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 失落落
這世間有舍才有得,總不能一人把全部的好都占了。
過猶不及的道理魏平奚懂,在魏夫人面前她始終是貼心的好女兒,她低下頭,端起放在桌上的碧螺春,氤氲的茶氣遮蔽她眼底最複雜的那抹暗沉。
又是一道無聲的長嘆。
連着心頭不可言說甚而令人難堪的顫抖,由寂靜歸于死寂。
對于她的反應魏夫人明顯是滿意的,滿意到眉眼綻開笑,笑着湊近前輕撫女兒雲錦做的衣袖,語重心長:“阿四,娘才是世上最愛你的人。你重傷初愈,最是講究修心養性的時候,哪能為了一時歡愉不顧惜己身。”
“母親說的是,孩兒受教。”她揚起眉,倏地笑靥明媚,如同兒女與最親近的娘親撒嬌:“趕走了這個,母親可得賠我一個更好的。”
更好的……
顏晴滿心柔軟:“好。”
魏平奚一手支頤,話頭一起就是另一個敏感的話題:“母親,你不愛父親,你愛誰啊?”
“……”
做子女的大咧咧問及此事,按理說顏晴該當是惱的,可她沉吟半刻,到底是從女兒眉眼間看到昔日所迷戀的風華,她放下姿态,沒了以往的淩厲強勢,那溫柔也比素日裏真切兩分。
她唇瓣微張,魏平奚又是一笑,笑得不懷好意稱得上惡劣,顏晴被這笑唬得心髒重重一跳,喉嚨微熱,腰肢竟也不自覺發軟。
四小姐看了眼門所在的方向,眸光收回來小聲道:“我見過母親與父親行歡。”
行歡二字被她咬在唇齒,襯着一張風流面,顏晴這下不止腰軟腿軟,臉更是唰地羞紅,輕輕柔柔的視線遞過去,心裏起了一道近乎荒謬又覺得真實的念頭——
阿四這是……在調.戲她?
魏平奚散散漫漫地翹着二郎腿,一雙筆直細瘦的大長腿奪人眼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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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好似沒看出‘母親’面上的不妥,笑吟吟:“孩兒也打心眼裏認為儀陽侯配不上您。魏汗青一副癡情模樣,骨子裏沒多少清高,母親瞧不上那樣的。”
她把話說開、說透,對名義上的‘父親’不留一點情面,顏晴心生歡喜:“難為你這樣想。”
“我不是他的女兒?”
“你确實不是他的女兒。”
魏夫人放下茶盞:“阿四,有些事你自己清楚就好。”
“是啊。”魏平奚肩膀垮下來:“孩兒清楚。”
“沮喪什麽?舍不得那妾?”
“舍不得。”
“方才還說舍得,騙我?”
“孩兒哪敢騙母親。”她擡起頭:“固然舍不得枝枝,但母親發了話,是要妾還是要母親,我心裏有數。”
這話入了顏晴的心,便是要母親不要妾。
雖說将自己和一個身份低賤的妾放在一處實在不成體統,顏晴還是舍不得苛責她。
“父親,是畫上那人嗎?”
“是。”
“母親愛他?”魏平奚起身與母親同坐一把椅子:“和兒講講?”
她和小時候一般纏着顏晴要聽故事,顏晴停下撚動佛珠的手,親密地挽着女兒的胳膊:“他是很好的人,你見過他,知他姝色。可比那色相更惹人的,是他的胸襟氣魄,還有為心上人折腰的溫柔。
“溫柔是真的,強勢也是真的,聰明是真的,狠心也是真的,見過他那樣的人,心哪會被旁人勾去?
“說起來,我比你姨母更早認識他……”
“更早認識?”
“不錯,更早認識幼年時的他。”
她很後悔,後悔早早識得璞玉,未曾早一些看清玉的無瑕。
若能早一步……
若能早一步與落魄的皇四子交好,順理成章地走進他心裏,哪還有顏袖的事?
“我給過他一枝桃花,他說花很美。”
這便是幼年時冷宮拐角的相遇。
一度成為顏晴日思夜想的魔障。
他說花很美,那你為何不肯停下來聽他多說幾句呢?
幼年時最是缺乏溫情呵護的皇四子,幼年時最是千嬌百寵的太師嫡次女,像是兩個背道而馳的人,偶然遇見,剎那分道揚镳。
真正悔得腸子青了,是她看到身穿女裝的季萦對着嫡姐翩然起舞。
一個男兒,要有多愛這個女人才肯‘彩衣娛親’?放下帝王的體面驕傲,穿一襲舞衣,只為讨她笑顏?
