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1)
[為此,看我要率領外方人,即列國最蠻橫的人來攻打你,他們要拔出劍來攻擊你以智慧所得的美麗,玷污你的光華,将你抛入深淵,使你在海中遭受慘死。在殺戮你的面前,你還敢說“我是神”嗎?在擊殺你的人手中,你只是人,而不是神。]
六月二十四日,聖若翰洗者誕辰,六點三十分。
裏奧哈德·施海勃是《菲爾格蘭特先聲報》的一名記者。
或者再說切确一點:是個剛入職四個月的娛樂版記者。“先聲”雖然是個好聽的名字,但是确确實實是一份三流得不能更三流的八卦小報,娛樂版更是散播真假難辨的八卦新聞、只要引人眼球就好、其他都可以往邊上放一放的重災區。
裏奧是真心不喜歡這份工作的,再往前幾年,他的願望是要成為菲爾格蘭特報業出人頭地的名記,最好是在時政版工作的那種,但現在他不得不在菲爾格蘭特老城區一座牆都發黴了的舊房子裏工作,純屬是因為他的資歷不夠漂亮。但就算是在這樣的末流報社裏,他也屬于被壓榨的最底層:記者基本上是個二十小時待命的工作,《先聲報》沒那麽多大新聞要報道,但是也有一批輪班六點半就要上崗的記者,換言之,新人施海勃先生就是其中之一。
前一夜裏奧寫稿到淩晨,六點二十五左右就頂着駭人的黑眼圈進入了辦公室裏——他們的辦公室是字面意思上的搖搖欲墜,但是街道對面的建築物倒是非常恢弘:實際上,他們報社的辦公室就在南菲爾格蘭特大教堂和依托它修建的修道院的對面,通過窗口就能看見這座羅馬式的總主教座堂恢弘氣派的牆壁。
他上班的時候注意到路對面的南菲爾格蘭特大教堂門口停着很多警車,封鎖線已經拉起來了,門口聚集了不少人在東張西望。那并不奇怪,這座主教座堂也是一個著名的景點,羅馬式教堂并沒有多罕見,它出名的地方在于那些藝術品——畢竟宗教戰争之前菲爾格蘭特市曾經是霍克斯頓的首都——和那副取材獨特的天頂壁畫。
這天是聖若翰洗者誕辰,雖然并不是人人都有時間來工作日來教堂,但是在路上擁擠的人還是不少的。如果這份糟糕的工作沒有扼殺掉施海勃先生大部分的熱情,他可能會走過去看一看,但是這個時候他只想回辦公室去喝一杯咖啡,好稍微緩解自己的困乏,盡管他的速溶咖啡難喝得要命。
而施海勃的辦公桌上面,有一個瞧上去平淡無奇的牛皮紙信封在等着他。
要是施海勃是個成功的大記者,就會知道有些瘋狂的家夥會給在報紙上發表自己不喜歡的社論的人寄裝着炭疽病毒的信封,但是他只是坐在他那把吱呀作響的椅子上,漫不經心地拆開了那個信封,然後把信封翻過來倒了倒。
——幾張照片落在他桌子上的一大沓稿紙上面,輕飄飄的發出啪的一聲輕響。
攝影愛好者會指出,一看這些照片的顆粒質感,就知道它們是用真正的膠卷拍攝的:在數碼相機這樣發達的今天,沉迷于膠片和顯影水的攝影師真的不常見了。記者施海勃懶洋洋地把倒扣着的頭一張照片翻過來,盯着上頭昏黑的畫面看了好幾秒鐘,才反應過來那是什麽。
那那照片的主體是一個人,那個人被幾雙從畫面外伸出來的手粗暴地按在地上,穿着蒼白的、可已經沾染上灰塵的祭衣,頭發有點亂了,他半邊臉貼着地面,皮膚上面也有些許塵土;在下一張照片上,一只皮鞋的鞋尖挑起他的下巴、強迫他面對着鏡頭,所以可以看見他的嘴唇上有一道小小的口子,正有鮮血滴下來。
