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費肋孟書
[我保祿親手簽字:“我必要償還。”至于你,你所欠于我的,竟是你本身。]
莫爾利斯塔·梅斯菲爾德穿過一群擁擠在一起的、鹌鹑似的記者,走進了安全局的大樓。長槍短炮都翹首以盼地對着門口,等着裏面走出一個人來,穿着西裝、面色疲憊的探員們進進出出,其中當然沒有他們在等的那個人。
這個時候已經是六月二十六日下午了,現在網絡上鋪天蓋地地都是一片對阿德裏安神父的讨論,大部分記者從前一天阿德裏安被逮捕的消息被爆出來之後就已經在門口蹲守。如果他是在南菲爾格蘭特大教堂爆炸之後被逮捕的話,現在有很大可能性早過了四十八個小時,對方随時可能出來,而門口的記者們個個神情萎靡,顯然都沒睡好覺。
莫爾利斯塔壓低帽檐走進去的時候,記者們竟然沒發現他是誰——這也挺神奇的,霍克斯頓王室人丁凋零,人們又偏偏特別喜歡聽王室八卦,莫爾利斯塔和他弟弟威廉這種血緣關系跟亞倫王子遠成那樣的參加一個活動都會被追着拍,可以說他從小到大都是在聚光燈之下長大的了。
他進去的時候,懷特海德·蘭斯頓正站在門口等他。
懷特海德這些年來看上去也沒有變多少,臉上還是挂着那副并不讨人喜歡的表情,又冷冰冰又英俊,像是不擅長把握人的神韻的藝術家塑造出來的大理石雕像。
他看上去有些疲憊,這些疲憊野草一樣從他的眼底生長起來——對那座小島的勘察已經在數個團隊的協同之下結束了,如果一個人在一個教堂白蠟燭其實是低溫蠟燭的地方工作了那麽多天,那他在結束工作以後應該去看看心理醫生才對。
“我們要談莫德的事情嗎?”莫爾利斯塔問道,對方只是打電話讓他過來,并沒說是為了什麽,但是既然現在事情的前提是他們有一個共同的朋友落進了一個恐怖分子的手裏,他們可能也沒有什麽別的好談了。
“不算是,我是想給你看點別的東西。”懷特海德說,他微微地一點頭,說完這句話以後轉身就走,一如往日那般幹脆利落。
莫爾利斯塔就只能無言地跟在他的後面,他們穿過一條條走廊——對莫爾利斯塔來說都很陌生,其實他之前只來過這地方一次,是跟愛德華·科爾森在一起,那是很多很多年前的事情了,那個時候他正在軍校讀最後一年書,現在再回憶起來恍如隔世。
走廊上人來來往往,大部分都面色疲憊,一個身材極其曼妙的女人擦着他們的肩膀拐進了附近的走廊,光看她的背影都能猜測出她有個美麗的臉蛋,可能就是因為這個原因,莫爾利斯塔多看了她的背影兩眼。
懷特海德沒有注意到後面的動靜,沒瞧見這個人眼裏有促狹的神情一閃而過,而是徑直領着莫爾利斯塔走進有個房間:那大概是個痕跡檢驗部門的實驗室,一群人在各種儀器前面工作着,好像嗡嗡作響的蜂群。懷特海德一路把莫爾利斯塔領到了房間的盡頭,在那裏,一張桌子上堆滿了各種紙質物品。
“他們在處理的那些都是霍夫曼的小島上搜集到的證據,痕跡檢驗部門希望能通過這些證據裏的蛛絲馬跡找到霍夫曼現在的藏身地,但是我覺得……”懷特海德冷冰冰地比了個手勢,以此來闡述對這種方法能否得出他們想要的結果不甚樂觀的态度,“我們在島上發現了這些,你可能會想看看。”
他遞給莫爾利斯塔一個有着厚實的皮質封面的本子,那看上去是個相冊,莫爾利斯塔擡頭看了對方一眼,懷特海德聳聳肩膀:“往後翻。”
那個相冊的最開頭是很多保羅·阿德裏安的照片,從他的神學院時期到之後在聖殿聖徒會裏的都有,大部分都是他在彌撒上布道的照片,也不知道是誰拍的,畢竟那種活動應該不能照相才對。最開頭的這部分沒有什麽特別不對的地方……但是其後就不太對勁了,阿德裏安的部分後面是一大批拉米雷斯樞機的照片,看角度以偷拍和監控攝像頭截圖居多。
