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 相見歡
遲暮雲盤腿坐在屋頂上,輕撫着手中竹笛,目光落到茫茫的遠方。
明日便是中秋,今天的月亮已經很是明亮,四周皆是空明,映射出盈盈的微光。
風裏帶了秋天的寒意,吹散簌簌的落葉,揉皺粼粼的河水,撩撥着他額前的碎發。
他吹了一首相見歡,婉轉曲折的調子裏仿佛落了秋霜,竟有些單薄的涼意。垂眸一瞥,那小軒窗裏的人已經呼呼安睡,又踢了被子,偶爾也會無意識地動一下,衣衫半開,露出吃的圓鼓鼓的小肚子。
他抿了抿嘴,幾不可察地笑了一下,長長的睫毛壓下眼睛,留下一片陰影。
第二日早起,白月輝早早的出去,一整天都不見人。
遲暮雲本想讓遲暮歌跟他一起走,遲暮歌想了想還是拒絕了,識風初來乍到,他如何也不放心。便約定等這邊安定了,就去都城找他。
遲暮雲沒人他們送,免得讓某些躲了一天的人尴尬。
滿月升起的時候,他便策馬啓程。
白月輝駕了他留下的紅鬃烈馬,一路飛奔到了一旁高大的山崖上,看那人漸行漸遠。
皓月千裏,落一路清輝,送他身騎白馬而去。
他亦轉身,策馬揚鞭,背道而行。
馬蹄聲落踏蕭蕭秋風起,一路歸去霜雪不留痕。
此生情意,至此一別兩寬,各生歡喜。
這一路上月色空明,仿佛白晝一般,倒是便易了行路,日出時分,就完全離開了安寧城。
天漸漸清亮,東方透出清晨單薄的陽光,他駕着馬慢慢的走着,前面是白鹿原,是一片廣闊的平原,越過白鹿原,到了邊界就是白鹿城,那裏向來繁華,如果天黑之前可以趕到,應該可以好好填飽肚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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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行至一片水潭,下馬捧了一把清水,洗了洗臉,讓自己清醒。
回頭驚起一灘白鷺,恍然已隔千裏。
他笑了笑,心底卻是難得輕松。
天下本無事,庸人自擾之。
一路上颠簸,讓他有些餓了。他從馬背上的褡裢裏摸出來一個軟軟的團子,細細的紅絲線是出自姑娘們的手筆,還帶着些許溫意。
想到那些活潑開朗的姑娘們,他的心情便晴朗起來。
他小時候體弱,人又木讷,遲暮歌遲暮雲就從來不帶着他玩,他們去捉魚掏鳥蛋,他追不上便在一旁看着,偶爾跟女孩子們翻花繩,倒是相處的很好。
那兩個人便笑他是個大姑娘,有時候會惡劣的拽下他的褲子抓他的鳥,把他欺負的吧嗒吧嗒掉眼淚。
那個時候遲暮歌可怕他哭,就拿出掏來的鳥蛋和捉來的小魚哄他。遲暮雲最壞,會把他的褲子挂到樹上,看着他在下面光着屁股嗚嗚地哭,直到他哭不出來了才把褲子還給他。
現在想想那兩個家夥小時候還真是惡貫滿盈啊。
肚子裏有了些糧食,精神就也懈怠了幾分,他倒身躺在平坦的草地上,擡眼是藍天白雲,鼻間是草木清香,一時間起了困意。
磨蹭着伸了兩個懶腰以後,他便戀戀不舍地爬了起來,如果現在睡着,恐怕晚上就到不了白鹿城了。
他翻身上馬,牽了缰繩讓它慢慢跑着。
一個人實在無趣,他便對着馬兒自言自語:
“馬兒,馬兒,你可要慢點跑,不要把我肚子裏那點糧食再颠出來,不然的話,就那你打牙祭。”
“也不知道你有沒有名字,要不然就叫你小紅吧。”
那馬兒似乎對這個名字并不滿意,嘶鳴一聲,快跑起來。
“怎麽,不好嗎,遲暮雲的白馬還叫小白雲呢,他都沒有反對,你倒是生起氣來了。”
“那要不你就叫紅雨吧,好不好?”
“……”
馬兒自然是不可能回答他,只是一路向前飛奔,把沿途草叢裏的螞蚱都吓得蹦來蹦去,好不歡快。
跑到下午,天上的雲一堆,便刮起風來。白月輝擡頭一望,天上早就不見了太陽,入眼是幾道閃電,接着轟鳴的雷聲就響起來。
他心下着急,這四周皆是茫茫草原,那裏有躲雨的去處?紅雨性子烈,斷不肯停下淋雨,一路上險些将他摔下來。
正當他在馬背上颠的七葷八素之時,遠遠的看見一輛馬車正停在前面,看樣子好像是陷進了草原的沼澤裏,一時退不出來。幾個人正在圍着馬車撐帳篷,來抵禦即将到來的暴風雨。
他心下無奈,只能趕過去,看看能否碰碰運氣。
他勒住缰繩,翻身下馬,看見一個白須老者手執一杆長煙槍從剛剛搭好的帳篷裏走出來,身後跟着一個十三四歲的小鬼,正探出頭來好奇地打量着他。
那長者頗有幾分風骨,精神矍铄,目光炯炯,看起來倒不像尋常之人,似是大隐隐于市的智者。
他俯身一拜,恭恭敬敬地詢問可否讓他借一晚避雨。
那老者瞧了一眼他騎的馬,又看了看眼前人,也沒立刻回答,只是問他是何人,從哪裏來到哪裏去,不緊不慢地跟他繞圈子。
白月輝再遲鈍,也看出這不同尋常之處。
紅雨是戰馬,與平常人家的馬自然是不同,如今帝國之間劍拔弩張,他孤身一人騎戰馬飛奔,不能不讓人生疑。
他只好假說自己是校場裏犯錯受處分被趕回家的士兵,因為也曾立功,特赦他帶走了與他相依為命的戰馬歸鄉。
那老者看他一臉真誠,又想着他剛才下馬的動作也算幹淨利落,總算讓他進來帳篷。
那小男孩興奮的看着紅雨,一臉羨慕的樣子,又怯生生的不敢上前。
白月輝抿嘴一笑,把缰繩遞給他,讓他去把紅雨拴好。那孩子一聽,滿臉歡喜,剛想上前接過缰繩,又遲疑的看了看身旁的老者,看到他點頭才歡歡喜喜的接過缰繩。
帳篷裏還有兩個人,見到他都迎了過來,都是恭謹的樣子,讓人好感頓生。
一番寒暄,白月輝大致知道了他們的情況。老者似乎是個赤腳醫生,游歷江湖,四海為家,這三個都是他收留的孩子,大一點的二十九,叫執棋,看起來已經頗為穩重,小的十三,叫許諾,很活潑,還有一個十七,叫執墨,眉清目秀,帶着一股書卷氣。
執墨今年要參加今年冬天的都城的會試,許諾也要去軍校報名,他們正在往那邊趕路。
聽說白月輝是軍校裏出來的,小家夥興致勃勃的問了他許多問題,不過可惜他也是久別,很多已經記不清了,只能略微帶過。
封師傅就用長煙槍輕輕地敲他的額頭:
“當下亂世,軍隊裏的事,也是你随便問得的嗎?”
說完意味深長的看了白月輝一眼,他便知道這老先生是在提點自己,言多必失,也就不再多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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