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2 心口一熱
“皇姑姑說的這叫什麽話?”
乾寧宮,長陽公主和皇後娘娘發牢騷:“我是問了什麽過分的話嗎?皇姑姑自個沒法抱得美人歸,把氣撒到我頭上,換個心靈脆弱的恐怕這會子該跳護城河了。”
顏袖被女兒逗笑,剝了荔枝喂到她嘴邊,季平奚啊嗚一口咬去小半果肉,一側的腮幫子微微鼓起,唇紅齒白,好一個妙人。
“莫要胡說。”
“兒臣哪有胡說?”
季雲章嘴上不饒人,每個字都化作刀子往她心口戳,她無精打采,俨然秋後挂霜的茄瓜:“阿娘,你說枝枝愛不愛我?”
“她愛不愛你,阿娘怎會清楚?”顏袖好整以暇看女兒的熱鬧,眉眼彎彎:“一個妾而已,不是拿她當玩意弄?怎麽這會倒在意一個玩物的心思了?”
剛在皇姑姑那碰了硬刀子,回到親娘身邊又挨了軟刀子,季平奚承受不來,荔枝也不吃了,神情憂郁:“這我哪知道。”
情情愛愛的事玄妙着呢,她哪知道怎麽就着了魔、動了心?
她抿抿唇,想着夜裏那人沒出息噴她一臉,當即壓不住唇邊的笑。
一副墜入愛河的情态看得皇後娘娘忽生感慨:才找回來的女兒,一不留神心裏這就有人了。
早幾月她看出些許眉頭,若不然不會将那玉镯送給郁枝。
奚奚長在魏家十八年,見的是人情冷漠,看的是扭曲性.愛,看多了,心底不相信愛情,這一點教她與阿萦很是頭疼,沒想到水到渠成說開竅也就開了。
顏袖憐惜地摸她腦袋:“不如你去問問她?”
“問她?”她頭搖成破浪鼓:“那怎麽行?”
至于哪裏不行她說不出來。
“那我就沒辦法了。”
季平奚難以置信:“連阿娘都沒有法子?”
顏袖笑道:“阿娘只對你父皇有法子。”
“……”
猝不及防被親娘秀了一把恩愛,季平奚別提多郁悶,或多或少懂了長公主的感受。
“也不知枝枝在郁家過得好不好……”
“在自己家哪有過不好的?”
季平奚看看她,幹脆閉嘴,心道:母後有情飲水飽,哪裏懂得她的惆悵?
雲章長公主那頓埋汰到底是入了她的心。
錢貨兩訖的買賣關系。
她一陣頭疼。
‘日久生情’這說法确實有點道理,這不,睡了将近四百個日夜,她對枝枝真睡出了感情。
思緒放飛眨眼不見溜回昨夜帳內旖旎,她心如鹿撞,恍然驚醒——她現在也曉得‘小鹿亂撞’了!
一時竟分不清是糟心還是愉悅。
糟心在于她對她的妾動了真心,回顧以往說過狠心絕情的話,忽然臉疼。
愉悅嘛……
顏袖笑看女兒想入非非的神态,伸出一根手指敲在她腦門:“收斂着點。”
這副好色的模樣親娘都看不下去了。
季平奚回過神來嘆息一聲:“還指望阿娘給我指條明路……”
“路要自己走。”
長陽公主纏着親娘撒嬌,顏袖享受她的親昵,卻是個愛看熱鬧的,愣是不松口:“自己的女人,要自己追。”
不要指望她這個過來人出謀劃策。
先時她努力撮合二人,小家夥冷心冷腸,這會覺得人家好了。
皇後莞爾,柔聲哄女兒:“阿娘相信你。”
季平奚早早進宮來尋她,一是破天荒發現心裏有了人,有點說不出的忐忑,二是後知後覺動了心,沒臉在郁枝面前轉。
出路都被她堵得死死的,這會上演‘浪子回頭,情比金堅’,不說枝枝信與不信,退回半年若有人信誓旦旦說她有朝一日會栽在一個妾身上,她保準會把人抓起來暴打一頓。
不過現在嘛……
淦!
