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1)
[醒寤祈禱吧,免陷于誘惑;心神固然切願,但肉體卻軟弱。]
拉米雷斯忽然站起來的時候腿碰到了椅子,椅子腿粗粝地擦過地面的那刺耳的一聲把施密特女士吓了一跳,她詫異地望向對方,大概是沒想到對方的情緒為什麽這麽激烈。
而實際上拉米雷斯沒有看她,而只是看着科爾森,他開口的時候語調有點急促,讓他之前僞造出來的那種沉着的假象消失殆盡了,他說:“先生——”
科爾森擡起一只手,示意他暫時保持沉默,然後問:“莫德?”
通訊裏面沉默了一兩秒鐘,然後加蘭才開口了,出于某種不可知的原因,她的呼吸聲聽上去似乎稍微有點粗重。
“我現在感覺有一沓小天使在我耳邊唱聖歌,然後整個房間都閃呀閃呀的。”加蘭說,她的聲音裏依然有種奇怪的笑意,“我覺得這不可能是因為我虔誠到能看見神啓吧。”
懷特海德·蘭斯頓在通訊那邊低聲罵了一句什麽,大家又聽見了一聲鈍響,似乎是他的狙擊槍的槍架撞在了什麽東西上面,可以想象他直起身子,說道:“長官,我……”
“你在原地待命。”科爾森頭痛似的喝住他,“莫德?”
“我一切都好,除了有點腿軟,并且感覺到異常的平靜,雖然我懷疑他們往杯子裏加料就是為了這個效果。”加蘭說,她的聲音裏有種慢吞吞、懶洋洋的勁頭,有可能是因為藥物作用,之前的調查報告顯示,那是一種可以帶給人欣悅感的致幻劑,“我覺得劑量應該不大——”
“但是,科爾森先生——”拉米雷斯又一次開口,他的眉頭緊皺着,聲音裏有某種旁人無法判斷的情緒。
“冷靜,主教大人。”科爾森又一次強硬地打斷了他,他終于也站起來,直視着對方,眼角的那些皺紋勾勒出面容冷酷的線條,“那不會發生——您想象的那種事情不會發生。”
//那是個漫長而陰郁的初春,天氣一直很冷,并沒有回暖的征兆,從聖若翰洗者大教堂的玻璃長窗看出去,可以發現外面是一方陰沉沉的天幕。年輕的希利亞德·拉米雷斯(以羅馬教廷的标準來說,他的确過于年輕了)剛剛成為樞機主教沒有多長時間,霍克斯頓聖殿的工作他還有好多部分需要熟悉。
威廉·梅斯菲爾德神父意識到,他們的大主教眉宇之間有一種極其疲憊的神色,那似乎并不是特別奇怪,作為一個剛剛接手這樣繁重的工作的主教來說,他幾乎已經顯得相當游刃有餘了。
他在暮色降臨時看見主教匆匆走過教堂塔樓長長的旋轉樓梯,可能是已經準備回去了。他最近回家一向很早——據威廉所知,主教的住宅似乎就在教堂附近某處,實際上他并不完全明白為什麽主教願意早早回到那空蕩蕩的家裏去,他聽說主教的雙親早就在一些年前過世了。因為威廉自己一向讨厭那些空白的、了無生氣的牆壁,這來源于橫亘在他記憶之中的對于“孤獨”的印象:自他的哥哥離開家之後,一向如此。
這是年輕的威廉不知道的事情——
