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帶你去見我娘。”◎

顏德春只有顏如月一個孩子,顏如月在享受寵愛和奢華生活的同時,也會覺得孤獨。

很多事情,她會和柳枝桃紅講,但是倆個小丫鬟又能做什麽呢?所以,她都是咬着牙自己扛着。

顏如月從來沒覺得這樣有什麽不好,她在這些歷練中成長,在這些困擾中變得堅強。

這次來村子裏,她誰也沒說,帶着柳枝直接來了。

她想要将事情弄清楚,她想給父親撐起一片天。哪怕她只是個姑娘,族裏人都不看好她,她也要去做。

在柳枝說看見謝硯的時候,顏如月不可置信的轉過身,眼睛裏只剩下馬背上的青年。

他長眉入鬓,燦若星辰的眸子帶着堅定。身上的衣衫被風吹起,像是舉着旗幟朝她而來。

馬蹄聲噠噠噠,顏如月什麽都聽不見,只能看見面若冠玉的青年由遠及近,深邃的長眸裏帶着她看不懂的情緒。

越來越近,在快到顏如月面前時,謝硯利落的翻身下馬,整理衣擺,然後在她面前站定。

“我來了,”他說。

剛翻身下馬的青年,呼吸均勻不見疲态。他身材欣長,顏如月微微仰着頭,才能對上他的眼睛。

黑黝黝的眸子裏似是翻滾着墨色一般,顏如月定定的看了一會。

“你,”她紅唇微張,本想說你怎麽來了,話到嘴邊打了個轉,她點點頭,笑了一下:“你來的正好。”

身後的柳枝見倆人說話含蓄,她不由得替兩位主子着急起來。之前從平城回來後,她就發現自家小姐和姑爺之間好像有什麽問題,感覺變得比之前更加————客氣。

這可不是什麽好兆頭,老爺還特意囑咐她,讓她多給小夫妻機會相處。想到這,柳枝趕忙道:“姑爺您來了,太好了,能給小姐撐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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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話遞出去,聰慧如謝硯自然明了其中的含義,到了自家族裏,還要用“撐腰”二字。

他眉頭幾不可見的蹙了一下,很快恢複如常。将馬匹系在樹下,謝硯站在顏如月身側,宛若是護衛一般。

長眸微動,他輕聲道:“走吧,我陪着你。”

不知道是心裏得到安慰還是什麽原因,謝硯來了之後,顏如月覺得自己沒那麽慌了。她一顆心安定下來,甚至朝着他露出笑容。

“好,我們走。”

早在顏府的華蓋馬車駛入村口的時候,顏家老族長等人就收到了消息。族長皺眉,臉上的褶皺糾結在一起,瞧着更顯老态。

“族長,顏家的那小丫頭這是什麽意思?興師問罪?”

旁邊有個顏家的長輩不滿的道:“可是,這可與我們無關啊。”

“是啊,德春的事情可不是我們幹的,而且我胳膊都傷到了。”

有個年歲大的族人舉起胳膊,上頭纏着厚實的棉布。

族長揮了揮手示意安靜下來,他沉穩有力的聲音道:“兵來将擋,我倒是要看看這小丫頭要做什麽。”

怕顏如月到不至于,但是都知道顏如月是個厲害的,怕被落了臉面。

他們現在要臉了,之前趁着顏如月不在,逼顏德春過繼的時候,怎麽不想起要臉了?

說起來,顏如月和謝硯來還是吃虧的,畢竟他們是小輩,總不好說的太過。

這不,剛一進屋,就得給族裏的長輩們行禮,先低了一頭。

“族長好,各位長輩們好。”

顏如月面上帶笑,落落大方,沒有想像中的憤怒,讓方才背後說她話的那位長輩覺得詫異,不過他撇撇嘴沒說話。

族長揮了揮手,“坐吧。”

村裏不少房子都是顏德春出錢重建的,就比如待客的堂屋,除了陳設不夠名貴,其他的地方和顏府的差不多。

寬敞明亮,兩排椅子整齊的擺放在兩側。

族長坐在主座上,見顏如月和謝硯挑了最後面的次座坐下,他滿意的點頭。同時又升起一股遺憾,如果乖巧懂事的顏如月是個帶把的就好了。

哪還有這麽多事兒啊。

“月兒啊,這回來是看望你母親?”族長問道。

顏如月放下手裏的茶盞,笑着回答:“是,之前一直忙,沒來得及帶我夫君掃墓,這回他休沐正好和我一起,讓他去探望我娘。”

謝硯眼神落在她的側臉上。

少女面容精致,即便是鬓邊的碎發擋住了大半的容顏,也能看出她側臉流暢,是個美人胚子。

謝硯的長眸垂下,放在膝蓋上的手指下意識的敲了敲。

顏如月娘親早早就去了,他知道。二人婚事辦的匆忙,也沒提前祭拜她的母親。

謝硯抿了抿唇,明知道她說這句話是為了應付族長。

可是,心跳難免會加快。

就像是正常的夫妻一般,她要向她的母親介紹他,他是她顏如月的夫君。

“也是,你成親之後這還是第一次回來,”族長接着顏如月的話說了下去,笑呵呵的看着謝硯:

“聽說你十二歲就是秀才了?”

