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壹 兩小有猜

餘紳,乍一聽有些像餘生。

薛覃霈第一天上學聽到這個名字便恍然了一下,那時的他還小,只是在腦海裏一閃而過共度餘生這種奇怪的念頭,他也并不知道在接下來漫長的歲月裏,自己真的會和眼前這個人糾纏餘生。

小時候的餘紳真是可愛極了,滿口白牙,笑起來就閃得人一晃眼,大眼睛長睫毛,一點也沒有他爹身上的儒腐之氣。自從清政府被革命推翻以後,即便像是餘紳的老父親餘子蟾這種深受封建社會禮教的舊讀書人也開始有了一些改變,因此在給兒子取名時便也“摩登”了一把,希望他以後能成一個紳士。

不過餘子蟾自小深明中國文字博大精深,在給兒子取名這件大事上,更是異常謹慎,把一腔抱負都寄托其中,說到底是無法擺脫對于中國傳統缙紳之道的追求,因此一箭雙雕,他自己倒是對此頗為得意。

雖然餘子蟾嘴裏時常念叨祖上曾考中舉人的事跡,對于這個老來才得的兒子他卻是放在心尖上的,也不曾真的把自己的舊觀念強加給他,而是拿出他攢了半生的積蓄,把餘紳送到了一所中西結合的貴族學校,希望他好好讀書将來有個好出路。當然,在這個幾乎老成精的人心裏,混好關系才是最重要的,他深信只要在中國,無論是皇帝統治還是政府統治,很多時候有才并不一定勝得過有關系。這個如意算盤可算是打得啪啪響,當時在那所學校裏讀書的都是相當有身份的人家的孩子,其他一些即便身份不那麽顯赫也優越于普通人家。

然而他千算萬算沒想到,警察局長的兒子薛覃霈也在同一天進了學校。

“薛覃霈!”小餘紳打量着眼前這個穿着相當體面的男孩,笑出一口白牙。

“恩?”薛覃霈也是第一天上學,卻幾乎比整個班的孩子都高了半頭。誰讓他該上學的時候玩鬧不肯上,非要留兩級呢?此刻他被餘紳白白亮亮的樣子給晃了眼,迷糊地看着他。

“很高興認識你。我叫餘紳。”他伸出小手,筆挺地立在薛覃霈面前看着他。

餘子蟾說過,到學校裏交朋友,看到那些穿着格外體面的孩子,要格外熱情一些。小餘紳是很聽爹爹話的,因此便即刻落實了。

其實他也說不上多喜歡這個男孩,只是看他比尋常小孩高一點,穿着锃亮的小皮靴,身後還随時跟着個伺候的人,就覺得大概得打個招呼,不然不好。可是薛覃霈在家裏驕橫慣了,又是個獨子,從沒有人這樣跟他打過招呼,一時便覺得有些稀奇。

“你是誰呀!”他問道。

“我剛剛說過了,我叫餘紳!”餘紳仍舊笑得将大眼睛眯起來,白牙閃亮。

“我不是問你叫什麽,我是問你是誰!你懂麽?就是你是誰的兒子!”薛覃霈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哦,我爹是餘子蟾。”餘紳也有些奇怪,他只是想交個朋友,和他爹有什麽關系?

薛覃霈更奇怪了,餘子蟾?餘子蟾是誰?然而他雖然感到奇怪,卻不是喜歡深究的人,接着便換了話題。

“算了,既然你想和我交朋友,那以後就跟着我吧。”薛覃霈也笑了,沒有一口白牙,他只是勾着嘴角,很标準的笑。

“來吧,坐在我邊上。”他伸手一拍旁邊的桌子,自己大方地坐下了,像自己家一樣。

餘紳卻愣了一下,回頭看了看他同桌,仿佛是在做一個有些艱難的決定。不過他還是拿起書包乖乖地坐在了他邊上。

他同桌是他上學來認識的第一個人,也是出生在一個小有權勢的家裏,是個小胖子,此刻見自己剛剛才交的一個朋友同別人走了,頓時眼紅,騰地站起身,氣勢洶洶地朝薛覃霈走了過來。

薛覃霈不是吃素的,他只一看那小胖子面色不善,一句話沒說,仗着個高便在半路将他一拳掀翻在地,餘紳噤了聲,退到薛覃霈身後。

薛覃霈沒想到餘紳想逃避責任的一層,只以為他怕了。于是他轉身對餘紳笑笑,說了聲別怕,就又領着他若無其事地坐回位子去了。

餘紳低着頭,戳了戳薛覃霈。

“喂……你知道他是誰麽?”