他不知道他的哥哥莫爾利斯塔·梅斯菲爾德在近日帶傷回到了弗羅拉,原因是被軍方停職;他當然也不可能知道,現在他哥哥正坐在大主教家的沙發上,手裏拎着一罐罐裝啤酒——一方面,他有一只手還吊着,但是這個姿勢真是悠閑自在極了;另一方面,拉米雷斯的冰箱裏其實絕不可能有廉價啤酒那種玩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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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嗨。”這位中校在拉米雷斯進門的時候特別自來熟地打招呼道。
拉米雷斯握着鑰匙的手微微一滞,無論過了幾天他都不能習慣這個家夥出現在他家客廳沙發上的樣子,就好像莫爾利斯塔天生就應該生長在沙發的絨布上一樣。這人顯得很悠閑,就好像他自己沒有被停職。
(“那群蠢貨顯然認為把指揮方面的責任推在我身上比較好。”他說)
實際上拉米雷斯在從溫斯洛市回弗羅拉以後打聽了一下關于這位中校的事情,畢竟“梅斯菲爾德”這個姓氏聽上去真的很耳熟。成為樞機主教的拉米雷斯自然加入了上議院靈職議員的隊伍,所以打聽這一類事情就不是特別的困難了。而他聽說的故事,可不僅僅是這位中校和聖若翰洗者大教堂教堂聖職團的威廉·梅斯菲爾德神父是親生兄弟這麽簡單。
實際上,他大概聽到了一個離每個普通中産階級都很遠的故事。
霍克斯頓王國自1849年的革命之後成為了一個君主立憲國家,現在的王室是自中世紀就建立了統治的紹恩堡王朝的延續,而“梅斯菲爾德”則是紹恩堡王朝最古老的貴族姓氏之一。他的家族就是十六世紀大名鼎鼎的“鐵面女王”克裏斯蒂安二世的母系家族,曾經誕生過一系列著名的軍事将領,包括宗教戰争前期的那位著名元帥(雖然他們打輸了那場戰争,但是不妨礙他們對這位統帥表示敬意)弗蘭克·梅斯菲爾德;這個家族在幾個世紀之內和霍克斯頓王室頻繁聯姻——因此他們曾經也一度是血友病的高發群體——現在,莫爾利斯塔·梅斯菲爾德還是霍克斯頓王室的順位第七位的繼承人。
所以說,莫爾利斯塔·梅斯菲爾德此人出身高貴——實際上甚至有點過于高貴了——二十四歲承襲他早逝的父親的爵位,一般被稱為奧勒留公爵,順風順水地讀了國內最好的軍校,然後成為了一名陸軍軍官。雖然他現在還在陸軍特種突擊隊,但是所有人都知道這只不過是一個跳板,莫爾利斯塔的最終目的應當是和已故的老公爵一樣進入國防部,實際上要不是他的父親因病早逝,遲早是要成為國防大臣的。
這個未來安排對于莫爾利斯塔的家族勢力和人脈來說,實際上并不誇張,更何況他父親在上議院還有世襲貴族議員席位。而這一次第七支隊的任務出問題之後大部分責任都被推到了他身上,據說是因為後面涉及到了一部分複雜的政治鬥争,而他在陸軍的那位(“愚蠢的,”他說)上司不幸地是他父親的政敵。
不過莫爾利斯塔看上去一點也不愁,還頗有閑心地把易拉罐在拉米雷斯家客廳的桌子上面摞成了塔狀。拉米雷斯無視了那堆格格不入的啤酒罐,一邊把大衣挂起來一邊問道:“今天怎麽樣?”
