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舌
[容忍可以折服公侯,柔語能以粉碎硬骨。]
拉米雷斯愣了一下,因為他其實很肯定,加蘭并不是完全随意地提起“吉爾伯特”這個名字的——這就好像他們面對着一個只有自己內心知曉的秘密,只要說出來見會驚醒什麽沉睡的人。拉米雷斯沒說話,只是微微地抿起嘴唇來,屋裏其他人當然無知無覺。
“我有沒有說過,”在遙遠的另外一個城市裏面,懷特海德·蘭斯頓這樣涼涼地說道,沒有人像他這樣擅長用差不多的語氣表現出如此豐富的嘲諷意味,“就在說哭就哭這一點上,莫德她真的應該拿個奧斯卡獎之類的。”
因為他們可以聽見通訊那邊加蘭正編出一個凄凄慘慘的愛情故事給阿德裏安聽——幾乎可以肯定她是現編的,因為在此之前,任務的任何階段都沒有人過問過她這種細節——無非就是一個倒黴的陸軍特種突擊隊退役的士兵,慘遭創傷後應激障礙的困擾,在男朋友的鼓勵之下好不容易差點要走出陰霾;然後——
“然後男朋友劈腿了,等着吧。”克萊曼婷用一種只有在吃爆米花的時候才會發出的聲音評論道,而所有人都相當肯定她不可能在吃爆米花。
“……但是,後來他也離開了我。”加蘭那邊正在說,她巧妙地在講述中嵌進了幾聲委委屈屈的鼻音,顯得非常熟練。
拉米雷斯:“……”
“在有些任務裏她經常講這樣的故事,光是我至少就聽過兩次了。”施密特女士注視着主教的神情,在這時候适時地補充道,拉米雷斯從她的聲音裏聽到一絲的笑意,“我一向堅持,用一個和自身比較接近的假身份更有說服力,在真相裏摻雜适當的謊言不容易被人發現真相。正是如此,莫德他們在出這種僞裝身份的任務的時候,有的時候會用一些和自己的經歷相近的假身份,莫德好像挺喜歡這套PTSD退伍士兵被男朋友抛棄的故事的。”
“至少在吸引單身男性目标的時候百分之八十管用,”克萊曼婷在通訊裏插嘴,為了不影響加蘭那邊的行動,她的通訊頻道是靜默的,但是不妨礙別人在其他線路上面聊天,“很多男性都可願意慰藉受傷的心靈了。”
科爾森稍微清了清嗓子:“克萊曼婷,你是不是說太多了。”
“對不起長官。”克萊曼婷迅速地說。
科爾森看了拉米雷斯一眼,不知道為什麽,拉米雷斯覺得他的目光裏有更多的深意,不過鑒于他可以大膽地猜測對方知道關于莫德·加蘭情感經歷的百分之八十的真相,那麽這種意味深長的目光也就并不奇怪。
“雖然大部分的電影拍得有很誇張,但是這一行其實就是這樣的,主教大人。”科爾森的目光回到屏幕上去,加蘭那邊的攝像頭恰好可以照着阿德裏安那張憂郁的、帶着深深的關切的臉,那讓他看上去非常真誠。“我們幹的不是那種闖空門之前必須得申請搜查令合法的工作……我猜她在任務中的時候說的謊比說的實話多得多,我見過她對着很多目标說甜言蜜語,或許很難分辨她——”
“這對我而言并不涉及什麽道德問題,雖然謊言可能的确不算是什麽美德,”拉米雷斯打斷他,不知道為什麽,再進行這個話題讓他感覺到有點煩躁了,“如果您在擔心我的看法的話。”
縱然神要求他們寬仁、和善、誠實,但是……
“您認為我是那個意思嗎?”科爾森反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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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米雷斯知道他其實不是那個意思,很可能科爾森對他們有誤解,這就是這位部門主管實際上不知道的那百分之二十的秘密。科爾森知道加蘭其實有的時候是在這個國家的大主教家裏過夜,知道他們兩個肯定發展了什麽實質性的肉體上的關系——但是他還是把那些問題想得太簡單了。于是他擔心拉米雷斯在安全局的話會讓加蘭分心,在加蘭在任務中編造這些虛構的情史的時候擔心拉米雷斯會另做他想。他無疑用普通的戀人關系衡量着這些情感,如果他們是普通的情人關系的話,可能拉米雷斯會的,但是事情如果有這麽簡單就好了。