施海勃不知不覺地坐直了。
“操。”他喃喃地說,雖然他自認為妙筆生花,但是這是他現在唯一能說出口的一個詞了。
——因為那是弗羅拉的大主教,這張臉對于新聞工作者來說實在是太眼熟了,在二零一二年的末日謠言之前,他們寫過多少關于這個人的那次不可思議的聖跡的報道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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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桌子前面呆若木雞地僵坐了幾秒鐘,然後才抖着手去翻其他照片:都是差不多的內容,每一張看上去都很觸目驚心。翻到最後,施海勃看見照片之間夾着一張印刷體的字條,上面簡單地寫着:“看窗外。”
施海勃的辦公桌在那棟樓的三層,要沿着又高又窄、吱呀作響的樓梯才能爬到最上面,老式房子的層高很高,從他辦公桌側面的窗口往外望去,甚至能看見南菲爾格蘭特大教堂圓頂上方的十字架。他一頭霧水地擡頭,看向窗外朦胧的晨曦。
他聽見了一聲地動山搖的爆炸聲——不,并不是一聲,而是很多聲爆炸毫無間隙地連接在一起。施海勃感覺到桌子都在晃動,他放在桌面上的咖啡杯震動得咯咯作響,那一連串爆炸聲之後,離教堂過于近的那些房子的窗戶玻璃都被震碎了,街上傳來此起彼伏的驚呼聲。
那座建于文藝複興時期的大教堂內部發出一陣低沉的破碎聲響,然後整個穹頂都開始緩慢地下陷。
六月二十四日,淩晨三點。
——加蘭站在黑暗中空無一人的街角,只有街燈寂寥地在她的腳邊圈出一個小圈,離日出還有兩個多小時,這正是日出之前最為黑暗的時刻。
她得承認自己的肋骨還是稍微有點隐隐作痛,那些淤青只消散到留下淺淺的印子,但是骨頭并不能自己愈合。而且現在她身上沒有一件武器,這對于喜歡把RPG火箭筒囤積在自己朋友家的沙發下面的人來說真的是痛苦極了。她不知道伊萊賈·霍夫曼或者他身邊的什麽人會從什麽陰影裏冒出來,但是她知道,霍夫曼歸根結底是個十分謹慎的男人,謹慎是一種美德,但是這種謹慎有可能會殺死她,這樣想就令人感到不太開心了。
所以,現在要做的就只有……
加蘭摘掉了身上的針孔攝像頭、定位設備和耳機,順手扔進了街邊的垃圾桶裏面;整個過程不過三秒鐘,但是大概違反了二十多條安全局的行動條例。科爾森很快就會發現這一點,然後他會在一切結束之後把她罵死——如果一切都能順利結束的話。
她在這樣做完的幾分鐘之內聽見了從身後傳來的腳步聲,那個時候她也并不是非常驚訝,因為一切都是可以預料的,而萬事最終的目的都是讓她見到希利亞德·拉米雷斯。所以她假裝沒有聽見那聲音,站在夏日的晚風之中,全然無辜懵懂似的、任憑有一個人從她身後悄悄的接近。
霍夫曼是一個謹慎的人,他不會任憑一個酒鬼老兵知道他的秘密基地在哪裏。
加蘭相信至少在這個時候,霍夫曼不會忽然在她背後打冷槍。從某種意義上她還有用,而如果霍夫曼真的能發現她的真實身份的話……那麽技高一籌把對方玩弄在股掌之間的感覺能帶給人滿足感,無論如何,這一切會把她指引向霍克斯頓的樞機主教。