“你雇的那個家政公司的小姑娘長得真漂亮。”莫爾利斯塔認真地回答。
拉米雷斯:“……”
“以及,”對方對大主教落在自己身上的那種嫌棄的目光渾然不覺,“被你金屋藏嬌的那位今天比較老實,雖然我猜測是因為她把卧室拆成那個德行之後也沒有什麽好下手的地方了。”
“梅斯菲爾德先生,”拉米雷斯疲憊地說道,“請您好好說話。”
“好,總之就是你家小姑娘沉浸在慢性戒斷反應造成的情緒激動之中,”莫爾利斯塔一攤手,“然後我們打了一架。”//
加蘭正穿過走廊。
她硬生生撐到大家的祈禱差不多都結束了才離開,但是實際上當時有一半人正對着白牆上那個十字架暈乎乎地傻笑——致幻劑的劑量不大,可能可以解釋為什麽信徒并沒有察覺。但是它帶給人的內心一種異常的舒适和安寧,讓人感覺到所有現實中的痛苦都短暫地離開了他們,讓他們感受到了一種仿佛在心理有寄托的時刻才能感受到的靜谧。
因為據說這種藥物的成瘾性并不高,混在葡萄酒裏的劑量更少,怪不得這些信徒這麽樂意來這地方聽彌撒。
“之前阿德裏安還想讓我參加下午的的彌撒,”加蘭低聲說道,“可能是因為想給我留個好印象,所以說無論如何他們好像中午可以給我安排個房間……”
“別的不說,”克萊曼婷頭疼似的在通訊裏打斷了她,“你知道我們沒人想聽這個的,你現在感覺怎麽樣?”
“平靜,愉快,昏昏欲睡。不知道為啥光線顯得特別明亮,聲音特別悅耳。”加蘭以一種怪異的冷靜語氣回答到,她緩慢地穿過走廊——其實是她覺得自己走太快了可能會晃——她希望自己能找個住在這裏的信徒問問阿德裏安中午會把她安排在哪裏休息,出于保險起見,她感覺自己需要躺一下,“就跟正常的醉酒後或者鎮定劑成瘾的感覺差不多。”
亞瑟·克萊普好奇地插嘴:“可是你怎麽會知道鎮定劑成瘾是什麽感覺——”
“你不說話沒人當你是啞巴。”蘭斯頓冷冰冰地打斷,于是亞瑟閉嘴了。
與此同時,遠在弗羅拉市的拉米雷斯聽着他們進行這段對話,是真的感覺到自己有點呼吸不暢。很多人覺得他這麽年輕就成為了樞機主教是一種了不得的成就,而他成為樞機主教的頭一年簡直是他這輩子最漫長、最難熬的一年。有的時候在他的夢裏,加蘭眼睛底下深深的陰影和由于體重掉得太快而逐漸突出的骨頭還會不時出現。等他醒來之後,面對的還是他那完全沒有生氣的家,加蘭現在從不在他的家裏過夜,他懷抱着某種難以說出口的恐懼醒來的時候,當然永遠都是獨自一人。
而,每次這樣的事情發生的時候,他都在那麽、那麽遠的地方。
然後他終于忍不住開口了,他知道自己的聲音聽上去異常的幹澀,或那位犯罪心理學家正好奇地注視着他,但是……
“莫德。”他說。
——許久以後他才意識到,他直接叫了對方的教名。
但是對方沒有回答,因為加蘭剛剛在那些質樸的、獨棟的磚結構的房屋之間轉了個彎,然後迎面撞上了一個人。
那是個身材瘦高的光頭男人,帶着一副眼鏡,下巴上的胡子刮得很光潔。他穿着一身走在路上可以立馬淹沒在人堆裏的那種格子襯衫,但皮膚很白,沒有這個農莊裏大部分信徒那種常在太陽下面勞作、以便自給自足的感覺。
