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玖 幾年
餘紳最後還是出國了。
整件事前後拖了幾個月,像是南方梅雨季節般黏濕拖沓着纏在人身上,把一大家子人加上薛覃霈攪得不得安寧。
放棄名額的事被餘子蟾知道以後差點把餘紳給打了,他幾乎氣得鼻孔生煙,還跑到學校去理論了一番,竟連校長都被鬧得出了面,可惜大家都不是很在乎這件事,那個拿到名額的人早就打包好了行李漂洋過海了,也沒有辦法弄回來。
幸好幾個月以後,學校就又得到一個名額,校長這才如獲大赦,趕緊把餘家人給打發了。
六月份薛覃霈給餘紳過了次生日,他心裏幾乎是莊重的,把那支鋼筆放到餘紳手裏,鋼筆盒子外面用閃亮的包裝紙包得整齊而好看,那還是薛覃霈自己買的紙自己包的,包了很多次不盡人意,他就拆了包包了拆,反反複複好多次。
餘紳紅着眼圈接過鋼筆,無話可說。
走之前兩人在薛家住了一晚,薛家下人早不把餘紳當外人,他随便地進出都沒有人管,可是從這天開始,就再也不會有別人像他這樣把薛家當成自己家了。
薛覃霈睡相不差,也很少動手動腳,然而那天晚上他又壓到了餘紳身上,餘紳一晚上沒睡,閉着眼裝不知道,也沒有發火把薛覃霈踹下床去。
其實他知道薛覃霈也沒睡,只是兩人的默契實在已到了一種可怕的地步,尤其是在不說話的時候,每次一這樣,他都會有種錯覺以為二人就要彼此沉默相對一輩子下去了。
直到夜深了,他才沒忍住,輕聲說了一句——對不起,我食言了。
真的對不起。
他以為薛覃霈睡了。
第二天薛覃霈起了個大早,叫老王開車,接了餘家三口人一直送到碼頭。薛文錫借口實在太忙脫不開身,可居然也叫薛覃霈帶了聲保重之類的話,還包了個紅包給餘家一些錢。
餘子蟾一輩子生活在階級社會下,見了薛覃霈總也忘不了他是個少爺,忍不住縮手縮腳身前恭後,即便如此,餘紳那一箱不多的衣物書籍,卻仍然被薛覃霈死不撒手地提了一路。
汽笛聲響了,那一艘大船高得像棟房子,此刻就要載了餘紳遠渡重洋了。
沒有感情的大家夥——薛覃霈心中如是想。
他揮揮手,把一句再見咽下去。
餘紳的小小身影擠在船上千千萬萬個各懷心思的中國人外國人中間,船開得遠了,便再也尋不見。
然而他還是一直揮着手,孤獨地立在碼頭,直到海平面上那一輪碩大的紅色太陽也藏了起來。
他叫老王先送餘紳的爸媽回家了,自己一個人走了回去。
路上肚子叫了幾聲,他才發現自己忘了吃午飯和晚飯,在一個路邊小攤坐下來,心裏突然覺得十分荒唐,總以為餘紳還沒有走。
然而身邊的确只剩了一人,他忍不住哭得涕淚橫流,嗓子像是破風箱一樣拉了幾聲,而後也哭不出聲了,就剩下眼淚。
再後來連淚也哭不出了,薛覃霈覺得自己畢竟是個男子漢,于是他就着眼淚吃了一碗馄饨,回家睡覺去了。
時間飛逝,薛覃霈執着地給餘紳寄信,本來狗爬一樣的字竟也練得好了不少,自己也意外地發現有時還能寫幾句英文甚至用些日文。
再後來他也抽起了煙,雖然不敢告訴餘紳——從前下決心不抽是因為餘紳不喜歡,後來在信裏面他還是坦白了,餘紳也沒有什麽責怪或是懊惱,因此他抽得愈發厲害。
他把一腔心思寄在信裏,只難捱餘紳的信卻經常渺無音訊,時不時就不回了,偶爾回一封,長度也十分有限。
他甚至都快記不清餘紳的樣子,更不知他現在又變成了什麽樣。
只因薛覃霈知道自己身上的變化是極大的,他多怕以後二人即便見了面也互相認不出。心緒在這樣極盡相思的歲月裏把薛覃霈身上被餘紳帶來的一些品質又帶離了他,他的變化,竟比自己想象的更大。
這種思念餘紳的隐秘心思只限于薛覃霈一人,然而叫薛家上上下下幾十人都覺得挺意外是——薛文錫回家的次數越來越多了。
靳雲鶴卻深受苦楚,無法言說。
最近薛文錫幾乎都快住在他房裏了,夜夜把他折騰得骨頭散架——這夜二人又在房裏重複着運動,靳雲鶴惱怒地心想——這薛文錫是禁欲太久了麽?
