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1)
[從前,他的聲音動搖了地;如今他應許說:“還有一次,我不但要動搖地,還要動搖天。”]
加蘭的嘴裏有一股血腥味,她困倦地眨了眨眼睛,周遭的東西全都在視野裏怪異地浮動着。她靠在冷冰冰的牆上,額頭就靠着牢房泛着鐵鏽味道的欄杆,那東西的味道聞上去像是血。她的身上蓋着拉米雷斯的那件潔白的祭衣,布料的觸感相當柔軟,估計造價昂貴,霍夫曼真是下得去手花錢。
那白色布料上的十字聖架紋飾在現下看上去好像奇怪的諷刺畫,她的手指落在白色的布料上面,希利亞德·拉米雷斯的手穿過欄杆,壓在她的手指上面,虛虛地攏着她的手指。
這或多或少地讓人想起過去的事情:兩年之前,她在溫斯洛的軍事醫院裏醒來的時候,站在她面前的是手還沒有拆石膏的莫爾利斯塔·梅斯菲爾德,這個人當時臉色笑吟吟的,是一種“我把你看穿了”那樣的表情。
所以當時加蘭或多或少地明白了,她當時因為巴比妥中毒地症狀而劇烈地眩暈,繼續注射的鎮定劑給了人一種虛幻的安全感。她問道:“希利亞德來過了,是嗎?”
“希利亞德,啧啧,叫得真是親密。”莫爾利斯塔不讨人喜歡地這樣說道,不算是多麽的出奇,這個人從來都不讨人喜歡,就連在床上的時候也是如此。“他已經回去了,雖然我們合計如果你不用立刻進監獄就把你送到弗羅拉市去來着……我記得你沒去過弗羅拉吧?那并不是什麽好地方。”
莫爾利斯塔頓了頓,他們對誰救了誰的命這種問題緘口不言,然後他笑起來,說道:“你那是什麽表情?你指望弗羅拉大主教在你醒來的時候泫然欲泣地坐在你的病床邊上、握着你的手嗎?”
莫德·加蘭從沒有過那種指望,而現在——這一刻,拉米雷斯的手指卻是溫暖的,安慰性質地、親昵地磨蹭着她的指節。加蘭稍微動了動,她的肩膀疼得火燒火燎的,不知道腫成了什麽樣子……話又說回來,她覺得她根本沒有不腫的地方,要知道她才是被人按着臉揍的那個。
“我現在看上去有多醜?”她閉着眼睛,喃喃地問道。
“你根本不醜。”拉米雷斯回答,這對話沒有什麽營養,但是在這種反正不可能逃出去的時候,放空腦子進行這種對話也不錯。拉米雷斯的聲音裏有種沉重的痛苦,加蘭當然順理成章地猜測,他用某種強大的責任感把自己粘合起來,好讓他不至于當場崩潰:因為他就是那種人,鑒于加蘭實際上肯定腫得很醜,他就自然而然地覺得自己應該擔負起照顧別人的責任。
要是他不是那種人,多年之前就根本不會在那場聖餐禮之後關心地不向上帝禱告的小女孩問話,要是他不是那種人,現在的一切都不會發生。
“要喝水嗎?”大主教問道。
霍夫曼好歹給他的囚徒們提供了水,拉米雷斯拒絕食物純屬是因為加蘭也沒得吃。倒不如說,他其實确實懷抱希望:因為他希望他可以活到出去的那一天,不如說他必須活到那一天……他不可能把加蘭留在這樣的地方,他早就知曉了那個答案,在很久之前,在溫斯洛的那個寒冷的初春,當他站在加護病房的玻璃窗外面的時候。
所以他隔着欄杆把水喂給加蘭,這個時候對方乖得像小貓咪,簡直好像又回到了十三歲。這種時候他簡直想要皺眉頭或者微笑——在這個地方,在陰冷漆黑的牢房裏,他心境複雜的同時正直面着某種可怕的事實,不僅僅是對未來不詳的預感、或不得不承認自己的希望可笑而渺茫……
就在這一刻,他會意識到,自己已經浪費了那麽多、那麽多的時間。
但是已經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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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爾森站在單面鏡玻璃的外面,冷冰冰地注視着審訊室裏面的場景。他的嘴角繃得很緊,除此之外臉上窺不到任何暴露心緒的表情。他就是藉由這張撲克臉和鋼鐵手腕坐到現在這個位置上的:行動部的規模很小但是級別夠高,但,同等需要承擔的責任——“你得為世界毀滅負責”的那個程度的責任——也很多。