“您好,”加蘭開始說,她的聲音裏有相當比率的昏昏欲睡和不知所措,昏昏欲睡完全說她現在生理上的反應,但是在這種狀況下還得裝出不知所措就真的有點困難了,“我想問一下——”
“啊,您是今天第一次來參加彌撒的吧?是姓……加蘭是嗎?”這個男人相當和藹地說道,他的聲音裏有一種溫和而愉快的調調,“保羅向我提起過您的事情。”
保羅,就算是加蘭因為那倒黴藥物而腦子轉得有點慢,但是這個親昵的叫法也足以引起她的注意力了。
“是的,我叫莫德·加蘭。”她保持微笑,這種笑意裏透出了某種微弱無害的困擾;與此同時懷特海德·蘭斯頓在通訊裏彙報着情況,顯然對方這個稱呼也引起了他的警惕,而從他的制高點應該是能看見這個位置的,加蘭一點也不吃驚對方已經瞄準在眼前這位先生的腦門上了。“阿德裏安神父希望我參加今天下午的彌撒,但是現在我稍微有點頭暈,想稍微休息一會……不過我大概是迷路了……”
“那您現在就得救了,”對方讨喜地笑了笑,殷勤地說道,“我恰好知道保羅會把新客人安排在哪裏休息,我可以帶您去——另外自我介紹一下,我叫做伊萊賈·霍夫曼。”
//實際上,加蘭的戒斷反應來得比拉米雷斯想象得還要更加令人心力交瘁。
她的确是出現了巴比妥類藥物成瘾的症狀,全怪那些白癡恐怖分子可怕的用藥量,如莫爾利斯塔所說,她沒有死于急性中毒真的是個奇跡。在她尚未脫離危險期的時候,溫斯洛市的軍事醫院的醫生們用長效巴比妥代替了阿米妥進行肌肉注射,以求她不要在肺部感染都沒好的時候還會因為戒斷反應而癫痫發作。
但是她随後就出現了巴比妥慢性中毒的症狀,為了保險起見,醫生們在她轉入普通病房之後就開始減藥,萬幸沒有出現嚴重的戒斷症狀。
這一系列進展對關心她的人來說真的是可怕的心理折磨,更不用說即便避免了嚴重戒斷反應導致的幻覺、震顫谵妄或者癫痫,停藥之後長達數周的情緒不穩和幻覺妄想都難以避免。這可以解釋為什麽停職中的莫爾利斯塔會在拉米雷斯去教堂的時候出現在他家,也可以解釋——拉米雷斯聽見了一聲爆裂的炸響,像是什麽玻璃器皿被人重重地甩在牆上的時候發出的聲音,而他很确定那是加蘭幹的。
他看向那扇緊閉的門,那是拉米雷斯住宅的次卧,他們把加蘭帶回弗羅拉市之後,她暫時住在那裏。
“你又怎麽她了?”拉米雷斯問。
實際上她不應該現在就出院的,她只在普通病房裏呆了半星期,就算是有着年輕人那種蓬勃的生命力也不應該這麽折騰,現在她手臂上的石膏都沒有拆。但是她要是不走的話,陸軍的那批特派調查員就得三天兩頭沖進醫院去問她之前那個任務的細節,而她現在的狀況顯然還不适合回憶那個。拉米雷斯不知道莫爾利斯塔在背後打通了什麽關節,但總之她被允許出院了,調查組的人沒有來弗羅拉來找她的麻煩(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她住在樞機主教家的緣故),拉米雷斯仍不知道她是否會被起訴。
莫爾利斯塔笑了笑:“我問她,既然她愛您又為什麽要跟我上床,然後她就生氣了——她可真容易生氣啊。”
拉米雷斯:“……”
然後莫爾利斯塔又津津有味地補充了一句:“對了,雖然次數真的不多,但您知道她跟我上過床嗎?”