所以,當一只手猛然勒着她的脖子,而一塊浸透了乙醚的布捂住了她的口鼻的時刻,她并不是特別的驚訝。
——至少,黑暗降臨得順理成章,這些顏色永遠會捕獲他們、扼殺他們。有些時候,沉睡令人聯想到死。
六月二十四日,五點二十五分。
南菲爾格蘭特大教堂有一副非常著名的天頂壁畫,它的著名來源于它取材的怪異,因為正常基督教藝術家都喜歡在教堂裏畫一些描述耶稣的故事的壁畫,而不是他們現在在看着的這個東西。
克萊曼婷擡頭仰望着她頭頂上方高高的穹頂,這個季節五點鐘左右就天亮了,壁畫逐漸褪色的色彩沉浸在朦胧的晨光之中,看上去有些不真實——畫面上畫的是亞當和厄娃,女人的手裏拿着一顆鮮紅的蘋果,正要遞給自己的丈夫,黑色的龐大古蛇盤繞在他們四周,十分興奮地吐着信子。
“Apfel”——這是霍夫曼的第二篇筆記裏給出的線索,如果這代表着他要引爆的教堂的話,可能南菲爾格蘭特大教堂确實是筆記指向的唯一的結果。至少,就算是見多識廣如亞瑟·克萊普,也沒聽說過還有哪個教堂不在牆上畫耶稣和聖徒、而花費筆墨描繪偷嘗禁果的畫面的。
圍繞着這副最主要的壁畫,整個天頂呈放射狀被分割成了七個區域,按順時針方向畫了另外七副正常人絕不會選擇畫在教堂的房頂上的壁畫。它們幾乎個個鮮血淋漓,描繪着駭人的慘狀,惡鬼和狠毒之人自天頂上懸垂而下,逼視着每一個參觀者。
第一幅畫的是《出谷紀》中的場景,以色列人們圍繞着一只金牛犢的雕像載歌載舞;他們毫無悔意地崇拜着其他神,因而天主的濃雲聚集在西乃山之巅,其中落下震怒的閃電來。第二幅畫是加音在田野裏殺死亞伯爾的故事,年輕的兄弟的血流進泥土裏,從地下發出哀叫;所以加音只能永遠在地上流浪,再沒有容身之處。第三幅畫中是美麗的王後黑落狄亞托着盛着洗者若翰的頭的銀盤,她把那頭顱高舉向天空,臉上是一派狂熱的神色;在她身後,羔羊正揭開手中的封印,整個大地都在坍塌,末日審判就要到來。第四幅畫中,貧困潦倒的兒子抱着自己年邁的父親痛哭。第五幅畫畫的是達味王美麗的兒子阿貝沙隆,他的長發纏在樹枝上,整個人被吊在半空中,他父親的士兵正用手中的長矛刺穿他的身體。第六幅畫中,以色列人手捧陶罐,裏面裝滿了潔白的、蜜一樣的餅“瑪納”,但是有蟲子從腐朽的食物中鑽出來;以色列人們面黃肌瘦,但是卻不能在有生之年踏入客納罕一步,因為他們違背了上帝的旨意。而最後一幅畫上是一片恐怖的屍山血海,崇拜邪神的淫婦依則貝耳站在祭壇正中,大地龜裂,太陽狀如旋轉的火球,但是天上沒有一滴雨落下來。
就算克萊曼婷是個無神論者,看着這一系列壁畫也要皺眉頭,大概就跟一個正常人第一次看見人骨教堂的時候一個反應。這真的不能怪她,在她的認知裏,教堂的牆上應該畫滿了聖母、聖嬰和裸體小天使之類溫馨的東西,而這一系列壁畫中畫得更像是震懾意味大于教化的恐怖故事。
“據說是因為這個教堂建于黑死病時期,”亞瑟·克萊普好像看穿了她在想什麽一樣在她身邊說道,他嚴肅地點點頭,活像把維基百科背得滾瓜爛熟,“災難向來會動搖了人的信仰。有人認為,這一系列壁畫描述的是七宗罪的概念,為了突出身負原罪的人類堅持信仰的重要性……之類的。”
“描述了他們犯了七宗罪之後災難性的後果?”克萊曼婷質疑道,她有點搞不太懂這些人,“而現實生活中有個神經病要炸毀大教堂,但是我們連他的影子都抓不到,是吧?”
