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 客納罕
[他将去的地方是未知的,正如他一旦下了船,人們不知他來自何方。只有在兩個都不屬于他的世界當中的不毛之地裏,才有他的真理和他的故鄉。]
//2012年十二月二十三日,23:47。
伊曼紐爾覺得自己肯定是瘋了——會有這種感覺不完全怪他,因為他現在正拖着那個陌生人走進港口附近的一家旅店,任由對方的身軀沉重地壓在他的身上,而那個人幾分鐘之前還用一把刀抵着他、威脅他讓他把對方從那條船上帶走。
日後伊曼紐爾會意識到,對方當時的所作所為只不過是一種絕望的虛張聲勢,因為在撂下那句狠話不久之後對方就搖搖晃晃地幾乎倒下去,仿佛無法支撐身體的重量,而這個本來只是打算回家過個聖誕節的年輕人驚訝地看着那高挑的身形在他面前逐漸垮塌。
很難說到底是什麽打動了伊曼紐爾,讓他做出這個瘋狂的決定(他竟然沒有報警,天啊,事後他想到他那個時候應該報警的),但他那麽做了:他的手穿過對方的腋下、費力地把對方拖起來,然後他們離開了那條船。
那條船是黑暗裏屹立不動的不可名狀的影子,而下一刻他們的雙腳就已經踏在了堅實的大地上。
在伊曼紐爾手忙腳亂地支撐住對方搖搖欲墜的身體的時候才意識到對方在流血,這些血從對方身上那件有着絲綢一般的觸感的襯衫下面滲出來,從對方的雙手手腕上兩道觸目驚心的傷口裏面滴出來,黏膩、溫熱,和動物血的觸感截然不同。
實際上,如果他們這麽直接進那家旅館的話肯定會吓壞前臺的工作人員的,伊曼紐爾不得不把自己的大衣披在對方的肩膀上之後才把這個奇怪的陌生人帶進他目力所及的第一家旅店——那家店狹窄的門口挂着一個在海風中逐漸褪色的招牌,是伊曼紐爾平時絕不會考慮的類型,但是他當時也不知道該怎麽辦了,他可不能把一個流血不止的陌生人就這麽扔在大街上——感謝上帝他們兩個身高相仿,對方的肩比他寬些,但是其他人應該不會注意到衣服合身不合身方面的細微差別的。
即便如此,在整個過程中他還是在不斷祈禱旅館前臺只把那個人當成一個在附近酒吧裏喝多了的人,而不要注意到正有血一點一點地滲透大衣的厚實布料。
伊曼紐爾當然有一腦子問題想問——你是誰?你為什麽在這條船上?你是從那個島來的嗎?如此等等,但是他的理智還能支撐到他把對方甩在旅館的床上聽着破舊的床墊的彈簧發出吱呀一聲。那個陌生人費力地支撐起身子,手指發顫地把他的大衣從身上掀下去。
沒有夜色的遮擋,伊曼紐爾能更清楚地看見從那件布料意外地輕薄的上衣裏透出來點點血跡,這個神秘的陌生人整個人仿佛都因為某種難以形容的疼痛而顫抖。伊曼紐爾·弗格爾只是個普通人,所以當然被那場景吓住了幾秒鐘。
“您好像在流血,”回憶起來,他當時是磕磕巴巴地說了這麽一句蠢話,“您需要什麽幫助嗎?”
