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 (1)

[那美好的仗我已經打過了;當跑的路我已經跑盡了;所信的道我已經守住了。從此以後,有公義的冠冕為我留存。]

距離聖若翰洗者大教堂最近的醫院在教堂的兩條街之外,爆炸威脅尚未解除的時候,由于醫院內部的重症病人不适合被立刻轉移,醫院就被封鎖了出入。

此時此刻,醫院的走廊裏靜悄悄的,無數雙驚惶不安的眼睛隔着玻璃窗向外張望,而其他的聲音刺破了清晨的寧靜——那是警車閃爍的藍白色的警燈、更多黑色的沒挂牌照的SUV,發出令人心慌的鳴叫的救護車沖進醫院,這場景看上去倒是與往日并無不同,除了車上運送的是在襲擊事件中受傷的傷員。

科爾森對此早有心理準備:有那麽多人質在場,根本不可能人人都毫發無傷,只要最後并沒人死掉,他就算是獲得了最終的勝利。他從一輛轎車的副駕駛座上跳下來,看着亂成一鍋粥的醫院門口:醫生和護士們從大門裏面沖出來迎向傷員,一群精神過度緊張的警察和便衣特工用苛刻的目光打量着每一個人。

他的特工們在數分鐘之內封鎖了整個醫院,所有無關人士都被勒令待在自己的房間裏;他實際上不想這麽大動幹戈的,但是……科爾森的目光投向了最前面的那輛救護車,醫護人員們小心翼翼地把輪床從車上放下來,一邊開始往醫院中狂奔一邊叫着諸如去甲多巴胺之類難以辨認的詞,在各種淩亂的插管和靜脈滴注長長的、亂晃的膠管之間,科爾森看見一縷卷曲的黑發沿着慘白的床單蜿蜒而下。

在這隊心急如焚的急救人員後面,另外一個人從救護車上跳了下來,落地的時候不受控制地踉跄了一下,那些全神貫注的醫生并沒有注意到他。科爾森幾步跑上去去,一把抓住了那個人的手肘,那個人就跟觸電一樣猛地縮了一下。

他沉聲說道:“拉米雷斯樞機。”

希利亞德·拉米雷斯轉頭看他,慘白的面色不比死人好看多少,他的聲音發啞,語句裏潛藏着某種驚恐的震顫,他低聲說:“莫蒂她——”

“我知道,我知道。”科爾森打斷了他,并且仁慈地沒有指出拉米雷斯剛才是怎麽稱呼加蘭的,“他們會給她做手術,一有新的進展我絕對會通知您,但是您現在是想幹什麽?像毫無理智的愛情鳥似的守在她手術室的門口嗎?”

他往前走了一步,看見對方畏懼似的縮了一下,說真的,對方到現在這個時候還沒有崩潰或者暈倒真的很出乎他的意料。

“我知道您關心她,我們都關心她。”他嚴厲地直視着對方的眼睛,“但是讓您跟着她的救護車一同過來就已經是我能做出的最大的讓步了,您現在需要的是休息!——至少,讓人給您包紮一下傷口,換一件暖和一點的衣服。上帝啊,我看您都快脫水了您知道不知道?”

這個時候那隊急救人員已經要走遠了,在他們消失在醫院大門裏之前,科爾森聽見一個女性急救人員用尖銳的聲音說道:“我監測不到心跳了!給我腹提壓裝置——”

那些吓人的詞跟一把刀一樣刺進了那位神職人員的心髒,科爾森眼見他不能控制地哆嗦了一下,連呼吸都是抖的。他在心裏深深的嘆氣,所以說行動部特別青睐單身探員真的是有原因的。

因此他們兩個的注意力短暫地被轉移了,他們看着那輪床快速被推向醫院裏面,一個醫護人員一路小跑着把那個圓形的裝置塞在那位女性懷裏,而莫德·加蘭——躺在輪床上,腹部坦露着,上面遍布着可怕的淤青。那個女性醫護人員把那個裝置吸附在她的腹部:那東西會在不壓迫肋骨的情況下促使膈肌移動,讓她的心髒重新跳起來。

“在這種事上我不會讓步的,不會花太長時間,她又不會在這一點點時間裏憑空蒸發掉。”科爾森最後大聲說道,同時握緊了對方的手肘,強行把拉米雷斯的注意力扯了回來。而拉米雷斯衣袖之下的手掌血肉模糊,再這樣脫下去科爾森真的擔心造成什麽不可挽回的傷害。“走吧,我帶您去找急救人員……亞瑟?”

