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 死神的勝利

[死亡所揭去的不過是一個面具。要想發現骷髅的笑容,人們只需撤掉某種東西。這種東西既不是美,也不是真,而僅僅是石膏和金屬絲做成的面具。無論戴着面具還是變成僵屍,笑容始終不變。但是,當病人大笑時,他已經帶着死神的笑容。]

那是一間逼仄的屋子。

房間的采光很不好,牆皮發黴剝落,地板上亂成一團。床單有一半已經拖到了地板上,而低矮的床沿上垂着一只手,手腕上橫貫着幾道深深的傷口。

鮮血沿着床單不斷滴落在地面上,已經快要幹涸了。

對于埃弗拉德·洛倫茲而言,那來得很突然。

當時他在書房裏,而他會待在這地方的唯一原因是伊曼紐爾遛狗回來以後占用了起居室,那年輕人在起居室的桌子上鋪滿了照片,據說是要從裏面選出一部分作為他的下一本書的插圖。

他就是在躲伊曼紐爾,這沒錯。昨天下午的那段對話無疾而終了,還令他們兩個在同租的第一天就陷入了無可避免的尴尬境地。但那又有什麽辦法呢?涉及到基爾運河的航行的那件事全然是一個意外,他們怎麽能指望通過那……

也就在他心亂如麻的時候,事情忽然發生了。

事後回想起來,他甚至沒法回憶起那是由什麽引發的——桌面上放着教案和幾本參考書。有可能是因為書中的某一句話引起了他對過去陰暗的回憶,又或者是從窗外斜射入室內的晨光像極了他記憶之中某天的清晨,但是總之——身心健康的人大概很難理解——他仿佛忽然又回到了那個島。

所以他又一次聽見了不斷不斷拍擊礁石的海浪的聲音,從陰暗的虛空之中傳來,空氣中常帶一種潮濕的鹹味。那房間……當然了,伊萊賈·霍夫曼為他們準備的房間,站在門口就幾乎可以對室內的其他所有事物一覽無餘,燈光永遠是溫暖的昏黃色,他的房間裏摸不到一絲尖銳的棱角,觸手可及之處都是——

洛倫茲神父不是特別确定到底發生了什麽,但是總之,他的手指碰到了地面,觸摸到了地毯——那個島上房間的地毯,那本應該是不可能的,不是嗎,霍夫曼把那個島命名為“伊甸”——厚實柔軟的觸感,在那樣昏黃的燈光之下地毯看上去是血幹涸後的暗紅色,上面織着對稱的花紋,柔軟的、纏枝的藤蔓,開出一朵一朵抽象意義上的花來……

“埃弗拉德!”

洛倫茲猛然抽了一口氣,就好像一個幾乎沉入水底的溺水者終于浮上水面的時候會做的那樣。然後他意識到自己不知道怎麽已經倒在了地板上,之前放在桌子上的杯子被掃落在了地上,白色的瓷杯碎成一片一片的,其中有幾片壓在他的掌心和膝蓋下面,尖銳的邊緣硌着他的皮肉,而他的手指正在流血。

伊曼紐爾跪在他的身邊,手足無措地環着他的肩膀。而他,渾身顫抖地——就好像世界上任何一個無能的、孱弱的人一般,他厭惡地意識到——被圈禁在對方的臂彎之間,大汗淋漓,淚流滿面。

“放開我,”埃弗拉德掙紮了一下,然後絕望地發現自己的嗓子也啞得吓人,“……放開我!”

于是伊曼紐爾放手了,他們聽見克普托在門外不停地叫,很好,剛才伊曼紐爾進來的時候關上了門。年輕人把手收回去,堪稱乖巧地壓在膝蓋上,但是人卻固執地沒有後退,他十分坦然地指出:“您剛才在尖叫。”

“滾出去。”埃弗拉德皺着眉頭說道。

是真的,在他說這話的時候感到了輕微的負罪感,因為實際上他知道那年輕人全然是一腔熱忱。但是,在這件事上安全局估計錯了,一個舊日的友人不可能讓他變好,伊曼紐爾·弗格爾這種才華橫溢的年輕人也不應當在這件無果的事情上浪費時間。

雖然方式粗暴,但是他依然希望這個年輕人馬上放棄、離開這裏……把他一個人留在原處,越快越好。

況且,安全局也不應該這樣随便擺布他人的行動,像捏橡皮泥一樣揉搓別人的生活……心理醫生也好,眼下這個年輕人也好,他們安排所有事情的時候就從來沒想過要問問他的意見。

伊曼紐爾看着他,看上去像是對他傷人的言辭混不在乎,又或者只是掩蓋得很好。他搖搖頭:“您的手在流血。”

