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 龍虎鬥
雨一直下。
灑在郁家門前的血順着雨水沖刷幹淨,
郁家氣氛低迷,所有人都在看向藥辰子。
柳薄煙臉色蒼白,她眼睛看不見,比眼睛看得見的更愛胡思亂想,自己吓自己,擔心女兒活不過來。
季容攙扶着她的胳膊,神情也是擔憂。一劍穿身流了太多血,她去時她的‘好女兒’倒在血泊昏迷不醒,雖則看見魏平奚喂藥,但她仍舊放心不下。
可對着心愛的女人,她打起精神來,柔聲道:“放寬心,神醫在此,枝枝不會有事的。”
郁枝當然不會有事。
凝聚無數精貴藥材制成、世間僅此一枚的還魂丹乃慈悲法師贈予小徒之物。
後被藥辰子慷慨送給四小姐。
生死面前魏平奚毫不遲疑地喂下此藥,正因服藥及時,郁枝僥幸撿回一命。
還魂丹有‘還魂’之意,是實打實的寶貝,一息尚存服此寶丹便可從鬼門關重返人間。
藥辰子嘆了一聲:“福大,命大。”
“神醫——”
他站起身:“夫人放心,這條命算是保住了。”
“保住了?”柳薄煙和長公主同時一驚:流了那麽多的血,神醫一味藥都沒開,怎麽就保住了?
藥辰子撫須道:“天下第二奇丹,不說活死人,醫白骨,修補劍傷,救下令千金一條性命卻是綽綽有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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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第二奇丹?”
得知‘女婿’将如此珍貴的續命丹藥喂給女兒,柳薄煙甚為感動。
季容側身看向另一張床榻躺着的人,心緒複雜。
當日魏平奚當着她的面說得狠心絕情,三句不離一個‘妾’字,她以為她是浪蕩無心之人。
然而想看清一個人不該聽她說了什麽。
人心隔肚皮,口蜜腹劍之人有的是,要看她具體做了什麽。
枝枝瀕死,魏平奚內傷,那樣的情境下身懷還魂丹竟肯第一時間喂給她嘴裏“玩膩就丢”的妾……
季容被氣笑。
這是個什麽人呀!
讓人愛,讓人惱,又讓人舍不得恨她毒舌。
藥辰子寫下一張藥方轉而去看他內傷昏迷的好友。
滿屋子人安靜下來,不敢打擾神醫診脈。
柳薄煙先時待她的女婿有十分好,這會子怕是已經到達百分。
世間情愛,舉凡到了願為之舍命的地步,總會給人發自心靈的震撼。
面對強敵,女婿拼死護着自己的女兒,又肯在受傷的情況下舍去‘第二條命’,柳薄煙發誓等奚奚醒來要待她更好。
藥辰子指腹搭在四小姐脈搏,神色微沉。
見此,季容的心也跟着一沉。
“下手之人你們可看清模樣長相?”
“沒看清,不過應該有人看清。”季容立時喊來守在門外的十劍客。
為首的劍客聲音平穩:“白衣,烏發,左眼留着一道半寸長的細淺疤痕……”
“當真有一道細淺疤痕?”
“确鑿無誤。”
藥辰子肩膀耷拉下來:“那就是她了。”
“是誰?”
“我師姐。”
“神醫的師姐?”
得知他還有一位同門,不止長公主感到好奇,成名已久的十劍客也倍感驚訝。
十幾年前藥辰子橫空出世,獨來獨往,醫術精湛,可為醫道第一人。
對于他的師承江湖中人猜測良多,始終沒有确切的說法。
“曾經是我師姐,現在她是師門叛徒。”藥辰子不欲多言,提筆寫下一道良方。
“平奚被她內勁所傷,那叛徒修煉的是至陰邪法,內力自帶陰寒煞氣,要想化解煞氣,需有化煞丹,有了化煞丹還不夠,還要靠她自行吸收,将那女人的內勁化為己用。”
這其中的門道不會武的柳薄煙、季容不懂,在場的十劍客聞言不禁皺眉。
武學之道,博大精深,高手化解比自己弱的人的內勁,那是輕而易舉,反之,難上加難。
長公主問道:“若不能化為己用?”