那個臉色同樣慘白的技術人員幽靈一樣從人群之間冒了出來,他的格子襯衫上面全是克萊曼婷的血。克萊曼婷已經被送去急救了,因此他看上去也有點心神不寧,他啞着嗓子問道:“長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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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幫我去跟負責外圍訓練的警方人員說一下,一個記者也不要放進來,就算是號稱自己被撞斷了腿要來急救的也不行,我已經不想再收拾那種爛攤子了。警方那邊的現場負責人是夏洛特·斯圖爾特探長。”科爾森一邊快速安排一邊拽着拉米雷斯的手臂往醫院裏面走,“然後去跟局長先生說一聲,一會兒我需要跟他談談。”

//六點鐘。

在不斷回蕩的巨大鐘聲中,拉米雷斯只感覺到自己的耳邊在嗡嗡作響。人群正一片混亂,那些座堂聖職團的成員和民衆正被警察和探員們帶離現場,但是這一切都只怪異地融入到模糊的背景中去,黃油似的融化。

拉米雷斯走向祭壇的時候,感覺自己的骨頭仿佛都在咯咯作響,得了熱病似的顫抖。加蘭倒在地上,黑發深淵一樣在血泊中間流淌;伊萊賈·霍夫曼掙紮着直起身子——因為加蘭的傷勢,他喉間的傷口沒有立即要了他的命,那道刀傷損傷了一部分動脈和,足以令他在幾分鐘之內失血而亡。

如果可以的話,拉米雷斯寧願離霍夫曼遠一點,但是現在也沒有其他選擇了:他不知道加蘭身上到底斷了幾根骨頭,生怕挪動她對她造成什麽二次傷害。說實話,他幾乎記不得自己是怎麽在對方身邊跪下的了,那些鮮血在他的膝蓋之下逐漸冷卻,他小心翼翼地把對方翻到面部朝上的姿勢,那女孩的嘴唇呈現出一種可怕的青紫色。

她的嘴角還沾着一些血沫,但是卻沒有再咳了,拉米雷斯顫顫巍巍地伸手摸過去——整個教堂都怪異的大而空曠,充斥着層疊的回響,而加蘭的呼吸極度困難,在頭幾秒鐘,他甚至沒有感覺到有氣流拂過他的手指。

然後拉米雷斯聽見霍夫曼發出了一連串上氣不接下氣的聲音,他是在笑,雖然血順着氣管破裂的部分不斷随着他發出的任何聲音往外湧,他用一只手握着頸間的傷口,那些液體還是随着他心跳的頻率不斷不斷地噴濺出來。

拉米雷斯可能說了什麽,可能沒說,他問現場有沒有醫生了嗎?有人告訴他救護車什麽時候才會到嗎?他不記得了。他擡起頭木然地看向伊萊賈·霍夫曼,對方無力地靠着主祭壇富麗輝煌的雕塑坐着,面色想死屍一樣白,而他的身邊就懸着阿德裏安的身體。

霍夫曼注意到了拉米雷斯的目光,那個瘋子的臉上凝固着一個可怕的笑意,然後他微微地偏過頭去,缱绻地親了親保羅懸垂在他身側的染了血的、已經變涼了的腳腕。半凝固的深色的血液沾染在他的嘴唇上,然後另一滴血雨滴一樣啪地從高處落下,砸在他的眉弓上,然後開始緩慢地爬過他的眼睑。

