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如在夜間

[在一切飛鳥眼前,張設羅網,盡屬徒然。]

“砰!”

科爾森先生面無表情地注視着屏幕,這一天瑪蒂娜·施密特女士剛剛好也在現場,她給弗羅拉警局的系列講座終于結束了——結果她錯過了關于爆炸物和聖若瑟教堂的所有內容,現在還稍微有點跟不上情況。她瞧着針孔攝像頭反饋的畫面,因此忍不住嘶了一聲:彈殼被手槍的抛殼窗抛出,叮叮當當落在地上,槍口冒出一縷青煙。

——地面上炸出一片猙獰的血霧。

攝像頭反饋的畫面特別平穩,莫德·加蘭開槍的時候連手都沒有抖一下。

可然後脆弱的退伍老兵就會松開手,讓手槍無力地啪嗒一聲落在地上。伊萊賈憐憫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她無力地跪在地上,因為絕望和恐懼而哆嗦着。

蘭斯頓就在頻道裏發出一聲嗤笑。

施密特女士直視着大屏幕,她的臉色不太好看,但是卻沒有規避血污,她是個犯罪心理學家,作為側寫師參加過很多大案的調查,見過許許多多的屍體,足以讓她知道一個人的眉心被近距離開了一槍之後會是怎麽樣的。那個女人——無辜的女人——倒在地上,額頭上面有一個流血的洞,血和腦漿浸透了她身後的地面,在地板上緩慢地擴大着。

她沉默了一小會兒,然後說:“……她一直還是這樣,不是嗎?”

“你負責了她的心理測試,我記得你當時就不建議她加入我的部門。”科爾森回答。

“我現在依然堅持我當時的意見,”施密特女士低聲回答,“她完全沒有同理心——雖然我知道做你們這份工作需要權衡利弊,你自己或許也覺得比起拯救一個無辜的女人,找出那個恐怖分子更重要一些,但是你們裏面只有她能毫無負罪感地做這件事,不會有應激障礙,不會有噩夢,甚至不會有愧疚。需要做出一些艱難的選擇是一方面,但是完全不需要克服任何心理障礙就可以做出那種選擇……這很危險,愛德華,你知道的。”

“你的案例裏有多少這樣的人最後自己也變成了劊子手?”科爾森尖銳地反問道。

“你是不能想象有這種傾向的人最後因為刑事案件而入獄的比率的。”施密特女士搖搖頭,她垂下眼睛,美麗的金發落在肩膀,“至于‘劊子手’,那就是她現在的工作——就我所知,那就是你雇用她的原因。”

水燒開之後壺口發出尖銳的聲響,水蒸氣讓空氣變得更加濕潤,加蘭聞到了一股茶葉的苦味。

伊萊賈·霍夫曼轉過身。

“還是說你想要喝點酒?”他溫和地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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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了,”坐在桌子邊上那個女孩悶悶地說道,“茶就可以。”

所以對方把茶遞給她——茶葉很普通,茶杯相當醜,還不能配對,總之這個屋子裏的一切都透露着一種艱苦樸素的氣息,和聖殿聖徒會的一貫風格非常相像,真不像是一個有錢買下農莊的人會住的地方——加蘭低着頭,小心翼翼地用指尖碰了碰滾燙的陶瓷。

然後她聽見霍夫曼問:“你剛才害怕麽?我看你開槍倒是瞄得很準。”

“那是兩碼事,霍夫曼先生,無論如何我是個軍人。”她輕輕地回答,話雖如此,她的聲音聽上去還是很痛苦。

霍夫曼想,然後她會做噩夢的——人人在殺人之後都會做噩夢,然後他們會逐漸習慣,每個人都是這樣成長起來的。

“曾經是個軍人。”霍夫曼語調溫柔地糾正道。

加蘭沉默了好幾秒鐘,如果她不是在出這種任務,任何人跟她這麽說話都會被打。但是她只是簡單地說:“也可以這麽說。但是,你确實肯定這件事不會——?”

