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 舍得

郁枝鬧了個大紅臉,掙紮着從她那地兒出來,又哭又笑:“你醒了?”

“醒了。”魏平奚沒好氣道:“再不醒就要被你的眼淚淹了,我哪敢不醒?”

她才好就開始打趣人,郁枝說不過她:“我去請神醫和阿娘——”

“等等。”

一只手按在她後背。

內室燭光搖曳,魏平奚抹去她眼尾淚痕:“先別告訴他們我醒了。”

“好。”

郁枝想也沒想答應。

她這般溫順乖巧惹人疼愛,魏平奚心口生出一分暖意:“你不問為何?”

“不問。”

人能醒來就是天大的好事。

亂象已生,亂局将起,她做不了什麽,只求不給四小姐添麻煩。

“那咱們安安靜靜說會話?”

“嗯!”

郁枝順着她的力道躺到床榻另一側,兩人肩挨着肩,發絲糾纏。

“和我說說這幾日都有何變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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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枝勾着她的手率先說了當日帝後攜太醫院院首前來,說了皇後娘娘不舍晝夜的照顧,衆人多日來的擔憂以及神醫煉制化煞丹的辛苦,再就是陛下遇刺,懸陰門成為衆矢之的……

“遇刺?”

“嗯,娘娘也是因此回宮。

“傷了你我之人是懸陰門門主,自稱懸陰老祖,也就是那日忽然出現的白衣人。

“懸陰門入宮行刺,陛下震怒,頒布‘除魔令’誠邀天下群雄除魔衛道,至于陛下具體傷勢如何,消息并未傳出宮。”

魏平奚沉吟一番,心底隐隐生出不好的預感。

看她臉色不對,郁枝關心道:“你怎麽了?”

“要亂了。”

她側身與寵妾耳語:“懸陰門的門主不會無緣無故朝你我動手,當日她是沖着你來,這背後恐怕有我想不到的人和想不到的陰謀存在。在這京城,你與誰結怨?”

“結怨?要說結怨,太後素來厭惡荊河柳家的人……”

“不會是她。”

“為何不會是她?”

魏平奚輕笑:“勾了長公主魂魄的是你阿娘,太後若要動手,第一要殺的該是陛下,第二殺的是你阿娘,怎會大材小用勞動懸陰老祖出馬只為取你性命?

“再者……”

她聲音晦澀:“真是太後的人,又豈會對我手下留情?”

能一掌斃命卻選擇将內勁打進她體內,如此舍近求遠,留她一命,斷她武學前途,行事矛盾,絕非太後的人。

“還有呢?”

郁枝欲言又止,不知當說不當說,她輕輕抿唇:“我說了,你可不能生氣。”

“我為何要生氣?”

“我、我有種直覺……”

她湊到四小姐耳邊。

十幾息後。

魏平奚失笑:“你想多了,母親怎會不喜歡你?我喜歡的她都喜歡。”

“是嗎?”郁枝摟着她脖子:“可她并非你的生母……”

不僅不是你的生母,還是害你有家不得歸、有恨不得發的‘惡人’。

十八年來,她給你的寵愛是真的寵愛嗎?

魏夫人何等聰明的人,既然愛你,為何要陷你孤立無援只她一塊浮木的凄涼境地?

愛一個人,心胸必定是開闊的。

心甘情願給予愛,也樂見所愛得到更多的愛。

魏夫人的愛在她看來并不正常,已經超脫了母女的界限,細思,則令人生懼。

說完話她閉上眼,等着這人惱火。

等來等去,沒有等到斥責,也沒等到四小姐氣急敗壞、惱羞成怒。

“你想說,我并不了解母親?”

“你喊了她十八年的母親,不也是頭一回知道她才是你的姨母?”

郁枝向天借膽反駁一句。

字字刺在魏平奚心口。

刀子般尖銳。

她下巴被人捏起:“是我太寵你了,還是你忘記自己的身份?”

嬌滴滴的美人被捏疼,不說一句話直直看着她,眸子清澈,罕見地沒掉淚,映照出對方內心的不堪。

這不堪太清晰,這怒火太盛,最後一寸寸凝成冰,碎得徹徹底底。

魏平奚松開她,身心疲憊:“以後不要說這話了。”

“不說,就當做沒發生嗎?萬一她對你下手,你毫無防備——”

“滾下去!”

“……”

郁枝憑借還魂丹撿回一命,連日來衣不解帶照顧她,累得清減幾分,尖尖的下颌印着泛紅的指印,被人斥責,眼圈微紅。

從衣櫃取出幹淨的一套枕被,郁枝忍着淚意打地鋪。

床帳被人洩憤地放下來,魏平奚翻身面對牆壁,眼不見為淨。

“你餓了沒有?”

話問出去床榻那邊靜悄悄。

她有理由氣急敗壞,有理由惱羞成怒,任誰被質疑将自己養大的‘母親’壞到骨子裏,恐怕都會難以接受。

人之常情,郁枝不和她計較。

且不論她的一腔戀慕,單說之前的救命之恩就夠軟化她的心。

等了又等沒等來只字片語,郁枝嘆口氣拐去隔間浴房。

魏平奚腦袋從被子探出來,氣鼓鼓的,待氣消了,她神色多出一抹哀傷。

會是這樣嗎?

……

郁枝一身清爽地鑽進被子,睡前人躺在地鋪,醒來好端端睡在柔軟的大床。

想來夜裏四小姐趁她睡着又把她抱了回去。

趕人的是她,抱人的還是她,郁枝歪頭瞧着這人隽秀的眉眼,心知昨夜的話說得委實過分。

可當局者迷,萬一呢?