亞瑟:“……是吧。”
——他們兩個現在正站在南菲爾格蘭特教堂的正中,這個時候一天的彌撒還沒開始,燭火仍然沒有點燃起來,大教堂裏的采光不太好,空蕩蕩的大殿裏全靠探員們的手電筒和探照燈照明。本來今天是聖若翰洗者誕辰,天主教十分重視的節日,但是今天的感恩祭大概不得不被取消了。
莫德去找那個炸教堂的神經病了,懷特海德還留在北方那個小島上,聽那邊來的消息,他現在有一大堆精神崩潰的神職人員要照顧。克萊曼婷和亞瑟本來是留在菲爾格蘭特市盯着保羅·阿德裏安的,現在被局裏臨時抽調到南菲爾格蘭特大教堂來,所有人都發瘋似的找那些可能存在的炸彈。
教堂被一群面色驚慌的神父和神經高度緊張的特工塞滿了,就在這個時候,克萊曼婷聽見不遠處一個聲音——現在聽上去簡直就是天使一般的聲音——喊道:“我們有發現了!”
于是他們兩個齊刷刷地回頭,向着他們快步走來的是拆彈小組的負責人史蒂芬·歐陽,一個面色過于疲憊的亞裔男人,克萊曼婷在每次安全局裏碰見他,都覺得他滿臉寫得是“我并不想上班,我想回家陪我的寶貝女兒,幹這個還不如回我老家送外賣”。
而跟在歐陽身後的是主教座堂的紫衣主教,對方得有五十多歲了,他肯定是為了聖若翰洗者誕辰的感恩祭很早就起來準備,因為這個時間這位老爺子身上甚至還整整齊齊地穿着白色的祭衣。
“已經找到了?”克萊曼婷急切地問道,他們在這裏搜索了好幾個小時,主要是這個教堂連帶邊上的修道院加起來真的是見鬼的大。她相信這個時候外面已經有記者聚集起來,無論如何還是速戰速決比較好。
“是的,我們發現了四個炸彈,都在這個教堂的地下室裏面,”歐陽用手指往下指了指,“下面基本上是中空的,足夠大的爆炸可以讓教堂整個塌進下面的坑裏,因為咱們腳下是佩洛斯王朝的地下墓穴——至少在三十年戰争之前是的,畢竟在之後這個區域就被丹麥人占領了。”
“和上次一樣是定時的?”克萊普皺着眉頭問道。
“是,”歐陽點點頭,“我的同事們正在拆除它們,它們的時間應該全設定在早晨六點半,雖然結構有點複雜,但是時間還是足夠的……如果可以的話,我建議別的搜索人員最好先撤退,為了以防萬一,炸彈周圍留得人還是越少越好。”
克萊曼婷沉思着點點頭,正想着去安排這件事情,但是那位紫衣主教正緊緊地抿着嘴唇,一副無論如何都不打算離開他的教堂的樣子。他眼裏有憤怒的光芒一閃而過,低聲說:“那些人竟然把爆炸時間定在了六點半——六點半是今天早晨舉行彌撒的時間!”
六月二十四日,五點四十二分。
伊萊賈·霍夫曼愉快地靠在牆上,用手指在另一邊手臂上輕輕地打着拍子,就仿佛跟随着什麽實際上并不存在的音樂。房間也不算是很大,裏面空蕩蕩的什麽也沒有,連水泥牆壁都是寒酸地裸露着的,屋頂下緣有一排狹長的窗子,陽光透過鐵欄杆的陰影落在地上,留下一排發亮的小方塊,而霍夫曼就站在潮濕的牆角,看上去未免過于開心了。
——這就是加蘭醒來的時候看見的第一個場景。
她身上甚至披了一件霍夫曼的西裝外套,是貴得要死的定制西裝,透着一股裝模作樣的關懷。加蘭從牆角坐起來的時候因為那些乙醚而頭昏腦漲,然後發現連自己口袋裏最後剩下的十歐元鈔票都被收走了,霍夫曼是怎麽想的?難道她能用十歐元鈔票殺人嗎?