薛覃霈轉身看他奇怪道:“我為什麽要知道?”

“可是……你剛剛打了他,他家裏人會不高興的。”餘紳的聲音越來越小。

“怕什麽。”薛覃霈翻了個白眼,不再理會他。

然而過了一會兒他看餘紳還是有些不安,便也有些不安起來。他倒不是怕那小胖子的爹會找他麻煩,只是看着餘紳像個小女孩受了委屈似的,便十分受不了,心裏琢磨着怎麽哄他開心一下。兀自思索了一會兒,他從書包裏拿出一盒小小的巧克力,給了餘紳一塊兒。

“吃這個。”

餘紳剝了糖紙,把巧克力含在嘴裏,皺了皺眉。

“好甜。”

他不知道餘紳不喜歡甜,卻當他喜歡了,心裏暗自高興。

這是他們認識的第一天。

後來餘紳漸漸長大,也開始變得越來越好看,他性格好,讨人喜歡。

于是薛覃霈不樂意了。

一開始他還語重心長地教導餘紳,不要亂收別人的禮物,交朋友要專一什麽的,後來見喜歡他的人挺多,便黑了臉把人全趕走了。

他是個占有欲強的人,他自己承認。

後來他學精了,差人把送給餘紳的小禮物全都悄悄擋掉,每天下午放了學,他第一個先把餘紳帶回自己家,絲毫不給別人可乘之機。

有時候他也去餘紳家,但是那個家實在是昏暗逼仄,又小得可憐,大部分時間還得應付個渾身酸腐的小老頭兒,就連餘紳自己也不愛回家。

幾年下來,他幾乎是在薛覃霈家過的。竟連薛覃霈的爹也熟識了,把他當第二個兒子看。

最初去他家玩,餘紳對那裏只有很單純的印象——氣派,漂亮,因此那時年紀雖然小,卻莫名心存敬畏,總玩得拘謹。後來他稍微大了點,再到薛家去,敬畏少了許多,卻更懂得掌握分寸,他是天生一副玲珑心竅,加上後天所受教育,嘴裏吐得出象牙來,因此便十分讨薛老爺喜歡了。

薛家在整個英租界,以至于在整個上海都算得上是數一數二的體面人家,薛文錫薛老爺,警署署長,實權比職位要大,住進了英租界連英國人都要讓他三分。那個位置是個進退靈活的,又極容易牽扯到各界人物,極容易招攬人情,因此他在那位置上以權謀私到了何種程度,家底又有多少,那是誰也說不上來。

相比而言餘紳的爹餘子蟾就實在有些難拿得上臺面,他如今已然一副老人模樣,形容枯槁,走路時總叫人捏着一把汗,頗有些随時要撒手人寰的架勢在。雖說他娶的媳婦确實好,如今也只有三十出頭,風韻猶存,可即便如此她不過是個普通的家庭婦女,連識的字都少的可憐。餘紳的漂亮模樣大多随了他娘,刻苦用功随了爹,機靈卻是天生的。因此餘紳從小立下的志向便十分遠大,他是一定要考個好大學的。

餘子蟾是個深谙舊社會人性的老人,從餘紳小時候就喜歡跟他講官場厚黑,高升之道,然而這些道理有些已經過時,有些卻是深得其精髓,餘紳和別人相處時讨人喜歡,一部分是因為他真可愛,另一部分還是因為他從小就會說話。

他特努力地學習,特努力地結交朋友,特努力地想要往上爬。

他心甘情願地跟着薛覃霈,有一點,是因為他覺得薛覃霈家厲害。

不過畢竟是孩子,餘紳還是樂意跟着薛覃霈玩,并不多想那些莫名其妙遠離自己的人大多因為薛覃霈,薛覃霈也樂意帶着餘紳玩,并不在意他樂意跟着自己也可能是因為自己的爹。

于是兩小有猜,一晃數年。

作者有話要說:

看過來~【扭動】

沒戳到你的點?沒關系,再來兩章!【又評又收藏的都是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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