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 麻風病人

[遺棄就是對他的拯救,排斥給了他另一種聖餐。]

伊曼紐爾·弗格爾是在十月初的一個傍晚溜進弗羅拉大學的那間階梯教室的。

弗羅拉大學是全國少有的設有神學院的大學,現在坐在階梯教室裏的全都是發誓獻身神職的年輕學生。這個時間天氣很好,空氣中懸浮着一種濃重的、仿佛真的有厚度一般的金色光輝;這些年輕的、未來的牧人坐在窗前,身上跳動着窗外斑駁的樹影。

伊曼紐爾蹑手蹑腳地沿着教室最後面的牆根溜了進去,找了個空座位坐下了;階梯教室的最前方,那位穿黑色襯衫的當代神學教授——當然也是一位神父——正背對着他們寫板書,可能是什麽課題的參考書目之類,反正那些名字伊曼紐爾一個也沒聽說過。

那位教授個子很高、肩膀寬厚,砂金色的頭發中已經摻雜了許多白發了,讓他的發色看上去比原本的顏色淺了許多……比伊曼紐爾記憶中的顏色淺了許多。

他的板書寫得相當漂亮,黑色水性筆落在白板上面,光滑的塑料平面上滿是窗棂交錯的黑影。他的手忽一下闖入了那片陽光直射的方形光輝中,伊曼紐爾看見他手腕的皮膚在陽光下看上去近乎白得反光,襯衫的袖口滑下了幾寸,腕骨下方一圈皮膚呈現出一種奇怪的深色——

然後那位教授好像也注意到了,他垂下手,不引人注目地往下拉了一下袖口。

然後他轉過身——

伊曼紐爾坐在階梯教室最後的位置,但是不知道怎麽那位教授一下就看見了他,這讓他或多或少有些心虛。對方的目光落在他的身上,面孔在逆光之下不甚分明,但是伊曼紐爾知道這位教授的眼睛的顏色:綠褐色之中點綴着金色,虹膜異色症造成的神奇結果。

(他曾經那麽、那麽近地注視過那雙眼睛)

現在他忽然一下子不知所措起來,感覺到口幹舌燥,好在這個時候下課鈴忽然響了起來,從某種程度上說确實拯救了他。那位教授在學生們沖出教室之前抓緊時間說了幾句關于論文和參考文獻的話,而伊曼紐爾默默起身,往講臺前面磨蹭過去,感覺自己就好像在上斷頭臺。

但不管怎麽說,等到學生們走得差不多的時候,他到底是站在對方面前了。

“……洛倫茲神父,”他低聲說,當他站得離對方更近的時候,就覺得對方看上去更加憔悴了,伊曼紐爾瞧見對方的眼睛裏面有許多血絲,眼睛下面也有深深的陰影。不知怎麽,這讓他更加緊張了,不可抑止地産生了一種伸出手去摸鼻子的沖動,就算是他上真人秀節目的時候也沒這樣過,“您還記得我吧……?”

對方打量着他——打量,實際上感受更像是那目光如同什麽有實質的東西一般剖開他的皮肉,那目光裏包含着一定重量的警惕。然後埃弗拉德·洛倫茲神父慢慢地皺起眉頭來,短促地點了點頭。

“是的,弗格爾先生。”他簡單地說,“您怎麽來了?”

“呃,”于是伊曼紐爾再次發出了那種尴尬的聲音,他不安地在原地挪動了一下,就好像忘帶作業的小學生,“……這就說來話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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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伊曼紐爾·弗格爾的角度講,事情是這樣開始的:

當天早晨的時候,伊曼紐爾正做着關店前的準備。

他的阿卡迪亞餐廳一年裏只營業六個月,剩下的時間全被他花在了四處旅行和品嘗各地美食上面。如我們所知,年輕的弗格爾先生除了是個餐廳主廚之外還是個美食評論家、自由撰稿人,他得有相當的閱歷才能滿足自己的編輯、讀者和INS上嗷嗷待哺的粉絲們。