莫爾利斯塔又往後翻了幾頁,眉心微微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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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面的部分的主角依然是神職人員,但是一眼看過去全是裸露的肌膚和斑駁的吻痕,有幾個人看上去明顯不清醒,都不能用生理反應解釋,估計是被注射了是什麽鎮定類藥物之後的效果。
“這些都是那個島上的神父。”懷特海德毫無助益地解釋道。
再往後又是一些正常的照片,雖然看上去都像是偷拍,莫爾利斯塔估計後面這部分是霍夫曼的目标,不得不說他看上的人至少臉都很好看……他幾乎翻到了本子的末尾,然後手指頓住了。
這一頁是一張尺寸非常大的照片,一個年輕的黑發神父站在聖若翰洗者大教堂金碧輝煌的祭壇前面,小心翼翼地抱着一個即将受洗的嬰兒,嬰兒伸出手去,好像要摸他的臉。他看上去近乎是肅穆的,但是依然沒忍住嘴角那個小小的笑容。
——那個神父是威廉·梅斯菲爾德。
“我猜你弟弟也是他的目标之一,”懷特海德的聲音有點太平靜了,但是這并不意味着他心中好受,“他沒下手的原因可能有很多,畢竟你弟弟身份特殊……但是我就是想說,畢竟現在我們也還沒找到霍夫曼,不知道他是不是會幹些別的是麽,如果你不放心的話——”
“我明白了。”莫爾利斯塔簡單地說,他無聲地合上了那本相冊,眉頭微微地皺起來,臉上的表情有點讓人害怕。“我會安排。”
阿德裏安神父正焦躁地扯着手腕上的手铐,手铐的另一端當然被拷在桌腿上了,這麽幹什麽用也沒有。
屋子是全部封閉的,只有單面鏡玻璃上面映着他蒼白的面孔,如果阿德裏安能看見窗外的景色的話,就會發現那裏是一片令人心神不寧的血紅色的霞光。
他從島上回來之後終于肯開口,然後安全局的探員們就絕望地發現他确實什麽也不知道,更不可能告訴他們霍夫曼的秘密藏身處在哪裏。就這樣,這天白天再沒人來他這個審訊室了,他還心心念念地等着有人來之後跟對方說他一定要離開,無論如何他要找伊萊賈去問個清楚——此時他還不知道網絡上和安全局內部已經為他吵開了鍋,現在人人都知道他被安全局逮捕了,如果對方确實無法指控他犯罪的話,他的拘留時間也就要到期,其實他大可不這麽着急,兩個小時之內肯定會有一個探員來滿臉尴尬地把他送走的。
——然後再至少派二十個人去跟蹤他,這就是科爾森的意思。
可惜阿德裏安并不知道這一點,後果就是在他焦躁地扯弄之中金屬的手铐已經把他的手腕擦破了,他自己并不太意識到這一點,就如同他往往在最開始意識不到疼痛,直到苦修帶嵌入皮膚、鮮血滴落在地上。如果他知道把大拇指弄脫臼以後可以把手從手铐裏抽出來的話,他說不定都會立即照做。
也就是在這個時候,審訊室的門終于被打開了,那一聲輕響從字面意思上聽上去像是救命稻草,就好像什麽人能挾着他想要的那個答案而來,阿德裏安猛然看向那個方向,手腕上挂着的鐵鏈裝出桄榔一聲脆響。
——但是緊接着一具身軀無聲地倒進來,是之前守在這個審訊室門口的那名探員,身上還好好地穿着防彈衣,手指按在槍套上。阿德裏安驚駭地看着這個人砰的一聲倒在地上,但是胸口還是起伏的,顯然還活着。然後,一雙踩着高跟鞋的腳停在了這具毫無生氣的身軀後方。
腳的主人一個長得非常漂亮的女人,被精致地打理的紅發優雅地披在肩頭;她身上穿着一套黑色的職業裝,除了裙擺短得有些略微不得體以外,出現在安全局的走廊上似乎也沒有什麽不對勁。
“您想離開這個地方是嗎,阿德裏安神父?”她微笑着問道,這是一個很有禮貌、過于得體的笑容,對方好像根本不願意花精力讓自己顯得真誠,導致她臉上這個表情看了叫人心生不安。
阿德裏安警惕地整個人都繃緊了:“你是——?”