“小姐,”霍夫曼打斷了她,他的聲音再怎麽柔和也是涼涼的,讓人聯想到蝸牛柔軟的肢體,可以讓人後背上的寒毛都豎起來,“你或許不知道,這個農莊有七英畝的土地,大部分都是農田……雖然不太妥當,但是我可以這樣說,這種事情無論是發生一次或者發生很多次,都不會被人發現。”

他發出一聲輕笑,放下手裏的茶壺,走得離加蘭近了一點,然後很溫和地摸了摸她的頭發。

“你臉上這種驚恐的表情是怎麽回事,我吓到你了?”他的聲音是這樣的輕松愉快,保持着微笑,看上去好像是用刀子割開假面具、畫上去的笑容,又精巧又怪異,“是不是有句話是那樣說的?一步錯步步錯,很多事情一旦開始就很難停下來,諸如毒瘾、賭博……或者你有把柄落在別人的手裏的時候。”

他不知為何把聲音又壓低了些。

“或者愛,”他笑着說,“你應該明白我的意思吧?”

估計是這個人真的查了她的那份資料,某種意義上,那個資料是“真的”,那個故事大部分來自于她的真實資料,安全局給她找了一個真的叫吉爾伯特的“男朋友”和假社保號碼——而這個社保號碼是按照完全合法的流程注冊的,換言之,雖然上面一部分資料是假的,但是它是個受到法律認可的真社保號碼。

所以說,霍夫曼大概率指的是“吉爾伯特”那檔事。

“你在威脅我嗎?”所以她适當地顯得驚恐萬狀,吐出相當沒創意的臺詞。伊萊賈·霍夫曼當然會用農田裏的那具屍體和并不存在的吉爾伯特威脅她,鑒于她的弱點是如此的明顯。而心中的某一部分,加蘭會在這個時候想想希利亞德·拉米雷斯。

她好幾天沒見過對方了,盡管現在大主教的照片和采訪視頻是真正意義上鋪滿了報紙和網絡。

“也不能這樣說,請把我想得善良一些吧。”對方就這樣一本正經地說鬼話,手指還在溫柔的撫摸她的頭發,“我欣賞你的才能,所以想請你幫我一個忙……這麽說,有一個問題困擾了我很久,現在我忽然發現你能解除我的痛苦。”

……加蘭有種不祥的預感。

“一個人叫巴克豪斯·阿登納,”霍夫曼湊在她耳邊,悄悄地說道,“他做的有些事情……對保羅、對聖殿聖徒會都不太有利,行行好吧,加蘭,讓他從我們眼前消失。”

她聽見內置式耳機傳來滴的一聲提示音,意味着一條靜默的通信線路被接通了,之前他們應該是關掉了她這邊的接收系統,以免其他人的讨論幹擾到她。

她沒想到說話的是亞瑟·克萊普,後者忙得不行,他成功地查到了那天晚上在教堂的那兩個人的身份,據說是兩個花錢就可以雇的小混混,霍夫曼很謹慎,沒有直接動用他手下的人。這事告一段落之後他就被克萊曼婷抓去幫忙查炸彈那條線了,現在正沉浸在海量的分析數據裏。

現在看來,他大概同時也關注着這邊的進展,他一心多用的能力可是有點吓人。

“巴克豪斯·阿登納,”他跟什麽停在人肩膀上善解人意的小天使一樣地說,“弗羅拉市議會的議員,然後——哦,他最近在競選市長,口號之一是打壓弗羅拉的毒品産業什麽的,挺吸引眼球的,但是據說勝率不高。”

不管怎麽說,這個競選口號聽上去有點得罪弗羅拉的“錨幫”——弗羅拉第二大的幫派,主業是地下賭場、毒品和色情産業。而他提出好聽口號的時候不選擇去惹弗羅拉第一大(乃至全霍克斯頓第一大)幫派“施威格家族”也是有原因的:市井流言一向認為施威格家族的主要資金來源是走私軍火,在上世紀黑幫盛行的年代暗殺過兩任首相。

而面對不知為何試圖謀殺議員的霍夫曼,加蘭只是說:“但是——”

“你應該知道沒有但是,”霍夫曼微笑着說道,把她的一縷頭發小心地勾到耳後,“因為在細嫩的花瓣後面住着一個人——一個能揭發罪惡和懲罰罪惡的人。”