瑪蒂娜·施密特女士手裏拿着文件夾推門走了出來,科爾森的目光立即落在她的身上,但是只看見她輕輕地搖了搖頭。
“他并不配合,”她說,嘴角挂着一個有些疲憊的微笑,“真的很神奇,到現在他依然相信,如果伊萊賈·霍夫曼現在可以出現在他的面前,可以跟他解釋清楚那到底是怎麽回事——我是指,解釋清楚地下室裏的那個死人,還有玫瑰花叢下面的那些骨頭。”
——在他們的身後,保羅·阿德裏安安靜地坐在審訊室裏面,手上戴着手铐,目光平靜而憔悴。
“他沒有……”科爾森比了個手勢。
“吸毒?沒有。”施密特女士說,“實驗室剛剛把報告送來了。”
“我這邊也收到了有些東西。”科爾森說,他把手裏的東西遞給施密特女士,臉上終于露出了點除了冷冰冰以外的表情:一種能止小兒夜哭的表情。
施密特女士一頭霧水地把那東西接過去:那是一份報紙。
——《菲爾格蘭特先聲報》。
而那上面用觸目驚心的黑體加粗大标題寫着:《弗羅拉大主教遭遇綁架!教堂連環爆炸案兇手聲明對此負責?》
标題下面,則配着一張拉米雷斯的照片:他虛弱地靠牆坐着,一道朦胧的晨光從更高的某處落下,在畫面中畫出了一道鮮明的傾斜線。使他的半個身子都沉浸在光輝裏面,但面孔隐沒在無邊的黑暗之中。
施密特女士猛然擡起頭:“所以——”
“所以我們沒有那麽多時間跟他耗了,”科爾森冷冰冰地回答,“瑪蒂娜,帶他去見懷特海德吧。”
作為一名記者,裏奧哈德·施海勃當然也曾經幻想過自己被捕的場景——那當然,腦子裏充滿出人頭地幻想的年輕記者當然曾經試圖腦補過自己英勇不凡地進入什麽法律顯然不允許的地方調查真相、然後慘遭發現、再然後慘遭逮捕,等等等等。
——結果他确實被捕了,雖然某種程度上這事跟進入法律不允許的地方調查真相沒有半毛錢關系,但是管他的,他要得普利策了。他們《菲爾格蘭特先聲報》的辦公地點就在南菲爾格蘭特大教堂的正對面,他拍到了第一手的爆炸照片,他收到了綁匪提供的獨家照片,他寫了那篇報道——施海勃這輩子第一次覺得普利策大獎就在唾手可得的近處,就好像低垂的樹枝上的一枚紅色果子。
所以現在他不得不遭受國家安全局的盤問,他的手(拿筆的手!)只能被拷在桌面上,繞着他走來走去的探員看上去怒氣勃發。這些人是怎麽想的?他們難道以為那些照片是他拍攝的嗎?還是以為他參與綁架了大主教?
“我說了,我除了收到照片之外什麽也沒幹!”他不耐煩地強調着,“你們要是确實擔心大主教,應該馬上想辦法去找他,而不是在我身上花無用功。”
站在他對面的那個探員就只是冷冰冰地看着他,公事公辦地說:“這是程序,施海勃先生,再者說,您應該第一時間把那些照片交給當局,而不是興致勃勃地把它們發出去。”
而他自己就只是看着對方,志得意滿地等着他們報社的老板把他保釋出去——他不在乎這些細節,不在乎坍塌的大教堂也不在乎那些将死的人們,他就要功成名就了,而這一切只不過是痛飲勝利的美酒之前遭受到的一點小小的挫折。
克萊曼婷快在地下墓穴裏繞了二百圈了。
那沒用:通往教堂的入口被倒塌的殘骸徹底堵住了,根本沒有可能從那個地方出去。這個地下墓穴本來是有其他出口的:有另一條通道通往修道院的庭院,那裏有另外一個出口。但是據菲爾格蘭特大主教所說,在城市處于丹麥的統治之下的時候這個地下墓穴曾經險些遭竊,但是那個時候教堂幾乎已經在戰亂中遭到了荒廢,修士們實在分不出精力看守修道院庭院裏的那個墓穴入口,因此幹脆封住了那個入口。