因為他現在已經琢磨出一點味道來了,剛才這個人的行為不像是什麽惡貫滿盈的要挾,更像是在絕望情況下不得已的自保。到了這個時候,他已經能看清楚對方握在手中的那件“利器”:一把沒開刃的拆信刀,就這東西都被這個面色慘白的中年人像是什麽救命稻草一樣緊握在手裏。
對方有氣無力地看了他一眼——也就是在這個時候,伊曼紐爾不合時宜地第一次意識到,對方的眼睛是一種非常奇異的顏色,翠綠之中摻雜着一種罕見的金色,就好像是伴生的礦石。很久以後伊曼紐爾才會知道,這是虹膜異色症造成的結果,正如所有的美麗都有代價,它容易導致虹膜炎、進而影響視力。
而這個時刻,對方只是盡力支起身子,仿佛要讓自己看上去堅不可摧。
“你現在什麽也幫不了我,年輕人。”那個人這樣回答道,聲音虛弱,但是奇怪地堅定,很難想象這兩種特質可以寓于一道嗓音之中,“我建議你立刻離開這裏,不要告訴任何人你見過我——這是為了你好。”//
在這個夜晚,埃弗拉德·洛倫茲又一次從夢中驚醒。
這對他來說十分常見,難以想象噩夢的征兆在他終于離開那個島之後才姍姍來遲:如果他願意去看安全局提供的心理醫生就會知道,這是創傷後應激障礙的一種常見體現,可惜他沒有。
他的夢裏永遠貫穿着海浪的聲音,還有——雖然他不願意承認,但是——伊萊賈·霍夫曼,在他的夢境裏那只手有力地鉗制着他,像蛇又像死屍黏膩的皮膚貼在他的心口上。對方俯視着他,永遠面目模糊,但是依稀可以看出是在笑。
夢境向來是不講邏輯的,于是在夢境的下一秒就是冰冷的針頭刺進他的皮膚,疼痛其實十分細微,可是透明的藥水推進靜脈裏,那麽、那麽冷,就好像讓手臂都泛起一種難以抑制的麻木的酸痛,喧嘩着向血管的更深處擁擠過去;這種疼痛的後調是酸而苦的,割裂肌膚又帶給人一種深深的無力感。
然後嘴唇落在他的鎖骨下面,吻他的東西有着惡鬼的面容,他努力地睜開眼睛也只能看見斑斓的、昭示着它有毒的斑斓花紋。是伊甸園裏的古蛇,名為龍的猛獸,默示錄中每個頭顱都戴着王冠的異象,騎在馬上的名字叫做死,陰府也随着他。
“我的客納罕,我的應許之地。”伊萊賈·霍夫曼的聲音在海浪聲的間隙裏不斷地響起,語調親昵得仿佛就貼在他的耳邊,令人作嘔的嘴唇掠過他的乳尖,“這是祂賜給我的土地。”
——然後他略略壓低了聲音。
“請你仰觀蒼天,數點星辰,你能夠數清嗎?”霍夫曼的聲音輕柔,牙齒輕輕碾過一片發紅的皮膚,像是在品嘗蜂蜜。“……我給你的也将有那麽多。”
然後埃弗拉德就又一次從夢中驚醒,他整個人都陷阱床單裏面,手指攪緊那些布料,甚至讓自己都感覺到疼痛了。他在醒來的頭幾秒真心感謝上帝能讓他驚醒而不是沉浸在無邊的夢魇之中,然後他才遲鈍地意識到,他臉上有濕冷的液體不斷流下來,顯然他——非常可恥地——已經快被流淚時不可抑止的嗚咽弄得窒息了。
他也不想這樣,在這種時刻他總是格外地唾棄自己的懦弱,因為他曾經做出了那麽多激烈的反抗、付出過那麽多代價,但是在這樣的瞬間他就會徹徹底底地意識到自己似乎已經是輸了。在這種時刻他會試圖說服自己,這只是一種心理疾病的體現,別人在這種情況下不可能做到更好,但是埃弗拉德也很清楚這話對自己來說他媽的一點用也沒有。
“我自認為從未向霍夫曼屈服,”埃弗拉德記得自己在安全局的探員接管那個島的時候這樣問對方,“……這算是一種勝利麽?”
——這并非勝利,他從未輸得這樣徹底過。
就好像現在,他只能顫抖着盡力壓下自己的哽咽,夢中巨大的恐懼感還籠罩着他,像是黑色的幕簾那樣鋪天蓋地地落下,令他在溫暖的室內不斷地打着哆嗦。在這樣的時刻,不知為何他又一次想起了那個叫伊曼紐爾·弗格爾的年輕人。
現在想起來,他們每一次試圖對話都不歡而散,如果他當時沒被那種氣憤的情緒沖昏頭腦,很可能就不會說出那句話。
——就在今天早些時候,那個年輕人坐在他的面前,指尖上還沾着點他的血跡,就好像三年前一樣。年輕人有一雙見鬼的玻璃珠子一樣的藍色眼睛,看着他的目光略有些震驚,但是開口卻意外地坦誠。
他痛恨那種坦誠,那種坦誠像是深入靈魂的尖刀,徒增他的負罪感和苦惱,并且讓他每一秒都比上一秒更加自我厭棄。
“那不算是上床,洛倫茲神父。”伊曼紐爾低聲說道。
“是嗎?那你覺得那是什麽?”埃弗拉德對此回以一句刻薄的輕哼,他本不應該這樣做的,因為那個年輕人随後露出的有點受傷的眼神令他心底隐痛,而且大大增加了他晚禱時忏悔的時間。
年輕人搖搖頭:“我當時沒想——”
“沒想什麽?和我上床?”埃弗拉德緊盯着對方,他剛剛被包紮好的手指還在隐隐作痛,他感覺到自己的手正在神經質地顫動,而……上帝啊,他那話說得實在是太傷人了,他當時到底怎麽想的啊?“指奸我?——我不知道那對你來說意味着什麽,但是你錯把它當成更多東西了嗎?”