如果事情只有這麽簡單就好了。
“您不是嗎?”拉米雷斯平靜地問。
//兩年之前,三月。
“我得給您看一些東西。”這個時候拉米雷斯和莫爾利斯塔·梅斯菲爾德剛剛從重症監護室出來,那些屬于漂白劑和死亡的味道詛咒似的在呼吸之間萦繞,莫爾利斯塔注意到那位主教的面色是一種可怕的灰敗,他自然把這和躺在病床上那士兵了無生氣的臉聯系在一起。
所有的知情人都對莫德·加蘭的保險受益人是一位神父——确切的說,剛剛成為了樞機主教——這個事實感覺到十分驚訝,但是中校本人知道得更多一些,眼前的場景更證實了他的某些猜想。
“什麽?”那位紅衣主教說道,聲音聽上去有些魂不守舍的。
“因為按照我們前期的協議,您這樣授權人享有多項權利,比如說您有權利知道這件事是怎麽發生的……或者說,發生在她身上的。”莫爾利斯塔帶着他在走廊上轉了個彎,“當然了,我們會略過一些機密信息,但是至少您可以知道前因後果。”
他頓了頓,主教沒有說話。
“總之,我們本來在執行一項反恐任務,大概的內容是要解救一些平民離開某個地點——在另外一個國家,您不需要知道具體地點——很不幸,任務的過程因為計劃上的偏差出現了一點差錯。”莫爾利斯塔冷哼了一聲,他的眼裏似乎閃過了某些冰冷的神色,光是看上去就讓人感覺有人要倒黴了,“總之,我和一小部分平民被滞留在了一個地點,被那些恐怖分子圍得嚴嚴實實——我猜測總部想要放棄我們,那不奇怪,當時人質中間最重要的幾個已經順利離開了,派人回去得不償失。”
拉米雷斯好像有點明白莫爾利斯塔那一身傷是怎麽來的了,而且,他好像也知道後面會發生什麽了。
“莫德折回去了,如果我沒搞錯的話,她折回去之前跟任務的總指揮官吵了一架還揍斷了那蠢貨的鼻子。”莫爾利斯塔冷靜地說,雖然還是不要提醒他把誰叫成“蠢貨”了比較好,“所以,她沒上軍事法庭的唯一原因是沒人能确定她可以活着出醫院。”
拉米雷斯張了一下嘴,他終于發現喉嚨中盤桓着一種可怕的疼痛,這讓他不得不降低了聲音:“所以……”
莫爾利斯塔尖銳地扯了一下嘴角,他們終于在一間辦公室樣的房間前面停下了,一旦那軍靴堅硬的鞋底敲打地面的聲音停下,就好像接近結局的鐘聲轟然停止,這種寂靜是令人不安的。
“我和其他人質順利突出重圍,她沒出來,有的時候我覺得這是她意料之中的。”莫爾利斯塔輕聲說道,他把手指搭在了黃銅的門把手上面,“對方俘虜了她七十九個小時,而我們在關押她的地點找到了錄像帶,顯然對方記錄了全過程,就為了之後公布在網絡上引起恐慌——為了保證您的知情權,我會給您看這東西……”
他慎重地停頓了一下。
“除非您自己拒絕。”//
瑪蒂娜·施密特若有所思地用筆杆敲打着桌面,輕微地皺着眉頭。
但在她開口之前,拉米雷斯就先開口了。
“這并不足夠,是嗎?”他說。
從科爾森先生的表情來看,他一下子沒有意識到拉米雷斯在說什麽,但是施密特女士好像明白了,她用筆杆把一绺金發推到耳後去,一只手撐着下巴,語速很快地說道:“是的,對于目标來說,心理有嚴重創傷的人當然是他願意拯救的對象,我之前也看了摩根斯特恩小姐提供的那份報告,他的核心信徒裏不乏這種受過創傷的人,我想這也是你們讓加蘭探員扮演這個角色的本意。另一方面,我們猜測這個組織會用那些退伍士兵以及有黑幫前科的打手武裝自己,加蘭的退伍士兵身份在這方面也會很合他們的意——但是,這并不完全足以引起目标的注意,是不是?”