“那她畢生武學再難寸進。”
“……”
他深吸一口氣:“三日之內備齊藥材,我要開爐煉丹。”
風急雨驟,電閃雷鳴。
京城上空一道深紫色閃電咔嚓一聲響,乾寧宮偏殿,匍匐跪地的年婆子吓得面無血色。
風雲變幻,大炎朝皇帝陛下那張豔絕天下的臉也在變幻。
是驚,是怒,鳳眼深藏一抹暗沉的哀傷。
“陛下……”
顏袖一聲輕喚,季萦輕拍她的手背以示安撫。
“你逃避十八年,終肯将真相吐露出來,年氏,朕與皇後不追究你的罪責,屆時反而要厚賞于你,你知道該怎麽做。”
“知道,奴知道,奴會為小公主作證,指認二小姐和太後,讓天下人知道她們犯下的罪行,讓殿下重回陛下和娘娘身邊……”
“知道就好。”
季萦吐出胸口一道郁氣:“起來罷。”
“謝陛下,謝娘娘……”
又是一道天雷劈下來,顏袖眼皮忽然一跳,心底浮現一絲驚惶。
真相駭人。
害她的是自己一母同胞的嫡妹,更可笑十八年來養在宮中的‘女兒’是太後不知給哪兒找來的傀儡。
她指尖冰涼。
思及真正的骨血多年來在魏家的不易,皇後娘娘神色冷沉,對顏晴、對燕繪,恨之入骨。
偏殿外,內侍疾步而來,同大太監一番耳語。
楊若面色頓變,擡腿邁開。
“陛下。”
“進來。”
季萦面若寒霜:“何事?”
楊若看了眼年婆子。
“無妨,盡管道來。”
“回陛下,娘娘,咱們放在四小姐身邊的暗衛……盡隕了。”
“你說什麽?”
不等季萦震怒,又有內侍滿頭大汗地走來:“娘娘,玄武街南有頂級高手出沒,四小姐與其妾室遇襲……”
啪!
一巴掌扇在孤辰子年輕的臉皮。
密室,顏晴怒不可遏:“你傷了她?你竟敢傷她?誰給你的膽子!”
普天之下,也就她一人敢對懸陰老祖這般說話還好生生地活着。
孤辰子啐了口血沫,臉上不帶火氣:“她執意阻我,不是看在你的面子,她早就是死人了。”
啪!!
又是一巴掌。
顏晴劈頭蓋臉罵道:“那是我的人,你敢傷她,還敢在我面前逞兇?我告訴你,她死了,你就為她陪葬。她的命是我的,誰想要她的命,誰就先去死一死!”
左右臉巴掌印勻稱,孤辰子活了近四十年,沒哪個人敢對她如此不客氣。
她捂着臉,竟還笑得出來:“這不是沒死嘛,別氣了。”
燭光昏昏映着女人冷寒的面龐,女道前摟着她:“只是傷了,有我那好師弟在她死不了,頂多受點罪,以後不能在武學有所進益。”
“你做了什麽?”
“沒做什麽,順手将內勁打進她體內,化煞丹能救她的命,也僅僅是救命。”
“為何要這樣做?”
孤辰子親吻她的頭發:“她太年輕了,年紀輕輕就能與我過招,放任下去恐成隐患。”
“你也會怕?”
“小心駛得萬年船。”
魏夫人沉默半晌,怒氣漸消:“那妾死了?”
“一劍穿身,我走時,她也就剩一口氣了。”
無大機緣大運道,必死無疑。
“她最好是死了。”
孤辰子笑眯眯道:“你的心肝寶貝怕是對那妾動了心。”
“一派胡言!”
顏晴推開她:“不過是個玩意,哪有資格入她的心?”
“我看不見得。”
倘真當作玩意,除非腦子被驢踢了才會與她這樣的高手拼命。
孤辰子有心刺激她,慢條斯理:“你的好阿四待每個玩意都這麽用心?”
她狗嘴裏吐不出象牙,顏晴懶得理會,沉臉離開。
……
當街襲殺,是孤辰子對帝王明晃晃的挑釁。
帝後攜太醫院院首前往郁家,在門前與匆匆趕來的魏夫人狹路相逢。
比起皇宮和郁家的距離,顯然同住一條街的魏夫人離得更近,然而雙方竟能在門口相遇。
顏晴留了個心眼:“見過陛下,娘娘。”
“進去再說。”
顏家姐妹同臺飙戲,俱是心思難測之人,能做這天下的皇者,季萦更是。
一行人風風火火進門。
一間房,兩張床,躺着今日遇襲的二人。
魏夫人急急去看躺在床榻的女兒,饒是提早從孤辰子嘴裏得知她有救,手心還是捏了一把汗。
“是何人下的毒手?”她聲音暗含恨意。
“孤辰子,別名懸陰老祖。”
顏晴眸光從他臉上掃過,心想:這就是孤辰子所說的‘師弟’了。
“那懸陰老祖又是何人?”