也是那一刻起,顏晴終于懂了錯過怎樣的珍寶。
錯過成了過錯,無法原諒。
悔恨凝成心結,再難解脫。
他越好,她越放不下。
他和阿姐越幸福,那痛苦就一直圍繞着她。
一入魔障,自此堕魔,心甘情願。
“是我先認識他的啊……”
她輕聲感嘆。
眼裏是深深的悵然和癡迷。
魏平奚被母親摟着,神情恍惚。
因為悔恨,就要所有人付上代價嗎?
她指尖發冷:“那他呢?他愛不愛你?”
“他當然愛我!”
直直撞進女兒清澈無波的眼,顏晴心緒平複:“他不愛我,哪來的你?”
“那姨母呢?”
“阿姐是顏家嫡長女,入宮為後不過是顏家與皇室的聯姻罷了。”
擔心她還要追問下去,顏晴借故走開,留下魏平奚一人對着空空的茶盞,低聲苦笑。
她好像明白了。
‘母親’這些年活得真辛苦。
為既成的事實悔恨,自欺欺人,不過是織造出來虛假的一場夢罷了。
可她忘記了。
夢會醒。
顏晴近乎狼狽地出了驚蟄院,回到所住的流岚院,氣息不穩地闖入密室。
孤辰子正在淺寐,被吵醒,一眼看出她狀态不對,好奇道:“怎的了?莫非你那好女兒為了區區妾室和你翻臉了?”
燭火幽幽的密室,顏晴靜坐良久,從那份卑劣的自欺欺人裏緩過來,聲線恢複平穩:“你怎麽還在這?”
整座江湖都在緝殺懸陰門的人,門徒如此,做門主的又怎能好過。
孤辰子前幾天廢了四十八位好手,其兇殘戰力驚動天下,如今武林人士都在苦苦尋索‘天下第一高手念慈悲’的下落,企圖請這位天下第一人鎮壓邪魔。
可他們哪裏知道,慈悲法師早就死在逆徒手上,屍骨都歸于塵。
“季萦不做人,可我是那麽好對付的麽?沒了懸陰門,我照樣是懸陰老祖,當老祖的哪能為了門徒死活東奔西走?”
顏晴聽懂她的意思——這是來她這躲清閑了。
“冷血。”
“我冷血?”女道像是聽到天底下最好聽的笑話:“我再冷血,你願意靠近的話,我的血還是會為你熱起來。”
早過了喜歡甜言蜜語的年紀,顏晴心情頓好,卻并非是聽了孤辰子一番表衷心的話喜悅。
她道:“你猜錯了。”
她養了十八年的女兒,心終究是向着她。
一個妾室,怎麽有資格和她争?
聽她講明來龍去脈,孤辰子深感納悶:“這不對勁。”
“有什麽不對勁?”
“她竟同意舍了那妾?”
“為何不同意?我是她母親,教她養她護她,這點情分還是有的。”
“話雖如此……你意欲何為?”
“丢便是丢,難道還要讓她留在侯府繼續礙我的眼?”
……
“母親怕是不能容你了。”
四小姐語氣低沉:“去了外面有諸位前輩護你,你應當無恙。”
“你……要我走?”
“別難過。”魏平奚上前擁她入懷,嗓音輕柔:“接下來有一場仗要打,等打贏了,我再接你回來。”
郁枝揪着她胸前衣襟,滿腔的擔憂堵在喉嚨,愣是說不出一個字。
“或許你是對的。”
她笑容竟然蒼涼,十八歲的年紀本該揚鞭策馬一日看盡繁花,兩世為人,看似潇灑,卻總不得快活。
四小姐埋在美人脖頸深吸一口:“你走罷。”
……
“不能讓她走!”孤辰子态度果決:“你就真信你的女兒沒有異心?前幾日她才為妾室受傷,你就這麽讓她走了,萬一放虎歸山……”
“一個妾室,能掀出多大浪來?”
顏晴不以為意:“我的女兒我了解,她最是愛重我,溫柔小意的妾遍地可尋,‘母親’卻只有一個,我養她十八年,這點把握還是有。”
“不行。”
孤辰子擰眉:“不如讓那妾室留在浣衣房做個粗使婢子,如此也好試一試你那女兒對她是真心還是假意。你要知道,她這人心眼多着呢。”
“你不信我?”
“本座是不信她。”
情場中人,若是動了情,哪是那麽好斬斷?
偏偏二小姐當局者迷,盲目的自信只會将自身推向深淵。
顏晴回眸看清她面上的擔憂,嗤笑:“我這頭把人趕出去,便是你行事的時候了。等她離開侯府,你就殺了她!眼不見為淨,徹底斷了阿四念頭!”
她這般狠心才是孤辰子一直以來認識的人。
女道放下心來。
……
驚蟄院,為郁姨娘求情的婢子嬷嬷跪了一地。
若沒這一遭,魏平奚興許還不知她的妾竟如此得人心。
翡翠哭得傷心:“小姐,姨娘不能走啊!她走了,您怎麽辦?”