那個女人輕飄飄地一歪頭,答非所問地說:“您不想見伊萊賈嗎?”
所以說這就是愛德華·科爾森看見的場景:
他看見安全局的一個探員被電擊槍電翻在地上流口水,之前拷着阿德裏安的手铐被撬開了,神父當然不知所蹤。在他們知道從阿德裏安嘴裏撬不出什麽有用的信息來之後,對他的看守有所松懈,但是他畢竟還是重要的棋子,他們還指望用他去交換弗羅拉大主教呢。在這種情況下,他竟然從屋子裏憑空蒸發了,簡直是奇恥大辱。
已經有技術人員去調監控了,目前的反饋是說攝像頭沒有被黑掉、也沒有什麽視頻被抹掉,這樣說肯定是能找到罪魁禍首的——但是這是就透着一絲的詭異,伊萊賈·霍夫曼的人真的膽大包天到在光天化日之下走進安全局總部救人嗎?
那當然是不可能的,進入局裏的核心區域要經過重重安檢,非得掃描指紋和視網膜才行。權限被錄入到那個系統裏的,只有管理層、少數高級探員和安全級別非常高的顧問……
……等一下。
科爾森腦海裏嗡的一聲。
這個時候只有懷特海德·蘭斯頓在場,離梅斯菲爾德中校離開還不到四十分鐘,他最得意的小隊裏一個手下在霍夫曼手裏,另外兩個手下依然下落不明,八成是被壓在南菲爾格蘭特大教堂底下了,至少現在搜救小隊還一無所獲。
——都到了這種時候上帝還要派別的神經病來考驗他,這個世界對他真是太殘忍了。
他不知道自己轉向蘭斯頓的時候臉色有多難看,但是他知道自己真的快瘋了,他有氣無力地說道:“……發個聲明,就說我們已經把阿德裏安釋放了,現在依然沒有證據可以指控他。到這種時候,至少讓門口聚集的那些記者散開吧。”
蘭斯頓皺着眉頭,顯然不甚贊同:“但是這樣的話,拉米雷斯樞機那邊——?”
科爾森沒管這句話,他疲憊地揮揮手,說:“先辦完這事,我然後要聯系一下摩根斯特恩那瘋女人。”
此時此刻,科爾森嘴裏的那個“瘋女人”正坐在一家店面臨街的玻璃窗後面,手裏端着一杯咖啡,出神地注視着窗外的某個方向。
未來——加布裏埃爾·摩根斯特恩小姐還不知道這個“未來”是什麽時候,可能是一兩個月以後,也可能是一兩年以後。反正,他所做的只是在合适的時候把這個店面買下來了而已——未來,這裏将是一家俱樂部。
現在店面還沒有挂招牌,店鋪的門當然緊閉着,向街道方向凸出的飄窗後面垂墜着厚厚的深紅色窗簾,一旦把窗簾拉下來,室內一絲燈光也透不出來。
這是個寸土寸金的地段,這家店就坐落在弗羅拉舊城區中央偏北的位置,十字路口的拐角,沿着東西走向的街道向前,就能看見聖若翰洗者大教堂巴洛克式的尖頂伫立在層層疊疊的建築物後面。等到夜晚徹底降臨之後,那些石頭将被射燈的燈光映成奶黃色,每個天使雕像和聖人石塑後面都拖着暗沉沉的陰影。但現在,城市的邊緣還能看見太陽的輪廓,整個天空的盡頭都是血紅色的,看上去令人心存不安。
這個街角尚且安靜,再往街區裏面走,到了更靠北的地方,就會碰見各種在入夜後享樂買醉的年輕人、在酒吧或者其他什麽街角兜售毒品的混混、或者穿着絲襪和超短裙招攬客戶的流莺。一個人能想到的一切浪蕩或不體面的東西都藏在更黑暗些的地方,現在太陽還算是太過明亮了,他們必然都藏在陰影裏面,等着在黑夜降臨後傾巢而出。
這塊地已經在施威格家族的地盤上了,換句話說,這裏的一切地下賭場、合法的和不合法的妓院、流莺和街頭販賣毒品的小販,都是這個龐大的黑幫産業的一部分。施威格家族掌握着整個霍克斯頓最大的走私軍火産業鏈,換句話說,在這個國家,死于不合法的槍支的人命中有百分之八十可以算在這個黑幫頭上。
這個龐大的地下王國一直保持着勢不可擋的态勢,一種流行的說法是,因為官方“默認了”他們的存在,因為“有些東西落在施威格家族的手上,總比落在別人的手上更好”。執法者都知道城市裏這些歷史悠久的黑幫不可能被斬草除根,一個被消滅了就會有另外一個生長出來代替它的位置,既然如此,還是把畢竟容易與當局合作的放在王座上比較好。
摩根斯特恩小姐注視着街對面落在地面上的逐漸濃重的樹影,就好像是張開的巨大蛛網。然後這間尚未竣工的俱樂部的門就被推開了,那個人站在門口說:“你在看什麽?你的王國嗎?”