所以現在地下墓穴其實有另外一條通絡,下水道般陰森潮濕,好像還有老鼠跑來跑去的窸窣聲響。這條甬道往外延伸了十幾米,就被鐵栅欄結結實實地堵住了:連門都沒有屈尊修建一個,撬門的餘地都沒有留給克萊曼婷。
現在他們還勉強可以收集墓室裏因為潮濕而聚集在牆壁上的水來解渴(雖然衛生不敢恭維,克萊曼婷希望大家不往那個方向想)。但是這地方沒有任何信號,都一天多了也沒人試圖找他們——再者說對這種歷史遺跡的救援不可能那麽容易進行的,官方還得考慮怎麽做才對還殘存的結構損害最小——再這樣下去,他們就真的得開始吃老鼠了。
“沒用的,”紫衣主教對着轉來轉去的克萊曼婷的背影說道,他的腳腫得非常誇張,已經到了有點站不起來的地步。雖然好像比起他腳腕的狀況,他更加擔心那本珍貴的古老抄本會不會受潮,“我猜你的同事不會輕易想到有人在爆炸發生的時候藏在了地下墓穴裏面,要不然從另外一側的入口找進來并不是什麽麻煩事。”
克萊曼婷撇了撇嘴,不開心地接受了對方的觀點,說真的,她希望對方在他們不得不開始吃老鼠之前說點鼓舞士氣的話。也就是在這個時候,歐陽皺着眉頭開口了:“我有另外一個想法。”
“老鼠的五十種烹饪方式?”亞瑟坐在牆角有氣無力地問道。
“不,”歐陽搖搖頭,轉向克萊曼婷,“你身上有多少子彈?”
“子彈?兩把槍另加三個彈匣。”克萊曼婷一頭霧水地回答道,贏來了所有人“啧啧啧啧暴力分子”的目光洗禮。
歐陽沉吟了兩秒鐘,然後說:“或者我們可以試圖炸開那扇栅欄——子彈底火的數量不算多,但是那個欄杆只要能卸掉一條,縫隙就足夠人鑽過去了。”
“雖然關于炸彈我什麽都不懂,但是顯然不能用炸彈火藥直接炸吧?”亞瑟問道。
歐陽看了她一眼,然後起身走向牆角——他那件拆彈用的防護服堆在那裏,之前他們大逃亡的時候他竟然下意識地把那玩意拎過來了。歐陽在防護服前面蹲了半天,然後從裏面掏出一個東西甩在地上。
克萊曼婷:“……這他媽不就是霍夫曼的那個炸彈嗎?!”
“是炸彈空殼,”歐陽冷靜地糾正了她,“這是從這個教堂拆下來的第一個炸彈,我同事把裏面的爆炸物拿走以後把空殼給了我,如果這場爆炸不把咱們困在這裏的話,我本來想去實驗室研究一下它的內部構造的。”
“所以你的意思是用這個炸彈殼子……?”克萊曼婷問。
“對,它裏面沒有爆炸物,但是結構是完整的。”歐陽點點頭,“保留它的一部分構造應該可以改造出一個簡單的起爆裝置,只不過不知道火藥的量夠不夠。”
克萊曼婷:“那你怎麽不早說。”
歐陽無辜地聳了聳肩膀:“之前以為搜救部隊很快就能到達的,現在看來這樣下去只能吃老鼠過活了。哎呀,要是我吃了老鼠,我女兒肯定都不肯理我了。”
“……”
保羅·阿德裏安踏上了那座小島。
空氣中全是海水的腥鹹味道,粘稠而潮濕。科爾森并沒有跟着他們來,估計是在處理什麽更加麻煩的事情。現在站在阿德裏安神父身邊的是那個美豔的金發女人,名字叫做瑪蒂娜還是什麽的——他們踏上了小島唯一的碼頭,這天天氣不是很好,海水在陰沉的濃雲之下呈現出一種不祥的黑色。
那個金發女人沒有說太多話,而是帶着他徑直來到了小島上的教堂:那教堂建在一棟大房子前面,是整個小島上最高的建築,伫立在低矮的植物和泥濘的灘塗之間,白色的圓頂上十字架直指天空,看上去甚至有種奇怪的陰森感。
但……撇開那個不談,那教堂的樣子就好像是霍夫曼承諾給他的教堂,這個溫和的年長者鼓勵他、告訴他說他必将擁有自己的教會,那像是不在年輕的孩童們要聽的睡前故事,伊萊賈提起過羅馬式教堂的白色圓頂,天頂壁畫和管風琴。
“這是霍夫曼用假名買下的小島,他管它叫做‘伊甸’,”美麗的金發女人說,他們拾階而上,走進了教堂之中。他們看見了真正的白色大理石的雕塑和彩繪的天頂壁畫,高窗和管風琴,拜苦路敬禮用的不是畫像,而是真的雕刻着宗教故事的塑像,就鑲嵌在教堂兩側的牆壁上面。“我不知道那要花費多少錢,但是鑒于他給你買了七英畝的農莊,你應該不是特別驚訝吧?”