科爾森先生的太陽穴一跳一跳的疼。

他們急需加蘭贏得霍夫曼的信任,因為他得到的消息比加蘭那邊更快一步:克萊曼婷他們已經把那個自制炸彈的團夥一網打盡了,而伊萊賈·霍夫曼的反偵察能力真的很強,那批炸藥一定是轉了好幾手到他手上的,他們仍舊沒拿到霍夫曼購買炸藥的直接證據。

但是,根據那個團夥的供述,最近有人從他們那裏購買了大量炸彈——和聖若瑟教堂爆炸案的同屬一個型號,但是量可比炸教堂那個量大多了。

換言之,不明買主的購買量至少足夠炸三四個教堂,這還是炸這種龐大建築物需要的用量,如果對普通民居下手就更多了,他簡直可以夷平一條街。

如果有可能——如果有萬分之一的可能——炸彈實際上沒有藏在聖殿聖徒會,而他們貿然逮捕了霍夫曼,導致這批炸彈落在別人手上的話,後果不堪設想。

聖若瑟教堂爆炸只是第一次,裏面只有一個神父在完全是萬幸,連續案件的犯人的特征往往是作案間隔縮短、犯罪不斷升級,且不說他們沒有時間了,如果下一次他選擇在白天動手呢?如果是在做彌撒的時候呢?

所以說他們的進度太慢了,霍夫曼必須信任加蘭,就算是信任的代價是……

也就是在這個時候,他的電話響了。他下意識低頭看了一眼,顯示是一個不明號碼。

“喂?”科爾森預感到這個時候打電話過來的應該不會通知給他什麽好消息,但是他還是把電話接起來。

“加蘭說你要查一個叫伊萊賈·霍夫曼的人。”一個低沉的女聲說道,語氣平緩,聲音聽上去似乎很愉快,而且還非常沒禮貌的一聲招呼都沒打,“我不知道她忙不忙,所以直接打給你了。”

科爾森意識到對方打的是他的私人號碼,而這個號碼沒有在任何文件上被記錄在案。他皺起眉頭來,說:“……施威格小姐。”

“我之前是不是說過,”對方語氣甜蜜地回答,讓他感覺到了一種針刺樣的疼痛,“不要叫我‘施威格小姐’?”

//科爾森第一次跟對方打交道的時候,還沒有升到安全局行動部部長的位置,那個時候的他只是一個高級主管而已。

他被委派去跟對方談判,這是一種在當前形式下無奈的妥協(後來他們發現,他們甚至在“妥協”這件事上也輸得一塌糊塗),當初也是這樣,一個未知號碼打進來,他接起電話的時候心髒狂跳。

他說:“施威格小姐?”

對方說的第一句話是:“懷特海德·蘭斯頓是你安排到我這裏的卧底,他是‘Rattenk?nig’的兒子。”

——科爾森感覺到自己的血都涼了。

“所以,科爾森先生,”她的第二句話是這樣的,聲音裏透着一股讨人喜歡的妩媚,“請叫我‘摩根斯特恩小姐’,要不然,我就把你的得力屬下的手指一根根切下來寄給你。”//

“……抱歉,但是我真的很累了。”科爾森回答,沒忍住去用手指捏自己的鼻梁,“所以你查到了什麽,摩根斯特恩小姐?”

對方的下一句話讓他一點心理準備也沒有:“伊萊賈·霍夫曼是錨幫的人,确切的說是錨幫的老大說的智囊。”

“什麽?!”科爾森忍不住提高了聲音,“我們完全沒查到——”

“你們要是能查到找我幹什麽?”對方特別氣人地反問道,“總之長話短說:這個人之前在幕後幫他們出謀劃策,這十幾年錨幫的毒品生意那麽好有他一份功勞。不過四五年前他就半隐退了,是因為他老東家擔心他坐大也有可能,最後他當然從他的老東家那拿了一大筆錢。另外以防你想問:他把這些錢投資到房地産行業了,那個房地産公司的收入來源是合法的——以上的所有內容都來自于我自己的消息來源,沒有直接證據,你沒法用這個指控他。”

這意思八成是這些內容都是黑幫之間流傳已久的小道消息,是他們這些政府人員根本探聽不到的。

“真的?從他的合法收入裏查不到哪筆支出到購買毒品或者炸藥上面去了。”科爾森指出,之前先期調查發現,他只給那個農莊花過錢,但是購買炸藥和致幻劑肯定也需要要大筆開支的,話說從老東家那裏買致幻劑會有優惠嗎?而且他在聖殿聖徒會的那些有前科或者軍事背景的人是怎麽回事?他花錢雇傭的嗎?