“真有趣。”加布裏埃爾滿不在乎地哼了一聲,轉過身去——奧勒留公爵,莫爾利斯塔·梅斯菲爾德就站在她的面前,嘴角勾着一個閑适的笑容。
這位公爵長得實在很英俊,比起當軍官更應該去當個平面模特;他正背對着日落的光芒,那些濃重的紅色在他的金發上鍍上了一層不祥的冠冕。加布裏裏埃爾看着他關上門,開口的時候沒有問對方是怎麽知道她在這裏的,買下這家店以後她還沒有告訴任何人,說實在的她都沒太想好要用這家店來幹什麽。
他們都知道彼此有或得消息的私人途徑,就好像莫爾利斯塔本也不應該知道關于霍夫曼的那個案子一樣。但是蘭斯頓把他叫過去以後就直接開始給他看證據,莫爾利斯塔也什麽都沒問,誰知道在此之前他就已經知道了多少內幕呢。
她問的是:“你想要什麽?”
“保羅·阿德裏安是不是在你這裏?”莫爾利斯塔問道,他不願意在這件事上兜圈子,“我在安全局看到你了,你要他做什麽?用來威脅霍夫曼嗎?”
“我還沒太想好呢,就好像鳥兒往自己的巢裏銜亮閃閃的石頭,誰知道那石頭能不能吸引到雌鳥呢?又有誰知道那是寶石還是普通的玻璃球?”加布裏埃爾慢吞吞地說,“但無論如何,科爾森留着他也沒有用,霍夫曼想用輿論逼他放阿德裏安走,無論如何絕不可能用弗羅拉大主教去交換,倒不如送給我……但是話說回來,你說如果我拿那位英俊的神父威脅霍夫曼,霍夫曼願意把整個弗羅拉的紅燈區都拱手讓給我嗎?”
“結果你就從安全局裏帶走了一個嫌疑人,想用這個嫌疑人去給你的産業鋪路,要知道安全局本來是想用這個人保證拉米雷斯樞機的安全的。”莫爾利斯塔啧了一聲,“我看科爾森倒是會被你氣死。”
“被你氣死也說不定,反正人是你推薦的。”加布裏埃爾輕輕地笑了笑,“但是又有誰比我更了解霍夫曼呢?科爾森可能意識不到,但是……無論他手上有一個保羅、幾個保羅、甚至是那整個島,只要霍夫曼心意已決,科爾森就保不住拉米雷斯樞機的命。”
“你覺得霍夫曼會要他的命嗎?”莫爾利斯塔問道,加布裏埃爾簡直懶得想他說這句話的時候是不是在擔心莫德·加蘭。
“要是我站在他的位置上、抱着他那樣的目的,我就絕對不可能讓大主教活着回來。”加布裏埃爾眨了眨眼睛,笑容看上去非常甜蜜,“那你呢?你是為了阿德裏安才來找我的嗎?”
奧勒留公爵定定地看了她兩秒,答非所問地說:“你能讓伊萊賈·霍夫曼生不如死嗎?”