“你醒得正好,親愛的,”他微笑着說道,聲音一如在聖殿聖徒會裏那般溫和,“這樣,你就能剛剛好趕上故事的開始。”
安全局特工莫德·加蘭當然知道那是一個什麽故事,但是一無所知的酒鬼就只要說:“這是哪裏?你為什麽要把我帶到這裏來,你——”
“我從弗羅拉接了一位客人,然後又特地跑去接你,”霍夫曼裝模作樣地嘆了一口氣,“我今天跑了好多路啊,莫德,不過激動人心的會面終于要到來了。”
那個女孩張大了眼睛,好像聽不懂他的話:“什麽會面……?天啊!”
因為門被猛地推開了,六七個人高馬大的男人魚貫而入,一眼看上去就知道個個身上都有槍。其中兩個很是粗暴地推搡着一個人,當然是弗羅拉大主教。
拉米雷斯的頭發有點亂了,嘴唇被磕破了一點點,除此之外看上去好像沒有受傷。他的身上除了常穿的那件神父常服以外,外面還被人潦草地套了一件長白衣,再外面是一件潔白的、用金線繡着十字聖架的羅馬式祭衣,正是聖若翰洗者誕辰标準的那一套禮服,除了肩膀處沒穿好有點打褶以外完全符合梵蒂岡內部的那套禮儀規範,很有可能是霍夫曼授意他的手下給拉米雷斯穿上的。
加蘭覺得自己在這個時候看見他,心中的感覺就好像有一只錨落入了深深的海床一樣。雖然他們兩個現在都身處危險之中,但是至少……
拉米雷斯不需要知道,她當時聽着電話裏的忙音,心中作何感想。
“你這是在幹什麽?!”那酒鬼震驚地說道,她的手指神經質地顫動,仿佛不堪重負,“這不是——?!”
“這是弗羅拉的樞機主教,當然,”霍夫曼揮了揮手,就好像在做演講那樣,他聽上去志得意滿,眼睛在愉快地閃閃發光,“你聽過很多保羅的布道吧,莫德?所以你也應該知道當今的梵蒂岡是如何腐敗,而這一位,霍克斯頓唯一的紅衣主教,梵蒂岡宗座信理部成員——他将證明保羅的觀點是對的。”
拉米雷斯沒說話,他的嘴角緊繃成一條線,緊緊地盯着霍夫曼;大多數人對拉米雷斯樞機有一種溫和的印象,要知道他中肯、睿智、相當有耐心,很少有人見到他露出這樣冷冰冰的表情的世界。
“而他,”霍夫曼輕柔地說着,他走近加蘭,溫和地拍着她的肩膀,如同一個鼓勵,“将把你帶進我的世界。”
加蘭驚恐地盯着他,這種驚恐惟妙惟肖,簡直好像是發自內心的。霍夫曼從腰間的槍套中抽出一把槍,珍重地放進加蘭的手裏,好像那是一件禮物。他說道:“我會讓你成為我的左膀右臂,你知道我們可以一起成就多少東西嗎?……你了解我對吧,親愛的,你知道我當然可以成就阿德裏安神父,你也知道我最終是可以改變這個世界的。而一切的前提,只是贏得一點小小的信任——所以,幫我殺了他,好孩子。”
“我為什麽要……?”加蘭激烈地說,但是依然沒有扔掉那把槍。
“乖,”霍夫曼低聲哄勸道,“你男朋友的屍骨還埋在我的花園裏面呢。”
“難道吉爾伯特的屍骨還不夠嗎?!”女孩激烈地反駁道。
霍夫曼笑着搖搖頭,輕柔地解釋道:“你的吉爾伯特和弗羅拉的紅衣主教比起來,當然是不夠的。”
于是他看着那女孩咬緊了嘴唇,好像是屈服了,她當然會屈服,因為她根本沒有別的選擇,手裏握着別人的把柄就是有這樣的優勢。加蘭舉起槍——好像是第一次,對方握槍的手指在不斷地發抖,那槍口搖晃地對準希利亞德·拉米雷斯的額頭,霍夫曼閑适地說:“或者我可以把他的屍體扔在聖若翰洗者大教堂的門口,以此來證明他的錯的——”