“……這是他的血,”霍夫曼低低的、用氣音說道,他慢慢地伸出舌尖,把那滴黑色的血卷進了嘴裏,“是為我流的。”

然後他松開了那只本來一直捂着自己傷口的手,他的指尖慘白,全被鮮血染紅了。拉米雷斯怔怔地看着他,很可能僅僅是因為不知道他要做什麽——然後,伊萊賈·霍夫曼的手碰到了他的臉,拉米雷斯一震,很快躲開了,但那只手還是在他臉上留下了一道新鮮的血跡:從眼睛下面開始,直到唇角結束,最下面凝出一滴小小的血珠,危險地低垂在他的唇縫上方。

霍夫曼的聲音裏混合着巨大的笑意和苦痛的喘息,他留下的最後一句話聲音很低,但是拉米雷斯還是聽清楚了。就在這裏,在十字架投下的巨大的陰影之間,保羅·阿德裏安的屍體正下方,加蘭在他的懷抱中逐漸變冷的時刻。

伊萊賈·霍夫曼用氣音似的聲音說:“……你當如此行……為的是紀念我。”

拉米雷斯震驚地看着他。

然後霍夫曼的手重重地落下去,靈魂飛出了他的眼睛,在大理石的地面上碰撞出沉重的一響。//

“我不明白,你們根本就是在針對我!”裏奧哈德·施海勃厲聲說道,他坐在一把椅子上,臉上有一道流血的割傷,那是在之前的教堂襲擊中留下的,“我是個公民!更不要說我還是個記者!我該死的當然有報道新聞的自由!”

他這麽生氣是有原因的——天知道,他馬上就要功成名就了,他用手機拍下了什麽東西?一個恐怖分子指責這個國家的大主教私生活淫亂,然後一個邪教頭子以一種可怕的方式死在了他們的面前。施海勃成功地在推特上上傳了前幾條視頻,但是等到他傳到這一條的時候,視頻卻一直沒有緩沖完畢,他手機的網絡竟然在這個時候斷掉了!那些見鬼的運營商!

(他當然不會知道,安全局為了不讓他使用網絡,緊急中斷了整個街區的網絡服務)

然後等警察一控制了局面,他面前這個美得驚人的金發女人——她自稱自己是安全局的一員,談判專家什麽的,雖然這裏怎麽看也不像是談判專家能派上用途的地方——好聲好氣地沒收了他的手機。

“您真的覺得您有那樣的自由嗎?”瑪蒂娜·施密特笑吟吟地、跟看個傻子一樣看着他,“而且恕我直言,您想發給公衆看的是一段掐頭去尾的視頻,旨在引導他們認為霍克斯頓的紅衣主教品行不端……你并沒有客觀地把事實呈現給他們看,這是具有煽動性的。”

“他沒有品行不端嗎?”施海勃咬着牙反問道。

“他沒有,教堂裏那個女孩是安全局的探員,我們派去保護大主教的安全的。我們排自己的探員勾引大主教對安全局到底有什麽好處?”那個金發女人譏諷地反問道,作為一個談判專家,她似乎已經無意掩蓋聲音裏的不滿了,“無論如何,您不能把那樣的報道發表出去。”

施海勃相當咬牙切齒地看着她,并沒有掩蓋自己磨牙的聲音。他們兩個坐在醫院一間沒人的辦公室裏,外面走廊上就是跑來跑去的醫護人員,這是多麽好的一個新聞素材啊。他皺着眉頭問:“如果我不同意呢。”

“如果您不同意,我當然也只能把您的手機還給您,然後怎麽處理就看您自己的考量了……但是,”這個女人的語氣大體還算是和藹,只是微微地壓低了聲音,“您記得教堂裏那個紅發的漂亮女人嗎?她也是安全局的成員。”

施海勃當然記得那個女人,就是那個一槍崩了保羅·阿德裏安的瘋子。

“……你在威脅我。”他低聲說道。

“我沒有,”施密特女士搖了搖美麗的頭,她的金發足以讓世界上大部分男人失去理智,“但是您應該有更理智的決定才對,考慮一下我的提議……您當然可以報道這次事件,甚至是獨家報道這次事件,但是,您報道的內容最好跟官方保持一致。”