這是一個涼爽的清晨,氣溫令人心情愉快,雖然等天完全黑下來之後氣溫可能就要掉到十攝氏度以下了。阿卡迪亞餐廳的門口已經挂了歇業的牌子,另附詳細的歇業時間通知,員工們昨天就已經回家了,伊曼紐爾現在還在這裏純屬是因為不放心想檢查最後一遍。一會兒等他出了這扇門,大概三個月之內都不會回來,雖然他還沒有定好自己在這段時間到底要去那裏,但是可以想見,這會是一個美好的假期。

等到他鎖好廚房的門轉身出來的時候,一回頭就看見有一個人坐在餐廳最靠門口的那張桌子上。

那是個身材嬌小的黑色頭發的姑娘,面色蒼白,但是臉上帶着一個愉快的笑意。她的長發在腦後紮了一個造型十分奔放的丸子頭,穿着牛仔褲,看着像翹課出來玩的大學一年級新生。

“很抱歉,小姐。”其實當時伊曼紐爾也有點一頭霧水的,這些人難道沒看見門口那個“暫停營業”的牌子嗎?“這段時間我們餐廳不——?”

他沒說完,因為下一秒那姑娘一擡手在桌面上拍了一把手槍,發出锵的一聲鈍響。

伊曼紐爾下意識地往後退了一步,看向餐館安裝的報警器的方向。但是同時那姑娘笑着擺擺手:“我不是想槍擊你,也不是想搶劫。但是我覺得畢竟這樣咱們能快點進入正題,畢竟就算是我拿出證件好多人也不知道我的部門是幹什麽的。”

“什麽?”伊曼紐爾莫名其妙地反問。

“這麽說吧,”那位不速之客以一個舒服的姿勢往後靠了靠,看上去就差把腳翹上桌子了,“今年的六月二十七日,你的餐廳的廚師團隊接受了一項工作,去一位富豪的私人住宅準備晚宴。工作結束後,一個侍者在你的口袋裏塞了一條沾着血的羅馬領——”

伊曼紐爾皺起眉頭來:他當然記得那檔事,因為顯然當時雇傭他的人後來被證實是炸毀了兩座教堂、綁架了紅衣主教的恐怖分子,那條羅馬領就是紅衣主教的,他被那個名叫伊萊賈·霍夫曼的恐怖分子監禁在住宅裏了。

然後他理所應當地報了警,很快案子就被轉給了國家安全局,要是他沒弄錯的話,安全局的探員們循着他提供的線索突襲了那個恐怖分子的據點。

那姑娘揮了一下手,用一種理所應當的語氣說道:“那條羅馬領是我交給那個侍者的,說實在,那上面是我的血。”

伊曼紐爾震驚地盯着她:“你當時也在那個……?!”

“很不幸,确實如此。”對方笑眯眯地說道,“我叫莫德·加蘭,是安全局的一名探員。恕我不能告知你我任職的具體部門,要不然我可能得在告訴你以後不得不殺了你。”

伊曼紐爾實在拿不準她到底是在開玩笑還是在說真的——畢竟她還在桌子上放着一把槍呢——所以只能就這麽盯着她。

“所以回歸正題吧,你認識埃弗拉德·洛倫茲神父是嗎?”加蘭稍微坐直了一點,手肘悠閑地撐在桌子上面,“你應該知道,他也被卷進了那個……跟霍夫曼有關的事件裏。”

伊曼紐爾不願意承認,但是當時他的感覺就好像胸口的某處被抽緊了。片刻之後他點點頭,說:“是的,之前有你們的探員來找我問過有關他的事情。”

“略有耳聞,但是那個時間段我大概正在……怎麽說呢,地獄裏掙紮?”加蘭聳聳肩膀,做了個鬼臉,“但是總之,到了你為國家的偉大利益獻身的時候了,安全局方面希望你能幫忙做件事情。”

“什麽?”伊曼紐爾問道,他開口的時候說話的聲音遠比自己想象得要更加緊張。

加蘭撐着臉頰,幹脆利落地說:“我們希望你去做洛倫茲神父的室友。”

“……啊?”//

//而對于莫德·加蘭來說,事情則開始得則更早一些。

“我不管,你一定要幫這個忙。”加蘭說道,她坐在名聲狼藉的脫衣舞酒吧“索多瑪”舒适的沙發椅裏,舞臺上有三個姑娘在随着懷舊音樂跳大腿舞;而這家店的老板則出于“醫生說過了”之類見鬼的理由連一杯啤酒都不肯給她,說好了她是老客戶呢?

