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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

天涯接到袁朗電話手裏的飯盒也不要了,匆匆拿了手機就朝學校教師宿舍樓下的停車處走去,袁開回來了?開什麽國際玩笑,當年空難的資料雖不算百分百完全,至少絕沒有可能出現罹難者僥幸生存且公安不知的荒唐事!何況還是袁家的……項天涯有些煩躁的拉開車門坐了進去,袁朗電話裏頭欣喜若狂的聲音還在腦海裏萦繞,他竟然沒有辦法戳破那些美好的幻想泡泡,眼看着守護了十四年的人一天一天長大,滿眼是僞裝,僞裝失去至親的無所謂,一副吊兒郎當的樣子只在他面前有所收斂。天涯見不得那些,如果那個“袁開”是別有用心接近袁朗的話,他不會放過這個人。

很意外的在樂山新村裏頭遇見了正停車的鐵路,對方也一愣,随後友好的握手,天涯也不急着上樓,兩個男人背靠着車尾有一句每一句的聊起天來。

“你跟這小子熟?”天涯從口袋裏摸出一個印着紅底金五角星的金屬煙盒,翻開蓋子遞到鐵路面前,自己也抽出一根,那邊鐵路用打火機點着火送過來,煙頭在暗黃色的火苗上燒着。

“他是我徒弟。”鐵路把打火機塞回褲袋裏,天涯細長的眼在鏡片後倏地閃了閃,仿佛剛才聽了個多麽不可思議的玩笑:“當真?”

鐵路雙手靠在車頂蓋上,嘴角似笑非笑的翹起:“我并不愛開玩笑,Shea。”

“還知道我的身份?你也不賴,Falcon。”丢了個彼此彼此的眼神,倆人心知肚明的笑。不再多言,說多錯多,還記得初識時的故做客氣,似乎此時都覺多餘。

Shea,國安特工保镖,專門保護國家安全部特工人員,自第一次見面鐵路便對項天涯留意,對他而言潛入國安信息網不是多困難的事,當時未曾想太多,後來得知袁朗身世才開始懷疑,Shea是奉命保護袁朗的,那麽他的父母到底是什麽人?還有那個……袁朗在電話裏頭提到的死而複生的哥哥?

鐵路一路想,跟着天涯到了袁朗家所在的三樓,門開,裏頭的人喊了一聲“老師”,那聲音不是……?

呵呵,世界還真小,鐵路瞥了一眼笑得無害的馬健,對方打開門,大方的坐到沙發上,好像根本不認識他一般。

“袁朗呢?”天涯脫完鞋,發現根本沒有多餘的拖鞋供自己更換,這屋果然人氣越來越足了啊。

“和他哥哥在卧室裏。”馬健笑嘻嘻的換了電視頻道,然後一指門口的內置木櫃,“那裏頭有拖鞋。”

天涯彎腰拉開,果然擺了幾雙海綿拖鞋,順手多拿了一雙丢給鐵路。

正換完,裏頭出來個人,叫:“涯叔,好快!鐵……鐵路。”

天涯聽聞袁朗直呼鐵路名字,看了他一眼,眼神的意思是說你不是說他是你徒弟麽?難道只是單方面的?

鐵路聳肩,無所謂的樣子。

“那個人呢?”天涯問,袁朗指着自己卧室,天涯看了一眼馬健,“同學,家務事,去你的房間回避一下。”

馬健很會看人臉色,見客廳裏的人都是一臉正色的樣子,不敢多待,乖乖夾着尾巴回了回了房間,他的臨時住所,和齊桓的。

“把他叫出來。”天涯不客氣的指,袁朗摸了摸鼻子:“涯叔,更年期提前嗎?”

天涯笑着踢了一腳:“對着你個混球不早衰已經是奇跡了!快點。”

“我要回避麽?”鐵路正用手指戳着玻璃缸裏頭的金錢龜,那個慢吞吞的家夥縮了縮尖尖的腦袋,然後又探出,再戳,再縮,真是無聊的游戲。

“小朗都把你給叫來了,不需要。”天涯指指沙發,示意他跟自己并排坐好,鐵路覺得氣氛有些沉重,不過還是靜觀其變地坐好,右手托在沙發扶手上。

一個穿着典型有些嘻皮、二十出頭的男子和袁朗嘻嘻哈哈走出卧室,看到沙發上的兩個人,眼神一滞,很快笑了開來:“啊戴眼鏡的這位就是項叔叔嗎?那麽這位就是鐵路了?”

項天涯禮貌的笑笑,對方很自然的坐在他旁邊的單人沙發上,袁朗一屁股坐在他身側的扶手上,表明自己堅決站在哥哥那一邊的立場。

“我叫袁開。”大概被天涯有些嚴厲的眼神影響,袁開也不笑了,認真的看着對方,在心理上給予對方誠懇的暗示。天涯不吃這一套,微微一低頭,再擡頭就開始問問題。

“幾歲?”