哭哭啼啼,羅裏吧嗦。
魏平奚皺眉:“母親的命令,難道我能違抗?快把人趕出去,省得母親說我言而無信。”
她不耐煩地揮揮手。
吳嬷嬷和金石銀錠以頭叩地,磕得額頭小片紅。
“小姐,小姐斷不能這般狠心啊,姨娘、姨娘待您滿心赤忱,絕無半分不好,您會後悔的……”
即便是做戲,魏平奚也被她們哭得一陣心亂。
扭頭再看盈盈而立的美人,美人一襲海棠錦衣,腰肢不盈一握,仿若風吹狠了就能把人吹倒。
此刻那雙泛紅的柳葉眼癡癡望着她,欲說還休,裹着萬千的柔情。
魏平奚心中一陣異動。
不等她細想,李樂守在門外——奉夫人之命送郁姨娘離府。
念在郁枝伺候主子一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夫人額外賞賜百金,容郁枝在外好好生活。
看起來仁至義盡,做事滴水不漏。
日夜陪伴的美人就要離府,這一走,若自己活下來兩人尚能相見,若自己不争氣地死了,便是天人永隔。
慢悠悠地,心頭浮現出不舍。
魏平奚鼻子微酸。
這是她從未體會過的情感,像是沒成熟的青梅喂到嘴裏,想吐,又舍不得吐。
但要咽下去,仍需做一些抗争。
她不是矯情的人,忍着心尖的異樣狠心別過臉:“走罷。”
郁枝深深看她一眼,末了摘下腰間香囊送到她手裏:“長命百歲。”
別再年紀輕輕就死了。
記得接我回來。
回到你身邊。
纏繞心扉的話一字都說不出口,不好說,不能說。
郁枝看向門外的李樂,李樂是夫人的親信,這一走,出了魏府的大門不定會發生什麽。
魏夫人倘真對奚奚存着那樣的心思,必不會放她好活。
說不準這會就有殺手停在府外。
但郁枝必須走。
留在這,會成為四小姐的拖累。
又興許,母女對決的難堪她不願被她瞧見。
四小姐,實則是個好強好顏面的人啊。
再之後郁枝一句話沒說轉身走了。
走時一沒帶夫人賜的百金,二沒帶房裏梳妝臺藏着的小金庫,只帶了娘娘送她的玉镯,白瓷娃,壓勝,玉雕兔,還有一只名為阿曜的好狗。
魏平奚還等着她說句辭別的話,沒想到她一字不說就走了。
這感覺太奇怪。
這一走,明明沒帶多少東西,卻像是把她的驚蟄院搬空了。
空落落的。
也失落落的。
她表情肉眼可見地煩躁起來。
李樂跟随郁枝離開驚蟄院,沒一會,魏平奚問道:“信送去沒?”
“送去了。”
反複問了三次,瑪瑙也答了三次。
踏出侯府大門,郁枝回頭一顧,看到的是李樂眼裏涼薄的笑。
郁枝一手背着小包袱,一手牽着大黑狗,阿曜兇巴巴地朝李樂狂吠幾聲,吓得李樂白了臉,匆忙進府。
長街人來人往,背着小包袱的美人成了衆人焦點,議論紛紛。
“這是怎麽了?是被四小姐一腳踢開了?”
“那位的性子你還不知,喜一時怒一時,為人做妾者,哪有多少好結局?”
“說起來那四小姐性子真是怪……當時納妾鬧得滿城風雨,現在……”
現在如何,郁枝聽不清了。
長公主派來的十名劍客前輩護在郁枝身側,高手風範表露無遺。
看清她身邊的十人,周遭的議論聲漸漸遠去。
郁枝同前輩道了聲“有勞”,隐在暗地的孤辰子揉揉發酸的後頸,準備當街殺人。
殺氣蕩開。
十名劍客停下腳步。
郁枝被那殺氣鎖定,身子僵在那,腿怎麽也邁不開。
一滴冷汗自額頭落下來。
孤辰子冷笑。
只這笑落地不過兩息,她再笑不出來。
浩浩蕩蕩的禁軍護衛鳳駕前來。
皇後娘娘從鳳辇下來,朝準兒媳伸出手。
“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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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枝枝離開,是奚奚對顏晴的又一次試探。如果枝枝離府不會被孤辰子盯梢,那麽很可能孤辰子和顏晴之間沒聯系,如果出府遇到埋伏,這就是另一次佐證了。佐證孤辰子是顏晴的人。
嗐,皇後收到信後親自來接準兒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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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标簽: 綜漫 穿越時空 婚戀 文野
搜索關鍵字:主角:麻生秋也,蘭堂(蘭波) ┃ 配角:魏爾倫,亂步,中也,太宰,森醫生,紅葉,夏目三花貓,澀澤美人,晶子 ┃ 其它:港口Mafia小職員
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