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城中自清晨起便下起了小雪, 路上積着薄薄的一層銀霜。

丹霞城是北境最繁華的城,不止是商貿往來,許多修士也愛彙集于此。但修士和普通人大多能一眼區分, 修士大多氣質出塵,且寒冬臘月裏, 普通人大多包得嚴嚴實實, 有修為的人則不懼寒冷,為行走方便,大多數穿得輕薄。

丹霞城內的最高處莫過于鐘翠亭, 這裏是欣賞全城風貌最好的地方,是以就算下雪, 也仍有一些人駐足在此。

城中最好的燒酒也在鐘翠亭, 在城中最高處, 煮酒觀景豈不妙哉。

然而今日的鐘翠亭卻是非同往日的‘熱鬧’。

起因是兩位本就有仇的修士不巧在鐘翠亭上相遇,當即就仇人見面分外眼紅地打了起來,霎時間只見符咒與法寶齊飛,刀光共劍影一色。

坐在亭子裏的其他人可就遭了泱,紛紛避得遠遠的。在場的其餘人中雖有不少修士以及貴人子弟, 可是一來修士本就比凡人高高在上, 凡人不敢惹修士, 二來修士之間也不會主動摻和這些争端,是以一時竟無人上前, 紛紛假裝無事發生。

鐘翠亭內按位置收費, 要看最好的景便要坐在最外側, 價格也最為昂貴, 雖然昂貴卻每日都是人滿為患, 而因為這兩位修士就在此鬥法, 外側的人盡數散了個幹淨,空空蕩蕩,更不要說有心思賞這美景了。

這廂兩位修士正打得熱火朝天,那廂卻見人群中傳來一陣輕微的騷動,且大部分是少女們的吸氣聲。只見一位着滾金邊白衣的俊美公子緩緩走上臺階,轉進亭來。

那公子僅以一根金絲發帶紮住墨發,腰佩一枚金鑲玉平安扣以及雲紋玉佩,手執一柄鑲金嵌玉的金劍。世間許多年輕公子愛往身上飾金,但大多只是少許點綴,因為多了顯俗。能将金色裝點全身,甚至佩劍都要用純金打造,卻只顯華貴不顯俗氣的,似乎只有眼前這位公子一人。

風催雪在亭子口張望一番,找到了一個觀景的好位置,就在亭子圍欄附近,正好這裏周圍沒有人坐,也避免了吵鬧,遂欣喜地往這處走去。

圍觀的衆人登時倒吸一口氣,有心急的姑娘甚至喊出了聲,“公子不要往前面去。”

卻是已經來不及了,風催雪已經站在了刀光劍影之下,插/在鬥法二人的中間。

兩位修士皆是一凜,心裏提了一分警惕,唯恐走過來這人是對方的幫手。

——卻見這位白衣公子身姿挺拔,腳步緩慢地走了過去。

刀劍法寶無眼,方才在風催雪走近的一瞬間,無數劍氣法訣朝他而來,卻在接觸他衣衫的瞬間消散,化于無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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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遠處的角落裏,一衆黑衣護衛将坐在桌前的兩人護得嚴嚴實實。其中一人身披黑色大氅,微眯着眼看向纏鬥的兩名修士,“當街鬥毆,視規矩人命若蝼蟻草芥,便是修士所修之道?”

另一位青年面容英俊,內着淡色青衣,外罩錦緞花袍,初冬天裏一副魏晉風流的凍人模樣,他看的卻是泰然自若走過刀光劍影的風催雪。表情裏滿是贊嘆,“學到了,下次我也要這麽耍帥。”

此時正在纏鬥的修士二人已經停手,紛紛怒視越過二人的風催雪,“你是何人!”

“若想挑釁,報上名來!”

穿過二人法陣且毫不避讓,旁若無人地打斷二人攻擊,很難讓人不覺得是挑釁。

風催雪脾氣甚好,緩緩落座,“我路過,你們加油。”

說罷招招手對角落裏的店夥計道:“你們店裏最好的酒是什麽?”