阿德裏安想要反駁她,但是他現在什麽也說不出來。
教堂裏面全都是穿着制服的安全局探員和痕跡檢驗人員在走來走去,封鎖線拉得到處都是,滿地都是用來标記證據的明黃色标簽,誇張地說編號能從一編到五十。教堂的祭壇前面站着三個人,其中一個是一位面色冷酷的探員,他有淺色的頭發和一只淺藍色的假眼睛,皮膚是一種閃閃發光的白色,換言之,他看上去就不太像是個活人。
這個看着就很吓人的探員身邊站着的兩個人,看上去都是神職人員。其中一個有着砂金色的頭發,就審美而言顯然是高大英俊的那種類型,但是實際上他整個人都透着一股的形容枯槁;他露出來的皮膚上面并沒有明顯的傷痕,面色看上去也不算不健康,那種從內部逐漸崩塌的感覺是從他的眼裏洩漏出來的。
阿德裏安感覺這個人看上去有些眼熟,但是想不起來是在哪裏
而另外一個神職人員則更年輕一些,他身上穿着長白衣,那件衣服的顏色和他的黑發把他襯托得格外蒼白。他的嘴唇緊抿着,身體緊繃,看上去簡直如同在承受痛苦。
這幾個人一起轉頭看向阿德裏安,那個穿長白衣的神父冷冰冰地問道:“就是他嗎?”
——不知道為什麽,阿德裏安覺得他其實是在說“可憐”。
“阿德裏安神父,我給你介紹一下吧,”那美豔的金發女人聲音平穩地問道,“這位是我的同事蘭斯頓探員,而這兩位——”
“薩缪爾·德·勒羅伊。”那個黑發的神職人員短促地點點頭,好像并不想多說。
“我叫埃弗拉德·洛倫茲。”另外一個人說道,他的聲音平緩、沉穩,而在他開口的那一瞬間,阿德裏安忽然意識到自己是在哪裏聽到過那個名字了,但是這理應并不可能……
這個神父轉向他,阿德裏安看見他的眉心有淺淺的皺紋,那是經常皺眉頭留下的痕跡,他的鬓角生長出許多白發,甚至比看上去更加年長一些,可能就是這幹擾了他的判斷。
洛倫茲神父冷靜地說道:“你選修過我的課。”
——那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久到當時保羅對羅馬教廷還心懷幻想,久到恍如隔世,那個時候他還是弗羅拉大學神學院的學生,而埃弗拉德·洛倫茲則是神學院的客座教授。
阿德裏安愣了好幾秒鐘,然後幹澀地問道:“您怎麽會——?”
“啊,”德·勒羅伊神父開口說,他的聲音帶刺,沉浸着某種深深的厭惡,“那個惡魔從未跟你提到過——”
懷特海德·蘭斯頓輕輕的啧了一聲,冷冰冰地說:“顯然,霍夫曼在他的島上監禁了十一個神職人員。”
“曾經遠遠不止十一個,至少還有另外四個吧?你還記得嗎,埃弗拉德?”德·勒羅伊神父問道,他的目光裏有種尖銳的、如火的東西,像是尚未褪卻的怒氣,看了叫人膽寒,“有一個年輕人吊死在這裏……”
他伸出手,向着雕刻着受難的耶稣像的十字架方向比劃了一下,另外一個神父向着那個方向看了一眼,眼睑下垂,好像陷入到某種回憶之中。
“然後霍夫曼把其他活着的教士聚集在這裏,正對着那個死去的可憐人的屍體,”洛倫茲神父的語氣發冷,在他身後,德·勒羅伊神父低聲念了句什麽,在胸口畫了個十字,“——建議人們為他舉行安魂彌撒,并且說……”
“‘雖然你們必然知道那并沒有任何用處。’”德·勒羅伊引述道,他的嘴角繃緊了,聲音冰冷,并且謹慎地把所有顫抖都藏在了語調的最深處,“‘因為自殺的人是不可能上天堂的。’”
他們陷入了幾秒鐘窒息般的沉默,施密特女士看着面色慘白的保羅:果然,對這位神職人員而言,另外一些神父的的敘述比那些從玫瑰花叢下面挖出來的骨頭還要有沖擊力。
她之前從懷特海德那聽說還有兩個神職人員留在島上,主要是為了給探員們指認犯罪現場。這是一種可怕的付出,難以想象他們在回憶那些的時候內心受到了怎樣的煎熬,更不要說在一心維護霍夫曼的阿德裏安面前說出真相。但是目前來看,效果立竿見影。
“但是伊萊賈不可能……”他喃喃地說道,往後退了兩步,疑惑地搖着頭,“他為什麽……?”