“呃……如果按照……”

被毫不留情的打斷:“我是問你在社會上的年齡,別告訴我每個人問你你都要解釋一遍自己失憶空難死裏逃生的經歷。”

“二十二。”大概被天涯帶了點兇巴巴的語氣吓到,袁開立即想也不想的回答。

“從哪裏來?”“南京長大,日本留學。”

“專業。”“日本文學。”

“校名。”“青山學院大學。”

“南京的養父母姓名。”“張冶平,劉梅。”

“京都天氣怎麽樣?”“啊……”好像覺得這個問題很突然似的,袁開表情有驚吓,右手托起下巴,“上飛機的時候太陽還很大……現在麽,”做了個[誰知道]的表情,“氣溫和上海差得不多。”

“來上海幹什麽?”“課餘給自己攢了一些零花錢,在南京的時候怕養父母多想,一直沒提過想來上海的事,畢竟這裏是我的故鄉。正好學校有長假期,就過來看看咯。”

“哦。”天涯沒什麽感情的應了一聲,然後起立,“走。”

“去哪兒?”袁朗跟着站起來,看了看袁開,又看了看鐵路。

“醫院,去驗DNA。”天涯的目光自始至終沒離開過袁開,而對方亦沒讓他找到任何破綻的起立,笑答:“好,應該的。”

四人下到一樓,天涯指着鐵路對袁開說:“你坐他的車。”

鐵路表示沒意見,不過還是開口問:“去哪家醫院?”

“上海司法鑒定中心法醫科,車跟緊我就好。”天涯一推眼鏡,拉開車門,袁朗悶悶的低着頭坐進副駕駛,大力關上門,扭頭不看天涯。

非周末的道路有些擁堵,車在華山路口被紅綠燈定身,項天涯也不急,開了小半截車窗吹風。

“幹嗎,天上掉下個袁開,你就坐不住了?”天涯斜了一眼不安分的袁朗,對方瞪着後視鏡,右手撐着窗沿不說話,腮幫子氣得鼓起來,像只小青蛙。

“袁朗,有些事,本來你成年後就該把話說清楚,你有權知道。”隊伍依然紋絲不動。

袁朗坐正,低頭:“涯叔,你說,我聽着。”

天涯握在方向盤上的右手緊了緊:“你知道你爸爸是做什麽的嗎?”

一愣,被塵封多年的記憶潮水般湧出,襲上心頭:“那時候鄰居街坊都管爸爸叫老師、教授什麽的,應該也是大學教師把?”

“你爸爸,是複旦生命科學院的教授,當時等他回上海之後,原本是要出席國際法庭對日本侵華戰争的審判,指控他們使用生化武器違反國際人道主義法,你爸爸就是出示物證的重要負責人……”

駭然的眼神從袁朗眸子裏射出,幼年時期被父母呵護得太好導致什麽都不了解,現在突然聽到這些,除了用驚愕來形容,袁朗想不出任何詞彙去描述自己的心理狀态。

“關于當年的空難事件,公安把它列為操作失誤,但國安卻有一個秘密檔案,證明當時飛機與地面通信的VHF系統受到外部訊號幹擾,導致起飛時機組人員沒法将飛機全動式的起飛尾翼調整到與重心相适應的角度起飛,……”(注解1)

雙拳在身邊握緊……

“當時一名負責現場救援指揮的人員,處理完清理工作,回去的時候,腳上的皮鞋灌滿了血水……空難的照片被授意不得外傳——盡管還是有外流了一些——但,你明白我的意思嗎?在那個屠宰場一樣的飛機遇難現場,能有一個人活下來的可能性……是零。”

項天涯深呼吸,踩着油門跟上隊伍:“小朗,涯叔的職責就是保護你不受任何人的傷害,誰都不行,這個袁開,一根頭發絲都不可以相信。”

袁朗仰起垂下的腦袋,眼睛赤紅泛着淚光:“哪怕只有一點點,一點點的希望,我也想要去相信。”

一個急剎車,又遇紅燈,胸口被安全帶勒得生疼,天涯怔怔的凝視袁朗,良久,伸出幹燥溫暖的手用力按了按他的腦袋:“傻瓜,你想要親人,涯叔就是,你想要哥哥,我看鐵路不錯,你想要媽媽,齊桓挺合格的,你想要小弟,馬健我都給你送上門了,那個袁開,多一個不多,少一個咱也不覺得委屈。”

豆大的眼珠吧嗒吧嗒從眼眶裏掉出來,袁朗用力擡起手背擦幹眼淚,學着天涯:“我知道。”

最終嘆出長長一口氣,天涯在後視鏡裏瞟了一眼緊跟在後的帕薩特,如果注定要失望,不如不抱任何希望,只是打着可惡親情牌貼近的人,最終會被審判,不論你是誰。

初秋的風,原來也可以涼得徹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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