因為安全局必須掩蓋這個事件的真相,他們必須要把霍夫曼編排成一個恐怖分子,說他是為了聖殿聖徒會和阿德裏安神父才犯下一系列罪行的;他們必須要把拉米雷斯在這個故事裏的作用淡化到最低……公衆和基督教世界沒準備好聽一個罪犯為了滿足自己污穢的願望在一個小島上監禁神職人員的故事,拉米雷斯樞機那樣的人也不應該承受對他虔誠和品行的質問。

現在她知道拉米雷斯确實愛莫德·加蘭,但是那又怎麽樣?她了解拉米雷斯的為人,所以知道霍夫曼的那些質問只是惡毒的污蔑。

——但是所有計劃的第一步,他們不能讓裏奧哈德·施海勃把最後那段視頻發到網上去。

這個記者盯着她,瑪蒂娜看見他的眼中有光芒一閃而過。

他低聲說:“你的意思是……”

“裏奧哈德,你當然可以做關于這個事件的獨家報道,《菲爾格蘭特先聲報》可以成為正式發布會舉行之前唯一可信的發言人。”瑪蒂娜的聲音柔之又柔,溫和地把手按上對方的肩膀。說真的,這不善良也不誠實,但是于他們而言也無所謂;她自己并不是大衆意義上的那種好人,否則她也無法堅持在這個崗位上。“因為,教堂裏到底真的發生了什麽又有什麽所謂呢?我們可以保證目擊者不在公衆面前發聲的,到了那個時候,你我就是唯一的真相。”

在她說出這樣的話的時候,會覺得自己從未這樣像一個壞人。

但是這又有什麽關系呢?瑪蒂娜知道自己正中紅心。

拉米雷斯僵直地坐在椅子上,走廊的燈光蒼白刺目,對面手術室大門上方的燈牌亮着滲人的紅光。

走廊上空空蕩蕩的,只有他和給他輸葡萄糖用的輸液架,這很有可能是科爾森封鎖了走廊,走廊之外埋伏着一個加強連的特種兵什麽的。

拉米雷斯總覺得自己的記憶缺失了一部分,那些血、斷續的呼吸和真實的疼痛混成一團,似乎正要從他的腦子裏張牙舞爪地擠出來。但是他現在坐在這裏了——科爾森允許的,科爾森又是什麽時候從他的身邊消失的呢?他并沒有注意到——身上穿着一件不算太合身但是好歹整潔的衣服,他同樣沒有注意到這些衣服是誰遞給他的;另外再加上一條毯子……橘黃色的毯子,多麽可笑,醫療機構就是認為世界上所有即将崩潰的人都需要橘黃色毯子的安慰。

然後,一杯冒着熱氣的咖啡被遞到了他的身邊。

拉米雷斯木然地轉過身,看見史蒂芬·歐陽小心翼翼地坐在了他的身邊。

“稍微喝點東西吧,您看上去可真蒼白。”歐陽用那種只有人看着被大雨淋成了落湯雞的貓咪的時候才會用的語氣說道,他在謹慎地微笑,而那微笑看上去相當的溫暖。

拉米雷斯緩慢地眨了眨眼睛,稍微回過一點神來,然後低聲道了謝——可他的聲音啞到把他自己都吓了一跳——然後接過了那杯咖啡。

他的手還在顫抖,不知道是因為手上已經被重新縫合包紮過的傷口還是因為別的什麽東西。于是那深色的液面劇烈地波動,眼看就要潑灑出來,歐陽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拉米雷斯極力克制住瑟縮的沖動,感覺到一陣令人惡心的戰栗蹿過自己的脊柱),幫他穩住了手裏的紙杯。

拉米雷斯喃喃地道謝,而歐陽眼中有一種奇怪的了然神色一閃而過,所以他很快松開了手,往椅背上靠了靠,然後開始說:“科爾森先生讓我來看看您……您知道他很忙,但是他也很擔心您的情況。”