“‘有心理創傷的士兵’,這種身份對于一個神職人員來說還是太普通了一些。”拉米雷斯承認道,他們在教堂的忏悔室裏碰見過有各種各樣的創傷的人,他相信保羅·阿德裏安還不至于因為這種經歷就特別注意一個人。
但是本質上……他不想讓加蘭在那個地方呆那麽久,雖然他知道對方不介意為了發現真相在這個農莊裏待上很長時間。這與其他感情無關,和科爾森先生對他們的想象也不同,純屬就是這麽多年來他無法抛棄的那個部分,遺留在他記憶深處的那個關于九歲的莫德·加蘭的剪影。
“在其他方面引起他的共鳴嗎?”施密特女士微笑起來,仿佛察覺到了什麽有趣的事情,“那可不是我的領域。”
拉米雷斯無聲地起身,把桌面上的麥克風拉了過來,然後打開了加蘭那邊的通訊頻道。
“加蘭探員。”他低聲說。
//一個黑暗的房間——只能如此形容,攝像模糊了它的質感,但是仍然能隔着屏幕聞道那股血腥味。畫面中間有一把椅子,上頭綁着一個人。
或者說:莫德·加蘭垂着頭被綁在椅子上面,她的黑發被不知道是血還是水的什麽東西浸透了,一縷一縷地垂下來。在這樣黑暗的環境裏面,她的皮膚蒼白得晃眼,像是被埋在墓園土地裏的白色大理石,拉米雷斯知道那些沒有血色的皮膚摸上去有多冰冷。
“當時,我沒辦法帶着那些人質和其他隊伍會合,實際上我們沒有交通工具,而且我還受傷了。”莫爾利斯塔的聲音就好像是一個恰到好處的注解,他微微地晃了一下自己被石膏包裹得嚴嚴實實的手臂,“雖然我們突圍成功了,但是實際上是隐藏在附近的一個補給點裏面。莫德知道我們的去向,而那也是對方想要知道的信息:雖然人質中分量最重的已經成功脫困了,但是只要依然有平民人質還在他們手裏,他們就還有談判的餘地。”
拉米雷斯似乎還想要問什麽,但是他沒有說出口,即将吐出的句子就全被堵回去了。因為一個穿黑衣的人的背影忽然出現在了錄像裏面,對着她的臉用力揮了一拳。隔着音質糟糕的播放設備都能聽到那聲吓人的悶響,那把椅子猛然翻倒了,短暫地消失在了鏡頭的畫面裏,但是他們能聽見木頭撞擊地面的一聲脆響。
對方的背部始終對着鏡頭,沒有機會看見他的臉。這個人往前走了一步,彎下腰去粗暴地把倒地的椅子拽起來,這回拉米雷斯能看見加蘭的臉了,她的嘴唇上有很長的一道口子,正在向下滴血;在她不再垂着頭的時候,就能看見她身上穿了一件和莫爾利斯塔那件樣式差不多的軍綠色短袖,那件衣服的前襟上面全都是不知道怎麽弄上的血跡。
那個人伸手抓住加蘭的頭發,用力扯着直到她不得不更揚起頭去,他對着畫面外面的某個人開口,說的是帶有某種濃重口音的英語:“這個婊子就是在浪費咱們的時間。”
加蘭笑了一聲,直到這一刻拉米雷斯才能确定她确實是清醒的,那聲音就好像空蕩蕩的風穿越了她的喉嚨。
“差不多兩天之後你才開始這樣想,真是太及時了。”她這樣啞着嗓子說道。
“她的嗓音聽上去是那樣的可能是因為他們用了水刑,”莫爾利斯塔用一種陳述一般的語氣說,“當然,在她轉進普通病房之前我們沒法知道任何細節,那部分他們還沒開始錄像。但是很有可能是因為類似的原因導致了她的肺炎,要知道,那地方的衛生環境真的不敢恭維。”
他說這話的時候沒有去看大主教,他知道關于莫德·加蘭的許多事情,所以知道對方應該是什麽表情。
更久以後拉米雷斯應該知道,由于肺炎,其實那個時候加蘭就已經在發燒,但是當時他并沒有想那麽多。畫面中的那個人幾乎用整個背部擋住了鏡頭,因此很難看出來他到底幹了什麽,隐約能看見他用手捏着加蘭的下巴,然後那蒼白的面孔就又被他的身軀擋住了。
然後他們聽見咔擦一聲。
莫爾利斯塔輕輕地嘶了一聲。
拉米雷斯:“什麽——?”
