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 049 你憑什麽以為,我放不下你

049

明府。

皇帝放下茶盞, 眉眼斯文,含笑道,“白卿的病情竟是這般嚴重了,連起身來見朕都不成了嗎?”

白二娘低垂着頭道, “回皇上, 大人今日吃了藥, 便一直在房中昏睡,大夫道是需要靜養……還請皇上恕罪。”

她一直不敢擡頭, 天顏不可直視,向來如此。

方才府外, 白家一家跪迎皇帝與貴妃, 也無人敢擡頭。

上回皇帝來訪,她也只是見得了一片華美的裙角,貴妃娘娘遮着幂籬看不清長相, 也不曾開口說話。這一回似乎沒有遮掩, 可她心裏不知為何一直慌慌的,始終不敢擡頭。

“娘——”白蘭珠的聲音響起, 她一走進便愣了愣,呆怔着看向主座的那倆人。

“放肆。”

內侍拉長了調子。

白蘭珠木立着,瞪圓了眼睛, 半天都說不出話來。她手裏的扇子, “啪”的一聲,掉在了地上。

望着皇帝身旁的少女,她張口就喊:

“白蓁蓁?你沒死?!”

話音一出,白琴氏、白二娘驟然擡頭。

那與皇帝親密無間,方才在府外由皇帝親手接下馬車、甚至并肩而立的那位絕色美人,珠光寶氣的魏貴妃——

那張臉, 不正是那在她們家中,住了短短一年的養女,白蓁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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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雨漸帶回來的那個妹妹!

“你怎麽會在這裏?”

白家衆人魂飛魄散,那少女輕輕望了過來,只一眼,衆人便覺心神一顫。

此等傾城顏色、氣韻天成,絕非一般女子可以比拟。

怎麽可能是她……絕不可能是,白蘭珠不敢置信,她的目光一轉,對上龍袍男子變暗的眸光,臉色立刻大變,跪倒在地。

“民女知錯,皇上!娘娘恕罪!”

然而,晚了。

姚玉書笑着,看了眼白琴氏,“看來,明家的規矩還沒有立好啊,對朕的愛妃也敢呼來喝去,”他喝了一口茶,淡淡道,“拖下去,掌嘴二十。”

內侍領命。

貴妃一字未說,就讓皇帝為她大動肝火……衆人大氣都不敢出。

白蘭珠臉色慘白,方知自己惹下多大的禍事。

白琴氏顫巍巍跪下道,“皇上,都是民婦教導無方,蘭珠她畢竟年紀還小……”

“本宮怎麽聽說,她前幾日就許了人家?都要說親的人了,年紀還小麽?”

那少女開口了,聲音仿佛摻雜了蜜糖一般甜美。

聽在白琴氏耳裏,卻猶如催命鈴,“既然白家教導無方,皇上便代為管教,怎麽,不行麽?”

“不敢。”白琴氏低聲下氣道。

白蘭珠被拖了下去。

氣氛一時僵滞。

“罷了,朕親自去看看愛卿吧。”

姚玉書也不耐煩了,放下茶盞起身,“白卿是朕的左膀右臂,這幾日沒了他的上谏,朕總覺得少了點什麽。”

下仆連忙上前,請這位九五之尊移步到白雨漸所居的華明軒。

“貴妃可要與朕一同?”皇帝回身。

蓁蓁搖頭,甜甜道:

“皇帝哥哥去探望吧,臣妾覺得,白大人現在,應當也不想見到臣妾。”

看着她粉撲撲的小臉,他不由自主伸手,點了點她的鼻尖,“那你且在明府好好逛逛,不過,可不要太淘氣了。”

少女輕笑起來,眸子裏水光蕩漾。

“臣妾領命。”

皇帝一走,就剩下貴妃和白琴氏幾人。他們大氣都不敢出,誰知道這酷似白蓁蓁的女子,竟然是當今天子最寵愛的女人,那位禍國妖妃!

原本白琴氏還疑心,白雨漸為何會在新婚之夜,進宮去尋魏貴妃。

如今這一看,有什麽不明白的,恐怕是她挾恨而來,針對白家展開的報複!

她想毀了白家、毀了她的雨漸!