實際上歐陽确實是從科爾森那裏來的:科爾森把他罵了個狗血淋頭,就因為他私自幫加蘭的事情。要不是最後營救任務成功了,他甚至有可能因為這件事丢了他的工作。

但是幸好這些都沒有發生,幸好大家都還活着,幸好——這是他當時站在空蕩蕩的地下墓穴裏,聽見沉悶的鐘聲的那一刻心裏唯一的念頭。

大主教低着頭模糊地吐出了幾個可能是關于道謝的詞,歐陽同情地看着他強迫自己深呼吸,而皮膚上甚至還有未清洗幹淨的血跡,實際上任何一個人在他這樣的狀況裏都應該卧床休息的。

歐陽沉默了幾秒鐘,然後問道:“所以說,您确實認識加蘭探員,是嗎?”

要不然沒法解釋……他對莫德·加蘭的光輝事跡有所耳聞,其他人說她是行動部主管手裏的刀,而刀本身是沒有主觀意識的,不應該自行選擇做與不做,實際上加蘭對這個事件還是太過上心了。

“是的,她對我……”大主教說,他在這裏頓了頓,仿佛在斟酌自己的用詞,“……她對我來說很重要。”

歐陽溫和地、了然地笑了笑。

“我明白了,”他說,可他從拉米雷斯某些苦痛的肢體語言裏知道其實他并不真的明白,“您不用太擔心,真的。她會好起來的,加蘭探員在安全局……頗有盛名,您在這裏找不到比她更堅強的女孩子了。”

可是那個“手術中”的燈牌依然在可怕地閃爍着紅光,就如同嘲笑他說出口的謊言。

//拉米雷斯不記得自己說了什麽,倒是記得當時是懷特海德·蘭斯頓高聲說道:“有安全局的探員受傷了,醫生在哪裏?”

他的聲音在大廳裏不斷地回蕩,許多人看向他的方向。他說那話的時候很可能很直接地看着加蘭,因為人群裏有個人——如果拉米雷斯注意力在那邊的話,就會發現那是那個姓施海勃的記者的聲音——驚訝地問道:“什麽?那不是——”

“那是安全局的探員,難道你以為樞機主教還真會喜歡上一個平胸的小姑娘不成?”這句應該是加布裏埃爾說的,她愉快地站在最高處,看着下面的一切,無意掩飾聲音裏的嘲諷,“你這麽容易聽信一個恐怖分子的鬼話,看來不适合當記者。”

人群喧鬧着,可是聲音一句也沒有進入到拉米雷斯的耳朵。他得很慚愧地承認自己當時确實手足無措,直到另外一個年輕人跪在了他的身邊:一個帶着棒球帽,臉上蒙着滑雪面罩的黑衣男性,那個男人手裏握着一把刀,輕聲說:“冷靜一點,主教大人。”

然後他就沉着地伸出手去,解開了加蘭的防彈衣,開始用那把刀割開她的襯衫。

加蘭主要的傷口在手臂和腿上,身軀上沒什麽血,這也讓布料好被撕開了很多。那個男人挑開了那些扣子,用刀尖撥開布料,很快露出了其下傷痕累累的身體:加蘭的皮膚上全都是深深淺淺的淤傷,最淺的還是淡淡的青色,最深的已經凝固成了可怕的紫黑色,這就是她從聖若瑟教堂爆炸到現在留下的所有淤青,重疊交織成了一副恐怖又惡心的畫面。

加蘭每吸一口氣都變得更加困難,皮膚上全都是閃閃發亮的汗水。她的身體淤青最重的那一側,肋骨之間的間隙已經變平,胸壁看上去異常的飽滿;那個男人小心翼翼地伸手去碰了一下,旋即咒罵出聲。

“該死,氣胸,她的肋骨紮進肺裏了。”他皺着眉頭說,又伸手去摸她的脈搏,“之前情況沒有這麽嚴重的,可能是她剛才倒地的時候造成什麽二次傷害了……你們的教堂裏有沒有急救箱?”