“你是聽不懂人話嗎?!”埃弗拉德火冒三丈地反駁道。

但是那個年輕人只是微笑,不知道為什麽在這種情況下他還能笑得那麽操他媽的讓人心生溫暖。他沒有顯露出什麽失望的情緒,只是簡單地說:“我堅持。我去下面拿醫藥箱,碎瓷片就放着我來收拾吧。”

拉米雷斯和加蘭站在一條逼仄的小巷盡頭,加蘭垂下敲門的手,皺着眉頭說道:“他還是不開門。”

拉米雷斯身上穿着長大衣,站在加蘭身後一步的位置;他的襯衣上是佩戴着羅馬領的,現下被大衣豎起的領口遮蓋得嚴嚴實實——這樣也好,霍夫曼那事之後他幾乎被推到了風口浪尖,現在網絡上還有一群人在猜他到底有沒有和什麽未成年小姑娘維持着不當關系呢。那事終了之後加蘭曾經陪他回了一趟教區的辦公室拿一些他之前放在那裏的文件,加蘭看有些神父看他的眼神都不對了。

他們來的路上是加蘭開的車:當然是加蘭,在安全局的醫生們診斷拉米雷斯的應激反應逐漸消退之前,她是不可能讓他再碰方向盤了。而拉米雷斯則禁不住覺得,對方千方百計讓他出來,除了想讓他散心之外,其實很可能還因為想讓他坐坐她那輛寶貝野馬跑車。

這感覺有點像小孩讓家長看自己畫的亂七八糟的蠟筆畫的意思,不知道怎麽讓拉米雷斯有些忍俊不禁。

拉米雷斯打量着眼前的這棟舊房子,那個目光毫無疑問,一般被人形容成“嫌棄”。他頗為不贊同地問:“多米尼克就住在這個地方?”

“我們的心理醫生第一次來的時候語氣和您一模一樣,”加蘭啧了一聲,“您知道他們從那個島上出來以後大部分身無分文,能聯系上家人的也就算了……像是多米尼克這種,我們的探員給了他一個價位,讓他在那個價格範圍內挑自己想租的房子,在他有穩定收入之前安全局可以給他付錢,結果他就挑了這個。”

加蘭一遍說一邊又伸手敲了好幾下門,裏面還是沒反應,她撇了撇嘴:“你們這些人至少都有一個同樣的毛病,就是打死都不願意麻煩別人,恕我直言這可不是什麽好習慣——後退一點,主教大人,我要踹門了。”

“……什麽?”拉米雷斯問道,但是他還是特別聽話地後退了一步。

“他絕對不可能出門,這就很有意思了。”加蘭簡單地回答,她後退了幾步,然後助跑、猛然沖上去一腳踹在了那扇門上。雖然房子不怎麽樣,但是門的質量應該是還不錯的,不過拉米雷斯清清楚楚地聽見了金屬斷裂的脆響,門砰的一聲打開了。

然後某種拉米雷斯沒意識到是什麽的東西讓加蘭的眉頭皺了起來,她一步竄進了屋裏。拉米雷斯跟着加蘭快步走進了屋子——屋裏光線十分陰暗,大部分東西都亂七八糟地堆在地上,加蘭輕車熟路地轉到了卧室,拉米雷斯跟過去的時候呼吸都停了。

他看見了搭在床沿上的那只流血的手,鮮血沿着死板的白色平面流淌而下,整個情景看上去簡直像是雅克·路易·大衛的《馬拉之死》。

就在這一天——在一個禮拜日……

拉米雷斯的腦海空白了一瞬——他不得不承認那一瞬間有許多散碎的片段自他眼底一閃而過,是貫穿了阿德裏安的那把米迦勒之劍,還有飛濺在基督的石頭面部的那道刺目的血跡——而,等他反應過來的時候他已經跪在了床邊,手指穩定地探向了多米尼克的脈搏。那年輕人的眼睛毫無生氣地緊閉着,美麗的頭發散落在床單上。

“他還有心跳。”他聽見自己這樣說。

加蘭正在撥打急救電話,一只手虛虛地搭在他的肩膀上,只有指尖那麽一丁點面積,施加着微妙的壓力。但是,拉米雷斯在那一點點接觸裏感受到了安撫人心的強大力量。

埃弗拉德沉默地坐在沙發上,伊曼紐爾握着他的手——手指毫不顧忌地壓在他手腕上那條醜陋的傷疤上面,仔細地檢查那幾道傷口。他的動作很輕,手指十分穩定。

“還好,”他說道,“我擔心瓷杯的碎片被弄進去了,還好沒有。”