“娘娘,”白琴氏聲音發顫,“不知娘娘前來……”

“噓。不必緊張。”

蓁蓁豎起食指,彎了彎眼睛。

“本宮知道,你們白家,世代為華清長公主的家奴。長公主是聖上的姑母,自然也是本宮的姑母,真要說起來,該叫你們白大人一聲表哥的,是本宮啊。這兜兜轉轉,本宮與你們,還是成了一家人啊。”

她輕嘆,嘆息聲像是輕煙袅袅。

可誰不知道這番話底下的利害,她說白家是皇家的家奴,而她身為皇室寵妃,自然是皇室中人。

那白家人,不也是她的奴才?

白琴氏冷汗直下。

她道,“白家身份低微,不敢與娘娘攀親。”

蓁蓁沒理會,狀似随意地看了看四周,“白夫人在何處?怎麽不來拜見?”

白琴氏臉色難看。

“這樁婚事,乃是聖上賜婚,”少女笑吟吟的,“莫非,你們竟敢苛待夫人?”

白二娘哆嗦着道,“夫人,夫人只是住的偏遠一些,倒是不曾苛待的。”

蓁蓁飲了口茶,“何必緊張,本宮不過是好奇,随意一問。”

白琴氏使了個眼色,下人連忙端來精致的糕點,好吃好喝地供着,只怕得罪了她,随意找個由頭,就将這滿門發落了。

蓁蓁懶得應付她們,徑直去往花園,“本宮四處逛逛,你們都退下吧。”

“是。”

明宅,是十六年前廢棄的宅子重新翻修的,頗為清幽典雅。

蓁蓁緩緩行進園中,才發覺這裏面種了大片的桃花樹,還有杏花樹。

落紅如雨。杏花雪白,邊緣泛紅,好似美人微醺的面龐。

她緩緩走過,忽地眸光一凝,看着腳邊的一簇長春花,看了一會兒,又将視線移往了旁處。

遠處,有一座秋千架,比不上她在宮裏的那個華麗,分明是很多年前的舊物,秋千滕上都是枯萎的幹花。

她有些興致缺缺,想要往回走,身後忽地有人靠近。

她還沒反應過來,就被人捂住嘴唇,帶到了一株杏花樹後。

她背部抵住樹幹,身旁飄落杏花如雨,淡淡的香氣中,夾雜着一絲若有似無的酒氣,撲向鼻間。

還沒等她看清楚面前的人,視線便驟然一黑,一只手将她的眼睛遮住。

膝蓋頂着膝蓋,手掌蓋住手掌。

那人壓住她,不叫她動彈。

她的眼被蒙着,視線一片漆黑。

雪白的衣袍流雲般垂下,與輕薄的紗糾纏,一片一片的杏花,緩緩飄落。

一股淡淡酒味兒,和着松香傾落下來。

光影驟暗。

嘴唇被什麽給貼上。

柔軟的,冰涼的,人的嘴唇。

他的手緊緊攥着她的腕骨,指腹緩緩地摩挲,在她細嫩的肌膚上,一寸一寸游離。

再也沒有一個人能夠如她這般,讓他背棄自己的信仰背叛自己的道。

罔顧君臣倫理三綱五常,也想要擁抱。

嘴唇與嘴唇相貼,她張嘴就想要咬去,卻被他趁機奪了呼吸。

一個呼吸淩亂、糾纏不清的吻。

分離的時候,她冷冷道。

“白雨漸。”

蓁蓁擡起袖子,仔細地擦着嘴唇,她擡起眼,看着面前雪衣烏發的青年。他穿着一襲雪白中衣,滿頭烏發未束,披散在肩頭,似乎剛從榻上起身。

他的嘴唇鮮豔紅潤不同以往,桃花眼裏泛着水光。臉龐病态蒼白中,染着一層淡淡緋紅,別樣的豔麗。

不見平日半分的冷漠之色。

讓人想起成片的離娘草。

少女的嘴角,慢慢翹起了。

她的眼中閃動着冰冷的笑意。

她揚手便給了他一個耳光。

“啪”的一聲,他的臉龐偏向一邊。

烏黑的發絲垂落,遮住那雙泛着朦胧醉意的桃花眼。

他好像從酒醉之中清醒了。白雨漸指尖撫上側臉,借着觸碰,感受那股痛意。

或者說,是她掌心落在臉上那一瞬間的觸感,他感受着,微微恍惚着。

“本宮是什麽身份,你也敢輕薄?”