“那混蛋把她的下颔弄脫臼了,手勁還挺大,該死。”莫爾利斯塔低聲說,他肯定不是第一次看這個視頻了,但是可以肯定這個場景讓他感覺到相當不舒服。
那個人往側面站了站,現在拉米雷斯能看清楚加蘭了。
實際上,他能看清楚她被綁在身側的手指痙攣着握緊又松開。那個人的動作一點也沒有停頓,他從身側的刀鞘裏拔出了一把刀,刀身上還沾着斑斑的血跡,他直接把那段利刃塞進了加蘭因為脫臼無法合攏的嘴裏。
并不是捅進去的,莫爾利斯塔清楚地知道這一點,他見過太多駭人聽聞的事件了,根本不應該這種事感到驚訝。所以他知道,實際上是那把沾着血跡的刀像壓舌板那樣壓着她的舌頭往裏面探,刀尖在戳到咽部之前停下來,這樣在她因為血腥味引起嘔吐反射的時候,能感覺到那冷冰冰的尖端輕輕刮過粘膜。但不管怎麽說,這畫面看上去都太吓人了一些,但是拉米雷斯沒有後退。
“聽好了,賤人。”那個人嘶嘶地說道,“你親眼看見我是怎麽用這把刀戳爛你那位上司的胸口的,如果我願意,也可以用它把你的舌頭剜下來。”
“這句話純屬恐吓,他那一刀只捅在了我這裏——”莫爾利斯塔用手在胸口和肩膀的連接處附近比劃了一下,除了他現在擡手臂的動作有點僵硬之外,看不出他那地方被捅了一刀。當然了,他覺得拉米雷斯也沒在聽。
與此同時,那個人把刀收了回去,然後手法相當粗暴地把加蘭的下颔複位了回去,那絕對會引起非常糟糕的組織挫傷,而且聲音聽上去讓人後背發麻。
他們迎來了靜默的一兩秒鐘。
然後他們聽見加蘭慢慢地說道:“有些心理學家說,偏好于用刀刺受害者是對自己性能力不自信的一種補償,我不知道你——”
莫爾利斯塔很确定,單憑她這種不要命的說話方式,以後醫療部門就得給她增加一大堆心理測試,以确定她到底有沒有自毀傾向——當然,前提是她真的不會上軍事法庭。
抓着她的那個人顯然被激怒了,他抓着加蘭的頭發,一拳揍在她的腹部上。
她發出了一聲輕輕的悶哼,那就是所有的聲音了,然後那個人又打了第二拳、第三拳,拉米雷斯聽見那些悶聲從她的喉嚨裏扯出一連串支離破碎的咳嗽,然後畫面外面照不到的地方,另外一個聲音說:“好了,好了,現在你最不想看到的就是她的肋骨斷掉紮進髒器吧——來試試這個。”
“那破玩意又不是每次都管用!”那個穿黑衣的人煩躁地喝道,他微微扭頭,整個人都埋在深深的陰影裏面。他應該是跟攝像機後面的人對視了幾秒鐘,然後終于妥協了,他低聲咒罵着離開了攝像的範圍,整個畫面裏又只剩下加蘭。拉米雷斯能聽見她的呼吸聲,斷斷續續的,夾雜着錄音中刺耳的雜音。
莫爾利斯塔終于偏頭看了大主教一眼,他意識到後者的手指好像在顫抖。
幾分鐘之內那個人又一次出現了,他這次沒有停頓,而是直接走過去——拉米雷斯看見他手裏拿了一個針管狀的東西,金屬在微弱的光線之下散發着不祥的光澤——他大步走上前去,把那玩意直接紮進了加蘭的大腿。
加蘭發出了一聲相當尖銳的抽氣聲,莫爾利斯塔注意到大主教稍微搖晃了一下。
“阿米妥。”莫爾利斯塔用和剛才一樣平靜的聲音。//
“加蘭探員。”主教說道。
加蘭聽見了這聲音,被通訊工具扭曲得有些失真了,當時她正坐在辦公桌對面的扶手椅上,保羅·阿德裏安半跪在她對面,相當溫柔地握着她的手。