“否則呢?”索多瑪的店主、霍克斯頓黑暗世界地下的王、加布裏埃爾·摩根斯特恩小姐屈尊從桌子對面看了她一眼。

“否則我就把你跟莫爾利斯塔上床的事情告訴懷特海德。”加蘭嚴肅地說。

“我懷疑他早就知道了。”加布裏埃爾溫和地回答。

“我也懷疑他早就知道了,”加蘭輕松地聳了聳肩膀,靠回椅子裏,用指尖無聊地撕着桌子上那一小碟鹹味面包,“但是看他吃癟還是很不錯的。“

加布裏埃爾微笑着看着她,看表情好像在憐憫懷特海德·蘭斯頓經常遭受的那些無妄之災。

“而且這是你欠我的,”加蘭銳利地掃了她一眼,慢慢地舔掉指尖上的面包屑,“在聖若翰洗者大教堂的時候,你跟那霍夫曼混蛋說你是被我雇傭的,害得我被他拖過半個教堂。”

“太誇張了,”加布裏埃爾優雅地搖搖頭,“不過好吧,勉強算是我欠你一回——所以你到底想要什麽?”

“我需要你幫忙出出主意,因為某些人指出你很擅長那些玩弄人心的勾當。”加蘭哼了一聲,滿意地看見對方戲谑地挑起眉來,“是這樣,你知道因為霍夫曼那檔事我被暫時停掉了外勤是吧——雖然我覺得這不公平,他們活該給我一個盤子那麽大的獎章。”

加布裏埃爾不置可否:反正據她所知,安全局局長被她的擅自行動氣了個半死,局裏沒開除她就算好的。假設她真的值得一個獎章的話,那個獎章顯然也會因為保密協議等等原因這輩子也沒法發到她的手上。

“然後科爾森跟我說,如果我不想每天留在局裏整理卷宗,就去幫施密特女士他們弄弄霍夫曼那個案子被綁架的教士的回訪什麽的——你知道,局裏的心理醫生們正在為他們提供咨詢。”加蘭繼續舔手指,估計根本沒有意識到自己在幹什麽。加布裏埃爾的內心毫無波動,但是她估計如果大主教在場,就應該已經開始臉紅了。“結果現在我面臨的問題是:那些受害者裏有一位拒絕接受回訪……他叫埃弗拉德·洛倫茲。”

“那些心理醫生擔心他自殺?”加布裏埃爾饒有興趣的問。

加蘭搖搖頭,諷刺從她眼底一閃而過:“不僅如此,他們擔心他做出任何會導致他自己上新聞的事情。霍夫曼那事勉強被遮蓋過去了,現在局裏特別擔心他在一個小島上監禁了十幾個神職人員的勁爆新聞忽然被人翻出來。”

“那你還是回去整理卷宗吧。”加布裏埃爾果斷地說道。

“不行!”加蘭對着她露出了一副故意惡心人的哭唧唧神色,顯然愉快得很,“你不知道,自從我最近開始幹這活,希利亞德每天用一種我把淋雨的小狗崽抱回家了的表情看着我,我還想把這種狀況多維持一段時間呢。”

“……”饒是加布裏埃爾也卡住了幾秒鐘,然後她嘲諷地笑了笑,“行吧。”

加蘭期待地看着她,就好像指望她從黑幫老大轉行當心理醫生。加布裏埃爾估計加蘭肯定是把瑪蒂娜·施密特煩得不行以後才來這裏的。

“我可以給你一張我的店的金卡,我想這地方足以讓世界上大部分男人忘記煩惱。”加布裏埃爾想了想,笑着說。

“……我準備從現在開始恨你了。”加蘭威脅道。

“或者,我想想。”加布裏往後靠了靠,整個人以一種異常柔軟的姿态陷入到身後的坐墊裏去,“那位神父現在是一個人獨居嗎?我聽過他的名字,他不在教堂工作,而是一位神學家和弗羅拉大學的客座教授吧?”