其實,埃弗拉德那時只想要讓伊曼紐爾趕緊放棄合租的愚蠢計劃,盡快離開這個地方。對方搬進來的這兩天對他而言有如煎熬:那個人是他遭遇的一切的鮮明見證,甚至是唯一的見證者,他迫切地希望對方把他抛卻在原地,如同哀悼者把枯骨埋葬進開着月桂花的墳茔。
……然後仿佛一切就可以結束了,他可以被他人遺忘,同時也就能被自己遺忘。
但顯然伊曼紐爾本來能說出口的一切反駁都被卡住了,埃弗拉德看見他露出了一個活像被捅了一刀的神情,可是——可是在那一瞬間他只産生了一種扭曲的、勝利的快感。
這讓埃弗拉德當晚在床前跪了一個小時,在他的膝蓋上增添了兩塊本可以避免的淤青,這并沒有讓他的心裏變得好受多少。他本應該道歉的,他當然應該道歉,但是他到最後都沒有說出一句話,那些簡單的詞到現在還卡在他的喉嚨裏,像是血塊或者刀子,一切能夠奪人性命的東西,令人産生了一種窒息一般的恐懼感。
伊曼紐爾就只是默默地離開了起居室,當天晚上甚至還準備了他的那一份晚餐。埃弗拉德當然沒吃,但是在他試圖入睡前最後一次下樓的時候還看見那一盤食物靜靜地擺在桌子上,好像是什麽供人瞻仰的冰冷屍體。
這足以說明這個固執的年輕人還沒有放棄,說明他讓一切在一場又一場的争吵中毫無意義地回到了原點。說明明天有事可以預見到的一天:他們尴尬相對,假裝什麽都沒有發生,然後試圖寒暄。
這讓埃弗拉德感覺到煩躁,但是不知道怎麽也令他感覺到安心。
而當他在夜晚驚醒的時刻,他只能把一切嗚咽和本應吐出的道歉都扼殺在喉嚨裏,告訴自己這是他應得的、罪惡的報償。門外靜悄悄的,什麽聲音也沒有,狗兒也沒有吠叫,伊曼紐爾大概已經睡了。
在這個死寂的時刻,他又一次回憶起冬季海港的那個夜晚。
//2012年十二月二十四日,00:12。
在以後的幾年裏,甚至以後的很多年裏,埃弗拉德·洛倫茲都沒徹底弄清楚那件事到底是怎麽發展到那一步的。
可能是他的呻吟聲太過痛苦,或者他的呻吟太過鮮明地昭示了其他東西。但是總之……最開始是伊曼紐爾堅持要為他處理傷口,很像是那種滿腔熱血的天真傻小子會幹的事情,那年輕人不顧他微弱的反對給他脫了襯衫,很快被他背上深深的鞭傷和手腕上可怕的傷痕給吓住了。
雖然這怔愣也沒持續幾秒鐘,後來對方為他處理傷口的時候手穩得令人驚心。
由于埃弗拉德堅持不要去醫院,那個年輕人用相當粗糙的手段給他包紮了傷口,過程涉及到了旅館不知道到底幹淨不幹淨的毛巾和用圍巾勉強代替的止血帶,以及最終得出結論:旅館的小冰箱裏放着的烈酒真的不适合用來消毒,雖然他們沒在那裏頭塞滿啤酒就謝天謝地。
所以事情到底是怎麽發展到最後那一步的呢?是他逐漸升高的體溫暴露了他的弱點,還是他克制不了的低聲呻吟昭示了什麽不可說的真相?埃弗拉德後來回想起來,在那個夜晚的某些時間,伊曼紐爾·弗格爾可能真的把他當成了一個從那個島上逃出來的男妓。因為當然,有的富豪就是會在自己的私人島嶼上跟其他什麽人縱情享樂,而現在看上去這位富豪的愛好有不那麽常規——他身上的那些傷痕似乎可以很好地解釋那一切——聯系前因後果,這可能對伊曼紐爾确實是個很有說服力的解釋。