不難想象為什麽有的人會死心塌地地追随這位神職人員——阿德裏安其實甚至不是一位神父,資料指出,他從神學院畢業後中規中矩地在教會做執事工作,然後很可能對教會的某些行為不滿、或者單純有一套自己的形式方式,因此離開了所在的教堂;所以說,他從未被祝聖成為神父——無疑,他是那種相當有親和力的人。
但是,以悲慘的經歷引起對方的注意還不足夠,這個建築物裏到處都是經歷悲慘的人,那足以讓她成為信徒之一,但是不夠讓她進入核心部分。
無論如何,他們都沒有把這事拖拖拉拉地辦個一年半載的時間。
“在對話裏加一點更能引起他的興趣的讨論,”施密特女士在頻道裏面說,她的語速很快,“但那就不是我擅長的範疇了。”
“說他鼓勵你去教堂,從這個角度談起應該是個不錯的選擇。”拉米雷斯說,假裝沒注意到科爾森先生落在他身上的那種、似乎意味着“你坑自己人真是不遺餘力”的眼神,“然後顯示自己的信仰正在動搖,我們往往在這種人身上特別花心思。”
“在吉爾伯特還在的時候,度過……艱難時期并不是一件很困難的事情,”她編造道,出乎意料地,撒這種謊從來對她毫無困難,就算是阿德裏安此人的眼神看上去出乎意料地真誠也是如此,“您知道嗎,他當時鼓勵我去教堂,他說——”
莫德·加蘭微微地停頓了一下。
“把你的煩惱講給神聽,”拉米雷斯在通訊裏說道,他的聲音聽上去非常、非常的平靜,“因為神是愛你的,如同我愛你那樣。”
——如同我愛你那樣。
這才是他不曾對加蘭說過的話。
但是其實那聽上去真的像是拉米雷斯會說的那種話,加蘭記得很多很多年以前,孤兒院的社工們帶着那群孩子去聖若瑟教堂領他們的第一次聖餐,那可能是他們在成年之前唯一可以喝到葡萄酒的經歷。聖若瑟教堂并不是什麽特別大的教堂,除了美麗的哥特式玻璃花窗之外沒有什麽特別之處,但是那個孤兒院就是在那個堂區的居民們的慷慨捐贈之下建立起來的。
社工們給男孩子們穿了西裝,女孩則都有潔白的連衣裙和同色的發帶;教堂的神父是個慈祥的老爺爺,而希利亞德·拉米雷斯,那個二十五歲的年輕助祭,穿着長白衣、捧着聖爵站在他身旁。
聖餐禮之後、祈禱過後,這個年輕人會半跪在她目前,把那串玫瑰念珠挂在她的脖子上。
他說:“不要害怕,上帝與你同在。”
“他說:‘把你的煩惱講給神聽;因為神是愛你的,如同我愛你那樣’。”加蘭從善如流地複述道,她讓自己的聲音顯得尖銳,因而感覺到阿德裏安稍微不安地收緊了手指,“我相信他,神父,我當然相信他——我以為他愛我,就好像只要我去——”
“至少神依然是愛你的,”阿德裏安急促地打斷道,他的聲音更加輕柔了些。他微微擡着頭,從這個角度就可以看見他有一雙相當透徹的藍色眼睛,“孩子,上帝是不會抛棄你的。”
加蘭猛然把手從他的掌心裏抽走了。
她站了起來,後退,在心裏讀着秒數,假裝不小心把椅子撞翻在地上,因為他們都享受在這種悲痛欲絕的氛圍裏響起的刺耳聲響,有不少人都喜歡把它跟崩潰聯系在一起。
“那就向我證明他依然愛我!”她厲聲說,滿意地聽見聲音在空蕩蕩的房間裏不斷回蕩,“神父!證明它!”
“要是他接下來幹出擡擡手就變出好多魚之類的事情,”蘭斯頓在通訊頻道裏涼飕飕的評論,“我們就立刻撤退,好嗎?”