“他當然一個人獨居,我覺得他們事到如今沒法很好地融入社會……他現在在大學城附近租了一間雙層的公寓,安全局的資料上是這麽寫的。”加蘭回答。

“那給他找個室友。”加布裏埃爾一錘定音。

“哈?”加蘭掃了她一眼,目光銳利,“認真的嗎?”

“認真的,而且絕對跟給人配備一只金毛狗狗一樣管用。況且活人還能做到狗狗做不到的事情,比如說督促別人吃飯,或者督促別人不要尋死。”加布裏埃爾微微笑了笑,“我有個人選,你應該聽說過那個名字:伊曼紐爾·弗格爾。”

這個時候,舞臺上換了個深色皮膚的姑娘,開始站在上面唱一首甜蜜的藍調。加蘭對那些男性觀衆的掌聲充耳不聞,而是在桌面上面撐着手肘,問:“我有點印象,我和希利亞德被監禁期間霍夫曼雇傭過的那個主廚嗎?你怎麽會想到他?”

加布裏埃爾眨眨眼睛:“他們兩個認識。”

“你開玩笑的吧?”

“或者我們從頭說,比如說回憶一下我為安全局的這個案子做出的努力之類的。”加布裏埃爾刻薄地哼了一聲,加蘭最煩她用這種語氣說話,“回憶一下,你在弗羅拉的一間高級公寓裏斃了一個名叫巴克豪斯·阿登納的市議會議員,并且從他家搜出了一張光盤。你們出外勤的人做這種事倒是毫無顧忌,但是就得有一群情報人員死去活來地幫你們找那張光盤裏的地點到底是哪裏。”

“霍夫曼的那個島,”加蘭直直地盯着他,微微地皺起眉頭來,“……是你給科爾森提供的情報。”

“顯然。”加布裏埃爾輕輕一笑。

“但是這跟洛倫茲神父有什麽關系?”加蘭單刀直入地問。

“是這樣,我當時在調查霍夫曼可能存在的私人住宅有哪些,然後就發現了一件有趣的事情:霍夫曼曾經在2012年底用假名雇傭一個餐廳的廚師團隊去他的某個私人別墅裏,為他籌備将臨期第四主日和其後聖誕節的晚宴,那家餐廳就是弗格爾的阿卡迪亞餐廳。”

加布裏埃爾的語氣慢悠悠的,聽上去漫不經心,但是加蘭知道調查到這樣細枝末節的程度得付出多少心血。

“當然,那個時候餐廳還不叫那個名字,不過當時弗格爾已經在那裏工作了,他在接手這家餐廳之前就在那做了四年的主廚。”

“你的意思是,霍夫曼在綁架希利亞德之前就雇傭過那個主廚準備晚宴?”加蘭用手指敲打着桌面,顯然在推算日期,“他讓這個餐廳的廚師團隊去了他的島上?”

加布裏埃爾點了點頭:“很意外吧?霍夫曼看來是真的挺喜歡那家餐廳的。所以後來的事情不用說你也應該知道了,在你還在聖殿聖徒會跟霍夫曼虛與委蛇的時候,我去找了這位年輕的主廚一趟,他跟阿登納不一樣,可不是被蒙着眼睛帶到目的地的。他告訴我,那位雇傭他們的富豪的別墅在一座島上。”

——顯然這就為安全局的情報人員們縮小了範圍,在加布裏埃爾提供了這個線索之後,局裏的人很快确定了霍夫曼的島的位置。

之前加蘭從來沒認真關注過局裏提供給行動部的那些情報是怎麽調查出來的,那從來不屬于她工作的範疇,所以她也沒想到這件事之前還有這麽一段。

“你剛才說弗格爾跟洛倫茲神父認識,”加蘭慢慢地問道,“所以,他們兩個在島上的時候見過了?”