她抹了抹根本不存在的眼淚,灰溜溜出了乾寧宮。
顏袖送她到宮門口,囑咐幾句,擡手為她整斂被春風拂亂的衣領:“倘真喜歡就待她好一些,人心都是肉長的,沒必要覺得丢臉,有時候在心上人面前臉就是用來丢的。”
這安慰的話不如不說,季平奚蔫頭耷腦,一會不服氣想着“她怎麽能在一個妾面前丢臉?”,一會又沮喪地想“這哪裏是妾,這是她鐘意的小祖宗、小心肝。”
小心肝昨晚直接勾了她的魂,哭得她神魂颠倒,生是将她昏昧的心哭醒,怪有本事的。
她初識情滋味,好不容易穩住心神,進宮一趟急着出宮。
季萦下了早朝被皇後告知女兒的糗事,不禁笑道:“年輕人,就該吃一吃愛情的苦。”
帝後喜滋滋等着看女兒吃苦,翡翠瑪瑙跟在公主殿下左右,看着她一路憂心忡忡,想笑不敢笑。
“殿下……”
“嗯?”
“走過了。”
長陽公主揣着心事眼睛不看路,這會經婢子提醒,瑞鳳眼微挑,頗有兩分惱羞成怒的意味。
翡翠瑪瑙沒那膽子打趣她,各個板着臉,連個笑模樣都不敢露。
真是天道好輪回。
誰能想到命犯桃花的殿下也有栽在女人身上的一天?
郁府,雲章長公主握着金剪修剪花枝,側身偷聽另一頭母女談話。
用過早飯不久,柳薄煙聽着女兒明顯事後含媚的嗓兒,即便是親女兒,這會子也聽得臉紅:“年紀輕輕,總要節制……”
她紅着臉說,郁枝紅着臉聽,母女倆一脈相承的薄臉皮。
郁枝乖乖應是,手指揉搓發燙的耳垂:“阿娘……”
柳薄煙忍了忍,實在沒忍住,脫口而出:“你還是別說話了。”
好好養養嗓子,這樣子像什麽話!但凡知事的一聽就曉得你們夜裏胡鬧!
郁枝在親娘這鬧了個大紅臉,恨不能當場刨坑把自個埋了。
荊河柳家的女子水媚柔情,稱得上是一種得天獨厚的天賦。
昨夜失态,醒來瞧不見枕邊人,這會又被阿娘‘嫌棄’,她沒來由地生出濃濃的委屈,眼睛眨動幾下,不知是羞得還是怎樣,睫毛微濕。
“阿娘,那我回房了。”
她聲音隐着哭腔,等人走了,柳薄煙驚覺話說重了把人惹哭。
她心生無奈:她這個女兒,哪哪都好,就是太愛哭了。
她分明,分明沒斥責她的意思啊。
柳薄煙嘆了口氣。
郁枝前腳走,季容扔了金剪巴巴湊過來,揮手趕走伺候在側的婢子,當心攙着女人:“怎麽回事?咱們女兒怎麽眼圈紅了?”
她哪壺不開提哪壺,柳薄煙惱她那句“咱們女兒”,狠心将手抽回來:“不敢當,枝枝是我與秀才的骨肉。”
“……”
雲章長公主一個時辰前戳了未來女婿的心窩子,現下被心上人戳回來,她強忍心痛:“煙兒,你聽我解釋,我萬萬不敢有嫌棄你的想法……”
她二人為這事鬧別扭不是一天兩天,柳薄煙才聽她起了頭,眼圈暈紅:“你是堂堂長公主,金貴無比,哪曉得小婦人的不易?”
嫁給秀才那會她正值家破人亡,雙目失明,哪裏懂得情愛是何物?莫說不通情愛,便是成婚生女後待夫君也只有兄妹之情。
她嫁人是為報恩,也是為尋覓立足之地。
哪曾想秀才短命,纏綿病榻掏空家中積蓄後一命嗚呼,人死了她方慢慢琢磨出心底鐘意誰。
當娘的嘀咕女兒是哭包,輪到自己也沒強上多少。
她眼睛淚光閃閃,正是治眼睛的關鍵期,季容可不敢要她哭,軟聲軟語哄勸:“煙兒,你誤會我了,我怎麽會嫌棄你嫁過人生過女?你不嫁人,那幾年又該怎麽活?況且你的女兒不就是我的女兒麽?”
柳薄煙陷在自卑的情緒不聽她解釋,搖搖頭,淚吧嗒落下來濕了衣襟。
對待情愛她比一般人遲鈍,反應慢,氣性大,确切來說不是生季容的氣,是生自己的氣,氣自己殘花敗柳配不上她。
她這一哭,急得季容腦門生汗:“我要怎樣做你才肯信我對你的心?你能活着,我已經不知多少次感謝上蒼,什麽叫做清白?你怎麽就不清白?你是正正經經嫁人,我是正正經經喜歡你,秀才屍骨都埋入黃土,我會和一個死人計較?”
