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霍弦轉過正臉, 三人打了個照面,青峰也認出來了,這位叫霍弦的修士确實與他們有過一面之緣——正是數月前于楓城外與他們交過手的七星門‘大師兄’。
霍弦容貌清俊, 文質彬彬,五官帶着幾分儒雅端方。他的視線僅在青峰身上打了個轉, 接着便狀似無意的收回了目光, 溫和的沖身後的文士微一颔首。
那文士身材稍有些圓潤,臉也是圓得一團和氣,露出一個和善的笑容, 笑眯眯的朝衆人拱手作揖介紹道:“諸位仙師,在下張文彥, 是城主府的師爺。城主近日偶感風寒, 卧病在床, 便派了在下過來主持。”說着,張文彥朝側旁挪了一步,給霍弦讓出正中位置,“這位是七星門門主的首徒,霍弦仙師, 哈哈想必不用我介紹大家也都知道了......近日城內遭到邪魔入侵, 霍弦仙師聽聞之後便立刻前來, 助我們鏟除邪魔。”
衆修士紛紛拱手見禮,如今各門派中七星門一家獨大, 霍弦作為七星門年輕一輩中的大弟子, 又是未來掌門的候選人, 不說其修為之高深, 單是身份就令人望而生畏。
有不耐煩的散修絲毫不給面子道:“到底叫我們來幹什麽!有事直說!”
張文彥面上不見尴尬, 和氣道:“這便開始, 仙師莫急,莫急。”
“這個張文彥我也認識。”風催雪小小聲對青峰道:“他長得喜慶,所以我有些印象,上次我去城主府拿通行令的時候他也在……那姓霍的老看我們作甚?”
青峰擡起眼,若有若無落在二人身上的目光瞬間被收回。
站在高處的霍弦表情溫和,終于開口了,“今日召諸位來,是為了共商鏟除魔物一事。”
霍弦的聲音溫雅沉穩,他一開口,廳內便瞬間肅靜了。
“兩個月前,北地楓城鎮妖幡被毀,魔物侵入城內一事想必諸位有所耳聞。”霍弦溫聲道。
楓城鎮妖幡被毀,城內屢遭妖類入侵這件事在修士之中幾乎無人不知,但其中細節,大家就不甚了解了——因為七星門将消息封鎖得嚴嚴實實,誰也打聽不出來。
因為事情很快被解決,是以沒有引起多大恐慌。但是修士們私底下難免有些議論紛紛,七星門這幾年越來越猖狂,從鎮妖幡的督建到守城的修士,都是七星門一手操控,如今出了事故,究竟是妖魔太厲害,還是鎮妖幡督建不用心,守城之人玩忽職守?否則七星門為什麽鬼鬼祟祟封鎖消息不讓別人知道?
如今霍弦舊事重提,在場修士有腦筋活絡的,立刻就明白了霍弦的意思。
“您的意思是,我們城內的魔物就是兩個月前在楓城作亂的魔?”一名修士道。
“不錯。”霍弦道:“此魔名為噬心藤,好食修士增強修為,可操控人的身軀和心智。千年前被紀春秋封印,兩個月前。封印被人破除,借一名少年之軀在楓城內殺死數十人,後逃出楓城,為害各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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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聽是天衍派開山掌門封印的魔跑了出來,衆人頓時倒吸一口冷氣,下一刻整個廳內便如同炸了鍋一般,衆人面色各異的開始交頭接耳。有些人雖不知道噬心藤是什麽,但也聽說過兩個月前楓城發生過的事情,霎時間便開始慌亂起來。
人群中有一名年長的女修沉吟一瞬,神色凝重的朝霍弦問:“我曾在家中祖輩的記載中看過噬心藤的記錄,它在千年前便是為禍一方的大魔,我們絕不是它的對手。若噬心藤真的解開了封印,混進了城裏,這一路上又不知吸了多少人的修為……此事非同小可,消息稍有誤差便會引起全城動亂,霍道兄如何确定此魔就是噬心藤?”
“紀春秋降服萬魔得以飛升,他的封印怎麽可能這般輕易就解開了?這說不通。”有修士冷靜分析,“再者說,若噬心藤真的解開了封印,邪魔生性殘暴,它為何不大殺四方?而是僅僅殺了十來個人。”
另一位修士立刻接口,說出了自己的疑慮:“不錯,若丹霞城裏的魔真這麽厲害,為何一連幾日都沒有動靜?”
“這分明是怕了我們!”
“就是!說不定是什麽不入流的邪魔外道趁機混進了城,見我們追查得緊,便吓得躲起來了!”