靳雲鶴的手被緊緊箍着,咬着唇不肯出聲,臉上有種赴死的倔強,薛文錫只是看着覺得帶勁,卻不知他心裏想得是這個,也不知道若是真知道了會不會氣死。
完事兒後,他起身要點煙。
靳雲鶴卻扭過頭去:“你出去再點行不?我不喜歡你幹完我接着抽煙。”
薛文錫頓了頓 ,把打火機扔到一邊兒去了。
靳雲鶴也是一愣,他只是順口一說,并沒想到薛文錫竟依了。
這麽長時間以來,這還是第一次薛文錫在他面前點煙,他在心裏惡狠狠地惱怒着,薛文錫卻依了。
“我說,”薛文錫摟着靳雲鶴,“你還記得自己小時候的事兒麽?”
靳雲鶴方才被薛文錫的妥協感動了一下,即便是被問到他最不喜歡提的事兒也沒有鬧脾氣,只道:“記不清了,只知道從小就在戲園子裏長大,沒父沒母,就只有師傅。”
“那你現在怨我不?”薛文錫叼着沒點着的一根煙,嘴角咧着含糊道。
靳雲鶴冷笑一聲:“你說呢?”
薛文錫擰了擰他的屁股:“小崽子,敢這麽跟我說話。”
不等靳雲鶴回答,他接着扭身又親了上去,把他的腿生生掰上肩,就樂得看他那一副忍着痛楚卻偏不出聲的表情。
“還來?”靳雲鶴皺着眉道,“薛老爺你什麽貨色沒見過啊,怎麽偏偏就賴在我這兒不走了?我又沒給你下藥。”
他心裏也覺得怪得很,打聽到自己來之前,薛文錫身邊也從未有過什麽人,怎麽就偏搞上他了呢?奇怪,奇怪啊。
腦子裏一分神,嘴上便不自主叫出了聲。
呻吟聲很低,不仔細幾乎要掩蓋在粗重的喘息中聽不出來了,然而薛文錫卻聽見了,這第一次聽見,似是受用得很,于是低頭親了下去,身下是沖撞,舌卻十二分的輕柔,直叫靳雲鶴差點求饒了。
這次完事兒後薛文錫就真的沒有再要了,只是抱着他,也沒有再說話。
浴室裏早已放好了水,從熱到涼,沒有動過,兩人卻是早已躺在床上沉沉睡去了。
像往常一樣,等靳雲鶴起身後,薛文錫早已經不在。
可今天卻又有些不同往常,他托着下巴想。
這是怎麽回事兒呢?
想了一會兒并沒有想通,于是他也不再想了——他并不是一個較真的人。
小齊巴巴地跑到了跟前,要伺候他洗澡。靳雲鶴看了看他,點頭同意了。
他覺得小齊很有趣,轉念又想到,若是他沒有伺候上薛老爺,說不定現在也是第二個小齊。
小齊連帶着被子一起把靳雲鶴抱緊了浴室,放掉一池子的涼水,還小心翼翼地把靳雲鶴放進了溫度正好不熱不涼的水裏。
靳雲鶴挺意外,小齊雖然身板小,力氣卻不小。
他滿意地揮手讓小齊出去,小齊躬了躬身,彎着腰出去了,關門也輕手輕腳的。
靳雲鶴的股間順着溫熱的水流帶出若有若無的紅色血絲,他也沒動,只是任由自己泡着。
等到泡得實在是厭了,他才終于自己伸手把那處清洗幹淨,咬牙忍着,可還是疼。
毛巾和衣服早已挂在一邊,他清洗幹淨以後又躺回床上。
被單枕頭都換過了,看起來就像薛文錫從未來過一樣,他把頭埋在被子裏,覺得很好聞,心裏希望今天薛文錫還是不要回家了。
要去找薛覃霈麽?
算了吧。
昏昏沉沉地想了一會兒,竟是一覺又睡到晚上。
薛靳二人同在一處屋檐下,上下也只隔了兩層樓,然而不知為何,卻像隔了一條街似的,說近不近說遠也不遠。薛文錫鮮少回家吃飯,二人便連飯點也湊不到一塊兒去,靳雲鶴更是沒有朝晚踩點作息的習慣,成日過得渾渾噩噩,早已失去了白日黑夜。
只有某一天突然心血來潮了,薛覃霈會去看看他,然後找他玩一玩兒,而薛文錫只要一回家,他就會自知甚明地老早就避遠了,免得撞破二人的好事到時候尴尬的還是自己。
只有一件事倒是未曾變過,薛覃霈像是養成了習慣,每天給靳雲鶴一支冰淇淋,三種顏色來回換着口味,春夏秋冬,除了商場關門,他是一定要買的。嘴上還時不時抱怨兩句靳雲鶴這樣吃也吃不胖。
時間過得不快不慢,他與餘紳二人書信來往的次數也就這麽暧昧不清地一直減少着,他再沒認真地問過餘紳回國的問題,倒是裝作不經意問過他老子幾次,心裏暗暗提防了,想着若是餘紳回來一次,便再不叫他走,無論如何使盡什麽辦法都不行。
他不得不承認自己還是梗着一口氣的——心裏憋屈啊!
薛覃霈沒有為了餘紳而繼續留在學校裏,雖然餘紳是十分希望他可以好好讀書。他只是短暫地停歇了一陣子,便再次調轉方向不偏不倚地朝着纨绔子弟的道路上前進了。
成年,也不過眨眼的事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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