而正常人肯定也不會想到會有一個瘋子買下一個島來監禁神職人員,當時那年輕人看着他的目光充滿一種奇怪的同情。埃弗拉德完全不願意花時間去想他腦海裏是一出什麽樣的戲,,只是在那一刻有氣無力地對他說:“出去。”
“但是,”年輕人勇敢地指出,“您……”
可他真的不需要一個人睜着那雙清澈的藍眼睛對他說他已經硬了——尤其是在這種傷痕累累的情況下,天知道霍夫曼今天又給他下了什麽藥——那該死的玩意可以在這時候把他的褲子頂起一個鼓包,在輕薄的黑色布料上留下一片水漬,那讓他感覺自己格外像是一個性變态。
“出去,”他重複了一遍,他太熟悉現在這種狀況了,那些傷口的深度和粗糙的處理方法很快會讓他開始發燒,發燒是那座島上的常态,對他們而言只是大同小異罷了。而他得在自己燒到渾身發顫之前把眼下這事情處理了,以他對霍夫曼特別青睐的那些春藥的了解,他不射個一兩次甚至都沒法好好安心發燒,“我自己可以處理。”
“先生,我不認為您真的可以處理。”那個不知道是瘋了還是真的膽大的小青年回答,他純然憂慮地注視着埃弗拉德的手腕,而埃弗拉德自己也得承認,他的手疼得連擡都擡不起來。那些主張苦修的教派是怎麽在腿上綁過苦修帶之後還能走路的?
年輕人說:“我可以幫助您。”
那個年輕人有着薔薇花瓣一般柔軟的嘴唇,這措辭聽上去幾乎像是個童話故事了。
年輕人又說:“您不能就這樣放任不管,您現在最需要保存體力。”
——或者那個年輕人才是傳說中那種大無畏的救世主,可以為了拯救什麽人随時随地地屈尊和別人上床。疼痛摧垮了埃弗拉德的理智,挾制了他的行動;瘋狂的情欲在純然的藥物作用之下吞噬他、碾碎他,如祂拱垂在西乃山上的勢不可擋的濃雲,當祂的天使出現在那座城門前的時候,他們就知道祂要毀滅那城。
年輕人伸出手,猶豫地抓住了他的手腕。
“雖然我不知道你是誰、在你身上發生了什麽……”他說,“但我不能就這樣放任不管。”
“這很愚蠢。”當時埃弗拉德低啞地回答,他的嗓子幹渴到好像吞下了烈日下灼熱的沙子,那個年輕人有着薔薇花瓣一般柔軟的嘴唇。
“不,”伊曼紐爾·弗格爾語調輕松地回答,“這是直覺。”
所以這情欲當然也毀滅了他,正如那本經書中反複強調的那般:做這種事的人,決不能承受神的國。但是事情就這樣發生了,有如谵妄,瘋狂,順理成章。
那個夜晚後半的記憶模糊而炙熱,可能是因為傷口的劇痛,因為發燒導致的高熱,因為伊萊賈·霍夫曼的那些龌龊手段和那些該死的藥。
……或者因為那個年輕人,因為他玻璃似的透徹的藍色眼睛和骨節分明的手,因為他額頭上垂下來的那一縷蠢兮兮的金發和他的嘴唇。因為某些埃弗拉德當時沒有想明白、很多年後才能徹底想明白的東西。
埃弗拉德能記起的片段着實不多,他記得那個年輕人的手指埋進他的身體,對方應該能感覺到他的後穴紅腫成什麽樣子,卻依然順從地吸吮着他的指尖。進入的疼痛感足以讓他打顫,那是霍夫曼留下的罪惡的戰利品,卻足以坐實對方心裏那個關于色情産業的猜測,奇怪的是,這可能反而能給他保留最後一絲尊嚴
他還記得那嘴唇,往往吐出哄勸般的謊言,很快就要結束了(永遠不會結束的),很快就會好(總會變得更糟)。
他看見的光好像擦過天際邊緣的彗星尾巴,很快就會沉浸在黑暗之中。
