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趙行走過去,在他面前站定。

“你怎麽還在這兒?”

不知道是今夜太刺激太興奮,還是他很高興有人可以同他分享“停電”這場意外之喜,趙行的微啞聲音中沾染上了一絲難得的溫柔。

洛鳴山是這樣的——

趙行生氣的時候,他就有分寸有距離,乖乖巧巧地叫着趙哥,一臉乖順怯懦,沉默又膽怯地承受趙行的所有怒火,譏諷,以及惡意滿滿的欺淩與戲弄。

可趙行心情好的時候,他又會變得天真而柔軟,不怕死地越過趙行為他劃下的禁令和界線,一雙亮若琉璃般的眸子盛着滿當當的依賴和信任,軟綿綿地喊着他的阿行哥哥。

像是一只不長記性的小狗。

此刻,他的神色就更柔軟了起來,眼睛也是亮晶晶的,好像連附近的星星夜燈都特意在他眼睛裏灑下了一縷星光,他說:“阿行哥哥,我在等你。”

趙行:“如果不是今天意外停電的話,我明天才能出來。”

洛鳴山看着他的眼睛,輕聲道:“那我就進去找你。”

趙行愣了一下。

雖然明知道洛鳴山的話是故意說來讨他開心的,但趙行還是被取悅到了。

趙行掐了一下洛鳴山的臉:“洛洛學會了不少啊,都會說好聽話逗哥哥開心了。”

洛鳴山沒做辯解,只是問他:“……你進去之後……有受傷嗎?”

“沒啊,毫發無損。”趙行放下手,神采飛揚,有些得意,“幸好電停得及時,再晚一分鐘我就要被電了。”

“那就好。”洛鳴山笑着松了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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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行攬上洛鳴山的肩,唇角也翹起:“走了。”

趙行回到宿舍的時候,審訊中心停電的事情已經傳開了,明明是該睡覺的時候,大家卻一個比一個興奮。

昏暗的夜燈下,連呂曉峰小朋友都沒有睡意,睜着一雙大眼睛興奮地聽着周銘在那兒異想天開地胡侃:“審訊中心停電了,悔過室的人都被放出來了,這說明整個審訊中心的設備都出問題了呀!那要是現在有人越獄——”

就在這時,走廊上的揚聲器發出機械的電子音:“通知,審訊中心用電系統已恢複,現已抓獲三名越獄人員,請各位專心悔過,切勿沖動。”

周銘:“……”

呂志強也有些驚訝:“……竟然這麽快就恢複了,但廣播倒是沒提今天從悔過室裏離開的人。”

周銘一臉羨慕地看向趙行:“趙哥,你運氣可真好啊!怎麽就剛剛好卡住這個點兒呢?!審訊中心停電,這麽大事兒就便宜了你們這撥人!”

趙行則環顧四周,挑了挑眉:“張岳呢?”

周銘:“哦,他好像被趙哥你踩斷了手指頭,去醫療所了,估計今晚不會回來了。”

趙行今天本來心情就不錯,現在聽到張岳不回來了,心情就更好了。

周銘撓了撓頭:“趙哥,那個……我剛剛勸了張岳兩句,但沒勸住,他好像記恨上趙哥你了,估計這兩天就會搞事兒。”

周銘想起張岳剛剛和自己說的話就覺得渾身冒雞皮疙瘩。

他怎麽也想不到原來在張岳眼裏洛鳴山是個被惡霸欺淩,急需拯救的清冷昙花……

太慘了,年紀輕輕眼睛就瞎了。

趙行坐到椅子上,修長的手指在桌上敲打了兩下,暗暗想着對策。

他倒是不怕張岳,就是這悔改值為零……着實是讓他有點邁不開步子。

他思緒有些亂,無意間瞄到洛鳴山在一旁擦頭發。

洛鳴山濕着頭發跟他出去轉了一圈,直到現在都沒幹透。

趙行心中一癢,随手便把人拉到身前坐下,履行自己為他擦頭發的戲言。

洛鳴山頭發還沒有幹透,卻仍然是又光又滑,一點兒都不見打結的,而且溫度涼涼,像浸了水的綢緞一樣。

趙行雖然沒摸過別人的長發,但想必不是所有人的長發都有這樣好的質地。

周銘與呂志強對視一眼,交換了一個意味深長的眼神。

——大哥大嫂可終于開始秀恩愛了。

為了紀念這個重要的時刻,周銘準備咬咬牙掏點兒禮金:“趙哥,那個,你卡裏沒餘額了,平時行事也不方便,要不我先借……不,我先給你一些——”

“不用了,”趙行打斷他,“我已經有了別的想法。”

悔改值放在他手裏就是用來搞事情的,用自己的還行,拿別人的浪費就有點不合适了,況且周銘語氣裏的肉疼他又不是聽不出來。

周銘:“那趙哥有什麽想法?”