拉米雷斯用餘光掃見威廉跑去拿急救箱,而那個男人手下不停地用刀子繼續割開了加蘭的運動內衣——拉米雷斯并未把注意力放在那些裸露的皮膚上面,他眼裏被那些斑駁的傷痕充塞至滿,那些色彩讓他的心髒劇痛,眼眶火辣辣地疼。

急救箱很快拿來了,中間隔了多少時間呢,他不記得了……在這個過程中,他好像只是像抓着救命稻草一樣握着加蘭的手腕,感受着脈搏似乎愈加細而快的跳動。威廉好像在說什麽,說實在的他完全沒有聽清。

那個神秘的男人——一個忽然出現的殺手,這場景實在有些怪誕,他為什麽承擔了這樣奇怪的角色呢?——打開那個急救箱,在裏面的諸多東西中胡亂地翻找着,有什麽落在地上發出乒乒乓乓的聲音,着實令人心驚。

然後泰茲卡特從急救箱的最底層抽出了最粗的那一號針頭,大概得有20ml。

“主教大人,幫我把她扶起來,”這個年輕人沉着地指揮道,迅速抽出一雙幹淨的乳膠手套帶上,用急救箱裏的酒精給手套和針頭重新消了毒,拉米雷斯從未這麽感謝過公共場所對急救物品的準備齊全,“我想她是張力性氣胸,情況已經很危險了,這樣下去她胸腔裏的氣體很快會把她的肺壓迫到窒息的。”

拉米雷斯把加蘭扶起來,那女孩的手臂毫無生氣地垂落。他的手還在流血,胡亂蹭在加蘭慘白的皮膚上幾道。

他問道:“你——?”

“給她做胸腔穿刺,這裏沒有麻醉藥品,但是我懷疑她堅持不到救護車來,這種情況下沒法考慮胸膜休克的可能性了。”泰茲卡特掃視過她绀紫色的嘴唇,“把她的雙臂舉起來好嗎?”

讓雙手被貫穿過的拉米雷斯做這個實在是有點強人所難了,他的手指在瘋狂地顫抖,這讓一直在一邊的威廉不得不幫拉米雷斯擡起了加蘭的另外一只手。

在這種時刻,拉米雷斯必須承認他的怯懦——這令他自己感覺到了一種絕望的憤怒。

而泰茲卡特叩診的姿勢熟練的都有點奇怪了,他很快選擇好了位置,把針頭推進加蘭的某根肋骨上緣,針頭推進得很困難,那是因為肺部傷口處形成的瓣膜讓越來越多的空氣随着呼吸進入了胸腔,且無法回流到肺部。不如這樣說,高壓氣體完全把那個脆弱的器官壓扁了,并且在針頭刺入的時候不斷地推擠着這尖銳的金屬。

泰茲卡特的選擇十分有限,不得不用手邊能找到的東西制作一個簡易裝置來放出加蘭胸腔裏的氣體。他跪在那裏,頭顱低垂着,沒收到帽子裏的一點黑發搖搖晃晃地在額前晃悠。不知道是不是拉米雷斯的錯覺,他模模糊糊地聽見這個年輕人低聲嘟囔着:“堅持一下,莫德。”

……他是叫了加蘭的名字嗎?

泰茲卡特把一只乳膠手套連接在針筒尾部,在上面剪了一個小口,好讓胸腔裏的氣體排出來的時候空氣不至于湧回去。減輕了氣體對肺部的壓迫,加蘭的呼吸好像順暢一些了,泰茲卡特稍微直起腰來,慢慢地吐出一口氣。

他很高興事情暫時還沒到心肺複蘇的地步——盡管她可能流了不少血,但是幸運的沒有休克,她脆弱的肺部大概經不起一輪胸外按壓了。這個時候他才意識到冷汗已經把自己的後背浸透了。