然後他就開始給那道傷口消毒,疼痛感尚可忍受,克普托在他們周圍轉來轉去,濕潤的鼻子總是想往他們的手上拱,可是被伊曼紐爾輕聲喝退了。這個年輕人的聲音裏常帶一種不明顯的笑意,仿佛從未被語言的利刃所傷。

最後他仔細地包紮好了傷口,手要拿開的時候卻被埃弗拉德一把抓住了袖口。

那只手——帶着傷痕的手——就壓在深色的布料上面,伊曼紐爾錯愕地擡起頭:“洛倫茲神父——?”

“弗格爾先生。”埃弗拉德說道,他的眉頭皺起來,眉心那兩道因為長久的苦痛而形成的皺紋看上去更加明顯了,他的目光銳利,像是一種無情的審視目光,“您得對我說實話。”

伊曼紐爾沒出聲,而埃弗拉德亦停頓了一下。

然後他沉聲問道:“您到底為什麽要來——因為咱們曾經上過床嗎?”

拉米雷斯能聞到自己手指上鮮血的味道。

血——他曾經并不熟悉這種氣味,但是在聖若翰洗者大教堂的事件之後,這味道經常出現在他的夢裏。他記得加蘭的嘴唇上沾着血沫的樣子,記得保羅·阿德裏安腳踝上蜿蜒而下的那道鮮血,那麽紅、那麽刺目,如同刀子破開蒼白的表象。

現在他站在蓮蓬頭下,浴室裏熱氣蒸騰。他的手上有一股鮮血的味道:在他試圖幫多米尼克止血的時候,那些正在逐漸變涼的血液粘在他的指縫裏,現在還在他的手上殘存着褐色的紋路。

他在這樣潮熱的空氣裏感到窒息,如同一只無情的手扼住了他的咽喉。今天,在他去醫院的路上什麽都沒有想,在他等在急救室的門口的時候什麽也沒有想,他是那樣的冷靜而富有條理,但是在這個瞬間那些尚未被遺忘的碎片紛紛浮現出來,他就回想起他等在加蘭的手術室門口的那個上午,在她醒來之前那些不眠的夜晚。

死亡……他本不應該畏懼死亡,因為他們相信他們得以直面死後的那場審判,可以升上榮耀的天國……但是他現在卻沒辦法坦然說出這種話了。他試圖洗幹淨手上殘存的最後一點血跡的時候雙手在不受控制地哆嗦着,這讓他感覺自己格外懦弱。

也就是在這個時候,浴室的門被打開了。

拉米雷斯自己愣了一下——然後他意識到自己好像沒鎖門,這不應該完全怪他,畢竟減去加蘭住院的時間,她也才搬進來住了差不多一個月,而他實在是還沒太習慣屋子裏有另外一個人的日子。

但是他同時也意識到,加蘭在進屋的時候總是刻意弄出什麽明顯的動靜來——因為她就是擁有那種穿什麽鞋走路都不會發出聲音的奇異能力——大概是因為聖若翰洗者大教堂的事情剛結束的時候拉米雷斯的驚跳反應非常嚴重,在有一次他差點撞翻了椅子以後,加蘭就再也不悄無聲息地走近他了。

随着門被拉開,一陣稍涼的風從門口的方向吹來,莫德·加蘭就順着那陣風無聲地潛入了。拉米雷斯回過頭的時候看見她身上就穿着一件襯衫,赤腳踩在濕漉漉的地面上,腳踝上還有一個槍套勒出來的印子。

拉米雷斯強迫自己不要總把目光落在她的腿上(而她的腿上有一個現在看上去還是嫩粉色的傷疤,霍夫曼的那一槍留下的痕跡),加蘭擡起手去,松開了紮得緊緊的頭發,臉上帶着一個幾乎稱得上是憂慮的笑容。

“你怎麽從醫院回來了?”拉米雷斯定了定神,問道。

“多米尼克沒什麽危險了,我把事情彙報給了局裏,他們派了一個內勤去醫院。”加蘭輕輕地搖了搖頭,一步跨進了蓮蓬頭的範圍,拉米雷斯有點不知所措地垂下眼睛,看見她的肩膀上淺色的布料被熱水一點一點地浸透了。

加蘭停頓了一兩秒。

“而且,”她繼續低聲說道,他們兩個真的……說開之前,拉米雷斯絕不會想到對方能用這麽柔和的語氣說話,“我有些擔心你。”