趙行一邊擦着洛鳴山的頭發,一邊随意道:“大不了去打劫呗,找個人往小黑屋一塞,再去搶悔改值,多搶幾個不就行了。”

周銘:“……趙哥,你真準備這麽做?被發現了怎麽辦?搶劫悔改值這種事兒一被發現就會被拉到悔過室……”

趙行語氣無所謂:“那就被電呗。”

呂志強在這個時候開了口:“那個,我原來好像聽人說過一個秘密,咱們現在工作的工廠是最低級的工廠,在這種工廠之上,還有高級工廠和頂級工廠,裏面的工資很高,但一般人進不去。如果趙小兄弟你能進去的話,那就來錢快多了。”

趙行感覺有點兒意思:“多少?”

呂志強:“聽說高級工廠一天有5悔改值,頂級工廠的工資水平沒人知道,但別人都猜測是10悔改值以上。”

趙行有點失望,這也不多啊。

而且怎麽進去那地方好像也是個問題。

趙行嘆了口氣,忽然有些發愁。

就在這時,他身前的洛鳴山忽然轉過身子,将手中的電子卡遞給趙行。

趙行擺擺手:“拿走,你卡上這點蒼蠅肉還不夠我塞牙縫呢。”

洛鳴山卡上的悔改點還是趙行今天下午劃給他的,“練完武術”後只剩下了25點。

洛鳴山卻并沒有退開,而是拿着電子卡開口道:“趙哥,這上面的悔改值應該夠你用了,不夠的話,我再想辦法。”

趙行嗤笑着接過卡,語氣不屑:“能有多少?你什麽底細我不知——”

趙行的聲音戛然而止。

周銘湊過來:“怎麽了怎麽了!大嫂卡裏有多少我看——”

周銘也僵在原地,立刻失聲。

“哥哥,你們怎麽不說話了?小山哥哥卡裏到底有多少悔改值啊?”剛好從床上下來,準備去上廁所的呂曉峰也把小腦袋湊了過來。

五秒後,他震驚地睜大了眼。

“一,二,三,四,五……個,十,百,千……爸爸!小山哥哥的卡上有一萬一千零二十五點悔改值!”

呂志強:“什麽?!”

一萬多悔改值……那可是一億多的真金白銀砸出來的!

趙行手有點抖,喉嚨也有點幹:“……你這個悔改值,哪來的?”

只是用了點兒手段把數據直接改了,就像是他一個多月前頂替那名“防衛過當”的少年來到這裏一樣,沒有人會發現。

洛鳴山垂眸,想出了合适的托詞:“我家裏人剛剛為我充值的。”

趙行:“你家裏人?”

趙行皺眉。

在他的印象裏,洛鳴山家人的存在感并不高。

趙行五歲的時候第一次遇見洛鳴山。

三歲的洛鳴山是個很怪的小孩兒,他總是很安靜地觀察着別人,最喜歡觀察的人就是趙行。他總是平靜的,沒有多餘的表情,看起來像是一具毫無生氣的漂亮洋娃娃。

趙行主動接觸洛鳴山之後,才知道原來這個三歲的漂亮小孩竟然連話都不會說。

這一切都是因為他有一個與衆不同的,患有精神類疾病的母親。

那個女人對小洛洛不好,于是後來趙行就直接把洛鳴山偷走,放到自己的宿舍自己的床上,讓他和自己一起吃一起睡。

洛鳴山說話是趙行教的,寫字也是趙行教的。

趙行記得,自己當時向洛鳴山介紹自己:“我叫趙行。”

洛鳴山看着他忽然發出了長久以來的第一個聲音,他張着嘴啊了一聲:“啊……行。”

小趙行:“你不能叫我阿行,我比你大,你要叫我哥哥。”

洛鳴山:“……阿行……哥哥。”

這是洛鳴山完整而清晰地說出的第一句話。

洛鳴山把卡塞到趙行手裏:“趙哥,你需要多少自己轉,密碼是你的生日,全部轉走也可以,我就是因為你才問他們要的錢。”

趙行:“……”

周銘:“……”

周銘原來真的沒羨慕過趙行,真的。

雖然趙行比他高,比他帥,比他有錢,比他跩,還有一個美若天仙的老婆,但周銘一直覺得各人都有各人的際遇,趙哥厲害呗,就活該有最好的。

可現在……

媽的,他真的有點羨慕嫉妒恨了。

有妻如此,夫複何求啊?!