“閉嘴吧,懷特海德。”克萊曼婷用一種沒法形容的語氣說。
//“我們受過類似的訓練。”莫爾利斯塔說,他緊緊地盯着屏幕,好像不想把目光放在別處,“我不知道您是否了解……但是吐真劑的作用無非是用藥物達到一種催眠效果而已,在這樣的情況下的确更好從人口中問話,因為在藥物的抑制作用下人很難進行複雜的思考。但是我們接受過一些訓練,無非是在這種情況下轉移注意力,說點別的——總之,不能向敵人吐露會對行動産生危害的秘密。”
錄像裏面,拉米雷斯看到加蘭一直緊繃着的肩膀稍微松弛一些了,顯然是藥物在起作用。
那個黑衣人走上前去檢查她的瞳孔,顯然是在判斷藥物有沒有完全起效。
她笑了起來,因為疼痛而斷斷續續的——拉米雷斯從她的聲音裏聽出了某種奇怪的意味,就好像只有在瀕臨崩潰的人那裏才有可能聽到這種笑聲。
“我的判斷沒錯,先生,”她咯咯地笑着說道,肩膀不斷地顫動,“看着你的臉我就覺得你的性能力不怎麽出衆,怪不得這麽喜歡用刀。”
“你他媽——”
“你其實知道事到如今你沒法活着回去,對吧?就好像我一樣。”她繼續說,語速很快,發音有點含糊,不知道是因為下颔脫臼過還是因為藥物作用,“建議你寫個遺書,就對着攝像機朗讀,反正你打算把視頻發布到網絡上去,到時候全世界的人都能看見。我猜你應該有個女朋友?都這把年紀還沒有女朋友有點混得太慘了。跟她說,‘嗨親愛的,我沒法活着回去啦,因為我綁架了三十多個人還差點把一個陸軍基地炸上天。不過這對你來說是件好事情,你可能很願意換一個比我更——’”
她的聲音戛然而止,那個人猛然伸出手去,一把卡住了她的咽喉。
“只有你需要寫遺囑,”他嘶聲說道,“等到你哭着把你知道的那些事都吐出來以後,我就會——”
“哈,我的遺囑,對。”加蘭哼了一聲,拉米雷斯懷疑她根本沒聽對方說話,“我早就準備好了。”
在視頻播放的這段漫長的時間裏,她第一次直視鏡頭。實際上她瞳孔放大,眼睛沒辦法聚焦,虹膜被擴大的瞳孔擠壓到只是淡淡的、駭人的灰色的一輪。拉米雷斯很難忽略她慘白的嘴唇和發紅的眼角,也就是這一刻他才發現,對方整個人都因為高燒而發顫。
她看着鏡頭的時候,簡直就好像在注視着虛空中某個根本不存在的人。
“我愛您。”她簡單地說,在鎮定劑的作用之下露出一個仿佛不會感覺到痛苦的、恍惚的笑容,“您不會再感到煩惱了。”//
注:
①這麽說吧:科爾森擔心加蘭覺得自己不存在的愛情故事(還把自己編成了慘遭抛棄的那一方)會讓拉米雷斯感覺到不太舒服。
拉米雷斯覺得自己不會在意這些事(包括其他人提到的加蘭在任務裏引誘異性目标那部分),因為他在這段“關系”裏完全是被迫的——他自己一向用“被迫”這套鬼的說辭來說服自己,好讓自己不會當場抑郁。
但是他真的完全不在意嗎?
②阿米妥(異戊巴比妥):一種鎮靜類藥物,對中樞神經系統有抑制作用,在各大好萊塢動作片中常見……俗稱吐真劑;但是實際上只是通過阿米妥對大腦皮層的抑制作用降低人的思考能力,從而更容易在嫌疑人嘴裏得到答案而言,直觀理解起來實際上和“酒後吐真言”類似。關于這一類藥物的吐真效果,實際上一直沒有得到醫學界的肯定。
③蘭斯頓關于魚的那個吐槽:指的是耶稣的一個神跡,見《若望福音》(和合本譯《約翰福音》)。大約五千個男人(和不知數的女人和孩子)在野地裏聽耶稣傳道,天色很晚之後大家都很饑餓,然後耶稣就給大家分了五個餅、兩條魚,奇跡般地喂飽了所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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