也就是在這一刻,他看見弗羅拉的紅衣主教慢慢地、慢慢地把自己的嘴唇貼在了加蘭的手臂上。甚至,他可能都沒有意識到自己到底在做什麽,只是為了尋求某種可笑的心安。

這個時候,救護車的鳴笛聲才終于從極遠的地方響了起來。//

科爾森說道:“瑪蒂娜成功了。”

安全局的局長就站在他對面,緊繃着嘴角,就仿佛露出一個表情都是對他莫大的施舍。科爾森知道局長因為他的私自行動很不高興,但是既然他們最後成果了,科爾森就可能因為這件事獲得一枚勳章:當然了,因為種種保密協議和官僚主義最後都到不了他手上的那種勳章。

“那就好。”局長硬邦邦地說道,“要是把那段視頻傳播出去,我們就全都玩完了。”

“但其實并不十全十美,”科爾森疲憊地搖搖頭,“我的探員們帶給了我第一輪反饋:他們從他的一些下屬之中拼湊出了他的計劃的雛形。霍夫曼本來就打算在衆人面前揭露拉米雷斯樞機的……啊,據他所說,‘罪行’,然後他會炸了那座教堂。”

“那樣的話,人們的怒火恐怕都會投擲向梵蒂岡,梵蒂岡的主教們爆出色情醜聞也不是一次兩次了。”局長點點頭。

“是的,而且我們發現他給阿德裏安神父拟了個稿子,以阿德裏安的語氣批駁了他的行為,那東西應該也是準備在襲擊之後發表的。”科爾森苦笑道,“我看,拉米雷斯樞機在他的劇本裏就是猶達斯……或者霍夫曼自己也是猶達斯,所有人一排排釘在十字架上慘死,就為了證明阿德裏安神父是他劇本裏的人子。”

局長皺着眉頭,沒有說話。

科爾森克制住了自己想要揉自己太陽穴的沖動,繼續把最後一句話說完:“不過就算是只進行到了現在的階段,阿德裏安神父也擁有了相當的人氣了……那個記者的前幾段視頻成功發送到了網絡上,包括阿德裏安神父剛剛出現那段;鑒于霍夫曼之前在網上以阿德裏安神父的語氣發過抗壓襲擊事件的紋章,他這一出現很多人都覺得他是去阻止自己手下的瘋狂的信徒的。”

他頭痛欲裂地沉默了一下。

“現在似乎已經有網民在哀悼阿德裏安了,而且據網絡部門的探員們說看上去有發展到線下紀念的趨勢。”他慢慢地說出最後的結論。

因為人們都喜歡為了正義而死的形象,這個時候真相就不再重要了——不如說,真相從來就是不重要的——虛拟世界的那場狂歡才是人們享受生活的方式。當他們哀悼英雄、譴責喪心病狂的兇手的時候,就會覺得自己成為了光明世界的一員。

然後他們很快會忘記這些事情,忘記這些人。既然他們不知道幕後有多少人為此流血,流血的那些人又并非是他們的親人,那麽這些跟其他人又有什麽關系呢?明天——明天會發生更多的事情,會有新的聳人聽聞的殺人案發生,會有明星出軌,會有上流社會人士拍着無聊的真人秀,會塑造出更多新的英雄。這風暴一般過境的短暫的激烈讨論、這注視着人們的一雙雙的眼睛,會為死人蓋棺定論。

這樣說,伊萊賈·霍夫曼也确實十分了解人的內心。

局長沉默了一下,然後說道:“這樣,可以說是他贏了。”

“确實如此。”科爾森坦誠地說道,與死人相比,他們唯一的不同只是活下去了而已。

局長擡頭直視着科爾森,那是一雙銳利的、狐貍一樣的眼睛,他問道:“那麽,我們用瘋子對抗瘋子,最後到底有什麽好處呢?”