加布裏埃爾發出一聲輕輕地笑,輕得好像是婉轉繞過門廊的微風,然後她安靜地伸出手去,在莫爾利斯塔面前攤開手掌。對方掃了她一眼,保持着那個似笑非笑的神情,從大衣口袋裏掏出支票簿來。
加布裏埃爾的手猛地往前蹿了一截,一把抓住了莫爾利斯塔的領帶,把他拖了過來。
“別太心急,我的巢裏面還有一塊亮晶晶的石頭呢。”她輕而慢地說道,他們兩個離得太近了,她的呼吸幾乎都可以撲倒莫爾利斯塔的臉上,“所以你得稍等片刻,因為不可能是現在。戲劇性之所以是戲劇性,就因為它會在最好的時候發生,等到……”
她的聲音越來越低、越來越低,整個人湊上前去,吻了莫爾利斯塔的嘴唇。
南菲爾格蘭特大教堂的教士們仍然忙碌。
教堂被摧毀了——這是事實,然而每天的日課還是要做,鐘表的指針代替了三鐘經的鐘聲。爆炸引發的火災摧毀了一小部分周圍修道院的解構,好在圖書館沒有被焚毀,有一小部分書籍上不可避免地沾上了幹粉滅火器的粉末。
爆炸聲又一次響起的時候,執事正站在圖書館被煙霧熏黑的那面牆前面,琢磨着修複工作應該怎麽展開。一聲沉悶的響聲從庭院中響了起來,如同所有人留下的後遺症那樣,執事整個人哆嗦了一下,不可置信地向着窗外看去。
他沒有預料到他會看見的狀況,實際上他可能八成以為哪個恐怖分子又向教堂下毒手了。實際上如果有一個瘋子弗羅拉大主教都能綁架,又有什麽是他們不敢做的呢?他戰戰兢兢地看向窗外,瞧見庭院中央的那個石質拱門——那曾經是南菲爾格蘭特大教堂地下墓穴的入口,在十七世紀的時候被封死了——轟隆一下塌陷了下去。
他看見那玩意在幾秒鐘之內被夷為平地,活像從來不存在過,庭院的草坪也往地下陷了一大片,露出了深藏在地下的石頭砌成的通道。院子裏騰起了好大一股塵埃。然後拎着一本沾滿了滅火器裏的白色粉末的教師就呆愣在了窗口處。
他看見失蹤了好幾天——實際上大部分人是覺得他死在教堂裏了——的紫衣主教跌跌撞撞從灰塵裏沖出來,有一個灰頭土臉的紅發年輕人攙扶着他的手臂,那當然是亞瑟·克萊普。
年輕的教師根本沒注意到自己把手裏那本書的書角都捏皺了,他呆立在窗口,喃喃地說:“……上帝啊。”
而不得不說,其實史蒂芬·歐陽對當前的形式估計得有點錯誤,比如說,他們潦草地制造出來的那個炸彈:在那點數量可憐的火藥的作用下,他本以為他們能卸掉那條鐵欄杆就謝天謝地,然後鐵欄杆當然被成功的卸掉了,但是歐陽終究不是個考古學家,他根本沒有意識到一段從十七世紀之後就沒有進行過一次修繕、到今天為止至少三百六十年沒人走過的地道脆弱到了什麽程度。
意即:等到這東西開始往下窸窸窣窣掉渣、眼看就要轟隆一聲塌下來的時候,他們才意識到事情多少大事不好。
然後接下來就是一段只有在《古墓麗影》或者《奪寶奇兵》裏才能看見的墓穴大逃亡,好歹欄杆是被炸開了,亞瑟扶着紫衣主教,歐陽懷裏抱着那個珍貴的聖體光,靠譜的克萊曼婷殿後——她殿後的原因是“你們裏面一個能打的都沒有”或諸如此類的理由。
他們一路往外狂奔的時候能聽見這條脆弱的通道一點點崩塌的聲音,但是事到如今也無所謂了,畢竟教堂本身還不是一片廢墟。在他們沖出去的時候,外面的陽光刺得人簡直有一種要流淚的錯覺,然後出口處的拱門就轟隆一聲在他們身後塌進了地下的空洞裏面。
歐陽撲倒在草地上,口鼻之間全是植物的苦味,事到如今了他還記得把那個聖體光墊在手臂下頭。他用眼角的餘光瞄見紫衣主教皺着眉頭伸直了腿:他的腳踝腫得十分吓人。與此同時,亞瑟焦急地說道:“操操操克萊曼婷——”