——所以說當知道某種程度上威廉非常讨厭自己的哥哥的時候,拉米雷斯神奇地可以理解他。
但是當時他的大腦空白了一秒鐘,莫爾利斯塔坐在沙發上擡頭看着他,嘴角嘬着一點怪異的笑容。這個男人很英俊——非常英俊,比起軍官來說更像是電影明星或者平面模特,是那種小姑娘看着會玩兒命尖叫的類型。現在拉米雷斯了解這個人的身份了,于是可以這樣定義:英俊潇灑,年輕有為,雖然人看上去稍微有點輕浮,但是實際上往他身上堆多少溢美之詞都不為過。
拉米雷斯往常會這樣告訴自己:他在意莫德·加蘭是因為他是看着那孩子長大的——這不是很明顯嗎?他第一次見到加蘭的時候對方九歲,正要第一次參加聖餐禮。他們之間是……這樣簡單明了的關系,他當然願意看着那孩子走出陰霾,然後有一天能和其他人一樣過上幸福的生活,或許,結婚生子,有一個愛她的丈夫……
但是這一瞬間,他眼前浮現出了那樣的畫面。
就是在忏悔室的那個下雨的晚上,對方的嘴唇上有一股水汽的苦味,那雙冰涼的手落在他的皮膚之上的生活激起的顫栗,她的嘴唇——
“她是——她已經長大了,不是嗎?”拉米雷斯強硬地反問道,可他說話的聲音裏好像透着某種奇怪的怒氣,這讓他感覺到喉嚨之間泛起一陣駭人的疼痛,“她當然可以自己決定她跟誰上床,雖然我覺得……”
“是,是,她當然可以自己決定的。”莫爾利斯塔毫無誠意地說道,他把最後一個易拉罐也摞在罐子山上,然後站起來了,“不過既然您已經回來了,我就得走了,要不然我懷疑莫德還想出來打我一頓——明天見,主教大人。”
他怪模怪樣的、戲劇演員似的向對方致意,然後與拉米雷斯擦肩而過,頭也不回地離開了。拉米雷斯什麽也沒有說,只是默默地等着關門的那一聲響。
然後他的目光又一次落在了次卧緊閉的門上,還是不禁嘆了一口氣。//
“伊萊賈·霍夫曼。”在幾秒鐘之內,亞瑟已經把這個人的社保號碼都調出來了,如果讓他說,他還會表示這是SUV不太舒适的後座限制了他的發揮,“應該是個相當有錢的生意人,他名下有個規模不算小的公司,是做房地産開發的。啊——瞧瞧我發現了什麽,這個農莊的所有權在他名下,所有的支出都是由他付款的。”
克萊曼婷透過後視鏡看着敲鍵盤敲得不亦樂乎的克萊普,評價道:“這麽有錢,怪不得能讓他們的崇拜者住在一個七英畝的農莊裏。”
與此同時,這位有錢而且看上去特別平易近人的先生正帶着加蘭穿過一排排的小房子,據他的介紹,因為農莊裏住得人很少,所以現在還住在這裏的每一個信徒都有單獨的房子可以住,雖然只不過是帶有單間卧室和獨立衛浴的蝸居,但是對于很多來這裏之前只能領救濟金的人來說已經夠奢侈了。
“在最開始我們構思它的時候,以為這裏會住更多人。”霍夫曼先生笑着說,“我們在最後面還建造了更大的房子——因為萬一有帶着孩子的夫妻住進來呢?保羅憧憬着那樣的場景,無論是家庭還是孤身一人的人都可以住進這個農莊,在這裏我們可以養活自己、離上帝更近……獲得內心的安寧。結果直到現在還是有一半房子沒有住滿,最開始我們按照一個房子裏同住兩個人來購買的必需品,結果現在每個人獨住都綽綽有餘了。”
“但是我看還是有很多人來做彌撒的。”加蘭應和道,她可以眼睛也不眨地扯謊,“況且,阿德裏安神父是個很有魅力的人,他的布道也很感人。”
“是的,近年來情況在逐漸變好,來到保羅身邊的人也更多了。”霍夫曼先生的聲音聽上去挺驕傲的,“有句話不是那麽說的嗎?金子總會發光的——我不奇怪人們最終會發現保羅是個值得信任的人,并且他最終會向他們指明正确的道路。或許有一天……啊,抱歉,我想太遠了。”
“什麽?”加蘭好奇地問。
霍夫曼轉頭直視着她,他臉上的笑容從不褪卻,但是眼裏有促狹的神色一閃而過。他說:“您知道拉米雷斯大主教嗎?”
(克萊曼婷在通訊裏忍不住說道:“哈?”)