周銘都快被感動哭了:“趙哥,你好大的福氣啊!趙哥你怎麽不接啊?是不好意思吃軟飯嗎?沒關系的趙哥,沒人會笑話你吃軟飯的,而且你們夫夫一體,吃軟飯什麽的都不重要了……”

趙行:“……”

吃軟飯,吃軟飯,吃軟飯……

趙行被周銘說得滿腦子都被“吃軟飯”三個字霸占了。

趙行冷血無情地把周銘推開:“滾開!”

然後他義正辭嚴地拒絕了洛鳴山:“不用了,我不喜歡吃軟飯。”

趙行:“……”

操!

嘴又禿嚕了!

洛鳴山又不是他老婆,他吃的哪門子的軟飯?!

洛鳴山愣了一下,随即笑了起來:“哥哥被周銘帶偏了。”

他坐着凳子比趙行低一些,就這樣在昏暗的小夜燈下仰頭看向趙行,目光中閃爍着點點碎光,語氣真誠得像是在仰望神明,他輕聲道:“你用我的悔改值都是理所應當的。忘了嗎?我是哥哥的小奴隸。”

趙行:“……”

感覺心髒被擊中。

但到底是被那數額龐大的悔改值擊中的,還是被洛鳴山的笑容擊中的,趙行已經分不清了。

不過很快,他就沒空去分辨這些了,因為他獲得了精神和物質上的雙重滿足。

——洛鳴山直接給他轉了一萬悔改值。

趙行第二天起來的時候,走路都是飄的。

價值一億的一萬悔改值擱身上,擱誰誰不飄啊?

旁邊的周銘都要跟着趙行飄了。

趙行除了走路微飄之外,還覺得精神格外飽滿。

在餐廳吃着早飯,洛鳴山忽然開口:“趙哥,我想和你談談張岳的事。”

趙行:“張岳,确實得談談。”

那人對洛鳴山居心不良,住在一個宿舍還真挺膈應的。

原本那貨只敢偷偷看着洛鳴山,結果昨天都他媽上手了,那明天他是不是都敢夜襲了?!

洛鳴山垂眸,咬着嘴唇,聲音怯怯的:“我……我不喜歡他的目光,不想和他住在一起。”

趙行:“沒問題,我今天就把他趕出去。”

洛鳴山卻忽然說:“趙哥,你覺得……我們搬出去怎麽樣?”

趙行皺眉:“憑什麽我們搬?要搬也是張岳那畜生搬!”

洛鳴山:“不是的趙哥,是我聽說有一種雙人間,一個月500悔改值,我……”

“你想搬到雙人間裏住?”趙行問。

洛鳴山點頭。

趙行沉吟片刻,想明白了。

洛鳴山既然現在随随便便都能讓家裏人為他花一個多億,說明過去幾年過的也是錦衣玉食的富貴公子生活,想必早就忍受不了這擁擠的八人間了。

趙行:“行吧,這事兒你去弄。”

洛鳴山眼睛立刻彎了起來:“那我現在就去申請換宿舍。”

趙行:“嗯,你去吧,我剛好得去收拾一下昨晚威脅了咱小孩兒去送信那傻逼。”

昨天晚上威脅小孩兒送信的男罪犯是7號樓1304的宋耀,被分配到的是八號學院C204班,現在應該正在去學院的路上。

趙行有一萬悔改值,趙行無所畏懼。

他直接就去了8號學院的C204班逮人。

趙行吃飯吃得慢,路上走得也慢,到班級的時候,教師已經開始上課了。

和A班不同,C班采用的是真人教師,不過這位教師被安全隔離在玻璃後,透過玻璃上的小氣孔向罪犯灌輸悔過知識。

趙行根本就沒看這位老師,他一下子踹開門,大喊:“誰是宋耀,出來!”

沒人應。

趙行嗤笑一聲,直接走到第一排右手邊第一個位置,一下子把人揪起來,問:“你是宋耀嗎?”

“不……不是!”那人吓得瑟瑟發抖,慌忙朝後指了一個人,“宋耀在那兒!”

趙行朝那個把頭快埋到桌底下的宋耀走了過去。

“你是哪兒來的?!停下來,這裏不是你撒野的地方!”玻璃後面的實習老師大聲怒斥。

可趙行置若罔聞,反而拎着宋耀的衣領就把人拎了起來。

這個宋耀是個不耐打的,不過三分鐘,趙行就已經在教室後排的空地上結束了暴行。

實習老師聲音壓抑着怒火:“你搗亂了我的課堂紀律,我會向上提出申請,讓你被扣除雙倍的悔改值!”