“紀春秋的封印怎麽可能那般輕易被解開……肯定是別的什麽東西……”
衆人你一言我一語的說了起來,越分析越覺得自己的想法有理,整個大廳裏鬧哄哄的。七星門的弟子們紛紛皺起眉,有一名弟子忍不住了,冷冷道:“諸位是在懷疑霍師兄的話嗎?有什麽疑惑,先聽霍師兄說完再說,急不可耐吵吵嚷嚷的做什麽。”
張文彥連忙安撫道:“大家不要吵,不要吵,霍仙師說是噬心藤那肯定就是噬心藤啊,大家連七星門都不信嗎?霍仙師可是……”
霍弦溫潤的聲音打斷了張文彥的話,“若是沒有确鑿證據,我也不會如此鄭重其事的邀諸位來共商除魔事宜。”
霍弦話音一頓,身後立即便有一名弟子上前,那名弟子雙手捧着一個桃木托盤,上面貼着禁锢的符咒。
木盤裏赫然是一截正在蠕動的藤蔓,如一條漆黑的毒蛇般朝衆人吐信亮牙,不住朝外散發着陰森的魔氣。
“我們在城外發現了數具屍體,俱被人啃食心髒而亡,與楓城的那幾具屍體死狀一致,這截藤蔓便是我們在其中一具屍體身上找到的。”霍弦找到這具屍體的時候,死者的心髒未被完全啃食,這截藤蔓還鑽在死者殘缺的心口處不停的蠕動啃噬着。“這些人大多是準備來丹霞城的散修,可惜路上便被……”
霍弦的尾音隐在了嘆息裏。
有藤蔓為證,衆人對霍弦的話開始信了幾分,臉色慢慢凝重起來。
“至于噬心藤解開封印的原因,我們也查出來了。”霍弦聲音頓了一頓,“封印噬心藤的青銅匣通過河流流入楓城,被城內一名少年撿到。”
霍弦簡單的敘述了冬生為噬心藤獻祭的事情,“它先前便轉化吞噬了鎮妖幡的靈力,又有活人自願獻祭,這才解開了封印,同時還殺了我門中一名修士。不過幸好噬心藤剛解開封印,力量不強,我門中另一名叫歸鴻的修士制服了噬心藤,歸鴻一再核查,确認噬心藤已被符火燒盡,這才知會了七星門。”
“等我們趕到楓城時已過了數日,所有與之相關的痕跡已經消失,無從查起。所以我們當時都沒想到噬心藤還有同夥。”
霍弦此言一出,修士們紛紛一驚。
臺下的風催雪略微擡了擡眼,捧起茶盞吹了吹,直覺接下來有好戲看了。這霍弦是個說書的好料子,講話還帶起承轉合,吊足了聽衆的胃口。
霍弦溫和儒雅,不像其他修士那般高高在上,骨子裏都透着冷漠,反而像個文人,通身都寫滿了謙謙君子,就連說出來的話都有一種讓人立刻信服的魅力——如果不是當事人也在的話。
“此人名叫青峰,是一名魔修。”
“噗!”
風催雪差點被茶嗆着。
再看當事人青峰,表情巍然不動,好像霍弦說的事兒與他無關一般。
霍弦一本正經的胡扯,“噬心藤在楓城為非作歹的那段時間,這名叫青峰的魔修也混入了楓城,假借修士之名在城中招搖撞騙,随後噬心藤便在城內連殺數人,誘使少年獻祭,解開封印。噬心藤不死不滅,只要有一寸藤蔓殘留,便可再生,噬心藤被符火制服時,這名魔修趁亂藏起了一小節藤蔓,而後便出了城,自楓城離開後,青峰還追查到了歸鴻的蹤跡,并殺死了歸鴻師弟。”
一個噬心藤已經夠讓人心驚膽戰的了,又冒出來個魔修同夥?!
“怎麽又冒出來個魔修?”
“竟與魔物勾結,簡直是喪盡天良。”
修士們紛紛怒聲。
有人忽然想起七星門之前的通緝令,“青峰?就是你們之前通緝過的那個魔修?”
