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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在哪兒聽過這個聲音,一定。
何鹿躺在地上,腦子沒閑着,正在極速運轉,想搜羅出有關這個聲音的信息。
“方便進來嗎?”門外的女聲又出聲了。
方便,方便。
眼下這個境況,比起來個男人幫忙,不知方便到哪兒去,只是——
這聲音是真的好耳熟啊!!!
何鹿嘴唇仍然僵着,無法出聲,擔心來人看是浴室萬一覺得不好貿然進來轉身就走,或者以為沒人,那就糟糕了。于是她在暗中努力,試圖喚醒手臂和手部的知覺,去夠一夠落到地上的花灑,随便弄出點動靜,什麽聲都行。
她一邊努力挪動手臂,雖然仍是毫無反應,一邊心裏也在繼續琢磨。
在哪兒呢,在哪兒聽過這個聲音呢?
這原本也不是什麽重要的事,尤其在這個檔口。
反正動彈不得,閑着也是閑着,随便回憶一下呗。
何鹿一邊回憶,一邊轉動眼珠,瞄到浴室的門被緩緩推動,地面映上一道人影,在浴霸燈下越來越近,影子一點點縮短。
“我進來了。”那人說。
您請。
何鹿大喜,同時真的松了口氣,放下心來。擡高眼皮,眼眸照出一張五官颠倒的臉,在頭頂刺眼的浴霸燈光中略微背光,有點模糊。
她清楚地感知到,那人一進來看見地上的躺屍也是驀地一驚,進來後原地站定了幾秒。
好吧……
好吧好吧,是有點丢臉,洗澡滑倒什麽的。何鹿默默地想。
救人要緊啊!拉我起來先!
她在心中吶喊。
那人輕聲笑了下。
何鹿:?
“是你啊。”
何鹿:???
“高德導航。”
何鹿:!!!
莫祎祎繞着她走了半圈,蹲下來,與何鹿四目相對。
颠倒的五官回正,對上一雙含着興味的眼睛。
“……”
毫無征兆地,何鹿騰地一下臉紅透了。
這這這……
是什麽鬼畜展開啊!先是失竊的包被人取回,現在又是大摔一跤被她發現,短短兩天,已經被她救了兩次。
雖然她是個女的。
——女的我也!
何鹿臉更紅了,她高估了自己的臉皮。
身為一個南方人,而且是南方人中比較矯情的那類,她沒去過澡堂——不習慣被人看見裸-體。去游泳,她會提前在家換好了泳衣外面套上薄外衫,去了更衣室直接脫下就能下水。游完了上岸回更衣室,也是把幹淨的衣服和洗浴用品一并帶進單獨有浴簾的隔間沖洗。
哪怕是做心電圖,碰上女醫生也會紅着臉背過身去把內衣撩起來,再老實閉着眼躺平。
——真是非常非常害羞到矯情的地步。
莫祎祎進來後沒浪費時間,先關掉水,取來幹淨的大毛巾,将地上的女孩被水澆得濕漉漉的臉擦幹,再囫囵擦了遍全身,中途一手把何鹿扶起來翻個面又擦了背。
水一關,微涼的空氣漫上來,何鹿覺得更冷了。
唯一的熱源是女人扶着她的那只手,掌心有淡淡的溫熱,指腹柔和,整只手不緊不松地扣着她的肩,穩穩地托着她。
水霧漸漸散去,她微仰着頭,以仰視的角度看着女人纖長的睫毛在大亮的浴霸光下,泛着淺金的疊影。
她睫毛好長好細哦……
何鹿模模糊糊地想。
“能動嗎?”
何鹿想搖頭,脖子扭不動,睜着眼巴巴地瞧她。
莫祎祎點點頭表示明白,動作麻利取來一塊毛巾裹起女孩兒濕潤的頭發,出門取來衣櫃專給客人使用的潔白棉質浴袍,将何鹿裹了進去。
樓下。
半天沒見莫祎祎回來的柳棠,準備出來看看怎麽回事。
然後被扛着一個白色大粽子蹬蹬蹬下樓的莫祎祎驚呆了。
“咋咋咋回事……?”
“……”
我暈倒了。
何鹿眨巴眼,莫祎祎還把薄被也裹在了她身上,她此時動彈不得,試圖用眼神示意。
“洗澡摔壞了,我這會兒送她去醫院。”
莫祎祎簡短解釋,一手護着肩上的粽子,一手抄起前臺放的店裏車子鑰匙就走。
“摔……摔壞了?壞了?”柳棠大驚失色,“哪兒壞了?”
她跟着莫祎祎小步跑到車邊,等何鹿被安置在後座,找到空抓住莫祎祎胳膊:“你一個人應付得來嗎,大理我熟,要不我一起過去?”
“不用。”
柳棠還是抓着胳膊:“真的?”
“……”
莫祎祎瞥了眼車內的粽子,無聲地用眼神告訴柳棠:你想耽誤多久?
“好吧。”柳棠松開她胳膊,掏出一張卡遞過去,“你包還在屋裏,拿這張用吧。”
莫祎祎接過卡,收起來。
柳棠湊近,微微側身,擋住車內的視線,在她耳邊小聲說道:“別把醫院給的發-票丢了啊,有用!回頭我要找她算的,知道了不?”