加蘭的手忽然穩住了,就好像只是一秒鐘之間的事情,那致命的武器指向拉米雷斯的眉心——拉米雷斯直直地盯着她,眼裏并沒有絲毫退縮——然後她槍口忽然一轉,猛然對準霍夫曼的胸膛毫無窒澀地開了幾槍。
她沒有數自己開槍的次數,但是從開第一槍開始就意識到槍裏裝的實際上是空包彈:子彈的彈頭部分不是金屬,而是一個小小的塑料片或者紙片,只是用來防止火藥從彈殼裏流出來,被推出去以後當然也不能穿透什麽人的身體。開槍的時候火藥殘渣和塑料片一起迸濺出去,重重地撞在霍夫曼的胸膛上面。
空包彈并不是毫無威脅,它們距離人太近的時候也會造成一定的損傷,但是很顯然伊萊賈·霍夫曼身上穿着防彈衣,想都不用想,他就是這種謹慎的人。撞擊的力量頂多在他的皮膚上留下淤青,根本不能再有更多了。
那男人向後踉跄了兩步,重重地撞在了牆上,可臉上依然在笑,就好像這個走向并不出乎他的預料。莫德·加蘭看着他,她臉上那種恐慌的表情好像忽然就地蒸發了,假面被毫無痕跡地收束回去,就再也看不見那個酒鬼的影子。某種冰冷的身軀籠罩了她的面孔,她松開手,打空了的手槍啪的一聲落在地上,在一片寂靜中響得刺耳。
“五分之一罷了。”她說。
——那幾個人高馬大的男人如同接受到了什麽命令,猛然向着她沖了過去。
霍夫曼的胸口悶痛,雖然早就想到了可能會有這一招,但是切身感受上還是太疼了。他踉踉跄跄地站直了的時候,而此時此刻他的那幾個手下中除了抓着拉米雷斯的那兩位,其他人已經跟加蘭扭打成一團。
毫無疑問的一點是:加蘭再怎麽是一個精英特工,也沒辦法在這樣的一對多裏占到上風,尤其是對方手裏還有人質的情況下。等到霍夫曼去驗收成果,他的一個手下已經被扭斷了脖子,毫無生氣地躺在地上,其他幾個人亂七八糟地按着加蘭,或多或少都挂了彩。
他瞧見加蘭的顴骨下面有一道傷口,正在向下淌着血,她的皮膚上已經沾上了灰塵,眼裏卻有一種駭人的亮光。霍夫曼渾不在意地伸手撣了撣衣襟上肉眼根本看不見的火藥痕跡,慢吞吞地說:“勞駕,把她的胳膊卸掉吧,這可太麻煩了。”
在他的手下執行命令的時候他并沒有看着對方,而是專心地打量着樞機主教。他聽見了肩膀被硬生生扭到脫臼的清脆的咔擦聲,聽上去毛骨悚然,并且可以想象脫臼的部位很快會吓人地紅腫起來。拉米雷斯不知道是出于什麽強大的自制力要求自己直直地站着,只在那可怕的聲音響起的時候稍畏縮了一下。
然後霍夫曼在心滿意足地轉過頭去,就好像這場景已經帶給了他莫大的滿足:那幾個人已經松開加蘭了,面無表情的牆一般站在她的後方,她半跪在地上沒有動,不過說到底,在肩膀脫臼的情況下她一只手指也動不了。剛才那個過程中她一聲也沒吭,只不過眉頭痛苦地扭曲起來。
“……所以那份筆記果然是個陷阱?”加蘭低啞地問。
“我的手下彙報說安全局的人封鎖了南菲爾格蘭特大教堂,我猜這個時候他們應該已經找到炸彈了?顯然是消息走漏了,而能走漏消息的也就只有你吧?最開始以為只是試圖接近保羅的記者或者警察之類……沒想到最後能釣到這種大魚。”霍夫曼愉快地說着,眼裏閃爍着狂喜的光芒,“我最開始還真擔心你們的人解不開那個密碼,所以你可以想象,當我從主教的書桌上發現那些筆記的時候,是有多吃驚啊。”
他的聲音可不像是很吃驚,加蘭掃了他一眼,冷冰冰地說:“所以你願意用你的真實計劃做誘餌,就為了讓我暴露?”