“呃……他不是很有名嗎?”加蘭顯然也被這個走向搞得愣了一下,更不要說因為致幻劑的影響,她的腦子轉得慢了半拍,“報紙上經常有他的報道。”
“是的,可那又怎麽樣呢?”霍夫曼譏諷似的笑了一下,“您知道他為什麽那麽有名、或者為什麽那麽年輕就能成為樞機主教是吧——因為梵蒂岡認為他身上顯現了兩次神跡,就舉例來說,他為醫院裏重病的小孩行終傅禮,然後那孩子在不久之後奇跡般地康複了……如果确實如此,那麽可以說他是被上帝選定的人了吧,可是然後他做了什麽呢?”
加蘭維持着那種紋絲不動的好奇表情,看着他。
“一個吉祥物!在弗羅拉的聖殿裏面拿着純金的權杖,讓人們相信他确實有信仰。”他相當有說服力地揮了一下手,“在攝影記者的包圍之下去慰問一下病人和貧民?去梵蒂岡坐在奢華的大教堂裏開開會、投投票?您知道社交媒體上有許多人喜歡發他的照片,是因為他虔誠嗎?因為他們覺得他長得夠漂亮!神跡為什麽要降臨在這樣的人身上呢?他會為他的信徒們做出犧牲嗎,就好像基督在橄榄山上的時候那樣;向他告解的人,能透過他看見祂的恩賜嗎?——如果有一天保羅也可以——”
最後幾句話似乎被他說得特別激動,然後他猛然以一種驚人的意志力收聲了。等他再一次開口的時候,臉上又一次浮現出了那種溫和的笑容。
“啊,我大概說了不少無聊的話,”他說,“這都是我自己的看法,保羅自己的很尊重其他神職人員的,別跟他說我說了這些話,要不然他可能會生氣。”
“他在說謊。”瑪蒂娜·施密特冷靜地指出。
這下連科爾森也看向她了,而拉米雷斯臉上沒什麽特殊的表情,雖然有可能其他人心裏其實很好奇,在他被人這樣評論的時候他的心裏到底怎麽想。
“從他的肢體語言看,雖然他很善于掩飾,但是說前面那段話的時候相對信心不足,語氣也沒有後面的部分那樣肯定。”施密特女士說,“我反而覺得,前面那些評價應該是他在引述別人的意見,後面事關保羅·阿德裏安的那幾句才是他自己的意見,而結合他所顯示出的人際關系的範疇和這個農莊裏的人員構成……”
“那實際上是阿德裏安對我的意見。”拉米雷斯輕輕地說。
施密特女士注視了他幾秒鐘。
“很不幸,”她聳聳肩膀,“但是有這種可能。”
加蘭踉跄了一下。
她因為腿軟差點跪在地上的時候,霍夫曼眼疾手快地一把扶住了她,全靠他半拖半抱的,加蘭才沒有整個人砸到地上去。這位先生用驚悚的語氣說道:“小姐?”
“抱歉,我确實有點頭暈。”加蘭迷迷糊糊地回答,她環着對方的脖子,好不容易才站直了,“上次我見阿德裏安神父的時候,他建議我……禁酒,我稍微嘗試了一下,但是這恐怕不太适合我……”
這幾句話被她用那種軟綿綿可憐兮兮的語氣說出來了,惹得克萊曼婷在通訊裏呸了一聲。霍夫曼眨了眨眼睛,笑了:“不,我覺得這是一種勇敢的嘗試……非常勇敢。我鬥膽猜測,您喝酒是為了暫且忘記什麽悲傷的事情嗎?那麽現在您感覺怎麽樣?”
“糟透了,”加蘭小聲回答,手依然沒有從對方的肩膀上拿開,“……好吧,除了今天,就在你們的禮拜堂裏的時候,我好像稍微感覺好點了。如我所說,阿德裏安神父的布道很感人。”
“不,要我說,這不僅僅只是保羅的功勞。”霍夫曼溫和地回答,但是加蘭依然覺得,這句話裏地什麽地方讓他十分受用。“因為您是個勇敢的人,願意戰勝自己、踏出這一步——也因為,保羅可以把你帶到祂的面前,不是嗎?”
