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你會跟我道歉嗎?”◎

耳後傳來人落湖的嘩然水聲,虞歡漠然離開,走得頭都沒回。

午後,蟬聲起伏,虞歡坐在屋裏,聽見春白顫巍巍說,齊岷躍下欄杆後,紮進湖裏找了半天,才把那一塊玉佩從荷葉叢底下找回來。

跟着跳進湖裏找玉佩的還有辛益及亭外的那名錦衣衛,三丈見方的一座荷花湖,差點給三人掀了個底朝天。

虞歡無動于衷,屈指欣賞着剛染成的丹寇,春白走上來,壯着膽提醒:“王妃,齊大人身上可還帶着傷啊……”

虞歡氣齊岷拿她做誘餌,春白理解,可是當着衆人的面把齊岷的玉佩扔進湖裏,着實是太過分了些。

且看齊岷對那玉佩的态度,顯然是珍而重之的,這樣一鬧,豈不等同于跟齊岷乃至于所有錦衣衛撕破臉麽?

春白越想越憂心,卻聽得虞歡淡淡說:“他自找的。”

“王妃!”

春白一顆心簡直要從喉嚨裏蹿出來。

虞歡仍是那副淡漠臉孔,仿佛對後果全不在意,春白又是驚心,又是困惑。

明明前一陣還在煞費苦心地撩撥齊大人,怎麽突然就要鬧成這樣呢?

“王妃,齊大人用您做誘餌固然有錯,可他為護您受傷,可見也是盡心盡責的,如果不是萬不得已,應該不會出此下策。此去京城,還有許多地方要靠錦衣衛照拂,您又何苦在這個時候跟齊大人鬧翻臉呢?”

虞歡始終不語,眉目間沒有半點要妥協的意思,春白心知再勸也是枉費口舌,耷下肩膀沉沉一嘆。

果不其然,從下午開始,春白便察覺到了錦衣衛對她們的态度的轉變。

原來虞歡的行動是不受限制的,包括春白在內,雖然有錦衣衛看守,可從來都是想去哪裏去哪裏,愛做什麽做什麽。

下午,春白打算去驿館外的那家茶鋪給虞歡采買些煮奶茶要用的奶酪、茶葉,出門時,卻被守在院裏的錦衣衛盤問了一通。

問話時的态度跟往日相比,明顯也有所冷淡。

次日,春白在回廊裏偶遇辛益,便要行禮,卻見辛益看都不朝自己看一眼,陰着臉,邁開步伐擦肩而過,春白差點沒被他撞倒在廊角。

後頭的錦衣衛好心扶了她一把,緊跟着追上辛益彙報公務,春白聽得“王府家眷”、“大門口”、“啓程”等詞,心頭一震。

齊大人這是下令啓程了?

她們怎麽半點消息都沒有?

虞歡的行李多,屋裏可有一大堆物件要收拾,春白不敢再去觸辛益的黴頭,另外尋來一個錦衣衛詢問情況。

問完以後,便更心慌了。

齊岷的确是下達了讓王府家眷今日啓程的命令,然而家眷僅指燕王的侍妾及庶子,并不包括虞歡。

确認這一條消息後,春白忙跑回屋裏向虞歡彙報。

“王妃,周姨娘他們都已拾掇妥當,上車啓程了,齊大人單單撇開您,究竟是何意啊?”

難不成,是要報昨日玉佩之仇,扔她們在這裏自生自滅嗎?!

春白憂心忡忡,看見虞歡臉上也閃過了一絲意外神色,然而僅是一瞬,便又恢複了冷淡态度。

“他走了嗎?”

春白愣了愣,反應過來這個“他”是指齊岷,嚅嗫道:“好像……沒有。”

虞歡伸指撥弄着妝奁裏的首飾:“那不就行了。”

春白疑窦不減:“可是,齊大人為何要把王妃跟大夥分開啊?”

“不知道,或許是對我圖謀不軌吧。”

“……”

虞歡從妝奁裏撿起一對景泰藍紅珊瑚耳環,側着臉,對鏡戴上。

齊岷究竟為什麽要支開周姨娘等人,虞歡并不清楚,但有一點她明白,不再跟庶子盛兒同行,便意味着她不必再替人做魚餌了。

甭管齊岷居心為何,能離開那撥人,倒也是一樁好事。

這次,就算是齊岷良心發覺,在将功折罪吧。

驿館門外,數十名錦衣衛押着車隊揚長而去,齊岷踅身回府。

辛益跟上來,低聲道:“頭兒,你真的打算這樣做?”

齊岷目視前方,神色淡而堅決,辛益便知這件事情已是板上釘釘,皺眉道:“可周全山賊心不死,恐怕還會再試着劫一次人,萬一燕王庶子被……”

“那你跟上去。”

齊岷打斷,語氣頗有些不耐,因這件事辛益已不是頭一回提了。

辛益愁眉鎖眼,硬着頭皮:“不如還是頭兒跟上去,讓我留下來護送王妃吧!”

齊岷腳步一頓,看過來。

辛益緊接着道:“王妃身份特殊,頭兒這樣做,會惹人閑話的。”

齊岷眼神逐漸涼薄,不緊不慢:“什麽閑話?”