埃弗拉德·洛倫茲向前走了一步,毫無預警地扯開了自己的衣襟,羅馬領從衣領之間被拽出來的時候發出一聲輕響,聽上去簡直像是末日的審判:他的胸口上面全是斑斑點點的紅痕和已經開始結痂的鞭痕,其中最深的幾道被醫護人員縫了針。阿德裏安跟觸電一樣抖了一下,而洛倫茲神父的嘴唇發顫,但是聲音穩得吓人。
“伊萊賈·霍夫曼在這個島上監禁神職人員,然後強奸他們,以滿足自己變态的欲望。”他平靜地說道,雖然人人都知道他的潛臺詞是——他的潛臺詞是“我們”,“在後面那棟房子裏,在這個教堂裏,甚至就在這個祭壇的前面。您的朋友沒有您想得那樣高尚,阿德裏安神父。”
“而且如果我們沒搞錯的話,”施密特女士溫和地補充道,就好像是恰到好處的腳注,“他現在的目标是拉米雷斯樞機。”
阿德裏安徒勞地張了張嘴,似乎想要說什麽,但是就在他要發出聲音之前,一個探員快步走過來,在瑪蒂娜·施密特的耳邊說了什麽。
他們看見她的臉色肉眼可見地壞了下來。
現在網絡社交媒體上最熱門的話題是什麽?
——是保羅·阿德裏安。
這樣說上去很奇怪,但是事實如此,因為事情是這樣的:一天之前,弗羅拉大主教被綁架的照片和近乎坍塌了一半的南菲爾格蘭特大教堂一道成為了各大報紙的頭版頭條,然後又過了幾個小時,所有關注新聞的人又得知了一個新名字,就是阿德裏安神父。
那些瘋狂的傳言是先從網絡上發酵起來的,一些模棱兩可的宣言聲稱,幹出這些駭人聽聞的事情的是聖殿聖徒會的信徒,而阿德裏安本人對此毫不知情。一般人看到這樣的宣言,腦海裏最先冒出來的念頭可能是“聖殿聖徒會是什麽玩意兒”或者“阿德裏安他媽的是誰”,他們的疑惑很快就得到了解答——至少,其中一部分被得到了解答。
因為緊接着更多關于阿德裏安的視頻被發布到了網絡上面:這些視頻之前科爾森他們都沒查到過,全都是關于某些告解和布道的偷拍、信徒痛哭流涕的現身說法,把阿德裏安在苦修方面的不當傾向掩飾得好好的。不知道伊萊賈·霍夫曼到底雇了什麽人去幹這種事,安全局網絡部門的人簡直删都删不幹淨這些東西。
科爾森急匆匆地走進局長辦公室的時候,正好趕上對方也在看這種新聞。他眼見着對方的臉色越來越陰沉,一副要吃人的樣子。
“我們那混蛋被耍了。”這個頭發花白的老人擡眼看見他進來,就劈頭蓋臉地說道。
科爾森老老實實地回答:“是的,長官。”
可不是嗎?網絡輿論愈演愈烈,現在被廣泛傳播的阿德裏安的視頻沒什麽可指摘的,實際上那些東西肯定是精心挑選過內容,顯得他又溫柔又中肯,有幾條內容是斥責梵蒂岡教廷的腐敗和娈童問題的——這事的發生大家都有目共睹——話說得竟然還挺有道理。當然,有個瘋狂信徒為了他綁架紅衣主教這事肯定說不過去,但是緊接着聖殿聖徒會那邊就發表了聲明,義正言辭地斥責了這位“瘋狂信徒”的行為。
彼時聖殿聖徒會整個在安全局的控制之下,阿德裏安被他們不錯眼珠地看着,而那篇言辭懇切的玩意兒絕不可能在這種情況下被寫出來。
——換而言之:那他媽也是伊萊賈·霍夫曼自己寫的。
整件事情風馳電掣地向前進展,二十四小時之後的現在,保羅·阿德裏安基本上已經被包裝成了馬丁·路德那樣的宗教改革家,對整個恐怖事件啥都不知道的無辜羔羊(雖然嚴格來說他其實真的啥都不知道),和整件事撇得一幹二淨,又年輕又富有智慧,又溫柔又一腔熱血。事情再這樣下去,下一年度的諾貝爾和平獎都可以頒發給他了。
難道這就是伊萊賈·霍夫曼想要的嗎?讓阿德裏安功成名就?科爾森真的有點跟不上這個神經病的思路,而這甚至都是不重要的了,因為見鬼的弗羅拉大主教和莫德·加蘭都栽在這個神經病手裏了。局長獨自在那裏怒發沖冠了半天,然後問道:“他有什麽訴求嗎?”