//而他還有別的必須做的事情……縱然他打開那扇門的時候,已經做了許多心理準備,但是看見的某種場景依然令他的心底感覺到隐隐疼痛。實際上他進門以後就踩在了一地碎片上面,窗簾緊緊地拉着,那一瞬間他的眼睛尚未适應黑暗。
然後,他就跌倒了。
或是說他的腳踝遭遇重擊,在失去平衡之後不出意料地被那豹子似的年輕人直接放倒在了地上,在他倒地的時候加蘭的手在他後腦上墊了一下,沒讓他磕在地板上。而那只手在震顫,拉米雷斯現在能稍微看清楚眼前的景象了——加蘭伏在他上方,黑發如網般散落下來,這段時間她可怕地瘦了下來,深陷的面頰之上落着深深的陰影。拉米雷斯能看見那雙渙散的灰色眼睛,眼球在深陷的眼窩之中震顫——
然後加蘭吻了他。加蘭直起上身的時候動作微微搖晃,實際上很難控制自己的平衡感,所以第一個吻落在了他的嘴角。
拉米雷斯被燙傷似的縮了一下。
實際上她的呼吸也的确是燙的,簡直叫人心底發慌。她貼在拉米雷斯耳邊開口說好的時候語調又低又軟,發音奇怪地含糊——那是巴比妥中毒留下的症狀——實際上拉米雷斯在她的聲音裏聽到了被某種渴望折磨的苦痛,藥物成瘾的事情沒法責怪她,而拉米雷斯明白她的為人,也就知道無論如何她幹不出懇求着別人在給她一針這種事,她向來有一種可怕的忍耐力,這讓人往往忽略了她的痛苦。
而她現在說的是:“希利亞德,和我做愛吧。”
她說話那語氣簡直讓拉米雷斯頭皮發麻,他的手制止性質地按在她的肩膀上面,說:“莫蒂——”
“拜托,希利亞德,求求你。”對方在他耳邊悄聲說,胡亂啄吻着他的面頰,拉米雷斯感覺到她的身軀在痛苦地震顫,“我好難受……”
多年以後拉米雷斯會知道,有一半因為她可能真的很難受——因為巴比妥類藥物慢性中毒導致的性欲亢進,她整個人會像某種脆弱的玻璃制品一樣敏感易碎——另一半卻因為她确實是那種精明而殘忍的獵手:她知道說什麽話拉米雷斯會心軟。
拉米雷斯的确會心軟,這是某種經年累月之間形成的本能,所以說如果他會有孩子(他當然不會),他估計也會成為一個糟糕的溺愛的父親。總而言之,事實就是如果加蘭真的要求了的話,他會給的。
所以他的手也在抖,因為糾結和恐懼。然後他的手指猶猶豫豫地落在加蘭的腿上——她穿着一條睡裙,赤裸的皮膚上全都是濕滑的汗水。他甚至沒敢掀開那條裙子,也沒敢低頭看,強迫着自己的手指一路往上摸。
她雙腿之間的皮膚因為潮氣而十分滞澀,那些皮膚是那麽軟、那麽熱的,所屬的肉體也是這樣的生氣蓬勃。她抓着拉米雷斯肩膀的手失去了輕重,第二天總得在他的皮膚上留下淤青。他的手指——他的手指緩慢地推進了對方的身體,是那麽的濕而粘膩,是索多瑪,吮吸着他的指尖,大量的液體順着他的手往下流。情況其實有點不正常。他想不了那麽多了。
她發出的聲音就好像蛇的呓語一般,拉米雷斯閉上眼睛,令黑暗籠罩他,仿佛已經看見了綴在枝頭的血一樣紅的果子。加蘭抽泣似的哽咽了一聲,嘴唇貼在他的皮膚上,牙齒擦過他瘋狂跳動的脈搏——你們中間誰沒有罪,先向她投石吧——她的聲音震顫,但是說着:“您回來之前,我在這裏……自慰,想着您,向來如此——”