“他有份灰色收入,”摩根斯特恩小姐幹脆地說,“他應該是用了個假名,名下有一家色情片拍攝工作室。”

“只要不涉及到兒童色情,拍攝色情片是合法的。”科爾森精疲力盡地指出。

摩根斯特恩小姐冷靜地說:“錨幫還用他的工作室洗錢。”

“……”

“總之,我的意思是,雖然對我來說錨幫也的确很煩人,但是我建議你們如果想從那個電影工作室下手找他進修恐怖襲擊的證據,還需要三思而行。”雖然說是提建議,但是她的聲音怎麽聽都對此毫不關心。

而科爾森明白她的意思:雖然從那個工作室入手可能的确可以掌握某些證據,但是那樣他們就等于直接和錨幫對上了。對一個在城市裏勢力根深蒂固的黑幫動手需要極長時間的準備、許多人力物力的付出,不是他們一下子想動手就能動手的。

不用說霍夫曼都不留在錨幫了,錨幫還在用他的工作室洗錢……這種安排透出一點迫切地想把對方和自己拴在一條繩上的意思,這可能意味着伊萊賈知道錨幫的許多內幕。也意味着,他一旦被捕,錨幫肯定會有大動作——不是不惜一切代價把他從警察局撈出來,就是不惜一切代價想讓他死。

這兩種進展肯定都不利于他們繼續調查,要知道他們只是在調查恐怖襲擊而已啊。

總而言之錨幫肯定暫時動不得……事情麻煩了。

科爾森很确定他需要幾片阿司匹林,最好能就着一杯白蘭地喝下去……兩杯也行,越多越好,他的偏頭疼就要犯了。他最後忍不住抱怨道:“你為什麽不能提前把錨幫吞掉,而別在經營你的脫衣舞俱樂部上花那麽多時間呢?那可以省掉我們好多時間。”

“您真善長講笑話。”加布裏埃爾·摩根斯特恩敷衍地回答。

“一本筆記。”加蘭報告道。

前情是這樣的:加蘭第二次進入了伊萊賈·霍夫曼的房間。

實際上,在霍夫曼溫柔地威脅了她半天、讓她幫忙殺那個不知道到底幹了什麽的倒黴議員之後,她出門找了個不起眼的小角落蟄伏下來,直到懷特海德通知她說霍夫曼已經離開了房間,大概是去找保羅了。

然後她再次系統地搜索了霍夫曼的房間,不幸的是:一,她沒找到致幻劑;二,她沒找到炸彈;三,她沒找到記載着反派邪惡計劃的電腦文件夾。

換言之,她基本上說一無所獲。

“一個筆記本,”她最後宣布道,從桌面的一大堆報紙下面把筆記本翻出來了,“反派的邪惡筆記本嗎?”

蘭斯頓在通訊裏對她嗤之以鼻,而加蘭大略翻了一下——筆記本也不怎麽邪惡,大部分內容是給農莊的收入支出記賬(基本上都是支出);中間夾雜着幾天标明日期的日記,流水賬一樣記載了聖殿聖徒會的一天,然後顯然本子的主人很快放棄治療,不再堅持每天寫日記了;本子的中間幾頁還畫着特別難看的小教堂和管風琴速寫。

加蘭潦草的浏覽過去,然後手指一頓。

——那是字體非常潦草的一頁,上面寫着一串日期,分別是:“2015.6.7”、“6.24”、“6.29”。

每一行數字後面都跟着一長串句子,一眼看過去只能看出不是德語。

“這三天是三個天主教節日,分別是聖體聖血節、聖若翰洗者誕辰和聖伯多祿聖保祿瞻禮,”加蘭喃喃自語道,“這是不是給阿德裏安的彌撒準備的什麽東西?”

沒人回答她,通訊裏沉默了好幾秒,科爾森才代表所有人說出了心底的那句吐槽:“……你不覺得這方面你的知識面有點太廣博了嗎?!”