“好處是你們知道了哪個瘋子更強大一些,相信我,這為你們積累了寶貴的經驗。”

——走廊盡頭,一個低沉的女聲說道。

兩個人猛然轉身,然後看見了站在雪白的背景裏的那個紅發女人,對方笑得像是從硫磺火湖裏升起來的惡魔,某種怪異的、非人的東西。

局長冷淡地點點頭:“施威格小姐,您在這裏幹什麽?您應該會被門口的警員們攔住才對。”

“我要是随随便便就會被什麽人攔住,愛德華就不會雇我做顧問,對吧愛德華?”那女人微微一笑,頭一次沒有反駁關于“施威格”這個姓氏的事情,她俏皮地向着科爾森眨眨眼睛,那個表情讓科爾森一陣胃疼,“我進來的時候看見那個叫亞瑟的小男孩跟被人踢了的狗狗一樣蜷在你們那個黑皮膚的探員的病房門口……順帶一提,她好像脫離危險了,我們的莫德還活着嗎?”

科爾森聽着她走過來的時候不鏽鋼鞋跟的高跟鞋撞擊地面發出的令人不安的聲響,她幹嘛要穿那種材質的鞋子,打算用它踩碎什麽人的眼睛嗎?他心煩意亂地問道:“你到底是來幹什麽的?”

“送賬單,”加布裏埃爾嚴肅地回答道,“我從不做無用功,老大。”

然後她就保持着那個戲谑的表情,把不知道從哪忽然掏出來的一張紙遞到了局長的手裏:那竟然還真是一張賬單。

局長向看什麽東西的死屍一樣看着那張紙,以科爾森對加布裏埃爾的了解,那上頭一定有一連串數目大得吓人的數字。局長沉默了可疑的好幾秒,然後在以一種難以形容的語氣說道:“……怎麽,我難道還要為你在大教堂裏不要命的行徑付錢嗎?”

“當然要了,要不然您現在應該已經該給拉米雷斯樞機準備葬禮了。”加布裏埃爾坦然地回答。

所以局長小小地後退了一步,他臉上露出的那個表情科爾森很熟悉,那就是一個當過外勤特工的人想開槍射擊什麽東西的時候會露出的表情。他低沉地吼道:“施威格,你不要以為你是——”

“要是您真的不情願,我可以給您一點優惠。”加布裏埃爾微笑着回答,她變魔術一樣靈巧地掏出一張照片,把那張照片送到了局長的面前,“價格不變,可以另贈這張照片的底片。”

從科爾森的角度看不見那張照片上的什麽內容,但是他看見局長的面色奇怪地漲紅了,他的額角有青筋突突地跳動,然後他發出了一個類似于被卡住的聲音:“你這個……!”

後面可能得接一個相當難聽的詞才對,所以加布裏埃爾毫不猶豫地打斷了他,這個時候她依然得體地微笑着:“您看,我一般是不會洩露我的店裏的顧客的信息的,再者說,您的兒子實際上是我們的老客戶了。”

她意味深長地沉默了幾秒鐘。

“所以請您在三個工作日之內把錢彙到我的賬上,科爾森先生知道我的戶頭是哪個。”加布裏埃爾的聲音輕柔又妩媚,雖然科爾森懷疑她手裏拿着的是局長兒子的不雅照,道上一向都有關于摩根斯特恩小姐的脫衣舞俱樂部的傳聞,“否則……這張照片會出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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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園修仙狂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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姓名:丁毅。
外號:丁搶搶。
愛好:專治各種不服。
“我是東寧丁毅,我喜歡以德服人,你千萬不要逼我,因為我狂起來,連我自己都害怕。”

鬥羅大陸III龍王傳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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伴随着魂導科技的進步,鬥羅大陸上的人類征服了海洋,又發現了兩片大陸。魂獸也随着人類魂師的獵殺無度走向滅亡,沉睡無數年的魂獸之王在星鬥大森林最後的淨土蘇醒,它要帶領僅存的族人,向人類複仇!唐舞麟立志要成為一名強大的魂師,可當武魂覺醒時,蘇醒的,卻是……曠世之才,龍王之争,我們的龍王傳說,将由此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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