“這正是我要說的,”科爾森說,“他主動聯系了我們,表示要跟我們談判——可能是因為阿德裏安在我們手裏的緣故。先生,他指明要跟您談。”
這個決定并不多麽奇怪,因為霍夫曼應該并不知道行動部的存在,既然有一個特工落在了他的手上,他當然就要跟安全局的最高領導者對話。但是他主動聯系過來還是非常令人吃驚,科爾森從頭到尾都沒太摸到霍夫曼的路數——這個人難道真的就是為了猥亵教士之類的原因搞出這麽多事情的嗎?——對他會主動聯系安全局這事也毫無心理準備。
現在一群技術人員正在瘋狂工作,試圖通過霍夫曼的視頻連線定位對方的位置,希望他們的努力真的有用。
“我明白了,”他們的頂頭上司嚴肅地點點頭,“他可能會希望通過交換人質把阿德裏安從這裏弄出去?現在情況對我們很不利,我可能會考慮他的提議,如果他願意用弗羅拉大主教——”
“長官,”科爾森不得不打斷道,他不喜歡這個話題的走向,“我手下的探員在他的手裏。”
局長皺了皺眉頭,然後緩慢地把目光轉向他,那是一種毫不掩飾的鄙夷。然後他語氣平緩地說道:“愛德華,你幹這一行有多久了?”
當然,當然,他又不是傻子,當然聽得出對方的潛臺詞。霍夫曼不可能幹出用兩個人換一個人這種虧本買賣,在這種時候放棄他們的特工當然是最有利的選擇。但是……科爾森沉默了好幾秒鐘,然後打算最後垂死一搏。
“我明白,”他皺着眉頭說道,他要在這個關節上撒謊了,所以最好顯得自己真的非常糾結,“但是問題在于,莫德·加蘭是奧勒留公爵的朋友……當然,‘朋友’是公爵本人的說法,您明白的。”
這話嚴格來說并沒有什麽虛假信息,但是他們每個人都了解梅斯菲爾德家族的長子,當奧勒留公爵說什麽人是他的“朋友”的時候,八成指這個人和他上過床,或者換言之,這個人是他的情人。
科爾森在心裏默默向莫爾利斯塔·梅斯菲爾德的風評道歉,但是至少,他把焦慮引發的頭痛全都成功地轉移給他的頂頭上司了。
局長沉默了十好幾秒,然後才說:“……我明白了,我會盡力争取——把通訊接進來吧。”
他的話音剛落,他們兩個就聽見牆壁後方某處有種低沉的嗡嗡聲,那是投影儀正運作起來。幾秒鐘之後,投影儀就把一個清晰的畫面投在了辦公桌對面的牆上——一間光線陰暗的倉庫,伊萊賈·霍夫曼舒舒服服地坐在一把椅子上,手指交叉,笑眯眯地看着他們。
“霍夫曼先生。”局長陰沉沉地點點頭。
“我很想在一個更有品味的地方見您,比如說坐在我的私人別墅裏面,您知道,我的住處有個很漂亮的落地窗,可以看見小島的海岸線。”霍夫曼是這麽開口的,聲音溫和又平緩,“但是您的手下正在我的島上警犬一樣嗅來嗅去吧?既然如此,咱們不如直接開始談正事吧。”
“你想用你手上的人質交換阿德裏安神父嗎?”局長問道。“拉米雷斯樞機,還有我們手下的特工——”
“莫德·加蘭,”霍夫曼冷飕飕地吐出這個名字,他臉上的笑容好像又濃重了一些,怎麽看都顯得假,“挺可愛的小姑娘,我能在她身上看見很多我欣賞的品質。但是,您是為什麽會打我用兩個人交換一個人的這種如意算盤的?我打算用來交換保羅的——”
他揮了一下手,一個滿身是血的人被砰地推進鏡頭裏,重重地摔在地上。
科爾森皺起眉頭來,他們的情報還是出現疏漏了,局長頓了一兩秒,然後問:“這是誰?”