“當時我調查發現,晚宴應該訂在二十三日晚舉行,記錄只能查詢到餐廳的廚師們二十二日在聖彼得-奧爾丁的住房記錄,之後就蹤跡全無,當時我也沒想到霍夫曼會擁有一個島。”

加布裏埃爾慢吞吞地搖了搖手指,嘴角掠過一絲笑意,如果想想後來她帶着相同的笑意目睹了霍夫曼的死亡,就更讓人感到不寒而栗起來了。

“按照合約,弗格爾的同事們一直要在那座別墅裏工作到聖誕節後,但是弗格爾本人卻在準備完二十三日的晚餐後就跟他們分開了;随後我發現弗格爾的父母在他很小的時候就離婚了,在那之後一直是他一個人在撫養他的妹妹,我猜測他提前離開是想和自己的妹妹一起過聖誕節。所以,2012年十二月二十四日清晨,弗格爾在布倫斯比特爾科格的港口租了一艘船,打算沿基爾運河橫穿日德蘭半島、航行到霍爾特瑙港,他的妹妹就住在基爾——這些都是有港口的租賃記錄為證的。”

加蘭搖搖頭,仿佛對某個部分感到不解:“但是這說不通。”

“對,說不通,”加布裏埃爾頓了頓,慢慢地伸出了三根手指,“到了此時,事情有三個疑點:第一,為什麽弗格爾要大費周章地走水路去基爾?明明火車或者租車也能送他到目的地;第二,他為什麽要自己租船?雖然航行可以算個人愛好,但是趕時間的時候好像不太妥當。”

加布裏埃爾一邊說一邊壓下兩根手指,還是笑吟吟的,但是明顯十分享受這個過程,她繼續說:“我調查了他的信用卡消費記錄,那是一條小船,而基爾運河沿途是有客輪的,排水量大航行速度快,比他那艘小船要快三四個小時到達目的地。”

她相信加蘭已經懂了,因為加蘭看着她,問:“第三個疑點是?”

“——他并非一人進行旅行,雖然港口的攝像頭畫質模糊,但是至少這一點是可以确定的。”加布裏埃爾柔聲說道,“這樣,加蘭探員,你完全明白了吧?”

她打量着加蘭,明顯是想看對方進行猜測,她就是熱愛這種自己已經完全知曉真相但是別人還在迷霧中摸索的過程,真是個讨厭的家夥。

加蘭啧了一聲:“我猜,在弗格爾獨自離開霍夫曼的島的晚上,洛倫茲神父不知道怎麽從島上逃了出去……混上了由霍夫曼的手下駕駛的船還是直接向弗格爾請求幫助?總之對方答應了,為了不讓霍夫曼的人輕易抓住他,弗格尓選擇自己駕船把洛倫茲神父沿運河帶到基爾……但是顯然最後洛倫茲神父還是被抓回去了,畢竟他是最後是被懷特海德從島上解救出來的。”

“這我就不太清楚了,我之前去找弗格爾主要是為了确定那個島的事情,我看關于航行的那部分他不是很願意細說。”加布裏埃爾漫不經心地回答,就好像真的一點也不在乎這個故事一樣。

“所以,”加蘭向着她眯了眯眼睛,“給洛倫茲神父找個室友?”

“那種知道霍夫曼那檔事的全部前因後果、還能阻止一個人把槍塞進自己嘴裏去的室友。”加布裏埃爾刻薄地回答,“如果你不願意選弗格爾,我看你自己也挺合适的,只不過不知道你男朋友同意不同意。”

加蘭嗤笑了一聲,作為對她的全部回答。

——這就是故事的開始。//

他們有好幾年沒有見面了,或者不如說,在莫德·加蘭去找伊曼紐爾之前,他根本不知道對方還活着。

誠然,他帶着那個羅馬領去報警的時候或多或少是有那樣的念頭的……霍夫曼第二次雇傭他的時候用了另外一個假名,導致他并沒有馬上反應過來,但是等到他進入位于南菲爾格蘭特大教堂對面的那座房子裏的時候就全然明白了,他又一次來到了“那個”地方。