辛益低着頭:“頭兒先是讓賀大人幫忙押解王府奴仆,現在又調人送走燕王家眷,獨留王妃一人在身邊,不知情的人看在眼裏,或許會……非議頭兒對王妃心存不軌。”

“心存不軌”這個用詞有多嚴重,辛益清楚,然而比起被齊岷收拾,他現在更怕的是齊岷中了虞歡的招。

昨天虞歡當衆把齊岷的玉佩扔進湖裏,辛益一度以為齊岷要發飙,畢竟那玉佩于他而言有多重要,辛益再清楚不過。

可是從湖裏爬上來後,齊岷一言不發,他既沒有去找虞歡算賬,也沒有因為這件事情大發雷霆。

這一點,太不正常了。

正想着,眼前人影晃過,辛益眼看齊岷對“心存不軌”一詞駁都不駁,擡腿便走,心裏更篤定自己所猜,急聲勸告。

“頭兒,王妃性情乖張,明顯對你心懷叵測,你又何苦留下來趟這趟渾水?送人我可以送,查案我也可以查,你……”

“讓開。”

齊岷收住腳步,聲音開始變冷。

辛益胸膛起伏,盯着齊岷的眼睛,最後提醒道:“頭兒,萬歲爺愛她甚深。”

廊外日頭正烈,樹叢裏蟬聲聒耳,不知是否是錯覺,辛益看到齊岷的眼睛裏閃過一抹陰翳。

辛益心頭一凜。

齊岷眼神冷漠,伸手按住他的肩膀,往外一扒。

辛益一個趔趄,轉頭看着齊岷朝着虞歡的住處而去,臉色鐵青,一拳捶在廊柱上。

春白正想去外面再打探些消息,一出門,便看見齊岷從院門那頭過來,忙禀告:“王妃,齊大人來了!”

虞歡剛梳妝完畢,聞言看一眼鏡中,扶了下右側雲髻上微斜的金步搖。

春白又往屋外看一眼,發現齊岷臉色不豫,一溜煙跑回來,揪心道:“王妃,齊大人看着像是有些生氣,該不會是來找您算賬的吧?”

虞歡認真思考了一下,道:“應該是來道歉的吧。”

“?!”春白怔忪,不及再說,屋裏落入一道暗影,齊岷已進來了。

房間不大,被落地罩隔成裏外兩間,齊岷進門,展眼便見虞歡坐在裏間鏡臺前,婀娜身形被镂花槅扇遮掩着,更有種欲說還休的風韻。

春白畏畏縮縮地候在一旁,頭都沒擡,齊岷沒看她,走上前,目光再次于鏡裏跟虞歡交彙。

齊岷突然發現,他經常這樣跟虞歡目光交接。

日光熒熒,明亮的菱花鏡将二人圈在鏡像裏,齊岷衣冠齊整,腰間佩着繡春刀及一塊瑩白的玉——他身材極标志,蜂腰長腿,刀與玉佩戴在腰上,更拔得他比例完美,英姿勃發。

虞歡看着,心裏贊美,面上漠視,恭候齊岷為廟會遇刺一事誠懇致歉。

齊岷沒有開口。

屋裏氣氛一時如凝凍一般,明明是大熱天,卻令春白手足僵冷。

“奴、奴婢去給大人沏茶……”

春白哆嗦着說完,屈一下膝,飛快逃離現場。

屋裏依舊被沉默包裹,虞歡的神色慢慢黯下來。

齊岷盯着虞歡,始終不發一言,虞歡側頭,看向他,眉間是顯而易見的不悅。

“王妃以前在京城時,可有得罪過什麽人?”及至此刻,齊岷才開門見山。

虞歡質問:“你在審訊我?”

齊岷道:“事關王妃安危,還望如實相告。”

虞歡瞪着他,偏偏不告。

齊岷目光冷峻,半是對峙,半是等待,然而良久過去,虞歡根本沒有要配合的意思。

齊岷只能先讓一步:“前天夜裏刺殺王妃的并非周全山的人。”

虞歡不以為意,提問:“我告訴你,你會跟我道歉嗎?”

齊岷微怔,突然間意識到,虞歡似乎并不在意有人要刺殺她,她在意的,是他該為廟會一事向她道歉。

哪怕,她昨天已當衆還他一擊,把他看得比命還重要的玉佩扔進了湖裏。

莫名的,心裏有一種逆反心理騰起來,齊岷說:“不會。”

虞歡眼神平靜,幽聲道:“所以,你支開燕王的家眷,是打算再拿我當一次誘餌?”

齊岷挑眉,意外于她的機敏,留下她的确有一查東廠餘孽的意思,但更多的緣由是保護,可她問得這樣刁鑽,令他連個反駁的空隙都沒有。

虞歡的臉色在齊岷的沉默裏一瞬冷極,抄起妝奁上的菱花鏡,齊岷的大手在下一刻按下來,壓住她雪白的皓腕。

虞歡掀眸,二人眼神交鋒。

齊岷俯着身,覆壓下來的陰影全落在虞歡臉上,目光深冷,似凜冬的嚴霜壓迫。

虞歡寸步不讓,雙目如火。

這是齊岷第二次看見她如此憤怒。

那一次,是因為有人當衆羞辱她,這一次,又是為什麽呢?

僅僅是因為他不肯道歉,并且又涉嫌要拿她做誘餌嗎?

齊岷一時間竟拿不準,提醒道:“王妃有些習慣最好先改一改。後宮佳麗三千,如此脾性,恐非聖上所愛。”

虞歡漠然至極:“我管他愛不愛。”

“……”齊岷啞然。

差點忘了,這個女人對人人崇拜、傾慕的萬歲爺并無興趣,她從一開始,就沒想過要博得那一位的愛。

齊岷松開手,态度莫名有所溫和:“廟會行刺之人疑是東廠餘孽,王妃若想起什麽,還是盡早告知為宜。”

虞歡握着被壓出紅痕的手腕,不語。

齊岷看了一眼,訝異于她皮膚的嬌嫩,撤開目光,補充道:“齊某職責是護衛王妃回京,危及王妃性命之事,絕不會再犯。”

虞歡挑眸。

齊岷不再看她,踅身離開。

作者有話說:

小齊:小心皇帝不愛你。

歡歡:我管他愛不愛。

小齊(莫名有點高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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