,再去陛下那裏哭一哭,說你吃醋,明面上,這事揭過去了。”
“就只鬧一鬧哭一哭?”
燕繪瞥她:“不然呢?再多的懷疑都沒有證據管用,就是懷疑,顏袖不也得護着你?怕你出事?”
“那倒是。”季青杳冷笑:“聽太子說,除夕夜我沒去,母後和父皇還傷心來着。”
“這就是了,幫祖母好好折磨他們。”
“孫兒知道怎麽做了。”
正說着,太後身邊的親信疾步而來:“主子,找到那接生婆的下落了。”
“祖母!”
燕太後擡手制止她的大呼小叫,面沉如水:“确認是她嗎?”
“确認。”那親信低聲道:“毀了容,瘸了腿,就在九流胡同住着,藏得深,變化很大,多虧底下人機警這才順藤摸瓜找到她的下落……”
前一刻還在說沒證據,這會人證跳進她們手掌心,季青杳眸心閃過一抹殺意:“祖母,那婆子絕不能活。”
“那就殺了。”
……
“陛下,消息放出去了。”
“仔細盯着,放長線釣大魚,別真讓人死了。”
禦書房,季萦手持畫筆極有耐心地在白宣畫一只橘貓:“等魚兒咬鈎再李代桃僵把人撈進來,朕有大用。”
“是。”
“下去罷。”
“奴告退。”
貓兒躍然紙上,季萦一襲純白錦衣:“來看看,朕畫得怎麽樣?”
大太監楊若湊上前,老臉笑開花:“妙!”
“給皇後送去。”
“陛下。”宮人彎腰進來:“公主殿下來了。”
……
密室的門打開,顏晴面無表情走進去:“又找我做甚?”
女道氣哼哼的:“尋到那婆子下落了,要殺要埋,給個話。”
“……”
十幾年前的事,如今想起依舊清晰。
短暫的沉默,顏晴面色生冷:“還活着呢。”
“茍活。”
“那就綁來罷,活在我眼皮子底下。”
“不殺?”
“殺了多無趣?綁來,挑斷腳筋,看她還能往哪逃?”
孤辰子嘆息兩聲:“遇到你,你的好女兒命可真苦。被你愛慕,季萦也太慘了,他慘,皇後也慘,一家子慘。都是吃一樣的米長大,怎麽你就長歪了?”
顏家是大炎朝數一數二的名門,珠玉在前,總不能說是顏家家教不行。
魏夫人手撚念珠:“拜的同一個師父,你師弟救人,你為我殺人,一正一邪,你和我半斤八兩罷了。”
那女道滿意她的說法,笑嘻嘻:“所以咱們才是天生一對。”
“做你的事罷。”
……
月黑風高殺人夜。
京城,逼仄的九流胡同。
抓一個人當然用不到懸陰老祖出手,三名黑衣人踏輕功而行,恰巧遇到前來滅口的一行人。
雙方混戰,誰也沒讨了便宜,無功而返。
當晚受驚的接生婆收拾行囊躲到更隐秘的地方,像是一只老鼠鑽入下水道,隐匿不見。
“廢物!”
太後一巴掌拍在桌子:“連個行将朽木的婆子都殺不動,要你們何用?”
“主子息怒!不是殺不動,是有人攔阻……”
“何人?”
“江湖人。”
“不是出自大內?”
“看那武功身法,絕非大內!”
燕繪收斂怒火,閉上眼:“掘地三尺把人找出來,毀屍滅跡。再不成,你們就提頭來見。”
……
“沒綁來?”
孤辰子揪着拂塵上的毛:“派出去的人遇阻,兩敗俱傷。”
“你為何不親自去?”
“笑話!本座門徒三千,綁一個瘸腿婆子何須親自出馬?”女道白衣在燭光下甚是晃眼。
顏晴嗤笑:“不還是敗了?”
“跑不了。你該想一想,是誰要殺那婆子?”
“閉着眼睛都知道是福壽宮的死老太婆,她想拿捏我。”
“随你主張,哪天你想福壽宮見血,再來找我。”孤辰子輕揮拂塵:“太晚了,我去睡了。”
她沿着石道走開,長長的石道另一頭連着的是女道在京城的據點。
懸陰老祖以邪道馳騁江湖,十八年前宮中生亂,有一大半是她的手筆。
沒能綁來那位接生婆,顏晴哼笑一聲:罷了,光腳的難不成還要怕了穿鞋的?
該着急的是燕繪才對。
她回到內室,安穩睡下。
這一夜波瀾初生。
且不說之後那婆子經歷幾次兇險的刺殺,幾日後,三更,乾寧宮。
明亮照人的地面跪着瑟發抖骨瘦如柴的老婦,長久的逃亡生涯使得她像天生長在臭水溝的老鼠,畏畏縮縮,不敢見人。
皇後聲音遲疑:“這是……”
大炎朝的帝皇玉帶長袍,眸如星子,吐出口的每個字帶着莫名的沉重:“這是當年真相的知情人——年氏,擡起頭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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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标簽: 綜漫 穿越時空 婚戀 文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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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