“知道了知道了,閃開,萬一小姑娘是中風呢,你別瞎耽誤時間。”
柳棠一噎,雙目睜大,飛快跳離開,讓出道。
莫祎祎哂笑,打開車門,麻利倒車出庫,油門一轟,車身彙入了清晨的車流,在薄薄霧霭中很快消失不見。
一個女人扛着一床被子在哪兒都招人注目,即使是在醫院。
何況,那床被子中間垂下了些許黑色的頭發,濕的,一縷一縷。
估計裏頭有女人。
七點的醫院不算寂靜,過道的人被這個景象趕跑了惺忪睡意,紛紛探頭。
莫祎祎似乎沒注意到這些注目禮,找了個寬裕的地方,将被子連同何鹿一起放了下來。
她低頭問:“現在呢,能動嗎?”
何鹿掃了眼她手中的急診挂號紙,輕輕點了點頭。
頭能動了!
莫祎祎舒了口氣,還沒等她再問,何鹿已經開口,聲音因胸口被薄被束得緊聽起來很細。
“我好像……恢複正常了。”
莫祎祎下意識低頭看了眼手中的挂號紙,擡起頭,意思很明顯:那還看醫生嗎?
何鹿靜了靜,被薄被困得緊,感受了下身體的狀态,之前洗澡時突如其來的麻痹仍是心有餘悸。
她嗫嚅着:“來都來了……”
說這話莫名心虛,似乎內心覺得自己小題大做。又因對方是陌生人,這樣過于麻煩會不會招她煩。
先前坐車都說別和人搭車了……
亂七八糟的想法飛速閃過,她補充道:“不看也行的。”
怕對方不信,她搖晃了下腦袋:“真的,你看,我好了。”
急診室門前叫到了號。
莫祎祎沒說什麽,重新抱起她進去診室。
坐診的是位大概四十幾歲的女醫生。
見多識廣,見到一位年輕女子扛着一床被子進來也沒有流露驚訝神色,只用筆尖朝後方點了點。
“放床上。”
莫祎祎應了聲,合上門,走去診室靠窗的地方,将何鹿放平,然後擡手順勢拉起了淡藍色小簾子。
醫生每年總能遇見這麽些極度在乎隐私的病人,見怪不怪。
她擡手,将薄被子扯開了些,力度有點大,直接把浴袍的帶子也扯掉了。
診室的床很窄小,不到一米,被子和浴袍順着何鹿的身體滑落。
莫祎祎移開視線。
“……”
何鹿:想死。
“咳。”
醫生狀似抱歉地,提了提浴袍将将給她遮住。
“這是,你姐姐?”
何鹿看見醫生的目光在自己與女人之間來回了一遍,回神,然後猛搖頭。
“朋友?”
搖頭。
醫生的目光更古怪了。
“家屬?”
姐姐和家屬有什麽區別?
何鹿搞不懂了,都說不是了啊。
她迷惑着繼續搖頭。
“還是先治病吧。”一旁安靜的莫祎祎出了聲,迎上醫生古怪的目光,挑了下眉,提醒道,“這是醫院,不是麽。”
她散漫無畏的态度似乎看在醫生眼裏,像是映證了自己的臆測。
女醫生站在床前,在何鹿的頭上、肚子上分別按壓了下,伴随詢問。
“哪兒不舒服?”
“這會兒都好了,就是……我準備洗個澡,什麽都挺正常,也沒幹什麽,沐浴露剛上突然就全身僵硬麻痹,然後摔倒了半天都動不了。以前從沒這樣過,怎麽回事啊醫生?”
“量個血壓吧。”
正常。
“不是高血壓啊,驗個尿吧。”
正常。
“也不是糖尿病,那做個CT吧。”
正常。
……
最後女醫生對着一沓檢查化驗單,審視的目光在單子上逡巡,半晌擡起頭,對着已經穿着浴袍坐在椅子上的何鹿說:
“可能是缺鈣。”
大概是何鹿臉上的表情太過魔幻,莫祎祎的臉色也不太好看。
女醫生又補充一刀:“缺鈣算好的了,還有可能——”她推了推厚重的鏡片,“是有腫瘤呢,具體在哪兒,得做個全身仔細檢查才能确診喲。”
腫瘤怕不怕?
當然怕。
但何鹿卻不太敢信任這位醫生了,她悄悄扯了扯女人衣服的後擺。
然後何鹿轉頭說:“哦,那肯定是缺鈣了。”
在醫生驚詫的目光中,她淡定起身,合攏所有檢查單疊好,和莫祎祎走出了診室。
剛才還氣定神閑,一出門臉就垮了,鼻尖皺起,一副要哭的樣子。
她喃喃道:“腫瘤诶……”
何鹿滿腦子被“腫瘤”彈幕刷屏,滿心都是“吾命休矣”的哀喪,懵懵地跟在女人身邊回到車上,連女人關上後座門并沒去駕駛座都沒察覺。
要不回去做個全身檢查?
可那醫生……
回北京,對,回北京,北京醫療技術發達,先進!
一定能治好!
不不不……還是祈禱誤診好了。
诶不對?
那醫生似乎并沒下診斷啊?
何鹿腦子亂糟糟的,忽然聽到車窗輕輕被叩響,她下意識轉頭——
外面天色已經大亮,幹淨溫暖的晨光越過女人的臉,臉上是認識,姑且算是認識,兩天以來何鹿第一次看見的女人的笑容,微微抿着嘴,眼神柔和……
這分明,就是慰問絕症患者的标準神情啊!
何鹿當即就要哭出來。
淚水盈眶的前夕,只見車門被女人打開,她站在一片淡淡的溫柔晨光中,将手中的一聽可樂往前遞了一遞。
“喏,給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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