拉米雷斯張了一下嘴,“我沒事”這句話幾乎已經到了他的舌尖上了,但是他最終沒有說出來。他不願對着對方關懷的目光說謊,即便說出來的是一個對方絕不會當真的謊言,他們都知道他并不是真的沒事。

“他……讓我想起了一些事情,剛才我幾乎一直在想那個。”片刻之後,拉米雷斯坦誠道,加蘭又向前了一小步,他們的肌膚幾乎相貼了。雖然赤裸着談這個問題似乎也有些奇怪,但是拉米雷斯也想不到更合适的場景了。他慢慢地伸出手去,依然有點抖的指尖擦過了加蘭浸了水之後閃爍着奇怪的光澤的頭發。“你知道,我之前也并不是這樣的。我也曾經協助過醫生緊急處理車禍的傷員,血曾經對我而言并不是特別……”

他卡住了一秒鐘,加蘭輕輕地向前,嘴唇柔和地擦過他的唇角,這讓他的呼吸亂了一秒鐘。然而下一秒加蘭就跟什麽也沒做那樣退了回去,無辜地看着他。

拉米雷斯眨眨眼睛,溫熱的水墜在他的睫毛上,讓他有點看不清楚前面的情景了。他繼續說:“但是現在事情仿佛不一樣了,我發現我很難集中精神,現在,我腦海裏全是之前送你去醫院的那個場景。”

他深吸了一口氣,慢慢地吐了出來。

“……你要知道,一想起那個場景,我就真的很害怕。”最後,他用這句話結束了自己的陳述。

加蘭沒有立刻回答他,而是湊過去開始慢慢地、享用一般地親吻着他的嘴唇,帶着顯而易見的安撫味道。拉米雷斯的手指繞過她的腰,那些布料濕透了,沉甸甸地堆積在溫暖的皮膚之上。

然而顯然加蘭并沒有溫情且老實幾秒鐘,幾乎立刻,她就已經把拉米雷斯推到被熱水浸得溫暖的牆上了。加蘭開始沿着他的脖頸往下輕輕地啃咬,用犬齒撕扯着拉米雷斯咽喉附近的皮膚,心滿意足地把那一片皮膚弄得發紅了。

“希利亞德,”她在故意弄出來的那些黏糊糊的聲音之間說道,“我不知道你還記不記得……當時你去我的病房,我問你你還好嗎的時候,你回答說‘不好’,其實能聽見你那麽說我很高興。”

拉米雷斯被她搞得腦子慢了幾拍才聽明白她的話,等到他反應過來的時候,加蘭已經開始慢慢地舔吻他柔軟的乳暈了。每次加蘭這麽幹的時候拉米雷斯都感覺不是很好意思,他試着推了對方一下,但是當然沒有推開。

他磕巴着問道:“什、什麽?”

“我擔心你對我說‘我很好’,然後再也不提在你身上發生了什麽事情。”加蘭說道,然後她利落地跪下了,膝蓋撞在地面上的時候發出咚的一聲輕響,而她連眉頭都沒有挑一下。“就好像我剛從溫斯洛市回來的時候,你就那麽……把我帶回來,然後絕口不提我去參軍之前發生的事情。”

她就跪着那樣擡頭往上看,目光銳利,仿佛渾然不覺自己正處于一個令人面紅耳赤的色情場景之中。

“我并沒有因為那件事生你的氣,”拉米雷斯喃喃地說道,他忽然又想起了他們還被霍夫曼關在地牢的的時候,莫德突如其來的那句道歉,那讓他心底蹿過一陣隐痛,“——至少,很久之前我就沒有因為那件事生你的氣了。”

“我知道。總之,你願意向我承認正在困擾您的事情,會讓我感覺更好一點,那至少讓我覺得你願意向我敞開心扉……甚至依賴我,之類的。”加蘭說——拉米雷斯當然明白她的意思,因為多米尼克會選擇的結局正是莫德擔心他會選擇的結局,雖然對方從未說明,但是在他從噩夢中驚醒的無數個夜晚之後,他從對方眼裏日漸增多的血絲之間讀到加蘭到底如何擔心他;他知道加蘭擔心他會選擇一條路,一條經歷過絕望之後的毀滅之路。

可是然後她聲音裏戲谑的那部分好像又回來了,就好像剛才他們根本不是在談論那種嚴肅的話題。她的嘴唇輕輕地挑了一下:“主教大人,您沒完全硬起來啊。”

“那是——”拉米雷斯卡了一下,話題是怎麽忽然轉到這上面來的?“咱們剛剛處理了一個自殺未遂事件,你不能就這麽指望——莫德!”