“我沒死。”克萊曼婷有氣無力地說。
歐陽艱難地轉了個身,看見克萊曼婷跪在地上,手臂和臉上有很多擦傷——克萊曼婷在他們的最後面,而整個通道簡直是随着他們的腳步崩塌了,她身上那些都是落下的碎石造成的擦傷。很可能有相當大一塊石頭擊中了她,因為她的一條手臂以一種相當奇怪的角落垂落着,那顯然是……
歐陽皺起眉頭來:他之前很少直接和行動部的探員合作,現在真的看見對方是什麽手臂斷了都不會吭一聲的主,還是感覺到有些震驚。克萊曼婷小聲抽着氣,聲音還是很穩:“我真的沒事,亞瑟你聯系一下長官吧,還要叫醫生……主教大人最好去醫院檢查一下。”
雖然人人都知道她看上去才是現在最需要去醫院的,亞瑟泫然欲泣地說好,而歐陽想着自己也得打個電話才行……他把女兒留在他姐姐家太長時間了,現在他的家人應該已經急瘋了。他一只手抓着聖體光的底座,另一只手不自覺地壓住了自己上衣的口袋,那裏面放着他的錢包,錢包裏裝着一張他的寶貝女兒的照片。
而此時此刻,修道院的神父們已經聞聲圍攏過來,某種意義上,他們确實獲救了。夕陽尖銳的血色刺得人眼睛生疼,在他們身後,南菲爾格蘭特大教堂的廢墟無聲地陳橫在此處,就好像一個不祥的征兆。
科爾森的電話打來的遲了些——因為他剛剛接到了一個意料之外的好消息,關于他的探員們終于奇跡一般地生還的消息——雖然這并沒能減輕他的偏頭痛,或者是他對加布裏埃爾·摩根斯特爾的氣惱。
加布裏埃爾接起電話的時候正在床上,實際上她是把落在地毯上的手機從一堆衣服裏撈起來的。莫爾利斯塔在她身後某處,他們的身軀并不相貼、感受不到對方皮膚的溫度,她只能通過床墊微微的凹陷來感知對方的動作。
“喂?”她輕飄飄地接起電話,聲音在情事之後更低沉更啞,但是科爾森沒必要知道她跟誰在一起,要不然他會更怒發沖冠。
“你到底想幹什麽?”科爾森劈頭蓋臉地問道。
莫爾利斯塔帶着槍繭的手指落在了她赤裸的脊背上,沿着脊柱一截一截地往下滑。加布裏埃爾一邊手肘壓在枕頭上面,枕在自己的手臂上面回答:“我最開始想用親愛的保羅威脅霍夫曼,讓他把弗羅拉的地下色情産業讓位給施威格家族。”
科爾森可能沒想到她會這麽坦蕩地說實話,當下被噎得頓了一下。加布裏埃爾沒給他吐出一連串辱罵的機會,緊接着說:“我改變主意了。”
“什麽?”科爾森一頭霧水地說。
“我會選擇對您有利的行事方式。”加布裏埃爾說道,“您也知道,您應該放棄用阿德裏安交換拉米雷斯樞機,霍夫曼那家夥不會做這種交易的——但如果不能進行這種交換,阿德裏安對您也沒用了。所以等一等吧,您先對那些記者說些類似于他已經被釋放了之類的話,我這邊走漏一些風聲,讓人們知道至少這幾天他還活着。”
“然後?”果然,這句話裏“他還活着”這幾個字引起了霍夫曼的注意力。
“然後他會死。”加布裏埃爾冷冰冰地說道,這種果決的語調裏透着一種怪異的愉快;她一邊說一邊用手指玩着自己的發尾,就好像真的很享受這個過程。“反正您是希望他死的,對吧?因為現在證據不足以給他定罪,就算是霍夫曼能被捕阿德裏安也八成會被釋放,但是如果發生了那樣的事情,您又替您在這個事件裏受傷的探員感到不值,是嗎?”
這是一種很私人的情緒,而且歸根到底——是不合法的,她覺得她這樣指出事實讓科爾森感覺到不舒服了。但是對方片刻後低聲嘆了口氣,說:“是什麽讓你産生了這種想法?”