顏如月:……他怎麽知道?

随後一想,顏德春這麽喜愛謝硯,覺得謝硯十分長臉,他定然是回來的時候和族裏人吹噓過了。顏如月甚至能想像出自家老爹的表情。

定然是一副想笑又憋住,緩緩的道:“謝硯此子,必成大器啊!”

果然,族長下一句話就是:“你岳丈都和我們說了,沒想到你這般有才華啊!”

謝硯微微一笑,做好一個後輩該有的姿态,謙虛的道:“族長過獎了。”

“哎,都是自家人,不必如此,”

族裏人也有念書的,但是念書好的卻沒有幾個,只能将希望寄托在族裏的小輩上,期望能有人踏上青雲路。

“現在是在私塾當夫子?”族長連着問了謝硯不少問題,謝硯從容應對。

顏如月在一旁沒說話,她當然看出來這些人是在故意的岔開話題。顏如月垂了垂眸子,纖細的手指搭在桌邊。

族長還在和謝硯說着什麽,想讓他有空回來指導小輩們的課業,還要說話的時候就聽“辟裏啪啦“一聲脆響。

“哎呀,抱歉,我沒注意。”

顏如月站了起來,面帶歉意的看着被她打碎的茶盞。

當然,族長的問話也被打斷了。

族長有點不高興,冷眼看着顏如月,心想到底是個姑娘家,心胸不如男子寬廣。旁邊的族人們都在看着地上的碎片,臉上出現肉疼的神色。

那可是顏德春帶回來的瓷器,聽說京城裏的貴人才用得起呢!

顏如月像是不知道他們所想一般,垂着眸子靜靜的站在那。她心裏有些煩躁,卻又無處發洩。

忽地,袖子被人拽了一下,顏如月擡起眸子,就見謝硯臉上帶了關切。

“手,”他輕聲道。

顏如月下意識的伸出手,搭在謝硯的大掌上。他的手掌很熱,指腹上都是薄繭。讀書人手上都是繭子,着實是少見。

顏如月皮膚嬌嫩,明明該覺得他掌心粗粝才是,可是她乖順的一動沒動。謝硯低下頭仔仔細細的看了一遍,見沒有被傷到,這才松開手。

有人從外面進來将殘局收拾一通,堂屋裏又恢複了一片平和。

顏如月端起新的茶盞輕啜一口,苦澀的茶水糊了一嘴,她下意識的蹙眉,放下茶盞不肯喝了。

“族長,各位長輩,我爹爹前幾日回來族裏,回去的時候小腿就骨折了,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

屋裏其他衆人一怔。

原本以為顏如月會婉轉一些,沒想到竟然直接問了出來。衆人面上帶了難色,誰都沒說話。

顏如月便将目光放在族長身上,族長臉上的褶皺又深了些。不過他腦子轉的快,心想定然是顏德春沒說出實情,否則顏如月不會來這裏興師問罪。

族長心裏有點埋怨顏德春,怎麽連個姑娘都糊弄不住?

“族長?”顏如月微笑着叫人。

族長咳了咳,這才鎮定自若的道:“你爹應當是和你說了吧,就是他說的那樣,不小心摔倒了。”

顏德春臨走之前特意囑咐了,別讓這事傳出去丢人,只說自己摔倒了就得了。所以族長也拿出這套說辭來對付顏如月,多一個字便不肯再說了。

顏如月哦了一聲,尾音拉長上挑,帶着疑惑的意思。族長皺眉,覺得顏如月是在質疑他,聲音不自覺的拔高:

“我說月兒啊,你這是什麽意思?”

屋裏其他人本來就對顏如月印象不好,若不是謝硯這個秀才坐在這,怕早就将人趕出去了。其他人看着顏如月,目光了帶着鄙夷。

這麽多人都是這樣的神色,仿若顏如月做了什麽十惡不赦的事情。謝硯敲打膝蓋的手頓住,他看向顏如月。

“族長,我來一趟不容易,便不同您兜圈子了,”

顏如月還是那般鎮定,她笑了笑道:“我爹的事情我已經知道是怎麽回事了,此次來就是想問問,以下犯上,同長輩動手,顏青雲不用受到懲罰嗎?”