她視線劃過他的側臉,停在他削薄泛紅的唇上,緩緩道,“今日之事,本宮若是禀明聖上,你,與你身後的明、白兩家,随時都會灰飛煙滅。”

白雨漸低頭看她,原本漆黑的眸光,又深了些許,“娘娘盛寵,微臣自然清楚。”

“只是,皇上當真會為了娘娘,動我雁南明氏?”

“你什麽意思?”

“你能如此喬裝,往來于明淵閣與芳華宮。又随皇上出入我府上,還将那女子改名換姓,賜予我為妻。這其中,若沒有皇上的首肯,你一人如何做到?”

他聲音清寒,不見醉意,“你的生父是俪韋,皇上焉能與你交付真心?你與皇上,是不是達成了某種交易?白蓁蓁,你确定皇上真的與你一心?

少女眸色一沉。

“俪韋如今失勢,可本宮如今,不也完好無損?”她沖他揚起笑容,甜蜜一如往昔,“就算俪韋死了,本宮依然會是太行的貴妃,不是你白雨漸可以随意冒犯。”

有那麽一瞬間,她看到他的目光碎裂,那些浮冰都不複存在。

他的睫毛上落了光影,輕輕翕動着,像是脆弱的蝴蝶。

他說,“你叫我忘記。可若是我說,我忘不了呢?”

蓁蓁一怔,抿住嘴唇。

“你告訴我,該怎麽忘記。”

“你接近于我,從我這裏套取機密。你甚至不惜與我……”他頓了頓,“皇上分明是在利用于你,你還這樣信任他。”

“我說過很多次。”她冷笑一聲,“我喜歡他,做什麽都是心甘情願。當我喜歡一個人的時候,為了他,哪怕是性命交托,都無所謂。但是,我不喜歡一個人的時候,他在我眼中,與腐木、與泥土、與路邊的雜草,都無甚區別。”

白雨漸臉色慘白。他微微閉眼,又睜開一些,裏面落了冷意。

“最後一次。”

他的目光漸漸清明。那一刻,好像在兩人面前,鑄起了無形的高牆。

他長袖如雲,修長的身子微躬,在她面前作了個揖。他烏黑柔順的發上沾染杏花,滑落下來,落在她的腳邊。

“娘娘的訓誡,微臣謹記在心。”

“今後,你為帝妃,我為人臣。”

“我們各司其職,就此兩清。”

也該兩清了。再糾纏下去,只會是萬劫不複。

酒意褪去,剩下的只有清醒。

“等等。”

少女卻将他叫住,“本宮有話問你。”

她緩緩走近,身上帶着杏花的香氣,蠶絲般将他纏繞,她問的直接而又了當,“你可有與她圓房?”

他身形挺拔,微微側臉看她,“娘娘問這種事,”他有些居高臨下的,嗤笑了一聲,“此乃微臣的家事,與娘娘并無幹系。”

“白雨漸,”

她笑起來,像是開在污泥中的白花。她喚他的名字,随意而慵懶,又好像帶着某種親昵的意味。

她說,“本宮不許。”

少女揚起下巴,被他吻過的,鮮豔紅潤的嘴唇開合,每一句都帶着蠱惑,“因為你是我碰過的東西,你就是我的。你再去碰別人,我會覺得髒。髒的東西,我很厭惡,說不定,連看你一眼都覺得惡心。”

她伸出手,握住他冰涼的修長的手指,然後貼在自己柔軟溫暖的臉上,“我想,你一定不願意被我厭惡吧?”