“是真實計劃又怎麽樣呢?或者說,有的時候即便人們真的發現了真實的計劃,就能阻止計劃的發生嗎?我們确實知道上帝的末日審判會降臨到我們的身上,但那樣就能阻止末日的發生嗎?”霍夫曼反問道。
“我不喜歡你的比喻,太自大了。”加蘭的聲音簡直就好像只是個單純的、不寄托感情的平靜。雖然其他人能意識到她把痛苦的呼吸聲藏在看似平穩的語調之後。
霍夫曼好笑地搖搖頭:“不如我們來換着問問題吧,就好像女高中生在更衣室裏那樣。我相信大主教也很想知道這個答案不是嗎?‘五分之一’是指什麽?”
加蘭掃了拉米雷斯一眼,對方臉上沒什麽特別洩露心緒的表情,但是眼裏還有痛苦流瀉出來;又或者是因為她太了解拉米雷斯了,所以才會這樣想的。
“我認為那把槍有五分之一的可能性裝得是實彈,”加蘭把目光從拉米雷斯身上挪開了,她的聲音非常穩,“相比之下,空包彈的可能性要大得多——對于未來的計劃而言,你更願意留着他,是嗎?”
五分之一,非常小的概率,比她當初在溫斯洛決定留下來救莫爾利斯塔·梅斯菲爾德之後要面對的死亡率要低得多……但是她沒辦法冒這個險。坦然這一點,可能也并不是懦弱的表現。
霍夫曼冷冰冰的嗤笑了一聲,然後猝不及防地——他快步走上前去,一腳踢在了加蘭的身側。
這一腳絕對很重,幸虧沒有落在她肋骨骨折過的那一邊,要不然她的下場就是被錯位的肋骨紮穿髒器。她幾乎是一聲也沒吭的倒了下去,然後被霍夫曼提着領子拎了起來,重重地一拳打在臉上。
“五分之一,啊?!”他的聲音裏簡直有種怒極反笑的意味,“我簡直要對你失望了,寶貝兒,我以為你會更了解——”
然後是第二拳和第三拳,雖然她沒有發出聲音,但拳頭接觸皮肉的聲響就夠吓人的了。加蘭顫抖着往外吐了一口血,萬幸那是因為牙齒磕破了口腔內壁,要不然這場景只能指向髒器損傷。霍夫曼松開了手指,冷冰冰地看着加蘭砰的一聲滑到了地上。
“……當然,”她的聲音終于開始抖了,但是那只是因為單純的疼痛,“跟信仰和邪教都沒有關系,你把那些神職人員監禁在你的島上,就只是為了……”
欲望,就教義而言,罪。
加蘭真的很想用手去擦自己嘴角的血,雖然那可以反而會把它們抹到哪裏都是,但是至少畫面就不會這麽恐怖了。但是現在她一根手指也動不了,只能看着那些鮮血一滴一滴落在地面上,滿嘴都是鐵鏽似的血腥味,她稍微側了下頭,向着拉米雷斯搖了搖頭,示意他不要輕舉妄動。
大主教的肩膀都繃緊了,他簡直沒法把目光從加蘭身上挪開,而加蘭寧可他別看這個場景。
她聽見腳步聲,那是霍夫曼又走遠了,他根本不擔心她會反抗,因為他知道這種情況下她根本不能反抗——這個人閑庭信步似的踱回到拉米雷斯那邊去,那兩個手下放開了拉米雷斯的手臂,畢恭畢敬地往後各退了一步。而一如霍夫曼想象,霍克斯頓的紅衣主教憤怒地看着他。
霍夫曼擡起手來——他的手指指節上沾着加蘭的血,在幹涸之前依然是鮮紅的——然後他摸貓一樣輕柔地摸了摸拉米雷斯的頭發。