這回問話的是皇後娘娘。
守在長公主身邊的劍客道:“回娘娘,懸陰老祖是懸陰門門主,其下門徒三千,蟄伏多年近日才在江湖顯露峥嵘。”
卻不想此人就是藥辰子口中叛出師門的‘師姐’。
懸陰門?
季萦眉心微擰——引蛇出洞,憑借一個‘假年婆子’,引出的一方正是懸陰門勢力。
懸陰老祖是誰的人?為何要殺奚奚養在後院的妾?
繼‘真假公主’後,如今又冒出個興風作浪的懸陰門,季萦視線停在魏夫人後背,選擇按兵不動。
在親生女兒面前克制蓬勃的愛意和擔憂,在始作俑者面前不動聲色,是對帝後的考驗。
事實證明,帝後城府之深不亞于逢場作戲的顏晴。
有皇家作為靠山,藥辰子随院首入宮一趟取回煉制化煞丹的七十二味藥材,當日開爐。
化煞丹有了着落,顏晴這才有功夫‘關心’另一人的死活。
比起魏平奚蒼白的臉色,一劍穿身本該死去的郁枝,小臉漸漸有了血色。
……
“竟然沒死?”孤辰子斬釘截鐵:“不可能!我那一劍下去,她斷無活路!”
“你是在說我是瞎子?”
顏晴心情差到極點。
女道匪夷所思:“這不該啊……”
一個毫無內力的人被一劍穿身,怎麽可能不死,傷勢還在逐漸減輕?
“我知道了。”
“你知道什麽了?”
孤辰子一字一句道:“還、魂、丹!”
師父将還魂丹給了師弟,這和送他第二條命有何區別?
如此寶丹,藥辰子竟舍得拿來救人?
簡直暴殄天物!
……
郁家。
趁顏晴不在,顏袖坐在床沿照樣受傷之人。
最初以為是外甥,她待她便格外親近,如今從奶嬷嬷口中确認這是自己失落十八年的女兒,更是滿心憐愛。
化煞丹煉制三天三夜方成,丹成,藥辰子累得虛脫,被下人扶去休息。
服下丹藥魏平奚仍舊昏迷不醒。
季萦為帝王,于情于理都不可能寸步不離守着名義上的‘外甥女’。
好在世人皆知中宮拿‘外甥’當女兒疼,顏袖留在郁家照看。
這一照看,便是五日。
足足過去五日,不知忙活何等大事的魏家父子這才想起看望傷重不醒的‘孫女’/‘女兒’。
對此不僅顏晴打心眼裏不喜,皇後娘娘更是沒給侯府臉面,冷聲斥責了他們。
跟着祖父、父親前來的魏三跟着吃了挂落,抹了把額頭生出的汗,敢怒不敢言。
天底下身份貴重的人齊聚郁家,人多是非多。
魏平奚昏迷的這幾日,多虧有雲章長公主陪在郁母身側,這才瞞下‘郁枝是妾’的實情。
有她在,事态才沒有愈演愈糟。
魏三不得母親愛護,不受姨母待見,沒頭沒尾地又被長公主訓斥一頓。
好在他今非昔比沒以前那樣要面子,若不然早就找根繩子上吊了。
他不明白,妾就是妾,怎麽就不能說了?
但長公主不要他說,他就是有嘴,也只能當個啞巴。
又有皇後娘娘心細如發人前人後為女兒打掩護,整整五日,‘以妾充妻’之事柳薄煙一無所知。
第五日的黃昏,郁枝傷好醒來,還魂丹不愧天下第二奇丹之名。
顏晴手撚念珠看她軟着腿朝另一張床撲去。
滿屋子是人,皇後、長公主、郁母,這幾人沒日沒夜與她同守一間房,她心中一嘆,不敢教殺意顯露出來。
“奚奚,奚奚?”
一聲聲呼喊。
躺在床榻的人聽見這喊,神識卻無法從無邊苦海醒來——魏平奚狠下心腸與孤辰子留在她體內的內勁相争,其中兇險,堪比龍虎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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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