霍夫曼掃了一眼那個男人,對方倒在地上嗚嗚的呻吟着,看上去是嘴被堵住了,他啧了一聲:“說真的?我不知道。我只不過是派了個人守在聖若翰洗者大教堂門口,讓他把他看見的第一個走出教堂的信徒帶回來了而已,所以我只能說他大概是個親愛的希利亞德的教區的教衆,要不然就是個游客。說真的,這很有趣味對嗎?就好像童話故事裏的那種劇情,甜心小女孩讓出遠門的父親給她帶回第一個挂掉他的禮帽的樹枝……之類的。”
他閑适地停頓了一下,然後問:“那麽,從這根樹枝裏會長出對我有求必應的神仙教母來嗎?”
不可能的,科爾森頭都大了,阿德裏安是他們手上唯一的籌碼,他們局長是打算用他跟大主教一命換一命的,就算是有個無辜的普通人被推上臺前來攪局……
“恐怕不行。”果然,他的上司冷漠地回答,“我們現在最關心的是拉米雷斯樞機的安危。”
“啊,果然,我聽說你們這個機構不太講究正義那一套,現在看上去确實如此。”霍夫曼臉上那層完美的笑意紋絲不動,就好像根本不在意自己被拒絕了一樣。“除了大主教,這個無辜的人和莫德·加蘭對你其實都不太重要,對吧?”
對安全局局長來說的确如此,但是科爾森知道加蘭對希利亞德·拉米雷斯有多重要,也知道奧勒留公爵其實的确是把加蘭當朋友的,如果事情在這樣下去,麻煩就真的大了。
“我看你就不要說這種話了吧,”局長尖銳地指出,“用一顆你明知道不重要的棋子來交換保羅·阿德裏安,我看他對你來說也不太重要吧?”
他們之所以能坐在這裏坦然地談論這樣的話題,是因為安全局的确不是什麽光明磊落的執法機構。如果他們是警察,現在就會面臨着沒有其實什麽能真正用來指控阿德裏安的事實,然後四十八小時之內他們就得灰溜溜地把對方放走。但是他們是安全局,所以他們可以無聲無息地把對方軟禁起來,殺死在任何一個他們想的地方,不會遭到正義的制裁和法律的指控,連司法部都對他們束手無策。
“您要是這麽說,可能就不太了解我了。”霍夫曼輕輕地挑了一下嘴角,“無論如何,我們的談判是破裂了吧?”
“你可以這樣認為。”局長硬邦邦地回答。
“聽您這麽說我真的是感到很遺憾,但是既然如此,我們還是過幾天再見吧。”霍夫曼輕輕地說,他保持着那個微笑。下一秒,他毫無預警地把腰間的手槍拔了出來,向着地上的那個人開了一槍。
那響亮的砰的一聲在空蕩蕩的倉庫裏不斷地回蕩,所有對此毫無準備的人都随着槍聲微微一震,在那個人的頭顱上鮮血迸濺出來的那一刻,畫面突兀地黑掉了。
兩個人在辦公桌後沉默了好幾秒鐘,投影儀停止運作以後房間更是安靜得驚人。那一絲刺目的血色烙在每個人的眼底,片刻之後,局長有氣無力地問道:“他他媽到底想要幹什麽?”
——科爾森也不知道這個答案。
此時此刻,行動部麾下的另一支小隊已經成功地通過網絡定位了霍夫曼所在的倉庫的位置,正向着那個方向進發,每個人都全副武裝;十五分鐘之後,他們會在空蕩蕩的倉庫裏找到一具已經變涼的屍體。
二十五分鐘之後,網絡上會出現一則新的消息,指出現在備受關注的保羅·阿德裏安神父已經被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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