他腦海裏閃過幾個片段,模糊又詭谲,就好像加蘭的聲音把這畫面刻進了他的皮膚裏面,讓他從其中嘗到了罪惡的快樂。加蘭整個人體重壓在他身上,膝蓋顫抖地夾着他的腿,笨拙地搖晃着腰肢,發出哼哼唧唧的呻吟。與此同時他絕望地感覺到自己也硬了,在加蘭腿上柔軟的皮膚蹭過他的腿的時候因為快感而打顫,他意識到自己正注視着罪惡之城,他也将化為鹽柱,作為他罪惡的懲罰。
(你們要記得羅特的妻子)
最後她在高潮的時候一口咬在他的肩膀上面,在那幾秒鐘的沉默裏,拉米雷斯只能聽見她粗重的呼吸聲。加蘭的皮膚是滾燙的,拉米雷斯的手顫抖着抽出來,在她腿上胡亂留下一條水痕。
她扶着拉米雷斯的肩膀直起身來,然後忽然動作刁鑽地扭了一下腰。
拉米雷斯猝不及防的悶哼了一聲——然後他僵住了,他确信對方明白他的反應,看得見他渙散放大的瞳孔。這樣把自己的欲望昭彰于對方的注視之下,讓他心頭升起了某種難以言喻的慚愧。
因為他記得三年之前的那個雨夜,他記得他狼狽地收攏自己的衣襟,他記得他說……
“滾。”
那是他對莫德·加蘭說得最後一句話,有的時候他會想,如果她沒能回的來——如果她的确死了——
而這一刻,加蘭直起身,過于的消瘦讓她看上去真的像一具活着的屍骸。
“僞君子。”她說,并且笑了起來。//
那個電話打進來的時候,加蘭剛剛檢查完了那間屋子裏到底有沒有攝像頭和竊聽器,這簡直是個改不掉的職業習慣,別說是身處敵營,要是她走進忏悔室裏估計都得這樣檢查一遍。
霍夫曼先生安排了一個空房間給她住,并且說午飯的時候會找人來通知她——霍夫曼甚至還表示,如果她在農莊裏會感覺好一點、或者能鞏固她戒酒的效果的話,願意住在這裏也完全沒問題。這個房間如霍夫曼說的那樣簡單樸素,以及,謝天謝地沒有竊聽器。
然後她就接到了那個電話——她沒想到對方會打來,可對方就這樣語氣有些急促地開口了,他說道:“莫蒂。”
加蘭猜測他身邊沒別人,要不然不會這樣叫她。唯一值得欣慰的是她已經從通訊頻道下線了,她真的不想被克萊曼婷再八卦一把。
“怎麽了主教大人,”她用往常的那種愉快語氣開口,但與此同時從對方的聲音裏聽出了某種極力掩蓋的焦慮,“因為我沒有在那個人面前幫您說話,您才打來的嗎?”
拉米雷斯沉默了好幾秒鐘,就好像不知道怎麽開口一樣。然後他才說:“……你感覺還好嗎?”
“非常好,”加蘭迅速地回答,“雖然現在我聽您的聲音就好像您在唱詩一樣,可能藥勁還沒過。”
或者我本來就覺得您的聲音特別好聽,當然這話她沒說,雖然她知道如果她說出口,對方的耳朵都會紅起來。她早在一系列慘烈的失敗之後學會不要把所有話都說出口,尤其是自己處于藥物作用的控制之下的時候(不僅僅是一次,兩次,有的人就是會一次一次地走上同一條歧途)。如果她最後只會讓拉米雷斯的感覺更加糟糕,那還不如一開始就不做——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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