她笑起來。好像篤定,他一定會按照她說的那樣做。而她每說一個字,他的臉色便蒼白一寸。

好像有什麽……已經壞掉了。

他站在那裏一動不動,眼珠微轉,落在了她的面容上,如深海般黑暗平靜。

一點都看不出是借酒發瘋的人。

“白雨漸,你是我的。”

“但我永遠不會是你的。”

她說完,松開了他的手,與他保持了距離,又是那客氣疏離、高高在上的貴妃。

與他擦肩走過,卻猛地被拽住了,他的手指在她的手腕上,逐漸在收緊。

“白蓁蓁。”

他冷冷地說,“你憑什麽以為,我放不下你。”

他牙齒緊緊咬合在一起,眼底恨意昭著。

……

蓁蓁若無其事地回到前廳,卻看見姚玉書與瞿越正相談甚歡。

比起白雨漸,姚玉書似乎對這位第一高手的好感要更多些。

白雨漸許久之後才至。

他烏發用玉簪束起,緩步走近,臉色看上去倒是比剛才更加蒼白了一些。

皇帝詫異道:

“愛卿來了。方才朕去尋你,怎麽不在房中?看你臉色極差,可是病情惡化了?”

說罷,身旁少女忽然一言不發,倚向他的懷裏,姚玉書低頭,“愛妃怎麽了?”

“方才園子裏有猛獸。吓到臣妾了。”

“猛獸?怎麽會有猛獸……莫不是愛妃看錯了?”一下子被轉移了注意力,姚玉書失笑,拍着少女的肩膀哄了起來。

一時間,場上靜得只剩少女啜泣,還有皇帝柔聲勸哄的聲音。

姚玉書想起正事,喚來內侍,往白雨漸房中送了些珍稀藥材,又讓人送上一盒糕點:“這是貴妃親手做的,說是要給白大人嘗嘗。”

“娘娘厚愛,微臣愧不敢當。”

白雨漸淡淡道。

蓁蓁笑道,“大人是聖上重視之人,便是本宮重視的人,舉手之勞罷了,大人就收下吧。”

“娘娘,”白琴氏實在是忍不住了,聲音僵硬道,“大人尚在病中,大夫說了需得注意飲食,何況這酸棗糕……”

少女美目微擡,“大人不喜歡麽?”

白雨漸垂眸。他修長的手指拈起一片糕點,唇瓣微張,喉嚨一滾将糕點咽了下去,臉上看不出什麽表情。他颔首道。

“多謝娘娘美意。”

白琴氏咬牙。

姚玉書拊掌笑道,“好了,看到愛卿無甚大礙,朕也放心了。愛妃,我們回宮去吧,朕今日想看上回沒看完的戲折子。”

“好,”蓁蓁自然是甜甜應了。

與他十指相扣,便從白雨漸身邊走了過去。

“微臣恭送皇上,恭送娘娘。”

人一走,白雨漸便用手捂住了嘴,眉頭深深蹙起,白琴氏大怒,“你最厭惡此等點心,怎麽非得勉強自己!就算皇上是君,可你身上,亦是流着皇族的血,是他的表兄!皇上怎可如此待你……任由一個妾,這般磋磨于你?”

白琴氏心疼極了。

白雨漸不語,他疾步沖到痰盂邊,本就飲多了酒,又在病中,方才那塊酸棗糕更是攪動得他胃裏一陣翻滾。他對着痰盂,直嘔到腹中空無一物,方才停下。

他接過茶水漱口,喉結滾動着,額角滾落汗珠,臉龐愈發蒼白。一雙眼卻平靜地看向白琴氏,“我無事。”

“從小到大,你說了多少次無事?”白琴氏恨極了,拐杖敲擊地面。

“當初若你狠心殺了她,今日也不會有這麽多事。她今日,哪裏是在打白蘭珠的臉,那是在打老身的臉!”

“雨漸,你看到了,這就是你心軟的後果。”

白雨漸雙目微阖,臉色十分疲憊。

“老夫人,還是讓家主先休息一會吧。”

看到男子額角青筋直跳,汗水浸濕了脖頸,瞿越忍不住說道。

白琴氏冷哼一聲,卻是離開了。

瞿越将帕子浸濕了,然後又擰幹,就聽見男子淡漠的嗓音。

“原來當初,看着我與她,是這樣的心情。”他微微仰起臉,似乎在回憶着什麽,眸中落滿了晦暗的光影。

瞿越有些聽不明白,什麽?