萬一魏夫人存的是壞心,奚奚又沒防備,她不敢想下去。

魏平奚眼皮輕掀,眸子映着美人姣好的影。

郁枝沖她笑,笑得太妩媚,媚而不俗,透着一股子水波蕩漾的清豔。

“你……”

美人悠悠啓唇。

魏平奚指尖觸到她腰腹,內力如水漫開,剎那,衣衫碎盡。

想來想去想了一整晚她也只想到這一種收拾她的壞法。

敢在她心口紮刀子,慣得!

天還沒亮,隔着一道門大難不死的四婢被兩位主子的春.情活力灌了滿耳。

魏夫人早早趕來看女兒,迎風聽見暧.昧不清的求饒聲、笑鬧聲,掌心絹帕被揉皺。

剛醒就厮混……

得知女兒醒來的喜悅消去一半。

正欲上前,那聲音戛然而止。

季雲章扶着目盲的俏夫人從另一方向走來。

緊閉的兩扇門倏地敞開——魏平奚神清氣爽地站在門口,郁枝臉色緋紅,揉揉發燙的耳朵,開始全新的一天。

……

“因禍得福,內力渾厚許多。”

藥辰子收回診脈的手:“現下你知道她的厲害了罷?只是一部分內勁便能使你功力更上一層樓……”

他話裏話外不免憂慮。

魏平奚卻不在意這些,若要殺一人,有了懼意又該如何拔劍?

她道:“這梁子結下了,她不找我的麻煩我還得去找她的麻煩。陛下對懸陰門出手了?”

說到這藥辰子來了精神,大笑:“何止是出手?懸陰門在京城的據點都被端了,陛下這一招甚是高明,借力打力不費吹灰之力,懸陰門的氣數,到頭了。”

“陛下下達‘除魔令’,懸陰老祖少不得會狗急跳牆……”

“你想說什麽?”

魏平奚身子前傾:“尊師留下克制孽徒的法門,告訴我。”

藥辰子一驚,胡子差點扯掉一根:“你身子剛好,不要命了?!趁早死了這個心,我是不會給你的!”

他拂袖而去,雲章長公主假裝路過,明知故問:“他怎麽跑了?生你氣了?你說你,身體才痊愈怎麽就閑不下來?

“懸陰老祖昨日對武林下達戰書,連戰四十八位好手,此一戰後,四十八人筋脈盡斷,功力全廢。廢懸陰門易,除懸陰老祖難,何必犯險?”

四小姐坐回涼亭,自斟自飲:“難道要等人來殺?”

季容看她兩眼,話音一轉道破天機:“陛下受傷,京城要不太平了。”

“京城不太平,那你向着誰?”

太後和陛下水火不容早晚都要分出一個勝負,為人子女,你心向哪方?

“向着正道公理,天塌了,別砸着我就行。”

看似潇灑不理會親娘死活,魏平奚卻從她一笑裏看到難言的艱澀無奈,不由想到自身。

兩個有心事的人飲酒對酌,季容環顧左右,忽然小聲問道:“你到底是誰?”

魏平奚飲卻杯中物,自吹自擂:“天下第一風流人。”

長公主一笑了之。

為防懸陰老祖卷土重來,季容身邊的十劍客成了郁枝身邊的護衛,魏平奚領着寵妾搬回侯府驚蟄院。

日日都能在庭院看到她們你侬我侬情真意切,顏晴如鲠在喉。

“都說你的心肝寶貝對那妾動了心,你還不信?”

孤辰子火上澆油:“二小姐,你信不信,若你此時叫你那心肝寶貝扔了那妾,她是應呢?還是與你翻臉?”

“你閉嘴!”

“為何要閉嘴?倒是我低估了魏平奚,竟能化本座的內勁為己用,此等天賦,這人留不得了,留着就是禍患。”

“你敢!”

“不敢。”

她笑嘻嘻,左眼淺淡的疤痕顯得格外邪氣:“二小姐,你知道我一向聽你命令。”

聽懂她的弦外之音,顏晴不發一言。

驚蟄院內。

魏平奚擁着那妾深吻,擡眸瞧見不遠處站着的魏夫人,她視而不見。

兩兩對視的剎那,顏晴一顆心怦然,下一刻熱起來的心腸陡然冷下去,她邁開步子。

不舍地松開懷裏的美人,魏平奚笑道:“母親怎麽來了?”

“我來不得麽?”

她語氣嗔怪,帶了一股淡淡的醋味。

“當然來得。”魏平奚親親密密地抱着她胳膊請她進屋,郁枝腿軟,羞紅了臉被金石銀錠扶去歇息。

也不知她們這一鬧,能不能逼出魏夫人的原形。

奚奚肯配合她,甚而主動做出試探,想來是聽進那些話。

那她眼裏的深情也是做戲麽?

“你們也太胡鬧了。”

正堂,魏夫人撚動佛珠淡聲道:“身子才好沒多久,就又亂來,枝枝也太不像話了!”

魏平奚眼睛彌漫笑意:“母親,孩兒什麽性子您不知道?玩玩罷了。”

“玩玩?”顏晴喉嚨發幹:“若母親要你丢了她呢?你舍得嗎?”

“枝枝她——”

“娘只問你,舍得嗎?”

長久的沉默。

魏平奚擰着的眉舒展開,咬字清柔:“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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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終于露出馬腳了嗚嗚嗚,別慌,奚奚是聰明人,局剛起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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