埃弗拉德不記得——但是他确認他肯定在對方的掌控之下扭動呻吟得像是最放蕩的婊子,這個認知在未來的很多年裏困擾着他,不斷為他的噩夢加添新的素材。他猜測對方的目光會如同從純然的善意向下滑落到鄙夷,那是他咎由自取。
年輕人的手輕輕地撫摸過他的身體,如同安撫受驚的馬。伊曼紐爾的手擦過那些交疊的傷痕,每一道都是他反抗的神聖的證明,也是他最終失敗的無情的昭彰。
然後那年輕人的手指忽然輕輕地壓上他的乳暈,這讓他過電似的顫抖了一下。
“天啊,”他聽見伊曼紐爾·弗格爾低聲說道,聲音震驚,“天啊。”
——而埃弗拉德能想象到那場景,他當然知道,這就是他閉上眼睛的主要原因。他緊閉着眼睛的時刻也能想到正有乳白色的液體從乳尖滲出來,沿着柔軟的皮膚緩慢地下墜,就慢慢地滴落在對方的指尖上。
那液體會帶着一些腥氣,一些甜蜜,以及很多、很多的罪惡,畢竟自古以來,罪惡本來就是甜蜜的另外一種寫法。
那麽多年之中,他從未如此希望就在這一刻死去。//
伊曼紐爾覺得自己有點像是個變态跟蹤狂。
他現在靠着走廊的牆坐着,克普托把頭枕在他的腿上,已經陷入了一種昏昏欲睡的狀态。這個坐姿不是很舒服,冰冷且腰痛,而他坐着的位置離埃弗拉德的門不足一米,因此還得很小心地不弄出什麽動靜來。
而他其實能聽見裏面的聲音,當然,他聽見被竭力壓低的苦痛的抽泣,聽上去就如同負傷的野獸,這聲音讓他心底隐痛。與此同時,他的手三心二意地輕輕點着手機:屏幕上是WhatsApp的界面,安全局那個叫做莫德·加蘭的探員來找他的時候跟他交換了聯系方式。
他還記得他和加蘭的那唯一一次見面,當時的一切都籠罩在一層模棱兩可的、模糊的光輝之中,比起現實更像是虛幻,那天的天色不知道怎麽就讓他的真心話沖口而出了。
“我本來以為來游說你得花相當長的時間,”當時加蘭這樣說,那雙銳利的灰色眼睛落在他的身上,不知道怎麽給人一種直面尖刀的壓迫感,“你應該可以想象,大部分人對這種事情都事不關己高高挂起了。”
伊曼紐爾看着對方,沒控制住自己說出那句話,他聽見自己沒頭沒尾地說:“我覺得我愛他。”
“抱歉?”加蘭微微地皺起眉頭來,但是那個表情比起吃驚更像是一種戲谑,“我以為你們只相處了二十四個小時左右……?”
“是的,”伊曼紐爾這樣坦誠地回答,他感覺到自己的心跳在胸膛之中瘋狂地鼓噪着,他把那幾個字誠實的、幹澀的從嗓子裏擠出來,“是的。但是我應該是愛上他了。”
所以,伊曼紐爾在此刻拼命忍住自己沖進對方房間的念頭,雖然他可以想象對方一定是又做噩夢了。他不能……就好像白天直接進入對方的書房那樣做,他意識到埃弗拉德相當排斥向別人展示他脆弱的一面,而伊曼紐爾的行為幾乎毀了一切。
對此他毫無頭緒,坐在別人的房間門口摸狗就是他在這種時候能幹出的唯一傻逼事了;現在,聊天界面上正彈出一條新消息:
“有的PTSD患者會對其他人異常警惕,而且表現得相當暴躁,很多人在受到傷害以後會非常排斥社交,在這點上你不能完全怪他。”
雖然加蘭這個人表面上看上去吊兒郎當的,但是沒想到談事情的時候還挺嚴肅,而且能到淩晨這個點了還回人的消息,她都不用睡覺的嗎?