“如果您付錢給我,我就絕對不用阿德裏安去交換什麽施威格家族和錨幫的勢力劃分。”加布裏埃爾愉快地說道。
“……”
“當然,另外一方面,奧勒留公爵說服了我。”加布裏埃爾繼續說道,聲音甜蜜,“您知道,他真的确實……非常有說服力。”
她聽見莫爾利斯塔在她身後嗤笑了一聲。
阿德裏安神父坐在一間裝飾奢華的房間裏,如同驚弓之鳥。
實際上他在門被打開的時候真的跳了起來,然後那個女人走進了房間——美麗的紅發女人,身上披着一件睡袍,腰間的帶子松松垮垮的,瑩白的胸口袒露出來,而且她似乎完全不想費心去掩蓋鎖骨上的吻痕。
(因你的美麗,你的名聲傳遍了萬國;因我用我的飾物點綴了你。然而你仗恃你的美麗,憑着你的名聲去行淫,與任何過客縱情淫亂)
加布裏埃爾笑吟吟地看着對面的神父急匆匆在胸口畫了個十字聖號,然後才開口。對方的慌張顯而易見,況且說這些虔誠的信徒指望用這種儀式化的動作戰勝魔鬼的誘惑和各種危險,那真的是太有趣了。
“我猜您有很多問題想要問我。”她非常和藹地開口說。
“是的,”阿德裏安這樣回答,他終于肯擡眼看她,但是目光不自覺地避開了她裸露的皮膚,“比如說您是誰?您為什麽要把我從那裏帶出來?”
他應該能意識到,把一個犯罪嫌疑人從安全局的審訊室裏帶走的也肯定不可能是一個普通人。這令他感覺到了危險,就好像一只小刺猬徒勞無益地豎起利刺。
“這兩個問題可以用一個回答來說明,”加布裏埃爾保持微笑,說出來的話就好像是真誠的,令人想不到十幾分鐘之前的那通電話裏她跟科爾森說了什麽。“我是伊萊賈的老朋友。”
保羅看着她,眼睛微微地張大了。
“我知道您很想見他、有很多話想要對他說……”加布裏埃爾往前了一步,手指溫和地壓上阿德裏安神父的肩膀,“那當然沒問題。我會把您帶到他的面前,讓您面對面地對他說出您的那些疑惑……但是現在還不是時候,您恐怕得再等幾天。”
阿德裏安皺起眉頭,聲音疑惑:“因為……?”
加布裏埃爾笑了笑:“因為現在我也不知道他究竟在哪裏,您可能聽說了,他綁架了弗羅拉大主教。”
“您也認為那都是他一個人做的嗎?”阿德裏安問道,他的聲音并不平穩,顯然內心也不可能平靜。“我不明白他為什麽會——”
“耐心些,神父,您知道耐心是一種不可多得的美德。”加布裏埃爾柔和地打斷他,“在等待的時間裏,我可以給您講一講我和我的老朋友伊萊賈的故事……您肯定沒有聽他提起過那些故事。”
那是關于鮮血和謀殺、賄賂和欺騙的故事,關于弗羅拉最大的兩個黑幫無休無止的拉鋸戰,關于保羅·阿德裏安眼裏那個霍夫曼形象背後的陰暗面。年輕的神父擡頭看着他,眼睛在夕陽的映照之下如同剔透的琥珀色,這樣脆弱、可憐又純潔。
加布裏埃爾猜想她的故事會給這雙眼睛染上絕望,那讓她抑制不住地微笑起來。
注:
①《費肋孟書》是使徒聖保祿的私人信函,此時聖保祿正被囚禁于羅馬。
②圍繞着莫爾利斯塔·梅斯菲爾德的一些錯綜複雜的人物關系,其實前文基本上都提到過但是我估計沒人注意到:
拉米雷斯的教堂裏有一個神父叫威廉,威廉是莫爾利斯塔的親弟弟。
出于某種不知名的原因,莫爾利斯塔還沒從軍校畢業的時候就認識愛德華·科爾森了。
莫爾利斯塔是特種部隊軍官,加蘭曾經在他手下服役,這段時間他們兩個滾上了床幾次,但是沒談戀愛。
莫爾利斯塔和加布裏埃爾是炮友,并且他把加布裏埃爾推薦給科爾森當顧問;加蘭也是他推薦給科爾森的。
懷特海德認識莫爾利斯塔,加蘭說自己跟懷特海德的前男友搞過,然後差點被懷特海德打。
警告:伊萊賈吃飯吃得很開心,主教肯定不開心;文手抹布主角抹布得很開心,讀者不一定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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