“叮。”

電子卡的提示音響起。

“趙行,扣22點,餘額9978悔改值。”

全場死了一樣寂靜。

趙行朝講臺上的老師笑了笑,眉目英俊肆意帶着些戲谑:“打擾到您的課堂,我很抱歉,請您繼續。”

說完便轉身走了。

可他轉身的那一刻,整個教室的人都炸了。

“九千多悔改值!媽呀!我沒聽錯吧?!”

“一個億!他充了一個億!”

“什麽家庭啊這是?!”

“趙行是誰?!好耳熟!”

“趙行你都不知道嗎?搞仙人跳把蘇格搞死了的那個老婆奴!天哪,他怎麽突然這麽發達了!”

“他充了一個億!以後就能在K13區橫着走了吧?!”

“何止橫着走!他踩着獄警的頭走都行!”

“……安靜!”老師拿戒尺拍打講臺,“全體抄寫《悔改手冊》一至十頁!”

發布完命令,他打開玻璃門,快步走了出去。

“趙行!”實習老師匆匆跑着追上面前那個男人的背影,滿臉都是驚喜,“沒想到能在這兒遇見你啊!”

趙行停下腳步,上下打量了他一眼,挑眉:“你是誰?”

實習老師:“我啊,梁小胖!咱們小時候還一起玩泥巴呢,你記得嗎?我還記得你媽經常說你是有錢人家的小少爺,原來是真的啊!你看你,随随便便就充一個億……”

寬敞明亮的雙人間,洛鳴山正在整理床鋪,趙行忽然推開門進來了。

洛鳴山轉頭看他:“阿行哥哥,你喜歡這個房間嗎?”

趙行:“又叫錯了。”

洛鳴山愣了一下,站直身子,臉上的笑容也淡了:“趙哥。”

趙行拿出平時教洛鳴山練武用的戒尺,語氣淡漠:“伸手。”

洛鳴山緩緩伸出了右手,手心向上。

“啪!”

冰涼堅硬的戒尺毫不留情地打在洛鳴山的手心上。

洛鳴山身體跟着瑟縮顫抖了一下,白嫩柔軟的手心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紅腫了起來。

趙行又接連打了兩下,直接将他的手心打得青紫不堪,甚至隐隐泛着血痕。

趙行用戒尺挑起洛鳴山的下巴,冷聲道:“以後再叫錯就這樣,知道了嗎?”

洛鳴山小聲說:“知……知道了。”

趙行放下戒尺:“今天還沒練武吧?來練武。”

趙行頓了一下,臉上沒什麽表情。

“今天練對打。”

洛鳴山并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但他也能看得出趙行情緒很不對勁。

他擺出對打的姿勢:“好。”

下一秒,趙行一腳踹到他胸口,把他踹飛了出去。

洛鳴山都被打蒙了,幾乎是愣了幾秒才掙紮着爬了起來。

趙行第二次出手,一拳砸在他肩膀上,然後在洛鳴山趔趄着要往後倒的時候抓着他的肩膀,又在他腹部狠狠打了一拳。

洛鳴山捂着肚子,緩緩滑在地上。

“起來。”趙行聲音很低,隐隐壓制着什麽。

洛鳴山卻沒有動,他看着趙行,眼睛裏閃爍着點點碎光,仰視的角度讓他看起來格外脆弱和難過,他睫毛顫了顫,聲音也是沙啞的:“趙哥,是我做了錯事嗎?”

“——你做錯什麽事兒你他媽自己不知道嗎?!”

趙行再也抑制不住怒氣,他把洛鳴山從地上拎起來,伸手便緊緊扼住他的脖頸,死死把他抵在牆上,聲音像是從牙縫裏擠出來似的。

洛鳴山:“……我不知道。”

趙行握緊拳頭就往他臉上砸,力度之大,幾乎能将他鼻梁砸斷,可洛鳴山卻避都不避,只是睜着眼睛看向趙行,澄澈的眼睛裏沒有眼淚,只有依賴和悲傷。

“砰!”

趙行拳頭砸在牆上。

鮮血淋漓。

“操!”

趙行罵了聲髒話,有些暴躁地轉頭踹翻了一片桌椅。

他現在看着洛鳴山的眼睛,竟然打不下去!

趙行快氣瘋了!

他又踹翻了個桌子,然後轉過身,死死地揪着洛鳴山的衣領,眼裏憤怒得幾乎要噴火,他一字一頓地說:“我見到梁小胖了,他根本就沒指使你污蔑我!洛鳴山,你他媽敢騙我!”

洛鳴山臉色瞬間變得煞白。

趙行看着他的眼睛,咬着牙問:“說,你當時為什麽要那麽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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