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 向來心是看客心奈何人是劇中人

白月輝自始至終背對着他們，仿佛黏住了腳步，不肯轉過身來，兩個人不斷的交談聲落到他的後背上，熱辣辣地疼。為他貿然地站出來到他的面前，又添了幾分可笑。

本以為是當局者，卻不知早已是境外人。臉頰上又仿佛擦過那日的利箭，熱辣辣地痛感提醒着他的自不量力。

他最看重的東西終于成了別人不堪一提的陳年舊事。曾經他生命裏那個最重要的人也終于成了今天對他不屑一顧的陌路仇家。小時候那顆不舍得吃的糖終于還是化了，黏在手心，令人厭煩。

那如同芒刺在背的感覺讓他紅了眼眶，他攥緊了拳頭，沒有讓它們流下來。

他雖然心性軟弱，可骨子裏也是驕傲的人，也不是沒了什麽就活不下去的，不然這接近七年的時間裏，他也不能如此輕易地走過。他只是有些悲哀，又有些不甘心，困在過去的，竟然只有自己。

好在他也經歷過許多更加難堪的場面，也能夠稍加平息便能不動聲色，做出一副舊事無礙的大度潇灑來，也可以低首含笑，故作灑脫地一笑泯恩仇。

他覺得自己真真是好生厲害，要做笑便能做笑，要低頭便能低頭，要糊塗便糊塗，與其費盡心思的裝個聰明人，到不如現在這般做的癡傻，賠個笑臉，便也糊糊塗塗的過來了。

不得別人喜愛，便連他們的同情可憐，也貪圖起來。裝傻賣乖也是極有講究的，過猶不及，就成了矯揉造作，讓人厭煩的白蓮花，而火候不到，就又成了單純的愚蠢可笑。偏偏他天生就有這樣的本事，一切自然地水到渠成。只是站在那裏，清俊的樣貌，孤單的身影，沉默隐忍而又悲憫倔強的眼睛，還有從內而外散發出的那股固執可愛的氣質，便讓人覺得他做的錯事一切都是有緣由的，甚至是無可奈何而迫不得已的。

而這樣的天賦，又是他極其厭惡的，又跟他帶來諸多的麻煩。在他還未參透這些事理的時候，他總是愚蠢的在同一個地方跌着跟頭，不知道為什麽那些令人讨厭的家夥喜歡一次又一次的戲弄他，看他狼狽不堪的樣子，最後再打一個巴掌給一個甜棗般地哄他一哄。現在想來，不過是罕見的看到剛剛出生而野性未泯卻又沒有什麽實在的攻擊力的小獸，總是忍不住需要去逗一逗，惹他張開稚嫩的爪牙，看他因為無知而被戲耍的團團轉，實在有趣，而那些世故圓滑的成年獸類，雖然懂得如何獻媚讨好，但是卻總是懷着這樣那樣的目的，終究是少了什麽東西。

逗弄一個面皮薄的人總是有很多樂趣。所以他努力的讓自己看起來厚顏無恥，努力的去笑，大聲的笑，讓自己看起來毫不在乎。雖然很痛苦，可這真的是有用的。

他又突發奇想若去樓裏做個見人陪笑的小倌，他必定是極為出色的。

他聽着他們講那些他從來不知道的事情，聽着他們讨論這天下的局勢與權謀，聽着他們所想的宏圖大略，恍然覺得他們當真不是一個世界裏的人了。

其實有了識風，他本不必再跟來安寧城的。

他決計要走了。

他本就是一個可有可無的人，不過機緣巧合，需要他的天賦，現在沒有需要了，他要離開也不是不可。

他想着，等遲暮雲不在的時候，就唬遲暮歌說自己生病了，必須要回雲之巢了。就算他看穿了，應該也不會戳穿的吧，何必留他在這裏尴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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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神鎮已經沒有人了，他可能也要搬家了。

也許他應該考慮去一個熱鬧一點的地方，比如他一直想去看看的那座南方小城。起碼讓自己可以知道時間的流逝。

他應該正正經經地蓋一所小房子，建在安靜的樹林裏，養一只小狗，種很多的花。這對他來說不算太難。

幾十年以後躺在棺材裏，閉上眼睛一想，這一輩子過的還不算太壞。

不過他是靈獸，也不知道可以活多長時間。或許他應該養一個王八，養好了說不定可以把他送走。

他沉浸在自己的幻想裏，仿佛應該感受到那可愛的南方小城的溫柔的微風。

世上有各種各樣的人，亂世的枭雄，盛世的帝王，絕世的舞姬，無雙的謀士，總有些人會名垂青史，千年不朽。

他覺得遲暮歌，遲暮雲，甚至是識風都是那樣的人。

他們知道的很多又看的很遠。

而他就在邊上遠遠的仰望着他們。或許他也可以跟着他們分一杯羹，可那些茫然和無助總是讓他陷入痛苦的泥潭。

那麽長時間的沉寂讓他早就沒了當初的熱忱。他再也不是那個追逐繁星的孩子了。

他總是很容易就感到疲倦。

想着，想着，他也就釋然了。

那有什麽過不去的坎，都是些想不通的人罷了。

他默默地退到一旁，老老實實的學做鹌鹑，只等着找個機會，和遲暮歌告辭。

遲暮歌自然是看在眼裏，看奈何遲暮雲絲毫不在意的樣子，他也不好再提。

白月輝能站出來對于他已經是勇氣可嘉，可惜這份難得的勇氣現在也差不多已經破碎不堪了。

兩個人終于結束了冗長的對話，遲暮歌又鄭重其事地向遲暮雲介紹了識風。

遲暮雲對安寧城現在的情況似乎掌握的很不錯，帶着他們去目的地。

馬是好馬，可惜不是他想要的那個位置。

算了。從前得不到的，以後也就不想要了。他也不打算辜負自己的高傲，便不再糾纏，仿佛無事一樣。他剛剛已經丢盡了臉面，又何必把自尊也拿出來踐踏。

他終于又把一切想通，剛剛的冒失不過是荷爾蒙的一時沖動。

也許是看着遲暮歌與識風膩歪久了，便也心生癡妄，也想要一個溫暖的懷抱，便失了分寸，自不量力地忘記了自己與他們是天差地別。

現在，他只想要獨自做一個頂溫柔的人。

只要足夠堅強，足夠勇敢，他就可以擁抱自己，不必再向外奢求溫暖。他可以把自己摟得很緊，永遠也不放開。

他覺得那感覺朦朦胧胧的，恍惚間有人曾經那麽溫柔的摟着他，在他耳邊低語。讓人沉醉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