“你還是別來招惹我了……”
她扭過身子捏着帕子抹眼淚。
季容傻了眼:這叫做怎麽一回事嘛!
就在她束手無策急得團團轉時季平奚及時趕回來,看到她,長公主眼睛一亮,當即将她當做救星,快步把人拉過來。
“幫個忙。”
“呵。”長陽公主眼睛快要瞟到天上去:“不幫。”
“……”
季容扯着她胳膊一鼓作氣扯到牆角,擡頭柳薄煙還在哭,她心裏急躁:“幫個忙,皇姑姑少不了你的好處。”
季平奚聽得一樂,才多會這人就上趕着服軟了?
她那岳母魅力真是大。感謝岳母。
岳母是枝枝的親娘,身為二十四孝好‘女婿’,她哪能眼睜睜看着岳母哭傷眼?
下巴輕點:“說。”
風水輪流轉,季容顧不上面子不面子:“煙兒喜歡你,你說話她聽得進去,你幫姑姑傳幾句話。”
季平奚拿腔作勢,哼道:“你且說來。”
雲章長公主臉色微紅,拉着她又往偏南的方向挪了幾步,确保說小話柳薄煙聽不到,她悄聲道:“你附耳過來。”
“麻煩。”
有求于人,季容忍了她的嘀咕,暗道總有一天她的好侄女會還回來,等她做了枝枝有名有實的第二個娘,看她怎麽……
“說是不說?”長陽公主不耐煩道。
“有點耐心好不好?”
季平奚當即就要腳底抹油不伺候了,被季容抓回來,灌了滿耳朵甜甜膩膩的情話。
“肉麻。”
“少廢話,你快去告訴她。”
“太肉麻了,我說不出來。”
“……”
季容忍無可忍踹她屁股:“快去!”
這若不是皇姑姑,季平奚真想咔嚓擰斷她腦袋。
她清清喉嚨,努力擠出三分笑。
走到柳薄煙面前一聲柔柔軟軟的“岳母”,驚得落淚的人從哭哭啼啼裏醒過來。
柳薄煙當然識得好女婿的聲音,當下羞紅臉,自覺失了長輩風範,想走,被小輩一句話釘在原地。
“姑姑有話要女婿偷偷轉達給岳母。”
這又是姑姑女婿岳母的,話說出來她都覺得關系亂,指尖撓撓臉,長陽公主醞釀一番,剛要開口,不遠處季容悄無聲息地往這邊溜來。
也是欺負柳薄煙眼睛沒好,當人家看不見。
等她鬼鬼祟祟地走過來停在好侄女五步之外,季平奚樂得看熱鬧,唇角微翹:“皇姑姑說了,說上天入地她最最鐘意你,沒了你這輩子活着都沒趣。”
柳薄煙臉蛋兒通紅,半晌啐了一聲:“胡鬧,她和你說這些做什麽?”
她期待聽到更多容姐姐的‘知心話’,身後的季容也豎起耳朵。
季平奚張張口,吸了好一口涼氣,柳薄煙的心都随着她這道長長的氣息顫了顫,哪知這人猝然道:“沒了。”
“……”
“沒了!?”
躲在後面的季容首先按捺不住:“還有後面的‘我願與你做一對比翼雙飛鳥”呢?”
那麽長的一段話被你吃了!
季平奚兩手攤開,很是無語:“那樣的情話還是你自己來說罷。”
讓她說,像什麽話!
季容不出聲還好,不出聲柳薄煙只當‘女婿’和她說一些關乎長公主的小秘密,這一出聲羞得人轉身就想逃。
眼看她要栽倒,季容趕忙上前摟她入懷。
瞧着沒旁的事,季平奚不再打擾兩位長輩談情說愛,識趣地踏入後院。
“姨娘,殿下回來了!”
郁枝在親娘那落了一頓不輕不重的排揎,淚才止住,喝了兩口蜜水聽到銀錠的回禀,心跳倏地失衡。
且說公主殿下嘴裏碎碎念着從姑姑那學來的肉麻情話,簾子挑開,她拐進內室,擡眸乍然撞進美人盈盈若春水的柳葉眼,心口一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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