顯然在這方面講道理對對方是沒什麽用的,因為加蘭伸出舌尖舔了一下半硬的器官頂端,然後開始把它慢慢地吞了進去。她稍微擡着頭,近乎是挑釁地盯着他,那雙灰色的眼睛裏浮現出一種相當愉快的神色。

拉米雷斯一把抓住了水管,加蘭用手指親昵地揉捏着他的腿根,就算是她幾乎已經把那逐漸硬起來的(在這個時候拉米雷斯會不由自主地開始唾棄自己的定力)器官含了進去,他還是能感覺到一陣近乎于笑的氣流在他髋骨附近震動。

那顫動的溫暖的呼吸、濕熱而緊的喉頭的積壓從他的喉嚨裏逼出了幾聲低吟。然後加蘭稍微往後抽開身,她的嘴唇嫣紅,嘴角有一道唾液沾濕留下的發亮的痕跡,上帝啊。

拉米雷斯意識到那只不安分的手已經慢慢地繞向了他的身後,之間柔和地輕掃過尾椎附近。加蘭的手指只是被清水沾濕了,慢慢地嵌入他的身體之中的時候顯得艱澀異常,拉米雷斯輕輕地抽着氣,調整着自己的姿勢方便對方動作,但是卻沒有說出一個拒絕的詞。

“別擔心多米尼克,”加蘭忽然繼續說道,她說話常常是這樣跳躍性的、無邏輯的,那真是奇異地可愛。她的嘴唇就貼在拉米雷斯的髋骨上,親吻着一顆淡褐色的小痣,用舌尖描摹它,又細心又溫柔。“他在醫院的時候不會有事的,我的同事們看着呢,至于等他出院以後……走一步算一步吧。”

拉米雷斯只能以模糊的喉音作為回應,加蘭的手指很纖細,指尖上帶着薄薄一層繭子,那根手指沾着熱水在他身體裏越來越深、越來越深,掘進柔軟的內裏如同對方的微笑刺穿他的靈魂。所以他只能以含糊的呻吟回應對方的話,用以表達我并不擔心,或者我相信你,或諸如此類的意思;要麽是他很少說出口但從來被銘刻在眼底的那句話,在他注視着對方的時候時時刻刻從瞳孔裏洩露出來的那句話。

所以加蘭又一次湊過去,在蓮蓬頭如雨的溫暖水流之下慢慢地含進他已經硬了的陰莖,故意弄出點黏膩下流的水聲,看着拉米雷斯皺起眉頭來,手指抓緊了一邊的水管,用力到手指發白,但是還是壓抑不住喉嚨之間細微的呻吟。

加蘭仰頭看着對方,看見拉米雷斯的顴骨上浮現出一種瑰麗的血色,他的眉頭依然沒有松開,慢慢地垂下眼睛,睫毛在燈光之下近乎是純然的金色。那是一種縱容的态度,帶着奇異的信任和喜愛,并非一個簡單的眼神,而是一種令彼此心知肚明的暗語,他用那種神情來說出無聲的告白。

有的時候拉米雷斯會想,事情本不應該變成這樣的。在其他時候,他會萬分慶幸地想,幸好事情變成了這樣——他會為後一種想法感受到沉重的罪惡感,但是現在,它們都已經從他的腦海裏面逃逸了。

他已經腿軟到沿着浴室的牆角滑了下去,現在被加蘭卡在牆壁和她溫暖的軀體之間,四根手指擠進他的身體裏面,黏膩而不容抗拒,引得他的腿不斷地顫抖。

不知道什麽時候蓮蓬頭已經被加蘭關掉了,而那女孩在他耳邊傾訴了無數贊美,得體的或者不得體的,嘴唇擦過他濕潤的眼角。他已經射過一次了……或者兩次,一切都淹沒在漫長炙熱的快感裏面,當加蘭又一次用手指去碰那已經軟下來的器官的時候,他患了熱病那樣顫抖起來。

拉米雷斯可能模糊地說了是麽拒絕的詞——等他第二天早晨徹底睡過頭以後,會花一刻鐘或者更長時間回憶他在這個時候到底有沒有表達“饒了我吧”或者任何與之相關的意思,他一點兒記不起來了,但是他同樣也沒辦法解釋加蘭語氣裏那種甜蜜蜜的笑意。

“沒事,希爾。”她低低地這樣說道,嘴唇讨好地親吻着他的唇角,“相信我。”

他想,我當然相信你——這句話他也不記得自己到底有沒有說出來。

但是他知道加蘭當然是明白的。

【愚人船 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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