那兩位修士對視一眼,竟出奇一致地決定先一致對外,修理修理這個目中無人的小子再說。

于是二人齊齊調轉方向,朝風催雪攻了過去。

這兩位修士修為并不算低,不然也不會在亭子裏打了這麽久卻無人敢上前阻攔,是以就連這二人也沒有想到,他們合力之下的這一劍竟刺了個空,甚至對方坐在座位上連動都沒有動一下。

風催雪心有餘悸地摸摸鬓邊發絲,“為何打我?你們差點弄亂我的頭發。”

角落處的花袍青年低聲點評,“無形耍帥最為致命,學到了。”

果不其然,那兩名修士更怒,攻擊的招式更為淩厲,可是依然連風催雪的衣角都碰不到。

其中一名修士不由更怒,“你為何不拔劍!”

風催雪以劍鞘擋回對方的攻勢,逼得對方後退數步,正準備說話時,從天而降一清朗聲音搶了他的臺詞:

“自然是打你不需要拔劍。”

一位花袍青年從天而降,手執一柄未出鞘的彎刀,恰好擋在風催雪的身前,淩冽的刀氣将這二人擊得跌倒在地。

“當然,也無需拔刀。”身穿花袍的英俊青年笑吟吟道。

“霓……霓光刀!”那二人驚愕地看向花袍青年手中的刀,瞬間猜出了對方的身份,對視一眼,腳底抹油跑了。

風催雪這時也看清了花袍青年的正臉,“咦?是你?好巧。”

眼前這位花袍青年正是昨天夜裏燈市上與他講皮影戲的那位好心人,風催雪沒想到這麽巧,竟在這裏也能遇見對方。

花袍青年笑了起來,顯得更是英俊潇灑,“你還記得我?”

說罷随手丢了錠金子到夥計懷裏,“來壺佳品一壺春,再來兩碟小菜。”

夥計捧着金子走了,花袍青年撩袍落座,坐在了風催雪的對面,“我姓方,名漸鴻,字俊美,賢弟怎麽稱呼?”

風催雪也報了姓名,眨眨眼道:“那你為什麽不叫方俊美?”

方漸鴻也眨眨眼,“家母原想給我起來着,我爹不同意,就只好當了字。”

“你這是什麽刀?為何他們見了你就跑?”風催雪好奇地看向方漸鴻手中的刀,方漸鴻大方地遞過去,霓光刀刀鞘漆黑,以紅漆點綴裝飾,刀身窄長,微微彎起一點弧度,映着雪亮的銀光。

“刀名霓光,家中傳承。”

“好刀。”

風催雪收刀入鞘,将霓光刀歸還給方漸鴻,“那你一定很有名啦?”

方漸鴻謙虛道:“家中做了點小買賣,還行還行哈哈哈……方才那兩人,你若不讓他們畏懼心服口服,他們必然還會再來找你麻煩。”

風催雪不以為意,“倒也無妨。”

“哈哈哈賢弟心胸寬廣,不過我很好奇賢弟方才那兩手,你是怎麽毫發無傷從他們的法陣中走過的?實在是太帥啦哈哈哈。”說罷方漸鴻搓搓手期待地看向風催雪,“能不能教教為兄?”

只見風催雪爽快地從袖中懷中掏出了一堆貼身符咒法寶,“別人給的護身法寶,你要嗎?分你點?”

“啊這……”方漸鴻大失所望,“就,就這?”

然而下一瞬方漸鴻就顧不上失望了,他不敢置信地捧着護身符,再看看桌子上剩下的一堆,“這些符咒全是九品符咒,許多高階修士都做不出來,僅僅一件都極為難得萬人哄搶,你是怎麽有這麽多的!!!”

這樣品階的符咒就連方漸鴻自己也僅有兩件,而這位風賢弟卻有……一堆!