說起來,到底是什麽人能記清楚那麽多天主教節日哪天是哪天啊,況且天主教禮儀年不是三年一循環嗎?

加蘭無視了他,自顧自看下去:“我覺得有可能,因為這後面寫的內容有點像是拉丁文?可能是什麽《聖經》故事……Quattuor animalium(四個活物)……agnum(羔羊)——這段是《默示錄》故事嗎?”

“我覺得這已經不是知識面廣博不廣博的問題了,”亞瑟聲音幹澀的評價道,“有點吓人啊,加蘭。”

加蘭不會說她就認識點拉丁語名詞——因為拉米雷斯家的那本《聖經》的緣故——而拉米雷斯通曉多種語言,除拉丁語之外另外包括意大利語、英語和西班牙語。

“而且第一起爆炸是在聖體聖血節之後的第二天吧?”施密特女士問道,她竟然還在聽着。

這麽說也沒錯,第一顆炸彈是在聖體聖血節當天、午夜十二點之前爆炸的,它沒有摧毀建築物,但是根據推測是因為這枚炸彈設定錯了時間,它本應該跟其他炸彈一起,把教堂在六月八日淩晨摧毀。

“反正我會把這些頁面掃描一下,你們可以交給語言學家和密碼學家之類的……如果真的是一個密碼的話。”加蘭含糊地說,在口袋裏摸着什麽高科技小道具,“另外我建議你們可以另外抄送希利亞德一份。”

自從“大主教和我同事出門開房去了”事件之後,大家勉強對加蘭會怎麽叫大主教有了點心理準備——除了施密特女士,她一頭霧水地看了科爾森一眼。

加蘭頓了一下。

“還有,”她輕輕地說,聲音聽上去有點疲憊,“……不要把今天的事情告訴希利亞德。”

伊萊賈推開了那扇虛掩着的門。

——屋裏有種血腥味,伊萊賈很熟悉這種味道,但是這仍然讓人覺得心底不舒服。苦修能讓保羅保持冷靜和堅強——堅強正是他往往欠缺的東西——但是他有的時候就會失去分寸。

他是真的擔心貧血、感染甚至是敗血症,就是保羅有可能在自己身上搞出的任何事情。

伊萊賈打開門的時候,首先看見了一地破碎的紙屑,他看了好幾秒才發現那是被撕成碎片的報紙一類的東西,其中一片較大的碎片上面說弗羅拉大主教的面孔,上頭洇了很大一塊血跡,看上去真的挺吓人的。

“保羅?”他稍微提高了聲音,喊道,“你還好嗎?”

阿德裏安神父并不好,伊萊賈找到他的時候他正在牆角縮成一團,瞧上去彎彎曲曲的。伊萊賈看見有血跡正從他的白衣下面星星點點滲出來,他忍不住嘆了口氣,在對方身邊半跪下了。

“保羅,”他嘆着氣說,“我們之前不是說好了嗎?”

保羅一不小心就會在苦修這事上做過了頭,通過肉體的痛苦接近上帝是一回事,在這種痛苦中一不小心就見了上帝是另一回事,就拿藤鞭這種東西來說,伊萊賈真的很希望他一星期不要使用超過一次,但是顯然并沒有。

“對不起。”保羅的口鼻都埋在臂彎中,悶悶地說,這樣的他顯得特別特別的年輕。“但是,我犯了罪。”

“為什麽這麽說呢?”伊萊賈好脾氣地說道。

“嫉妒!”保羅激動地猛然提高了聲音,他向着整個房間猛力揮了一下手,整個屋子裏都是散落的報紙碎片,期間滴着星星點點的血跡,“我犯下了這樣的罪行——我嫉妒希利亞德·拉米雷斯!為什麽面對巨大的災難,只要在信徒面前說幾句漂亮話就能被人贊頌?!他曾經為他們付出什麽嗎?他曾經真的在意過那些苦痛的人、為了救贖他們付出什麽努力嗎?當我這樣想着的時候,我就不能——”