“有的時候我看着您就會想,上帝肯定是按臉挑選牧人的,他真的是很有品味。”霍夫曼夢呓似的說道,他的手指穿過那些溫暖的金發,手上用了力。和他剛才那個輕柔的姿勢不同,他下手的時候其實相當重,基本上是粗暴地把拉米雷斯扯了過去,強迫性地拉近了他們之間的距離。
然後他以一種近乎是優雅的姿勢接近了拉米雷斯,用嘴唇碰了碰他的耳廓,用舌頭緩慢地舔過他的耳垂,簡直像是在品嘗味道。他這麽做的時候很容易讓人聯想到蛇,拉米雷斯掙紮了一下,結果被他緊緊地扣住了腰。
連霍夫曼也想不明白的是,大主教在這種情況下是怎麽毫不畏懼地開口說話的,他用幾乎是譏诮的聲音說道:“如果您對凡事都是這樣想的話,大概也并不是真的了解阿德裏安先生——”
這句話恐怕有點戳他的痛處,霍夫曼的眉毛挑了一下,但是開口的時候聲音還是非常、非常輕柔:“沒有人跟您說過嗎,大人?我聞到您身上有乳香的味道,我猜那是來自于教堂的祭典?如同我之前對您的想象一樣——吮指回味。”他忽然湊過去,在拉米雷斯的發間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然後緩慢地吐出來,吹在他的耳邊,“您的頭發是染成這個顏色的嗎?還是說本來就是金色,和身上其他地方的毛發顏色一樣……”
伊萊賈的聲音逐漸放低,帶着十足的羞辱意味。然後他毫無預兆地猛然一偏頭,親吻了大主教的嘴唇。
拉米雷斯跟觸電一樣跳了起來,就算是他的力氣肯定沒有霍夫曼那麽大(加蘭在被他打的時候很深刻地體會了一下),但是至少他的身高足夠高,這樣猛推霍夫曼一把也足以讓他腳下踉跄一下。霍夫曼不耐煩地冷哼了一聲,一把狠狠地掐住了拉米雷斯的脖子,把他推到了後方的牆壁上。
拉米雷斯還在奮力掙紮,他雖然沒有系統地學習過什麽打架的技巧,但是在這種關頭有幾下落在對方身上應該還是挺重的。霍夫曼單手掐着他的脖子,另外一只手拉扯着他的頭發,開始往後面的牆壁上撞。
他這麽幹的時候下手一點沒有放輕,拉米雷斯喉間發出一聲竭力壓抑的痛呼,然後就又被霍夫曼堵住了嘴;他這麽幹的時候幾乎愉快的:噬咬着對方的嘴唇,放開對方的金發,用空出來的那只手捏着他的下巴,強迫性地把舌頭伸進這神聖的牧者嘴裏去探索他的齒列,讓對方只能發出低低的哼聲。他想象了很多次這樣的場景,事實證明最後實踐起來跟想象中相差無幾。
剛開始拉米雷斯還試圖推他,但霍夫曼扼住他咽喉的力度真的能讓人窒息,而且絕對會在人的皮膚上留下吓人的淤青。等到最後拉米雷斯反抗漸弱,手指開始在他肩膀上痙攣似的抓撓的時候,那就真的單純是因為大腦缺氧造成的了。
最後霍夫曼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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