想再确認的時候,他卻又沒有了言語,瞿越心中慨嘆,道:

“家主可是後悔了?”

“不。”燭火幽微的光,在他漆黑的瞳孔中跳躍。

“我從未後悔,我所作的一切。”

……

春獵如期舉行。

皇帝明黃龍袍坐于主位。

貴妃一襲灑金遍地流仙裙,額心描了牡丹花钿,挽着朝雲近香髻,簪飛鳳珍珠步搖,飾紅寶石流蘇耳墜。

天子近臣坐于下首,依次是明、池、姜、魏家家主。

而後依次坐各位朝臣。

白雨漸位于右下第一位。

白衣墨發,清雅好似畫中人。

君臣寒暄,歌舞畢了,姚玉書道:

“衆位愛卿,這酒也飲了,歌舞也賞了,也是時候大顯身手了。”

皇帝到底年紀輕,近來又逢喜事,自然是坐不住的。

“不知愛妃可有什麽想要的?”他倒是沒把蓁蓁忘了。

蓁蓁想了想,仰臉笑道,“那皇帝哥哥就給臣妾獵一只兔子吧?”

姚玉書指尖撫過少女側臉,将發絲別到耳後,看她耳垂上紅光輕晃,笑道,“愛妃等着朕的好消息。”

她小臉紅暈蔓延,點了點頭。

“皇帝哥哥,一定要平安歸來。”

她小聲說着,将一個什麽東西塞進了他的手中,衆人只看清是一枚平安符。

不由得感慨,這女子雖魅惑君王,為人诟病,可這份真情在帝王之家,卻是難能可貴。

……

白雨漸與姚玉書并駕齊驅。

皇帝一身玄黑,袖口蜿蜒龍紋,龍眼上鑲嵌的寶石栩栩如生。

白雨漸一襲雪白如雲,腰束玉帶,發用一支白玉簪束起。

姚玉書道:

“朕總是想着與白卿一較高下,今日總算能夠得償所願。”

“白卿,可不要因為朕是皇帝,便藏拙相讓啊!”姚玉書雙眸閃着幽光,“拿出你的實力,讓朕開開眼。”

聽聞當年,雁南明氏嫡長子,以稚子之齡,在世家的騎射大比中拔得頭籌,自此聲名愈顯。

他與玉傾太子,乃是池家那位大儒最得意的弟子,騎射投壺無一不精,并稱燕京雙璧。

話音一落,白雨漸便射中一只雉雞。

皇帝笑道,“這般多年流落南星洲,白卿的箭,竟是分毫未鈍啊。”

忽然,草叢簌簌而動。

一只兔子蹿出,姚玉書眯起眼睛,彎弓搭箭,瞄準了那只雪白的小家夥。

他找準角度,松手射箭,卻有一箭擦過他的箭矢,搶先将那兔子射倒在地。

姚玉書擰眉,驟然看向身畔。

白雨漸勒馬上前,眉眼低垂中含着歉意,“微臣冒進了,皇上恕罪。”

姚玉書看他一眼,凝目看向草地上,那從中裂成兩半的長箭,“愛卿好箭法。”

“聖上謬贊。”

白雨漸下馬,将那尚在掙紮的兔子撿起,走向皇帝。

姚玉書坐于馬上,居高臨下地看着他,揚了揚下巴,身後侍衛便上前将那兔子揪住,裝進了筐中。

忽有箭簇破空之聲傳來。

“昏君,去死吧!”

不知從哪裏竄出的黑衣人,齊齊拉弓對準了姚玉書,姚玉書的馬被流矢射中,長嘶一聲竟是不管不顧地瘋跑了起來!

白雨漸一怔,立刻利落地翻身上馬,厲聲道:“護駕!”

……

蓁蓁倏地站起:“什麽?”

玄香滿臉焦急:

“聖上遇刺,那些刺客兇悍非常,還是白大人拼死才護住了聖上。如今全太醫正在救治,娘娘您快去看看吧。”

白雨漸跪在帳外,遠遠看去,男子身形挺拔,白衣被鮮血浸透。

走近前看,他的臉龐還有一片血漬,就像是往白紙上潑了朱砂,觸目驚心。只一雙眼卻是沉靜,不知在想什麽。

蓁蓁經過他身邊的時候,稍微停了停。

然後擡腳,匆匆地走進帳子中。

“貴妃娘娘……”

“參見貴妃娘娘。”

少女的嗓音帶着哭腔,“皇帝哥哥情況如何?”