所以後來他的手指發抖地拂過那片羅馬領上的那些血跡,他腦海裏有一個瘋狂地湧動的念頭,他會想——

……或許這次可以了。他想,這次我确實可以救你了。

伊曼紐爾不願意回憶三年之前的那場噩夢一樣的航行,和它……收尾的方式,那是他懦弱和無能的證明,最後像無情的命運屈服的象征。現在這種人過中年的神父站在他面前,看上去比三年之前更蒼老、更疲憊,眼角延伸出無情的細紋,每一條都是苦痛留下的腳印。

某種意義上說,那全部是他的責任。

“合租?”洛倫茲神父問道,他的聲音冷硬,語調裏的某個部分像是要斷裂的弦一樣緊繃着,“這是安全局的安排?”

他從對方的聲音裏聽出了某種質問的語調,這讓他更不自在起來,那個身材嬌小的安全局探員所說的話猶言在耳——“我不會左右您的選擇,因為我們沒有立場要求您為這種事做出付出。”莫德·加蘭說,她的目光銳利,怎麽看都仿佛是在笑,“我不會問當年在船上發生了什麽事情,我只是希望您知道,現在的洛倫茲神父絕不會太好。”

然後那種笑容自她的眼裏收斂了,伊曼紐爾覺得她透過他看見了什麽別的事物。

而加蘭探員是對的,對方确實不好——這種不好從他眼裏的血絲和緊繃的姿态裏面流露出來,袒露而昭彰。

“不是,他們只是說您拒絕了心理醫生,”伊曼紐爾頓了頓,他想要自己至少露出微笑,然後意識到這讓他感覺自己好像在安撫什麽受驚的動物,這個念頭讓他更加不舒服了,“這是我自己提出的,安全局的人只說他們不會為了保證您的安全而拒絕其他人入住公寓。”

他又一次面對對方說謊,他不知道對方這次是否察覺到了。

因為這句話裏的什麽部分讓對方露出了一個近乎冷笑的神情,可能是“保證”或者“安全”之中的一個詞。伊曼紐爾看着對方,想到社交網絡上有些粉絲給他留言,她們說“我愛你無論何時都能露出笑容的樣子”,現在他意識到那也是個笑話。

“您看,”他強迫自己說下去,但是越來越覺得這是個壞主意,“我和我的編輯約好了下一本書的出版日期,在截稿之前我沒有什麽其他工作要做,現在就是要找一個安靜一些的房子,大學校園附近的公寓會是個好選擇……”

伊曼紐爾頓了頓,對方的眼睛是那樣冷硬的顏色,像是某種切面繁複的寶石。

然後他補充了另一個詞:“……拜托?”

不知道是因為他的表情還是措辭,那位嚴肅的神父的表情終于軟化了一點。對方好像要嘆氣,但是最終到底沒有——最後洛倫茲神父只是揮了一下手。

“好吧,”他說道,就在伊曼紐爾最終松了一口氣的時候才發現他們中間隔着差不多一米的距離,就算是對陌生人而言也過于禮貌了,“如果您堅持的話,等我結束了下一堂課之後可以帶您去看房子。”

然後神父停頓了一下,好像還想說點別的什麽——或許是比客套的問候和公式化的對話更私人一點的東西,伊曼紐爾的直覺這樣刺痛地指出——但是他最後還是移開了目光,什麽也沒有說。

注:

①本篇副标題全部來自米歇爾·福柯《瘋癫與文明》第一章。

②大家會發現這個系列中其實金發的人挺多的,這是為什麽呢?……因為他們是日耳曼人種所以金發的當然多(。

③阿卡迪亞:希臘地名,在古希臘傳說中是世界的中心和烏托邦。

④聖彼得-奧爾丁:石勒蘇益格-荷爾斯泰因北部的一個臨海城市。

⑤布倫斯比特爾科格:石勒蘇益格-荷爾斯泰因的一個城市,位于基爾運河(北海-波羅的海運河)的南部起點。

————

本篇不是第二部 ,我的第二部場面才不會這麽小(……)

本篇是《避難城》的衍生劇。

【愚人船 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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