“不錯。”霍弦颔首,“先前并不知他與噬心藤有勾結,只當作普通魔修來追查,直到後來查出楓城事件的始末,我們才知曉青峰與噬心藤聯系甚密,想來青峰殺死歸鴻師弟,是為了幫噬心藤解恨。”
霍弦聲音愈來愈低,遺憾的嘆道。
風催雪差點為霍弦的精彩表演鼓掌了,他看向身邊的青峰,幸災樂禍就差寫在臉上了,“我竟不知你這般忙碌。”
青峰:“……”
臺下亂糟糟一片,霍弦不由自主的将目光移向角落處,戴着紗笠的白衣人正在喝茶,以袖掩着,看不出什麽,而另一人面色始終淡漠,也看不出異樣。
……興許是自己多想了。
霍弦心道。
從進門起,霍弦便注意到了角落裏的這兩人。白衣人雖以紗笠擋着面容,但是仍能看出氣度不凡,修士大多形貌俱佳,是以單是氣質出衆并不會惹得霍弦頻頻關注。
霍弦關注的重點是那白衣人身邊穿藏藍衣袍的青年。那青年面容陌生,但只是坐在那裏,便有一種拒人千裏之外的凜冽劍意,是以那兩人周圍幾乎沒有其他人,大家都離得遠遠的。
在霍弦的印象裏,上一個有這樣凜冽氣質的人,便是有過一面之緣的魔修青峰。
……但現在看這兩人的表現,又不太像。
身邊的張文彥已絮絮叨叨說了一大串,表示七星門要全境抓捕魔修青峰以及噬心藤,但噬心藤隐藏太深,所以需要在座的各位多加留意配合。
說着,張文彥揮揮手招來身後侍從,“對了,霍仙師還為諸位準備了驅魔符,此符能夠抵擋噬心藤的魔氣侵蝕!此符是霍仙師親手所繪,諸位戴在身上,保管那噬心藤不敢近身!”
眼見張文彥越說越誇張,霍弦聲音溫和的打斷道:“勉強可以稍作防禦,這是霍某的一點微薄心意,希望各位可以收下。除魔之事,還得靠大家多多幫忙才是。各位日後凡是遇到異狀,不論事情大小,都請告知七星門。”
衆人連道不敢當不敢當,誰不知道霍弦雖年紀尚輕,但修為極高。能得到霍弦親手所制的符箓,簡直是天上掉餡餅的事。
說着,便有七星門的弟子上前為衆人分發類似銅錢大小的玉牌,卻色澤鮮亮上面刻有密密麻麻的符咒,手指觸摸上去,自帶着一股涼意。
衆人一一取了,負責分發的弟子目光掃過取走符箓的人,确認接觸過符箓的修士身上沒有異常。
待負責分發的弟子走到風催雪兩人桌前時,風催雪不留情面的說,“太醜了,我不要。”
弟子:“……?”
霍弦正被一群修士圍住提問,無論什麽問題,霍弦都耐心十足的一一回答。聽到風催雪那裏的動靜,霍弦便朝衆人告了聲罪,走到了風催雪桌前。
“制作粗陋,确實是霍某不周。”霍弦歉然道:“但魔物兇殘,若是多帶一件符箓,也能多一分保障,二位道友說是不是?”說着,霍弦又看向青峰,微微笑了笑。
風催雪道:“你從哪裏來的自信?”
霍弦初時一愣,隔了一會才明白風催雪話裏的意思。
霎時間衆人臉色都有些微妙,還沒等霍弦有反應,霍弦身邊的七星門弟子卻已經忍不住了,原來這個白衣人是來找茬的!
弟子冷笑道:“好猖狂的口氣!敢問閣下是什麽人?又有多大的本事?”
霍弦等弟子說完這句之後才微一擡手,止住弟子話頭,“師弟性子急,還請道友見諒……”
風催雪慢悠悠道:“慚愧慚愧,我就是個書生,旁邊這位是我的護衛。”言下之意你們要想打人就去打青峰好了。
青峰:“……”
弟子眼睛瞪的老大,從沒見過這樣狂的‘書生’,嘴上說着慚愧,但完全沒有一點慚愧的意思。最重要的是,這書生到底哪裏來的自信說別人!!!他們果然是來搗亂的吧!
也不知道霍弦到底信沒信,只聽他輕輕笑了一聲,面容溫和,“公子何必妄自菲薄,家國社稷正是需要公子這樣的讀書人,我們這些修行之人……”
“沒有菲薄,沒有菲薄,我就客氣客氣。”
霍弦頓了一頓,面上仍挂着和煦的笑容,絲毫不見僵硬,“公子倒是個妙人,相逢即是有緣,不知二位尊姓大名?”
“那滿街都是我的有緣人了不成?我可不會随便把名字告訴別人,萬一風流債啊仇家啊找上門來就不好了。”
衆人:“……”
風催雪沖霍弦擠擠眼,完了才意識到自己戴着紗笠,對方看不到,于是悻悻的補了一句,“像我這麽優秀的人肯定是遭人嫉妒的,萬一有仇家頂着我的名字幹壞事抹黑我可怎麽辦?”