白雨漸垂眸。

方才那些刺客,将他們圍住。

他們人多勢衆,而他肩上已然負傷,那箭簇上有倒刺,他毫不惜力,便将箭簇拔出,血肉被勾連扯出,他眉頭輕輕一皺。

鮮血頃刻浸透了白衣,他點了穴道止血,黑衣人步步緊逼,禁衛軍卻遲遲不至。

白雨漸沉眸,劍光閃過,與刺客纏鬥起來。久不動武,筋脈也才被潤養好,時間長了便有些力不從心。

打鬥的過程中,他一直小心控制着吐息,以防哮喘突發。

白雨漸緩步後退,向着皇帝的方向靠攏。他輕功不錯,姚玉書更擅近身,聯手脫困的把握會更大一些。

皇帝卻悶哼一聲。

“他們手中有暗器。”

姚玉書捂住心口,鮮血從指縫中滲出,聲線陰狠,“這些該死的賊子。”

白雨漸道,“微臣拖住他們,聖上找機會離開。”

丢下這句,他便迎向那些刺客。

大部分殺招都被白雨漸擋住,刺客們招式毒辣,次次都往致命處招呼,他一時脫不開身。

皇帝揮劍擋開一箭,身後卻斜刺來一抹寒光。

“昏君,今日就是你的死期!”

姚玉書瞳孔驟縮,就在那劍尖逼近心口數寸的剎那,猛地被一柄劍格開。

“铮”的一聲,男子身形一轉,白衣翩跹,飄落在地,嘴角口絲鮮紅。

“皇上,快走。”

他挺劍在前,半跪着捂住心口,吐息微微急促起來,脖頸上青筋根根凸起,眼眶邊緣也開始泛紅。

禁衛軍終于趕到。

白雨漸顫抖着從懷中摸出瓷瓶,将藥吞入口中。胸口痙攣的感覺逐漸退下,喘息也與正常無異。

禁衛卻沉聲道,“皇上中毒了。”

白雨漸一怔。

他想起方才,皇帝袖口露出一截平安符。

不知為何,他的動作一滞。

就是那麽一瞬的遲疑,那暗器,不偏不倚地,射向了皇帝。

……

刺客竟是全部服毒自盡,一個活口都沒有留下。皇帝身負重傷,春狩慘淡收場。

衆人議論紛紛、人心惶惶。

帳子裏,貴妃衣不解帶地在皇帝身邊照顧,臉色都憔悴了幾分。

是夜,少女一襲單薄白衣,身形纖瘦,在月色中踽踽獨行,時不時地輕輕嘆息一聲。

月光照在她憔悴的小臉上,一雙蒙着淚膜的眼滿是憂愁。

“娘娘。”

迎面走來白衣男子,見到她恭敬作揖。

白雨漸除了臉色看上去略有蒼白以外,竟是沒有多大異樣。

他薄唇淡淡抿着,沒有多看她一眼,正要告辭離開。

少女的嗓音卻幽幽傳來。

“皇上性命垂危,箭上有毒,蔓延到了心脈,皇上如今嘔血不止,疼痛難忍。本宮瞧着,恨不能以身相替……”她眼中滾落淚水,一滴一滴,叫人心疼不已。

“微臣無能。”

白雨漸眼睫輕顫,低聲道。

他自然是為姚玉書診過脈的。

那箭上劇毒,實在罕見。

若能回宮,太醫院藥材龐雜,治愈所需的時間必會大大縮短。

但皇帝此刻的狀态,怕是不适合移動。為今之計,唯有……

“若要救皇上,怕是只有一個辦法。”

她回眸,看了一眼帳子,似乎下定決心。

“什麽。”他問,嗓音微啞。

她若有似無地投來一眼,緩聲說道,“一命換一命。”

白雨漸一怔,立刻道:“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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