他苦痛地停頓了一下,硬生生把後面的話咽下去了。

“……我不應該那樣,我不能那樣。如果我被這樣的罪惡蒙蔽了眼睛,我和他們又有什麽區別?我和他又有什麽區別?”他的聲音裏透着一絲的委屈,保羅·阿德裏安有一雙天空那樣的蔚藍色的眼睛,伊萊賈在裏面看見了痛苦。

“那當然,”伊萊賈溫聲說,“你是獨一無二的,你和弗羅拉大主教也當然不同。”

“我必須……必須讓自己回到正軌上,我不應該嫉妒他,當然——”保羅低聲說,伊萊賈向他伸出手,他就疲憊地湊過去,靠在伊萊賈地肩膀上,手指壓着他的衣襟,上頭都是幹涸的血跡,“這些疼痛讓我感覺更好了……但是我依然會想起米勒女士的女兒,你記得嗎?她當着我的面跳下那棟樓——”

這就是他特別在意那個姓加蘭的女孩的原因,他在那個女孩眼裏看見了熟悉的絕望,手腕上看見了熟悉的傷痕,他擔心她會重蹈覆轍,而他終究不能救得了什麽人——

“那不是你的錯,你已經做得夠好了。”伊萊賈安慰他說,用手指一下一下撫摸着他蓬松的棕色頭發。

“米勒女士并不知道,她認為那都是我的錯。”保羅小聲說道。

伊萊賈摸了摸他的頭發,輕輕地笑了一聲。

“她慢慢地會知道的,你得相信這一點,他們慢慢會知道你才是對的。”伊萊賈對他說道,手指往下滑,慢慢地摩擦這他額角柔軟的皮膚,“下次吧,等她下次再來的時候,我們再跟她說好不好?”

保羅輕輕地點點頭,把頭埋在了他的朋友的懷裏,聽着對方平穩而規律的心跳,在這種時刻,他感受到了疼痛、疲憊……和安全。

注:

①這個國家是市長議會制,主要特征是市的議決機構和行政分設,但市長在與市議會的關系上處于優勢地位,故又稱為“強市長制”。

②施威格(Schweiger),德語姓氏,本意為“沉默寡言的人”。

另:本文中甲乙丙丁的名字一般都是德語名,但是主角們往往不是……是因為我寫第一版人設的時候還沒把這個國家擠在德國的最北邊,我也不想的。

③在細嫩的花瓣後面住着一個人——一個能揭發罪惡和懲罰罪惡的人。

這句話出自安徒生的《玫瑰花精》,就是姑娘把男朋友的頭埋在花盆裏然後在上面種花的那個故事。

……總之他就是在威脅加蘭。

④Rattenk?nig:鼠王,一種多只老鼠尾巴纏繞在一起的現象,這種現象的成因可能是鮮血、髒污、冰凍、糞便亦或是簡單的打結。當尾巴纏繞在一起之後,這些老鼠将共同生長。單個鼠王中的老鼠數量可以很多,但是鼠王現象很少見。這種現象常常與德國聯系起來,因為大部分的例子都是在那裏發現的。歷史上曾有許多關于鼠王的迷信,而大多數的迷信都相信鼠王是一種不祥的預兆,常常與瘟疫有關(←百度百科)。

⑤天主教禮儀年三年一循環,每年從降臨期第一主日開始,到常年期第三十四周普世君王節結束。三年分別稱之為馬窦年、馬爾古年和路加年,主要是指每日彌撒讀經的時候讀哪本福音。

本文設定上發生在2015年,讀經應當宣讀《馬爾古福音》。

⑥加蘭懷疑那跟默示錄有關是因為《默示錄》5:6是這麽一段——

就看見在寶座和四個活物中間,并在長老們中間,站著一只羔羊,好像被宰殺過的,他有七個角和七只眼:那眼睛就是被派往全地的天主的七神。

⑦拉米雷斯的語言技能點是按樞機主教選舉教皇的程度點的。一般默認教皇要掌握多種語言,可能是聖經裏那些“掌握各國方言向異邦傳教”的說法衍生的。

除了文中提到的那幾個,神學院好像還教希伯來文。

⑧章節标題來自于《約伯傳》:

粉碎狡猾人的計謀,使他們的作為一無所成;以智者的計謀捕捉智者,使奸猾人的策畫即時成空;他們白日遇到黑暗,正午摸索如在夜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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