“這些都是那位……送你的嗎?可知是哪位高人所作?”方漸鴻給風催雪簡單地說明了這些符咒的難得,滿臉期骥地詢問。

風催雪想了想青峰那麽拮據,應該買不起這麽多符箓,遂道:“就是昨天我身邊的那個人,應該是他自己做的?”

方漸鴻沒想到高手在身邊,驚訝道:“原來如此,可知這位高人姓名?”

風催雪:“我不能說啦。”

高人都是神秘的,方漸鴻表示理解,二人随意閑談了起來,方漸鴻便得知風催雪與‘高人’是道侶關系,昨日才來的丹霞城。

而風催雪也在交談中得知方漸鴻亦不是丹霞城本地人,只比風催雪早了兩日進城,是應家族的要求,來向從小定了姻親的未婚妻求親的。

因為還未見着未婚妻,方漸鴻還要在城中待一些時日,不過他卻很好奇為何青峰沒有伴在風催雪身側,因這鐘翠亭在丹霞城是一名景,凡是來到丹霞城的基本都會來鐘翠亭賞丹霞日落。

當然還有一原因,也就是方漸鴻确實想再見見這位能夠畫出這麽多九品符箓的修士。

然而風催雪卻是神色一怔,避過方漸鴻殷切的眼神,側頭往欄杆外看去,“哦,他沒空。”

方漸鴻敏銳地發覺風催雪神色不對,“賢弟似有心事?”方漸鴻眼神疑惑一瞬,随即彎起眼笑道:“有什麽心事不如說來與為兄聽聽,說不定我能幫你排解排解。”

風催雪這才看他,抿了口酒,想了想,“有點複雜。”

方漸鴻熱心道:“沒事沒事,可是與青峰有關?我在家中常為兄弟姐妹們排解煩憂,再複雜的感情糾葛我都能幫你分析分析。”

風催雪疑惑道:“感情糾葛?那倒沒有。”

方漸鴻眼中八卦之魂熄滅了一點,“哦,好的,那是什麽事?”

風催雪撐着下巴想了想,沉吟一會才緩緩道:“好的,我有個朋友……”

“他有一個跟班。”

方漸鴻心中疑惑,跟班?按照朋友就是自己的原則,難道不是道侶?

“這個跟班,是個好人,雖然喜歡說謊,但是,人還是非常老實熱心的,比如鋤強扶弱,劫富濟貧之類的。”風催雪道:“這個跟班呢,經常跟我……這位朋友表明忠心,拉近關系,口口聲聲說喜歡我這位朋友,可是又想殺他……”

“這簡直就是個口蜜腹劍的僞君子!”方漸鴻斬釘截鐵義憤填膺,“他肯定是想騙財騙色!賢弟你,咳,你這位朋友一定要遠離他!”

“可是他曾經為我朋友擋過刀,還差點死了。”風催雪慢吞吞道。

“啊這……”方漸鴻嘴角一抽,無言一會瞬間靈機一動,“俗話說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他肯定想騙取你朋友的信任,然後騙財騙色!”

方漸鴻伸出兩根手指,“兩個解決方法,第一,幹掉他,第二,遠離他!”

“說的好哇!”風催雪一拍手,激動道。

方漸鴻也激動地跟着一拍手,忽然反應過來什麽,“你那跟班厲害不?需要為兄幫忙嗎?”

“說了是我朋友的跟班,應該還不錯?”風催雪摸了摸青峰給的一堆符箓,認真的思考一番,“幫忙倒不必,我的朋友還是決定再留跟班一段時間,因為他有些事情必須要查明白。”

比如青峰的百般隐瞞,沈玉魄的仇視,墓中鳳凰的那一句話,以及他們為何不想自己恢複記憶?甚至于……動了殺心?

這一切疑問,他若想找到答案,只能跟着青峰,然後一點一點的撕開那張盡是謊言的假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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