顯然伊曼紐爾會這樣想是因為他跟加蘭并不熟,如果他跟加蘭熟的話就會知道,這個時候弗羅拉大主教剛筋疲力盡地睡着,加蘭把床單扔進洗衣機裏(她就不應該在沒把頭發吹幹的時候在床上來第三輪,要是她的頭發再長一點恐怕床墊都要毀了),蜷在拉米雷斯身邊有一搭沒一搭地回消息。
弗羅拉的總主教陷在潔白的被褥之中,金棕色的頭發在枕頭上散開,在不抹發膠的情況下看上去異常的卷。加蘭很快回完消息,就輕輕地伸出一只手去摸了摸對方的頭發,把一绺金發繞在指間。
她看見對方在睡夢中皺眉,床頭燈溫暖的燈光在他眉宇間投下了異常深刻的陰影。加蘭也知道,對方會在夢境之中掙紮着驚醒——總會這樣的,她有些擔心,但是尚在可以控制的程度。
因為一切都會變好,她還有的是時間。
與此同時,手機屏幕上又彈出一條新消息。
“我知道,我之前也了解過一點相關知識。”伊曼紐爾這樣寫,他之前已經大概說明過當天發生的狀況了。當時加蘭去見他的時候告訴他安全局不會特別幹涉這些受害者的生活,但是還是希望發生了什麽事情的話伊曼紐爾可以跟她說一聲。“但是不可否認我确實有點傷心。”
拉米雷斯在床單裏挪動了一下,環着她的那條手臂又緊了緊。加蘭挑了一下眉,配合地往被褥深處下滑了幾寸。她好笑地想,在此之前她一直以為事故後特別粘人是兒童創傷後應激障礙患者的典型症狀來着。
加蘭就保持着這個姿勢,艱難地回複伊曼紐爾:“你得有耐心。”
(但是你錯把它當成更多東西了嗎?)
——在這個注定無人入眠的夜晚,伊曼紐爾不受控制地反複想着對方說的那句話。伊曼紐爾在那個時候感覺到,洛倫茲神父在“更多”那個詞上加了一個令人無地自容的重音。這個人的眼睛是這樣的美、這樣的明亮,就如同洞穿了他龌龊的內心。
“說得就跟你在這種情況下能很有耐心似的。”伊曼紐爾筋疲力盡地回複加蘭,他在說什麽?一個安全局的鐵血特工肯定不能在這種情況給他什麽特別有用的建議,埃弗拉德·洛倫茲可是個神職人員,這是一場自從開始就不可能勝利的戰鬥。
可是加蘭的下一條消息很快彈出來了,伊曼紐爾都能從那串單詞裏讀出她洋洋得意的語氣來。
“親愛的,我可比你想得有耐心多了:)”
注:
①客納罕:和合本譯作“迦南”,流蜜與奶之地。
②“請你仰觀蒼天,數點星辰,你能夠數清嗎?(思高本翻譯)”:
這句話出自《出埃及記》十五章,亞伯拉罕在上帝的指引下到達迦南,但是他的妻子卻一直沒有生育孩子;亞伯拉罕向上帝訴說了自己的苦惱,上帝對他說:“請你仰觀蒼天,數點星辰,你能夠數清嗎?你的後裔也将這樣。”
【愚人船 05】
同類推薦

帝少強寵:國民校霸是女生
“美人兒?你為什麽突然脫衣服!”
“為了睡覺。”
“為什麽摟着我!?”
“為了睡覺。”
等等,米亞一高校霸兼校草的堂堂簡少終于覺得哪裏不對。
“美美美、美人兒……我我我、我其實是女的!”
“沒關系。”美人兒邪魅一笑:“我是男的~!”
楚楚可憐的美人兒搖身一變,竟是比她級別更高的扮豬吃虎的堂堂帝少!
女扮男裝,男女通吃,撩妹級別滿分的簡少爺終于一日栽了跟頭,而且這個跟頭……可栽大了!

鬥羅大陸III龍王傳說
伴随着魂導科技的進步,鬥羅大陸上的人類征服了海洋,又發現了兩片大陸。魂獸也随着人類魂師的獵殺無度走向滅亡,沉睡無數年的魂獸之王在星鬥大森林最後的淨土蘇醒,它要帶領僅存的族人,向人類複仇!唐舞麟立志要成為一名強大的魂師,可當武魂覺醒時,蘇醒的,卻是……曠世之才,龍王之争,我們的龍王傳說,将由此開始。
小說關鍵詞:鬥羅大陸III龍王傳說無彈窗,鬥羅大陸III龍王傳說,鬥羅大陸III龍王傳說最新章節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