此話一出,屋裏頓時靜了下來。

族長瞪大了眼睛,心想顏德春這個老小子,說好了統一口供,結果他自己全都招了!

既然顏德春都不隐瞞了,那他也沒有什麽理由繼續替顏青雲捂着。

對于族裏來說,顏德春是更為重要的族人。

“既然你知道了,我也不瞞你了,這事是青雲不對,可是傳出去怕是對他名聲不好,所以才瞞了下來。我已經教訓過他了,肯定沒有下次。”

顏如月側着頭,面上帶着笑容,仿佛還在等族長往下說。旁邊的謝硯沉穩的像是一座塔,帶給人莫名的壓迫感。

族長本來想說這事過去就過去了,臨到嘴邊改成:“他也向你爹認過錯了,你爹也原諒他了,你還想怎麽樣?”

顏如月似聽到什麽好笑的事情,噗嗤一聲笑了,她竭力控制自己,半響後收斂笑容,道:

“沒聽說過将人傷成這樣,一個道歉就行了的。如果都這麽輕松,我也去傷人,再給他道個歉,也不吃虧。”

“你一個姑娘家,怎麽這麽胡攪蠻纏?”族長面上帶了不滿。

顏如月站起來,就像是不滿族裏的壓迫要站起抗争一般。

這麽多年,她一直如此,此刻她目光堅定的道:

“族長,若是此事沒有個決斷,怎麽讓族裏的後人看?紙包不住火,若是被小輩們都知道了,人人效仿,都對長輩不恭敬,事後一句抱歉就能解決。

這樣的場面是您期望看見的嗎?”

一番話說的極為紮心,族裏的小輩們都在努力的念書,想着通過念書闖出一條路。而族裏的長輩們則是等着他們有出息,再來孝敬他們的。

怎麽可能容忍這樣的事情發生?

不等族長答話,便有個年歲大的長輩趕緊表态,“族長,不能這樣啊,月兒說的對,若是開了這個頭,那往後怎麽讓小輩們服從管教?”

“是啊,大伯說的對,确實不能這樣算了。德春是青雲的嫡親長輩,不想罰他。但是我們身為族裏的人,自然是要做個公道的。”

顏如月說完一番話就靜靜的坐在一旁,看着屋裏的衆人讨論。

說了一會,族長明顯是被說動了。他家裏也有不少子輩們,自然是希望品行兼優,溫良孝順。當然,族裏也有性子乖張的孩子,正好藉着此機會敲打一番。

“月兒啊,”族長看向顏如月,“此事你不便插手,就在家等消息吧。”

這事就算是成了。

顏如月露出一個真誠的笑容,眸子彎彎的道:“多謝族長,多謝各位長輩們。”

小夫妻行禮之後便要離去,族長拉着謝硯,表露出對他的喜愛,讓他們夫妻留下用飯。

謝硯身為晚輩自然不好拒絕的,顏如月走了過來,稱家裏還有受傷的父親需要照料,族長這才讪讪的讓人離開。

不過千叮咛萬囑咐,讓謝硯時常回來看看,指導孩子們讀書。

謝硯應下,扶着顏如月上了馬車。

他來時騎的那匹馬栓在馬車後跟着一起走,鄉間土路,坐馬車反倒是颠簸的讓人難受。

顏如月今日起來的早了些,此刻便覺得疲憊不已,想閉眼休息,卻不得安生。

謝硯長眸看了她一眼,将自己這邊的墊子全部取下,慢慢的墊在她身後。

顏如月被他驚醒,睜開眼睛,還沒等說話,謝硯默不作聲的将墊子放在她腰後,然後又一聲不吭的退了回去,仿若什麽都沒發生。

柳枝在一旁低着腦袋偷笑,顏如月不自在的舔了舔唇,想到謝硯總是這樣,看着冷淡實際溫柔的很,對她的關心猶如春風細雨般細膩。

莫名的,心口處有些發熱。

顏如月彎唇,“謝謝。”

謝硯淡淡的嗯了一聲,車裏便又變得寂靜下來。

過了一會,馬車緩緩停下。謝硯撩開簾子看了一眼,這麽快就到鎮上了嗎?

入眼一片青黃色的樹木,在遠處還有大大小小的石碑。

“走吧。”

顏如月起身,聲音輕柔的像是一陣風。

“帶你去見我娘。”

作者有話說:

謝硯:見家長,有點緊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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