弟子心說仇家怎麽沒捅死你呢。
這話就有些微妙了,可惜在場除了兩個人之外再沒人聽得出來。
霍弦的眼微微沉了一沉,青峰面色不變,垂在桌下的手指微動,朝腰間的佩劍靠了靠。
氣氛逐漸僵硬了起來,幸好霍弦是個能在僵硬氣氛裏也游刃有餘的人,他意識到不能再跟風催雪聊閑,不然遲早得被對方噎死。
霍弦道:“今日拜托諸位出力,我斷沒有讓大家空着手回去的道理,這位公子既然覺得符箓粗陋,不知這些可能入公子的眼?”
說着,霍弦從袖中取出幾樣法器,俱是驅魔護身所用,比方才的符箓不知道要好多少倍。
衆人本以為霍弦或是不再理這找茬的書生,或是将人趕出去,萬沒想到霍弦居然會做這種以德報怨的事兒,居然還拿出了更好法器送人。
這些人裏,有些人本來對這位七星門來的年輕修士頗為不屑,見霍弦如此寬宏大方,也不由得心生贊嘆。
風催雪心如明鏡,他明白霍弦分發符箓有些試探周圍修士的意思,無論是魔物還是魔修,只要碰了符箓,便會被符箓上的靈氣灼傷,這樣也是為了防止噬心藤或者別的東西混進來。
再加上自己方才那番話引起了霍弦的疑心,所以霍弦今天肯定要想方設法把符箓塞進自己手裏。這倒也沒什麽,畢竟方才的符箓是真的醜,這些法器倒還有幾個能看。
風催雪挑揀一番,挑了個看起來最華麗的也是最貴的——一對花鳥镂空金香囊。充當護身符的法器不像其他法器那般以實用為主,而是制成了各種小物件方便佩戴。
身邊的七星門弟子忍不住冷哼了一聲。霍弦見風催雪拿了,表情依然溫和,看向了始終沒說話的青峰,“這位道友覺得這些不好嗎?”
風催雪眉頭微微一皺,心中暗罵這霍弦真夠煩人的,居然還記得青峰這茬。不過青峰的心魔會不會……
然後就見青峰随手拿了一個。
風催雪暗罵一聲,他到底在擔心些什麽!
“多謝。”青峰将法器在指間打了個轉,收回了袖中,擡起眼皮随意瞧了眼霍弦,就是這随意的一眼,看得霍弦一瞬間生出一種心虛的感覺。明明對方是坐着的,卻給人一種居高臨下的睥睨感。
霍弦被這一眼看得心裏頗不舒坦,見青峰拿着符箓的手沒有一絲異樣,便暫時放下了心,迅速的告辭離開。
而後霍弦又與衆修士交談了幾句,這場集會便就此散場。修士們稀稀落落的離開,風催雪和青峰也随着人群出了門。
廳內另一側,兩名修士起身,緊随着風催雪兩人出了門。
街上行人熙攘,風催雪随意将金香囊捏在指間把玩,不住的看向青峰背後。驚得身後的兩名修士不住得找地方掩藏。
青峰疑惑,“你在看什麽?”
“我看到好大一口鍋。”風催雪喜上眉梢,“哎呀……這下可怎麽辦,我可真要笑死了。”
青峰:“楓城督建出了那麽大的纰漏,推卸責任罷了。”
兩人說着,拐進了無人的巷道。
風催雪将手中的物事随手一抛,金香囊“咻”地一下劃出一道奪目的弧線,砸在了身後不遠處修士的腦門上。
那兩名修士意識到不對,立刻向後撤,卻沒想到青峰的速度更快,青峰的身影幾乎如瞬移一般,手刀唰唰兩下将兩名修士砍暈。
風催雪一把摘下紗笠,朝地上看了眼,果不其然,這兩人是七星門的弟子。
青峰道:“你那番話讓霍弦警覺了。”
這話什麽意思?風催雪一眯眼。
青峰道:“我沒有責怪你的意思,我是想問——”
風催雪有種不好的預感。
熱鬧喧嚣的聲音自街上遠遠傳進了巷子裏,青峰看着風催雪,神情無比認真,“你方才是在為我出頭嗎?”
風催雪搖頭嘆息,“自信是好事,可是要适當。”
青峰點了點頭,“那我就當是了。”
“……”風催雪一臉嫌棄的看着青峰,似有些不忍直視,艱難道:“我以前怎麽不知道你這麽自戀?”
青峰想了想,點頭:“嗯,你說得對。”
風催雪:“……”
青峰:“?”
明明書上說,當心上人不高興時,不要與他頂嘴,最好說:你說得對。
難道書上說得不對?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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